第 12 話：您的女兒
蕭健化聽完一時語塞，隨即陷入沉思。讀書的老人見狀也不再多說，靜靜的看著他，眉宇間頗有種「孺子可教」的意味。蕭健化佇立良久，然後向老人恭敬一揖，老人只微微點頭便再度埋首書卷。
檢視錄像檔的男子知道蕭健化還拜訪了其他人，但那些檔案都不在這份「建議播放清單」之中，這點讓他露出莫測高深的淺笑。他很清楚的知道以她的學習能力，輕輕鬆鬆就能解明任何理論性的東西，並且將其系統化再舉一反三。反倒是複雜多變的「人性」，以及天馬行空的「創意」和「想像力」，對她而言是難以理解的東西。當然另一個可能性是來自儒、道的思想，對她和蕭健化而言影響至深。
男子清楚的知道，這些研討和辯論除了讓她補全自身的不足、讓她的論證更加完整之外，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正確來說是只有一個人，那就是蕭健化。她必須讓蕭健化信服她的主張，然後完全的支持她。
莊秦儀是第一塊拼圖，她也許早就計畫透過他「假傳聖旨」來干涉政局，但是這並不夠。「假傳聖旨」能夠成功的大前題是頒佈真正聖旨的人不管事了，或是根本不在了。檢視錄像檔的男子回想起自己的遭遇，知道蕭健化必定是那第二塊拼圖。
蕭健化是中共改革開放後那一批政二代、紅二代的掌櫃，掌握著他們的錢袋子，也是維繫他們的重要人物。所以在人們口中的「那一位」上台擔任黨主席後，很快就對蕭健化下手，然後才展開一連串整肅的動作。過程中當然不能說沒有遭受到阻力，但大致上還算順利，而順利的原因恐怕不只是那一位的手段高明；「颶風過崗，伏草惟存」的想法，讓那批人選擇暫避鋒頭、蟄伏著準備伺機反噬才是主因。
因此那一位打著「反貪腐」的旗號肅清了多少人也沒用，他的心中一直存在著恐懼，因為他知道能夠掃掉的那些都是些無關痛癢的人物，真正能威脅到他的傢伙始終樹大根深、深藏不露；而蕭健化是他明面上唯一看得見、摸得著的重要人物，所以他緊緊扣著蕭健化，想盡辦法逼他就範，卻苦無進展。而她顯然也注意到這一點，所以要求莊秦儀將蕭健化送入鬼谷，順便將她也帶進去。
莊秦儀甚至不是自己提議將蕭健化送進鬼谷，而是「那一位」的決定，因為鬼谷本來就是關押這類人的地方，他只不過順水推舟而已。接下來就該她展現能力說服這位掌櫃，然後透過他去集結、運作能夠扳倒「那一位」的力量。當「那一位」由新任黨主席變成前任黨主席，莊秦儀才能成功干政，與紅二代、政二代和他們背後的家族合作重塑中國。至於為了快速穩定政局，想辦法先挑釁外敵，再設計讓人民同仇敵愾、一致對外，並取得一顆關鍵的勝利果實，則是後話。
而她高明的地方，就在於她自己並沒有費什麼唇舌，而是讓蕭健化照她的建議改造鬼谷，再透過那些人的反覆辯證，讓他自己從那眾多的思想歸納出一個必然的結論，她只需要在最後輕推一把就行了。
於是在電腦的畫面中，男子看到蕭健化在玄牝之間席地盤腿而坐，聽著她說：「聽了這麼多，你有什麼想法？」
蕭健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應：「…沒有時間了…留給中國的時間…不多了。」
她柔聲應答：「哦？」
蕭健化像是在對她解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應該說…這個世界的時間…不多了。人類在自我毀滅的道路上已經走得太遠，如果不能及時加以修正…不、就算這個時候回頭，也必須以雷霆萬鈞的手段撥亂返正，否則誠如前輩所說，人類將成為下一個『曾經』稱霸的物種。」
他搖了搖頭，面容不再是意氣風發的天才青年，而且飽經風雨的練達男人：「前輩開了個頭點醒我，去注意這個世界的諸多問題，全球暖化已經出現諸多異象，環境的污染，光是微塑料一項就對生態造成莫大的威脅；而人類在核戰邊緣不斷尋釁生事……太多了，讓人類這個物種很可能撐不過這個世紀的威脅實在太多了。」
深吸了一口，他抬眼望向樸實的天花板，緩緩吐出胸中的濁氣說：「中國現在的處境，在這樣的時代中，該何去何從？繞了幾千年，又回到專制封建的老路，可是…這難道不是個機緣嗎？憑外國那套民主、合議制，看看眼前的情況，顯然更看重貪慾，遠勝於人類的未來。而專制的中國只要有個強大而英明的領導核心，一瞬間就能完全改變。從改革開放後所展現出來的能量和改變，都足以顯示我們的潛力。」
他望向「她」，堅定的說：「但是專制極權的缺點同樣明顯…誠如那位先生所說，沒有人能承擔那麼大的責任，沒有人有那麼大的能力，更沒有人能抵抗那麼大的誘惑……」
他咬了咬牙，接著說：「…除了妳之外。」
她不發一語，等著他作出承諾。終於蕭健化說：「我願意配合妳的計畫，我所掌握的資源…金錢、人脈，現在都是妳的。」
「哈哈…咳呵…哈哈哈……」檢視錄像檔的男子忍不住發出慘烈的笑聲…雖然這一段他已經看過無數次，但回想起自身的境遇、自身的下場，每一次他都情不自禁的慘笑出聲…時不時眼角還不由得泛起淚光。
之後的事情他也很清楚…一件東西被送出了鬼谷，那是一份計畫，也是一個信物、一紙檄文，讓原本就在蘊釀推翻「那一位」的勢力知道舉事的時機，以及該如何動手，成功之後又該如何進行下一步。
男子唯一不了解的是：為什麼他還活著？到了這般田地，他應該已經沒有任何殘餘的價值，為何她要留他一命，甚至不惜代價把他帶到這裡來？
想起她的勸誘，男子忍不住心想：「她真的還需要我的幫助？……確實，她有天生的缺陷，無法理解『人性』和『情感』，但也因為如此，她絕對不會有私情或私慾，因此絕對不是念及舊情才保我不死…難道……！？」
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讓他不由得心中一凜，然後很快感到寬慰。因為事情如果如他所料，那麼他很可能還有翻盤的機會。
「前題是有人看穿她的真相，同時展開適當的行動……嗎？」想到這個大前題，男子又開始有點沮喪，低頭沉思：「當今世上，有誰能猜到中國一連串變局的背後另有其人，還能準確推知她的身份？」
男子目光閃動，心想：「沒人能猜到的話，我可以設法告訴他們……活著，就有希望，但是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太過困難了。『算無遺策』這個詞，就連諸葛孔明都沒有她那麼適合。必須找人合作……而且還得是個不合常理、她難以捉摸，又願意配合我、信得過的傢伙……」
在設定條件之後，他發現心目中的名單並不長，其實只有一個，但是想到這個人，他猶豫了：「不、不能把他牽扯進來。我都已經這樣了，不能再拖他下水。」
在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之後，他望向還在循著播放清單顯示下一段錄像的電腦螢幕，自我安慰說：「無論如何……她的目標並沒有偏差，世上確實也只有她能當此重責，說起來我也該為她感到驕傲……」
正當他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聽到了敲門聲，他知道可能來敲門的只有寥寥數人。畢竟他的身份十分敏感特殊，除了那少數幾位之外，鬼谷裡大部份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雖然他待在玄牝之間的時間很長，但這裡其實不是他的私人住所，來人也只是禮貌的敲門而已，不等他回應便推門進來，卻是蕭健化。
男子冷冷的望著他說：「當年看你遭受牢獄之災，如今換我成為階下囚，當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也。你說是不是，大掌櫃？」
蕭健化彷彿沒有聽到他的冷嘲熱諷，直白的說：「當初立場不同，我就像是蒯通勸韓信自立為王，只不過是各為其主。如今都到了這只進不出的鬼谷，何不放下外頭的恩怨呢？」
男子凜然一笑，反問：「你想要我做什麼？」
蕭健化說：「沒有，我本身對您沒有任何要求，是她想要您的合作。」
男子嘲弄的說：「你真的已經完全放棄身為男人的尊嚴，甘心當她的走狗了？你背後那些人呢？他們知道自己是在為誰賣命嗎？」
蕭健化神色不改，回答說：「他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也看到了自己的作為讓中國變得更好、更強，這就足夠了。」
男子噴了噴鼻息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這些人早就習慣當狗供人使喚，我可沒有那個興趣，你請便吧。」
蕭健化望了一眼電腦螢幕，微露好奇的問：「您在這裡也算待了不少時間，看了那麼多的記錄，難道還不能認同她才是唯一的希望？還不能接受這一切都是必須的？」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才堅定的說：「我相信有更好的選擇。」
蕭健化搖了搖頭說：「什麼選擇？您嗎？還是歐美那些人？」
男子淡淡的說：「就算我告訴你，你也無法理解。」
蕭健化說：「我確實無法理解。為什麼您不願意幫她？好歹她也算是您的女兒。」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