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話：一份遺言
在另一邊，蔡婷芸為了驗證她的想法，開始拜訪她父親的故人。
本來在台灣淪陷之後，僥倖逃離的人民四散各國，要找到與某個特定人物有交集的所有人員，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因為她父親蔡飛鳶的計畫，造成後續美國政府的安排，讓這項任務變得異常簡單。
本來她父親就是科技業的工程師，而台灣重點科技人材幾乎全被集中到亞歷桑那科學園區，特別是那些經研判與她父親相關的人員，全都被「請」來此地嚴加看管。
蔡婷芸在極限壓縮自身睡眠及壓榟電腦效能的情況下，漸漸逆推出了當年蔡飛鳶的全盤計畫，並且鎖定了幾名關鍵人物。而在完成這件事的同時，她心中的感受變得十分複雜。她決定拜訪的第一個對象，正是多年來對她一直很照顧的「李廣源」伯伯。李伯伯不但是晶片公司的高級主管，而且還是台灣清華大學的教授。他的人脈和推薦信，是蔡婷芸能夠順利跳級申請到麻省理工學院就讀，同時取得高額獎學金的原因之一。
到了美國之後，也是這位李伯伯為她張羅住宿、舖排生活上的大小事情，還經常派車接她到科學園區這邊聚餐渡假，讓她年紀輕輕遠渡重洋來到美國求學，卻能夠很快的適應而不孤單。而她感激之餘，很快也以優異的表現證明李廣源確實是慧眼識人，不讓旁人閒言閒語的說他因為是蔡飛鳶的學長兼老上司，才對故人的遺孤特別照顧。
而如今蔡婷芸深切的懷疑，李伯伯恐怕真的不單純因為他是蔡飛鳶的學長兼老上司，才對自己特別照顧。根據她由模型逆向推導出來的情況，這位李伯伯極可能是父親最早接觸並吸收的對象，再透過他的人脈和號召力伸出觸角，否則以蔡飛鳶一個沒什麼背景的宅男學霸，根本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組織起一支可靠的隊伍去驅動那項計畫。
於是她帶著一瓶李伯伯向來最喜歡的台灣高梁，忐忑不安的來到熟悉的美式門廊前。按下電鈴後不久，她就看到伯母熱情的臉龐……李廣源有二個兒子，卻沒有女兒，夫妻倆就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對待；在工作不是太忙的時候，蔡婷芸也會三不五時過來問個好、串串門子。
也許是因為這層近乎親子的關係，李太太對她有種知女莫若母的直覺，即便蔡婷芸努力表現的一如既往，她還是把蔡婷芸帶到書房見李廣源後，接過那瓶美國製的台灣高梁，似有深意的對二人說了句：「你們有什麼事情，慢慢聊吧。」
李廣源原本聚精會神的盯著書桌上的電腦螢幕看，這時放下抬高到額頭上的眼鏡，認出蔡婷芸後露出慈祥的笑容，說：「小丫頭，妳來啦。」
熟悉的暱稱讓蔡婷芸一時忍不住紅了眼眶，原本準備好的話也不知道如何開口；李廣源看她這樣也愣了一下，然後緩緩起身，走向旁邊佔滿整個牆面的書架，然後取下一個精緻的木盒，交給蔡婷芸說：「這是妳父親的遺物，我想也該是時候交給妳了。」
蔡婷芸遲疑了一下，才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伸手接過木盒。然後盯著李廣源、露出探詢的表情，李廣源說：「妳父親交待我，只有妳已經知道的情況下才能交給妳，如果妳不知道，就當作沒這回事。」
也許是看到蔡婷芸仍有幾分猶豫，李廣源補充說：「他們已經都看過了，相信也詳細的檢查過，才會還給我。我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有留下備份並且轉交給妳，但我還是按照蔡老弟的吩咐…妳已經知道了，對嗎？」
看到蔡婷芸點了點頭，李廣源眼角的皺紋加深了幾分，然後問：「妳有什麼想知道的嗎？」
蔡婷芸說：「我想知道詳細的經過。」
李廣源點了點頭，讓她在沙發坐下，然後坐到她對面，然後把他所知道的事情概括說了一遍。過程中蔡婷芸波瀾不驚，因為她早已由模型逆推知十之八九，李廣源的陳述所能補充的，不過是一些不太重要的小細節而已。
甚至認真說起來，蔡婷芸知道的要比他還要多出許多，一如模型的推算，蔡飛鳶允許其他成員知道的，都只有與各自任務相關的部份而已，對於其他成員的事務連略知一二都算不上。因此得窺全貌的蔡婷芸，對整個計畫了解得其實遠比李廣源透徹。
李廣源最主要的工作，就是以長官的身份安排蔡飛鳶在公司裡的崗位，讓他得以在特定的時間擔任特定的工作；另外就是將蔡飛鳶引見給幾名他鎖定的人物，其中有些直接被招募加入計畫，有些則是中間人，蔡飛鳶透過他們再去接觸真正的目標，例如透過某些政商名流去結識日本軍工產業的重要人物。
核實了模型推導的結果但並未得到更多的資訊，蔡婷芸此刻心中最大的感觸，反而是回想起李伯伯多年來的拳拳盛意、諄諄教誨，讓她在失去雙親和弟弟後感受到的這份溫暖，有幾分是出自本心，又有幾分是出於父親的交付。
李廣福慈愛的盯著她看，輕輕的說：「當年我一見蔡老弟就很投緣，他就是那種清大理工科的典型學生，頭腦聰明帶點書呆子氣，對未來有很高的抱負、對生活和鄉土也有很熱情。光看他的才華的努力，我就知道他必成大器，只是沒想到他的器量最後會大到那種程度，真是人不可貌象。」
他打趣的接著說：「在他唸清大的時候，台灣的晶片產業還在草創階段，他就很堅決的一定要專攻這一塊。當時我就問過他為什麼，他說晶片將來一定是所有尖端科技的重中之重、最關鍵的部份，掌握這個部份就能扼住科技發展的命脈。當時我就認為這個小老弟很有見識，所以後來他提出那些異想天開的想法時，我也都很認真的聽，沒想到有時候他真的是在開玩笑，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哈哈……」
嘆了口氣，李廣源接著說：「唉…他後來越來越擔心台海的局勢，覺得台灣終不免淪為戰場，必須預作準備。當他跑來跟我提起那項計畫時，我原辭以為他又在開玩笑，沒想到卻是無比的認真，連該怎麼執行都想好了。剛開始我很吃驚，聽完他的分析才決定加入。不過老實說，我真看不出他有想出這套計畫，並且逐步執行的能力，只能說我終究還是看走了眼。」
蔡婷芸心中一動，問道：「他那時就知道中國會打台灣？」
李廣源說：「嗯。因為中國和美國對於台獨的態度。妳知道嗎？他一直認為最想要台灣獨立的其實是中共，而最不想要台灣獨立的其實是美國。」
看到蔡婷芸點頭，李廣源接著說：「當然，心裡怎麼想，表面上不見得會那麼說、那麼做；尤其是在詭譎多變的國際政治中。值得注意的是這項議題何時會被丟出來談、又談到何種程度。」
李廣源深吸了一口氣、背靠著沙發，微微抬頭似乎在回憶那時的場景，然後慢慢的說：「當時人工智慧、電動車，乃至於低軌衛星、高階導彈等關鍵科技全仰賴晶片，而美國幾近全面封鎖中共取得晶片，又把晶片產能重押在台灣。安排香餌釣龍鰲的氛圍實在太過明顯。而就在那個時候，美國開始有聲音提出台灣應該成為獨立的國家，而中共則再三強調這是絕對不能讓步的底線。」
李廣源望向蔡婷芸說：「這時利害關係就不同了。台灣不獨立，中共打台灣就是內政問題，他國沒有正當理由插手；而台灣一旦獨立並取得國際認可，中共打台灣就是侵略行為。二邊在這時候丟出這樣的議題來吵，等於是戰爭的前奏。」
他雙眼微瞇了一下，繼續說：「我還記得蔡老弟一天比一天擔憂，那時他到公司也有了一定的資歷，我就勸他好好工作、專注在升職加薪上面，國家大事就交給那些大人物去煩惱。我本來是隨口勸勸，想說以他的年紀大概也是左耳進、右耳出；沒想到過二天他真的就神清氣爽，好像真的把這事給放下了一樣。我正感到有點驚訝的時候，他就對我提出了那項計畫。他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非但對各方情勢和可能的發展分析得頭頭是道，每個行動的細節也都清清楚楚，最後我也為之折服，同意配合他的計畫。」
瞪大雙眼，李廣源挺直了腰板，聲音也變得鏗鏘有力：「這是我生平最驕傲的一件事，因為結果證明他是對的，戰爭果然爆發了，而我們已經預先做好準備！」
然後他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又陷回沙發裡，虛弱的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就在那個關鍵時刻，他居然……話說回來，他似乎早有預感。」
蔡婷芸目光閃爍，問道：「哦？」
李廣源回應：「那時我問過他，是不是該開始啟動計畫反制中共了。他卻好像很害怕，而且又變回當初那個單純的書呆子工程師，猶豫的說要再等一等；問他說要等到什麼時候，他卻回答不知道，卻開始交待一些事情，像是他如果出了事，後續要如何行動，這份遺物……」
他指了指木盒，接著說：「……就是那時交給我的。還說如果他發生了什麼事，請我務必照顧妳們。當時我就覺得不太對勁，結果……」
蔡婷芸抿了抿嘴，伸手在木盒的蓋子上輕撫，然後慢慢的打開盒蓋，發現裡面是一疊風景明信片。每一張上面都寫了幾行字，簡單交待在幾年幾月幾日到達這個地方，有怎樣的心情和想法等等。如果在過去，蔡婷芸一定會很驚訝他的肥宅父親怎麼會瞞著她們遊歷過這麼多地方，而現在她已經知道為什麼。
她拿起其中一張明信片，看到熟悉的字跡，眼眶又忍不住一紅，翻過背面看到相片上的風景時，一滴淚水落在紙面上，她趕緊伸手抹去。就在這時她的手指觸感略有異常，她回想起一件事，於是用被淚水沾濕的手指輕輕劃過相片；然後理解到父親留下這項遺物的用意。
簡單來說，這不是遺物，而是一份遺言。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