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05 話：妳的父親
她從聽眾的神情看出這個話題引起在場所有人的重視，但是也有不少人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在思索她說的是什麼缺陷。因為在台海戰爭爆發前夕，中國內、外部的問題實在太多；如果中國的優點可以寫成一頁，政治、經濟、社會上的漏洞大概可以輕鬆寫成一本書。
蔡婷芸直接揭曉答案：「這項計畫利用了當時遍地的爛尾建築，和中國不管中央有什麼政策，到了底層都會荒腔走板的特性。」
從眾人的表情不難看出他們都知道這二項確實是中國的大問題，卻無法理解它們怎麼可能轉變成優勢。
蔡婷芸說：「中國在改革開放後快速發展，之後整個方向突然急轉彎，造成諸多項目遭到荒廢棄置。它們不只遍佈全國，連人煙稀少的新疆荒漠和雲貴山區都有，而且種類琳瑯滿目，除了住宅、交通建設外，還有各式各樣的工廠，從低階的傳統工業和代工廠，到國家特意扶持的尖端科技如晶片、電動車等比比皆是。」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中國有句古話『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說是就是上級有個什麼表態，底下的人揣摩上意，就會進一步放大到近乎荒謬的地步。例如中共前領導人指示要增加耕地、確保糧食，就有人在水泥上打洞插秧，或是撒上幾公分的薄土說要種地瓜。更糟糕的是往往有人趁亂取利，如果沒有適時受到遏止，情況將越演越烈。更久遠前毛澤東發動的『大躍進』，喊出『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口號，曾造成數千萬中國人民活活餓死……比台灣總人口還要多。」
在座不少人出聲嘲笑，但金恩將軍、海倫和尚恩全都聚精會神的傾聽，蔡婷芸繼續說：「中國因為失業率居高不下，經濟又極端糟糕，許多人民原本就十分貧困，甚至流離失所。『中國資源重新分配』計畫將人員物資進行混亂到找不出任何規律的大規模調動，到了底層更被放大到了極致；等於是將一潭濁水攪和得更加動蕩不安。許多人民流竄到不知去向，物資被盜賣遺失的更是不計其數；而這些爛尾建築，正是流民和贓物絕佳的藏匿地點。」
蔡婷芸掃視了一下聽眾，然後說：「盟軍在與中國對抗的過程中，最慘痛的經驗恐怕不是任何局部戰役的失利，而是一次勝利，也就是『天津大捷』。」
這個名詞一出，與會者的面容全都蒙上一層陰影，金恩將軍、海倫和尚恩看似平靜，但分別抽動了一下眼角、握緊了拳頭，以及咬了咬牙。不難看出她所言非虛，這場「勝利」確實是所有人心中的痛。
蔡婷芸以平情的語調緩緩的說：「據我所知，當時的情報一致指出中國在發動對台軍事行動前，也就是『重新分配』的同時，把大量解放軍和武裝集中到天津，不難推測主要目的是為了防衛北京，同時策應南、北戰線。因此盟軍在探查清楚之後，決定發動一次精準的聯合打擊，同時動用南韓、日本和美國軍隊的長程武器和轟炸機，在低軌衛星和精準定位的引導之下，幾乎在一小時內就將全部目標破壞殆盡。」
這番話乍聽之下是大獲全勝，可是所有人的臉色都十分難看，蔡婷芸輕輕吐了一口氣才接著說：「然而事後調查卻發現，死的全是平民，在被盟軍摧毀的設施之內，並未發現任何軍事人員或裝備。」
回顧這場難堪的勝利，眾人無不愀然變色，呼應著蔡婷芸降低的音量：「這個事件讓盟軍的正當性受到質疑，在中共大肆宣傳下更是將原本在沸騰邊緣的民怨，轉換為『抵抗侵略者進行滅絕戰爭』的敵慨之心；雙方的士氣在一夕之間逆轉。」
她沉默了幾秒，等聽眾的情緒稍微平復才接著說：「緊接著中國就開始一連串的反擊，盟軍一來問心有愧，二來對己方的情報產生懷疑，因此流於被動。而中國果然在原本認為並沒有威脅的地方奇兵突出，取得了多場勝利。『二帥、十三將』雖然是後來追捧，但確實也在這段時間屢建奇功。但是根據模型推導的結果，他們只是把已經成熟的果實摘下來而已，並不是種植果樹的人。真正的關鍵人物全都隱於幕後，估計應該有九到十一人。」
金恩等人一直靜靜聽著她述說這段恥辱的歷史，就是在等她的推論，於是問：「是誰？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蔡婷芸說：「關鍵仍是『中國資源重新分配』計畫，這些人只是這項計畫的執行者而已。中國那些廢棄、爛尾的工廠和設施，不僅可以容納大量的人員，而且許多如電動車之類的工廠，稍加改裝就能變成裝配廠……」
說到這裡，金恩用力一槌桌子，海倫則失聲說出：「原來如此…他們把解放軍化裝為零、混入一般民眾之中，把軍備先分拆，再偽裝成被盜賣盜運的物資，然後到其他地方重新組裝。」
蔡婷芸點點頭說：「是的，那時中國人民本來就到處流竄，如果某處設施本來就被流民佔據，然後解放軍開到，情治人員或衛星看到大批穿著一般百姓衣服跑出來，理所當然會判斷那個設施已經被解放軍徵用，而那些都是被趕出來的流民；而實際上則是脫下軍裝的解放軍。解放軍還把設施好生整頓、構築防禦工事，並且留下大量補給，那些流民當然感激涕零，說什麼也不會離開。而外表看來則很容易誤判為解放軍打算固守此處。」
深呼吸了一下，她接著說：「軍備也是如此，如您方才所說。大量武器裝備被運進設施中然後解體成零件，然後被那些『被趕出來的流民』拎著大包小包運往他處組裝。就因為中國陷入一團混亂，要一一追蹤細查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中國在眾目睽睽之下完成佈局。看似佈滿解放軍和軍備的地方其實只有百姓，擠滿流民的地方反而是軍事據點。」
她望著眾人半是恍然大悟，半是驚訝佩服的表情，然後作出總結：「這個讓中國亂上加亂的『中國資源重新分配』計畫，在政治上削弱了某些特權階級的抵抗力，在情報上讓盟軍目不暇給，在軍事上則巧妙佈局，等著盟軍上當；一方面將內部壓力轉而一致對外，一方面早就做好趁勢反擊的準備。」
尚恩咬著牙說：「如果這是故意的，那麼他們早就打算犧牲那些百姓？」
蔡婷芸雙眸中閃過一絲不忍，然後說：「對一個能輕鬆餓死幾千萬名民眾的政府來說，那些性命其實算不了什麼……」
最後其實還有一句驚人的推論，但她還是暫時決定保留。金恩將軍看了海倫一眼，然後對著她說：「妳說的這些…確實語出驚人，但妳有任何確切的證據嗎？」
蔡婷芸回想起發表論文時被教授質問的場景，趕緊回答：「雖、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但模型推導出來的可能性高達……」
金恩將軍不耐煩的打斷她說：「又是模型，情報工作不是盲猜，需要能驗證猜測的實據。如果模型推導結果如妳所說的那麼好，那麼我請問妳，推導過程中，有沒有找到任何不符合妳這番理論的地方呢？」
蔡婷芸遲疑了一下，回答：「…有的，可是…」
金恩將軍再次打斷她說：「妳要知道科學的精神是，需要盡可能從每一個角度去挑戰一項理論，直到它顛撲不破才能勉強確立其真實性；但是要證明一項理論錯誤，只需要找到一個不相符的地方。」
如果她真的只是在發表論文，這時指導教授大概會出來緩頰：「任何推論都很難達到百分之百確定，所以模型才會顯示每一項假設成立的可能性有多高，原則上超過百分之八十已經是值得投入資源去尋找證據的假設。」
可惜這是她向上級金主推銷自己模型和成就的場合，所以她能靠的也只有自己，偏偏那個與模型推導呈現巨幅偏差的事件又令她難以啟齒。當她還在支支吾吾的時候，金恩將軍說：「謝謝妳今天的講演，也感謝諸君今天撥冗參加，希望下次妳能拿出更有說服力的東西，要知道妳花的可是美國人的稅金。」
蔡婷芸心裡著急，她原本以為準備得十分充份，沒想到才講了開頭一小部份，就被主事者喊停散會。雖然對方留了個台階讓她「繼續努力」，但這一來將會使她的企圖拖延不知道多少時間。
正當她打算據理力爭的時候，她注意到海倫緊盯著他，眼神間似有深意。於是她選擇低調的回應：「是，我會繼續努力，找出令您滿意的證據。」
金恩將軍不再理她，起身走了出去。其他人看他這樣，大多也只對蔡婷芸點頭示意便跟著離開，只有尚恩上前，遞過一張名片對她說：「很有趣的模型，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不妨跟我聯絡。」
蔡婷芸雙手接過名片，然後對他說：「好的，謝謝你。」
尚恩深深看了她一眼之後，也跟著離開會議室。蔡婷芸安慰自己：「應該有些人感到印象深刻吧…」
她失落的收拾東西，一抬眼才發現海倫不知何時又回到座位上盯著她，於是微感驚訝的問：「有什麼事嗎？」
海倫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幾眼，然後反問：「妳在隱瞞些什麼？」
蔡婷芸吃了一驚，趕緊回答：「沒有，我只是沒有機會……」
她原本想說的是「沒有機會講完我的理論」可是海倫卻說：「我指的是妳的父親。」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