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於一九九零年代中期，比我哥小兩歲。我們所有的童年回憶、成長紀錄都存在老舊的家庭錄影帶裡了。
不過那些錄影帶我們已經將近二十年都沒看過了，畢竟現在誰還會有老掉牙的錄影帶播放器呢？
我哥路克最近要迎接他的三十歲生日了，我覺得把塵封已久的家庭錄影帶轉檔成一般的影片檔，或許是個不錯的禮物。我媽將它們放在地下室的一個箱子裡，上頭還標示著「1993-1999 A卷」。
我原先不知道上面的A代表什麼意思，直到找到另一卷錄影帶後才明白。我們舊家的地下室堆滿了過往充滿回憶的雜物，一顆洩氣又布滿灰塵的籃球、小時候用的充氣式泳池、一雙如果我好好保養的話，也許現在還能穿的運動鞋。
我一連待在地下室好幾個小時，沉溺於從前的童年回憶之中。忽然間，我差點被一個箱子絆倒。我拿起那個箱子，看起來和前不久找到的箱子外觀相似，可是這箱子卻藏在一堆舊夾克的底層。
「1993-1999 B卷」
那時我完全不曉得這兩卷帶子有什麼差別，而爸媽剛好搭郵輪去玩了，所以我也沒辦法問他們。至於我自己搬出去後便打了一份家裡的鑰匙，因此就算爸媽不在，我還是可以自由進出。
我把那兩個箱子帶回車上，路途中找了一家可以把錄影帶轉成影片檔的店。大約過了一週後，我拿回了箱子和裝有影片的隨身碟。
把影片轉到自己的電腦之後，我點開幾個來看，以確認檔案沒有問題。接著我寫了一張卡片給我哥，連著隨身碟放進信封內。這樣一來，等爸媽回來和路克慶祝生日派對後，他們能一起坐在沙發上，享受溫馨的家庭時刻。
生日派對後的兩天，我哥打給我。他沒有在電話裡多說什麼，只要我現在立刻到他家。我從來沒聽過我哥的聲音會如此慌亂。
–
「你到底在搞什麼，麥克斯？」
我哥今天似乎比平常還人高馬大，看來他不滿的情緒達到了極點。不過一直以來我總比他矮一些、皮膚更蒼白、肌肉又瘦弱。我頭頂亂如鳥巢般的黑色捲髮，而他有著時髦造型的金色頭髮。
我們兩兄弟唯一的共同點只有綠中帶點棕色的眼睛。
「我和艾莉看了那部狗屁影片，你覺得這適合兩歲小孩觀看嗎？」
「在你繼續對我發飆前，可以先讓我進去坐下嗎？況且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側過身子讓我進入屋內。
他們倆夫妻的客廳一團亂，玩具、衣服、餅乾碎屑到處都是。不過自從他們收養艾莉後就是這副模樣。這反而讓我更喜歡我姪子了，把「混亂」帶進我哥那一成不變的簡潔生活。
「艾莉跟雅各不在家嗎？」
他搖搖頭。
「他們兩個回去他家了，他超級不爽你。」我哥大嘆一口氣。
「麥克斯，你老實說。為什麼你要捏造這些影片？你怎麼會—」
「蛤？」我正把放在沙發上的大象玩偶扔到地上，並坐了下來。「我去舊家把爸媽放在地下室的家庭錄影帶拿回—我不是順道跟你講嗎？我還以為你看到這些錄影帶會很開心呢。」
路克皺了皺眉頭。
「你好像不明白我在說什麼吧。」
他把筆電拿了過來，坐在我身旁。接著在我面前點開一個資料夾，裡頭分別有名為A卷和B卷的影片檔。
「你之前有先看過嗎？」
「我只看過前面的一些片段。」
「是A卷嗎？」
我點頭。
他什麼也沒說，逕直點開了B卷影片檔。
影片開始播放了。
畫面下方的日期標明一九九四年十一月，標題寫著「公園時刻」。
一開始我以為畫面是黑幕，但其實是天色昏暗的晚間。畫質不是太好，不過你仍可分辨樹在何處，還能聽見貓頭鷹夜啼的聲音。
「A卷也有類似的片段，主角是我。當時我和爸媽在公園玩耍，也是我剛學會走路沒多久。我們還在公園快樂的野餐，可是影片的時刻是白天而非晚上。」
「所以這卷是怎麼回事？」我轉過頭問他。
「等等。」
背景突然亮了起來，有人點亮手中的火炬，將其插入地面。畫面中的人背對著鏡頭，加上天色昏暗，你壓根看不清楚該人的面貌。
更多的火炬隨之插在地面，圍成了一個圈圈。
詭異的行為結束後，某人懷中抱著一個孩子走入畫面，那孩子看起來像是路克。而他就這樣被放置在四周圍繞火炬的圈圈之中。
儘管有微弱的光源，畫面依舊模糊又詭譎。周圍的人開始交談，但我完全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這到底是三小？」我喃喃自語。
我無語了，同時也感到不適。明明主角不是我，看完之後心裡卻有股難以言喻的痛，深深傷害了我的內心。感覺影片裡的內容對我們來說，太深刻、太難以理解。似乎有片厚膜團團圍住我，使我無法聽見和理解外頭的人在說什麼。
我想按下暫停鍵，不再繼續觀看。與此同時，我更好奇下一步的發展。
路克臉上掛著擔憂的神情看著我。
「我要快轉到有你出場的那一段。」
一九九七年六月 生日派對
這片段的時間點是白天，地點位於我們家的後院。不過畫面裡有些地方看來奇怪，例如整體顏色更加明亮，幾近霓虹色。
兩個男孩出現在畫面中，應該是我和路克。那鐵定是我的三歲生日吧，路克當時應該是五歲。
我們全身上下穿著紫色的衣服，不管衣服跟褲子都是。但畫面裡只有我們倆的背影，我們兩兄弟正跑向小孩夢寐以求的充氣城堡，準備玩翻天。可是我沒印象家裡有過這個充氣城堡。
我們消失在充氣城堡內部，而鏡頭莫名地越拉越近。
接著卻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那根本不是從小孩子口中發出的聲音。
鏡頭這時漸漸拉遠，拍到我們兩個從充氣城堡走出來。兩個孩子開心地大笑又跳來跳去，而衣服和手上沾滿了紅色的污漬。
難道是血？
看到此處，我衝去浴室，把不久前吃下去的午餐全部吐出來。
待我轉過身，路克已經拿著一瓶水等著我。
「艾莉也跟你一樣，甚至還不停大哭大鬧。」
一想到可愛的姪子也看到令人作嘔的畫面，我心裡很不好受。不過我更納悶為何她會有和我一樣強烈的反應？她有辦法理解影片裡在幹嘛嗎？畢竟以標準上來說，這卷帶子內沒有發生什麼壞事，只是那些人的作為讓人有點...不安？
「路克，我對你發誓，我是真心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只是把放在箱子內的錄影帶拿走而已。
「你還記得那次生日嗎？」他問。
「你還開這種玩笑？」
我們走回客廳，路克已經把筆電闔上了。
「我記得你三歲生日那次，你的幼稚園朋友有來參加，媽烤了個大蛋糕。後院沒有充氣城堡，也沒有其他鬼東西。」
我的胃在翻騰，即便平時很常看血腥暴力的影劇，但不知為何這詭異的錄影帶讓我特別不舒服。
「爸媽明天就回來了，我們要當面和他們談談。」我堅決地對我哥說。但路克畢竟是自幼一同成長的手足，馬上就聽出我聲音中的顫抖。
在有記憶以來，我從來沒有如此畏懼過我爸媽。雖然我也大略明白他們和一般人的父母不同，行事作風有些詭異。我們的家裡總充斥著奇怪的畫作，還時常四處旅行，完全不像有兩個小孩的父母。
我爸媽未嘗傷害過我們，即使他們有時會忽略我們的需求與感受，但我不記得以前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倆身上。
「我可以自己去。的確，爸媽的行為是有點怪，家裡那些奇怪的畫作或許也是他們的計畫之一。總之，我想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路克對我說。
「等等，我也一起去。也許爸媽發現我們找到那兩卷錄影帶後會大發雷霆，多一個人比較保險。」
「麥克斯，他們把那兩卷錄影帶丟在顯而易見的地下室，還放在沒上鎖的箱子內，不就意味著想讓我們找到它？或是他們兩個根本不在意錄影帶被我們發現。」
當一堆我不記得的事情串連起來後，我反而更害怕我爸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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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我在路克家過夜，雅各和艾莉依舊沒有回家。
隔天，我們驅車前往童年的舊家。雖然已經不住在那理了，但我們沒有選擇離鄉背井到大都市生活，而是繼續待在熟悉的家鄉。路克家離舊家只要二十分鐘左右的車程，我住的地方則離他們遠了一點。
當我們駛進家門前的車道，爸媽的車早已停在那，讓我不禁打了冷顫。我不知道我們倆等等該如何處理這件事，又或是該說些什麼。
不過看來是沒時間給我們想了。
在我們正要按下門鈴前，媽媽似乎早有準備，先把門打開了。
「麥克斯、路克，你們能來探望我們真好。」
她靠過來打算給我們一個溫暖的擁抱，但路克卻輕輕地推開她。
「爸在哪裡？我們四個得坐下來好好談談。」
媽媽張開嘴準備回答路克前，他已經搶先一步走進屋內，前往我爸平常讀書的地方—客廳。
「B卷錄影帶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我爸媽彼此互看了一眼，看來他們並沒有打算假裝不知情此事的樣子。
「你們兩個坐下吧，冷靜下來，我和你爸沒有做任何壞事。」我媽說。
我爸嘆了一口氣，把手上的書闔起來放到一旁，接著站起來。他們臉上的不滿神情，像是我們兩個打擾他們平凡悠閒的一天。
路克和我並肩坐在沙發上，我爸媽則站在我們面前。有那麼一刻，感覺回到了小時候犯錯被他們教訓的時候。
「我沒有傷害你們兩個過，我們只是想讓他們有萬分之一的可行性，那是你們這一生中不可能擁有的機會。」我爸這麼說。
「可不可以請你不要故作神秘？」我附和道，這也是我進家裡後說的第一句話。
「那些錄影帶不是真的，是經過後製，和你們的童年毫無關聯。我們這麼做只是因應試鏡的需要，有人正在尋找童星，不過路克並未被他們看上，所以我們拿你的影片去試鏡，麥克斯。只不過後來你們倆都沒被選上。」我媽接續我爸的話。
「他們？他們是誰？而且要試鏡什麼，電影嗎？」路克質疑他們的話。
爸媽又互看了一眼。
「事情是這樣的，某位製片人正在尋找能用奇特的介紹方式，表現自身性格的優異孩童。被選上的人將會成為『驚奇孩童秀』的一員！可惜你們倆都沒被選上。」
現在換我和路克面面相覷。
我內心浮現數不盡的問題，像是們為何能對幼小的孩童下手？為什麼你們選擇隱瞞我們這些怪事、到底為什麼這些錄影帶的內容會讓我們不適？
不過在爸媽對我們解釋一切的來龍去脈後，空氣中的膠著已然消逝。媽媽像往常一樣去廚房煮飯，爸爸則喋喋不休地對我們講述這次的旅行。他們的行為和平常沒兩樣，似乎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那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部分，他們怎麼會覺得那卷錄影帶很正常，卻根本沒想過會對一個年僅兩歲的小孩造成多大的心理陰影。我突然有股奇怪的感受，感覺眼前曾經熟識的父母，現在看起來和陌生人一樣，待在舊家讓我渾身不自在。
同時，一旁的路克看起來隨時都會情緒爆炸。終於，他對我使了個眼色，要我和他去外頭。
我默默跟在他身後，沒對爸媽說任何一句話，便上車離開了舊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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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我們什麼話也沒說。我想我們可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處理這件事吧。
車子開了一段距離後，路克把車停在麥當勞附近。我以為他想下車買點吃的來打起精神，但他卻帶著嚴肅的神情看著我。
「有件事我沒跟你說。昨天趁你睡覺的時候，我又反覆看了那卷錄影帶幾次。我是想說，雖然爸媽的行為讓我覺得噁心，可是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吧，如果真的有不好的事發生了，我感覺我有義務去挖掘真相。」
我緊張地嚥下口水，路克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他搖搖頭。
「事情不該這樣發展，那些錄影帶用盡各種方式搞亂我們的身心，卻又讓內心浮現更多的問題。」
「是啊。」
現在他認真地看著我。
「你有聽到媽說我們兩個沒被選上對吧？沒能成為那齣劇的其中一員？」
我點頭回應。
「 嗯，其實在那些錄影帶內，一九九六年過後出現了第三個小孩。我左思右想，以前不曾記得的事漸漸被我想起來了。我知道這聽來很扯，但我納悶我們是不是其實有第三個兄弟姊妹，只是被我們選擇性遺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