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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大戰 第 09 話:建立制度

古今變 | 2024-03-30 19:11:06 | 巴幣 102 | 人氣 31


第 09 話:建立制度

望著眼前的電腦螢幕,男人靜靜坐著陷入沉思。因為他的身份特殊,加上「她的」授意,鬼谷裡的人對他大多抱著「敬鬼神而遠之」的態度。非但沒有像對待蕭健化那般先來個下馬威,而且在把他帶到「玄牝」之間後,也很少跟他有什麼互動。

他初來時覺得鬼谷出乎意料的平常,就像一個偏僻而且有點老舊的農村;而這印象其實並沒有錯,這裡原本是群山環繞的一個農村,環境雖然清幽但土地算不上肥沃,對外的交通更是十分不便。中共掌權後清查北京近郊,意圖掃蕩所有「反革命份子」之時,才無意間發現這個秘境。但那時村莊早已荒廢了一段時間,後來毛澤東授意將此地劃為關押「思想異類」的處所,也使它得到「鬼谷」這個半褒半貶的名號。

男人思前想後,忍不住再次點開其中一個錄像檔,在他看來是十分關鍵的一場論戰。鬼谷裡面雖然同是天涯淪落人,但出身背景大不相同,因此壁壘分明…跟一般監獄裡分成不同山頭頗為類似。在她和蕭健化的主持下,經常舉辦針對各種思想和時勢的辯證,但大多是幾個派系的小型討論會,而這場論戰則幾乎將各派系的意見領袖齊聚一堂。

因為先前的討論算是暖身,這次要探討的是中國的未來。只見蕭健化在眾人落座並開頭寒暄了幾句之後,就躬身向一名高瘦的老人致意,並對他說:「請先說說您的看法吧。」

這個舉動引來不少派系面露不滿,甚至還有些嗤笑出聲,高瘦老人也不以為意,謙遜的語調十分沉穩,聲音蒼老卻十分清亮:「儒學執中國牛耳的時代早已過去,還是請後起之秀先發言吧。」

他話聲剛落,就有個像是刻意壓低語音、卻又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說:「儒學?文革還沒把這些禍害中國數千年的腐儒全趕盡殺絕嗎?」

高瘦老人神情一黯,白色長眉下的雙眼向發話之人看了一眼,竟是不怒自威,那人立刻閉上嘴退了一步。觀看錄像檔的男人知道這名瘦高老者其實天生神力,在搭建「玄牝」之間的時候,雖然蕭健化指示得十分明確,谷民中也有些能工巧匠,但外行人還是占大多數,因此難免忙中有錯。其中最嚴重的一次,是施工時一根主樑倒了下來,眼看不少人就要被壓到非死即傷,這平時向來溫文儒雅的老人居然單手就將樑柱撐住,等其他人回過神來、合力架開那根巨木後,瘦高老者還臉不紅氣不喘的親切詢問是否有人受傷。

只聽到一個粗豪的聲音罵道:「格老子的,大爺他是客氣,你這龜兒子洗什麼腦殼?再瞎扯皮老子就給你毛起。大爺您只管說、放開說。」

觀看錄像檔的男人依稀記得這人是當時差點被樑柱壓住的施工者之一,外形看來跟他的聲音十分一致,就是個虎背熊腰的粗人。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早先對瘦高老者也是相當不屑,但是在那次事件後,不知道是知恩圖報,還是佩服對方的神力,對瘦高老者的態度便大幅轉變。

眾人似乎也都對他轉變態度的原因十分清楚,知道瘦高老者只是不願以力服人;否則真要動起手來,還真不知道有沒有人能禁得起他一擊。而且在先前的討論中,就有人挑戰儒家「博愛之謂仁」的思想,瘦高老者卻指出那是在大乘佛教「普渡眾生」的思想傳開之後,不少人便覺得儒家「愛有等差」的觀念相對狹隘,所以才讓儒學只好漸漸往「婦人之仁」的方向修正。

那時有人便說:「哦?那基督教說有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老學究你覺得如何呢?」

瘦高老者回應:「以直報怨,對方既然打了右臉,就該回打他的右臉。子夏曾問過世上如果有不共戴天的仇人該怎麼辦?孔子回答他說有這樣的仇人存在,隨身就有攜帶武器,省得遇到仇人的時候還要回家拿。」

聽過這番論證的人,應該都知道如果與他結怨,他可能真的會一記直拳過來。因此所有人都靜了下來,瘦高老者微感尷尬,沉吟了一下才說:「既然各位謙讓,老朽就先來拋磚引玉了。古典儒學的中心就是人性,在典藉中雖然推崇三皇五帝、大同世界這類的理想,但大部份的理論還是務實的考慮到人性。在為人方面講究的是『仁』,就是相互間的關係,你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你。在處事方面講求的是『中庸』,也就是適可而止,實務上就把自己當作一把尺,最積極的程度就是將事情當作自己的事情那般,最消極的程度就不希望人家怎麼搞,自己就不要那麼做。」

停頓了一下,他下了個結論:「古典儒學也描述過理想的世界,但是在判讀人性之後便知道達不到。因此回歸到『仁』,回歸到『中庸』,更加重視可行性,而不是虛無飄渺的理想,所謂『極高明而道中庸』。我希望不論大家認為中國的未來應當如何,都能先想想那樣的未來,以人性來說到底偏差多遠,又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讓真實的人性達到那個境界。」

聽眾裡有人忍不住插嘴:「人性?那你覺得人性是善還是惡呢?」

瘦高老者緩緩說:「人性就是人性,善惡只不過是人主觀附加的屬性,而善惡的尺度因人而異。個人以為性善說和性惡說可取的部份並不在於評判人性到底是好是壞,而是性善說主張發揚人性中善良的部份、性惡說主張抑制人性中邪惡的部份;而實務上應該是二者並行,古今中外也都是同時懲惡跟揚善。」

那人對這個回覆似乎並不滿意,咕嚷著說:「切!說了等於沒說!」

瘦高老者看似對這番批判早已習以為常,只淡淡一笑說:「獻醜了!」便拱手為禮、緩緩坐下。他周圍並沒有什麼同伴,孤身落座的景象有幾分悽涼。

蕭健化對坐在他不遠處的另一名老者說:「請您也發表一下看法吧。」

也許是身材沒有那麼高、腰板也沒有挺得那麼直,因此這人看來更老。雖然來到聚會,但他身邊發了好幾本書,一坐下就開始全神翻閱,看來原本沒有打算參與討論,這時突然察覺許多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才清了清喉嚨說:「咳…既然這位先生提到了人性,那我就順著往下說吧。想先請教各位,中共…中國前任領導人花了不少工夫打貪打腐,歷朝歷代也總離不開貪腐的問題,那是為什麼呢?」

方才頂撞高瘦老者之人立刻說:「人性之惡,必須靠嚴刑峻法來加以糾正。法度廢弛,才會讓貪官污吏橫行。」

坐在他身邊、看來跟他頗為熟稔的人卻跟著站了起來說:「不不不,貪腐也是君主的一種手段,看看和珅提出來的議罪銀,讓官員們可以先繳錢,將來犯罪就可以折抵,那筆錢可都是進了乾隆的小金庫,這可是逼得為官不貪就活不下去吶。」

讀書的老者說:「總而言之,不論君主、官僚,乃至於平民百姓,都難以抵抗『利』的誘惑,這是人性,對嗎?」

那二人一齊點頭,其他人就算稍有猶疑,最終也只能點頭稱是。

讀書的老者接著說:「那法制能抵擋這樣的人性到什麼程度呢?打個比方,有錢掉在地上,你撿了起來據為己有,就是非法侵佔,要砍掉一隻手。那麼看到地上有一元,你們會去撿嗎?」

方才大聲說「人性之惡」的人訕笑一聲說:「當然不會。」

讀書的老者再問:「那麼十元呢?」

那人冷冷的說:「不會。」

讀書的老者微微一笑,接著問:「那麼十兆呢?」

那人變了臉色、陷入沉默,似是隱約猜到老者接下來的論述。

讀書的老者說:「從所有百姓身上取得的稅收,不只十兆之數。更別提決定他們身家性命的權力。在如此龐大的『利』誘下,有誰能克制得住呢?有什麼樣的法令可以制止的了?更何況國家越大、人口越多,聚攏起來的『利』也更加驚人,於此同時,要運轉這樣的國家,就需要越多的官僚,那要如何做到所有人都不貪?就算掌握權力的個個不貪,他們的親朋好友呢?會不會軟磨硬泡、見鏠插針?那些見獵心喜的人呢?會不會巧設陷阱、引君入彀?有辦法全部禁絕嗎?」

搖了搖頭,讀書的老者接著說:「當『利』的誘惑大到一定程度,就算殺頭的生意也有人做,不要說砍手了。只能從誘惑力的根源下手,讓國家不要太大、人民不要太多,聚攏起來的『利』才不會達到扭曲人心的地步。」

說完,他坐了下去,舉起手上的書本,眼睛卻還盯著那二人,似乎在等待什麼。果然那二人幾乎異口同聲的說:「弱小的國家只會讓人兼併欺凌而已。」

讀書的老者笑著說:「小國被大國兼併,然後大國越變越大,就越容易腐敗崩潰;因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不正是歷史的循環嗎?道家觀查世事找出其中的規律和道理,如果人心真的喜歡民風淳樸,那個在這樣的歷史循環中,『小國寡民』的階段比較容易達成這個要求。並不是說小國寡民就能做到,只是比較有可能做到而已。反過來看…如果弱小的國家一定會被兼併,那麼人心真的喜歡民風淳樸、清靜無為嗎?還是始終追尋更大的『利』?」

這次說完,他雙眼回到書本上,不再理會眾人。

那二人看他這樣,心有不甘,一個說:「又一個說了等於沒說。」另一個則說:「難怪道家會有人說就算拔一根毛髮就能幫助天下,他也不肯去做。」

坐在他倆旁邊的人,面孔看起來不像純粹的華人,而像是白人和亞洲人的混血,這時起身說:「這些都是空談而已,要做出確實的改變,就要落實法治。在法治的基礎上建立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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