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話：秘密武器
聽到這聲心服口服的感嘆，蕭健化忍不住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望著眼前的男子，等他心悅誠服的答應協助。
男子也回望著蕭健化，二人已經交談了一整天，而交談的內容不僅使男子了解莊秦儀掌權的經過，同時也認知到蕭健化已成為她忠實的信徒。
自從失勢被軟禁之後，蕭健化一直在思考，但他思考的並不是下一步該怎麼做，而是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他是個不負才子之名的人物，非但擁有極高的智商和豐富的學經歷，也擁有他這個高度的人通常會有的眼界和使命感。在他開始接觸權力的核心並成為中國最大派閥的掌櫃時，他確確實實的思考過中國該往哪走，自己又該在當中扮演什麼角色。
但是在世界的浪濤中，坐在中國這艘船上當個會計，就像是搭乘鐵達尼號，即便眼睜睜的看著它即將撞上冰山，也只能暗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然後在志得意滿的人生中，首次感覺自己渺小得微不足道。
遭受軟禁後的生活也如同泡在冰冷黑暗的海水中，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像其他人那樣，看著那艘原本傲視全球的巨輪逐漸沉沒，懷疑它當初的驕傲和榮光到哪去了，是不是還有重見天日的時刻？
隨著船艙裡的水位越來越高，眼看就要將他溺斃，他已經連掙扎都懶得掙扎，準備好迎接自己的最終命運。如果這時候有人給他一線曙光，哪怕再如何晞微，對他而言也像是飛蛾見到燈火，再怎樣也會奮不顧身的撲過去。進入鬼谷之後、他得到一次深入體會中華學術思想的機會，然後見識到她的厲害。
那些軍工科技背景的信徒，跟蕭健化在本質上其實頗有相似之處，都是才智卓絕而且崇尚理性思維的人。如果他們是那種沉溺於原始的慾望、最終不是死在酒桌就是死在床上的貨色，恐怕還不會被她吸引。
在蕭健化的念想中，中國原本有大好的機會，是存在於人性之中的私慾將一切全都扭曲了，這才演變成後來的局面。而她，是一個謀算遠勝於他，卻完全沒有任何私情私慾的存在，對那時的蕭健化而言，她不只是讓他得以苟全的螢光，更是一輪遍照千里的晧月。於是他跟那些信徒一樣，獻上絕對的忠誠，決意讓她成為唯一的太陽。
男子看著蕭健化，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擔心自己成為下一個馮暘赫嗎？」
蕭健化沒有絲毫猶豫，斬釘截鐵的回答：「如果她決定那麼做，代表那是必須的，我不在意犧牲。」
男子對於蕭健化的轉變之大感到震驚，只能沉默的聽他補充：「我本來就已經是死路一條，也早就放棄了。能夠以那毫無意義且即將消亡的人生，交換一次改變中國、拯救這個世界的機會，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呢？那時舉事在即，由莊先生親自舉發馮暘赫，正好讓人完全不會去懷疑二人之間有任何關係，甚至以為莊先生也對馮暘赫那種出身的人十分反感、並從此結下冤仇……」
男子打斷他說：「難道沒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對於馮暘赫這種立下汗馬功勞的人？」
蕭健化仍是毫不遲疑的回答：「你指的是更『人性化』的手段是嗎？當然有，但是沒有其他方案能確保計畫的成功率更高、出錯的可能性更低。您也知道期望值的計算公式吧？將可能得到的結果乘上發生該結果的機率。如果換成其他的事情，那麼以馮暘赫的貢獻，承擔一點風險去保全他也無可厚非。但是顛覆中央、奪取政權何等重大，任何能夠提高一點成功機率的措施都應該要施行、任何一點出錯的漏洞都要予以消除；古往今來為了更微不足道的事情而葬送性命的大有人在。」
男子緊盯著蕭健化，知道此人是個狂熱的信眾，再費唇舌也是多餘。蕭健化也回望著他，緩緩的說：「您還是不肯幫助她，是嗎？」
男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淡淡的說：「到了此時此刻，我還能幫她什麼？」
蕭健化同樣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回應：「我也不知道，不過她既然認為您是必要的，還不惜代價留您一條性命，就必然有她的道理。而我也將盡全力說服您…」
罕見的沉吟片刻後，蕭健化決定告知他關鍵的消息：「她已經決定恢復與敵國的溝通，並且開放台灣探親。」
男子同樣罕見的一驚一乍，失聲說：「什麼？！」
看到他的反應，蕭健化嘴角一揚，說：「在同仇敵愾的情況下體驗勝利的激情，所迸發出來能量只要適當的引導，就能讓中國從沉淪中逆勢反彈；而她正是最佳的引導者，如今的中國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男子很快鎮靜下來，冷冷的盯著蕭健化說：「無論她再如何厲害，以中國百廢待舉的情況，這幾年了不起也只能稍稍恢復元氣而已，要大出天下，恐怕是不自量力。她是不得不向外伸手求援了吧？」
蕭健化眼角抽動了一下，似乎被戳中痛腳。他雖然狂熱，但還不至於完全失去理智，知道對方所說確是實情。在她的指示和莊秦儀的努力下，蕭健化也居中促使昔日的右派勢力鼎力支持，但在有限的時間內，終究也只能完成權力中樞的穩固，並勉強完成經濟上的自給自足……簡單來說就是讓大多數人免於餓死，並復甦部份與基礎民生需求相關的產業。
長年掌握錢袋子的蕭健化，自然熟悉種種經濟金融模式的推估，而不管他怎麼計算，憑中國目前的情況，只有像明朝朱元璋或清朝的雍正那樣，以極端高壓的手段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其中包括對特權階級的剝奪和對一般百姓的壓榟，同時要求官僚系統以義工加上社畜的雙重模式運作。
然而這也只有在外部威脅還不算巨大、民智未開的農業社會還算可行，在八國聯軍隨時可能上演加強版，又複雜精細許多的現代社會，就算把中國每一個人的每一分力量都榟取到極限，進行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恐怕也難以成功。更何況只過了這短短幾年，這時開放國門，想要威震國際是不可能的，那麼唯一的可能性就如男子所說，中國必須向國際妥協讓步，以換取必要的協助。據他所知，莊秦儀也為了同樣的情勢而感到惴惴不安。
如果中國的弱點暴露，國際會伸出援手換取互助，還是趁你病、要你命？
如果連馮暘赫這麼微小的不安因素都要予以排除，那麼當真要在爭奪國際霸權的棋局中，押注在「善意」這種虛無飄渺的東西上面嗎？
有趣的是，人類看問題總是習慣以自身為出發點。蔡婷芸探聽到美國打算採取的對策後，逆推中國想要促成這個對策的原因是搶佔機先，然後拖延時間。莊秦儀和蕭健化則著眼於中國的問題，認為她決定開國是為了妥協談和，然後尋求合作。
經歷大起大落的男子，看事情要比這兩方都透徹得多。作為最了解她的人，男子知道中國或國際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在她心中引起任何波瀾，對她而言唯一重要的事情只有她的目標。依據這個目標所制定的下一步，才是她真正的意圖。
然而她早已成長到超乎他的掌握、超乎他的預期，如今她的目標到底是什麼，男子已經抓不準了。不過從眼前的對話，他看到了一個優勢：蕭健化或許相信她，卻還不夠了解她。
更重要的是，他的信心並沒有到堅不可摧的地步。這種擁有理性思維的人，很難完全捨棄自我的思考能力、成為無腦的追隨者，他的不安就是證據。蕭健化相信她有能力撥亂反正，卻也隱約了解到沒有什麼代價是她不能付出的。就跟中國古代的開國之君一樣，她絕對不會懸崖勒馬，而是不管死多少人、不管死的是什麼人，都要達到目的。
「把中國的弱點暴露在國際的視野下，可能會引來萬劫不復的後果，但是她在乎這個後果嗎？」這個想法很可能在蕭健化的潛意識裡蠢蠢欲動。
看出這一點，男子不再咄咄逼人，反而安撫蕭健化：「目前看來，她也只打算開放台灣；要去猜測中國和敵國會如何變化，或許言之過早。」
蕭健化神色稍緩，回應說：「確實如此。台灣畢竟不是中國…」
男子目光閃動，「台灣不是中國」是他一直很在乎的一句話。不過他沒多說什麼，他知道自己已經埋下了一顆種子，蕭健化接下來一定會關注此事，他只需要等待種子萌芽茁壯，然後伺機而動即可。
蕭健化神色一變，似乎意識到話題被男子帶偏，沉聲說：「您東拉西扯，就是不肯與她合作，是嗎？」
男子淡淡的說：「如果能讓我知道，她到底要我做些什麼，那麼還有得商量。要我無條件的支持她，那麼恕難從命。」
蕭健化靜靜的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最後才說：「天色不早了，您休息吧，我明日再來。」
在蕭健化轉身離去後，男子再度席地盤坐，恍如老僧入定。過不久傳來女子的聲音：「你真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男子不言不動，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女子的聲音接著說：「我需要你彌補我的缺陷，同時交出你的秘密武器。」
男子雖然力圖鎮靜，但聞言還是全身震動了一下，並且嚥了一下唾液。最後才緩緩的說：「如果我有什麼秘密武器，早就動用了，又何必等到今天？」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