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時候已經收到綾音的momotalk訊息:野乃美學姊已完成治療,目前已移到3F西棟的310病房。白子等人也受到了點輕傷,不過都在我之前就完成了治療,也聽茜香說明了早上野乃美受傷的經過。
茜香沒能避開熱反應導彈,但對奇普托斯的學生來說,被飛彈擊中並不致命──致命的,是<大蛇>準備的後手:採用了聚能時間短的集束雷射攻擊剛被飛彈擊中而難以反應的茜香,逼得野乃美為了保護學妹只好自己當作盾牌。
領著我走到沒人的病房,芹奈才開口:
「關於十六夜同學的傷勢──」
「野乃美是個肢體語言很豐富的孩子,還很喜歡像偶像一樣載歌載舞喔。」
「老師?」面對我牛頭不對馬嘴的發言,芹奈頓時一臉一頭霧水。
「也是一個,比起被照顧,更喜歡照顧別人的孩子。」
「老師……」
「所以,我知道。」
這樣的她,居然乖乖躺在床上讓學妹來照顧。
還刻意擺出沒事的態度,不想要我擔心。
更主動但委婉地表示,自己想要多休息。
占據胸口的情緒,是心疼。
「是的……」
聽出我的弦外之音,溫柔的芹奈也一臉難過的樣子。
「老師……你沒事嗎?」
「嗯?我沒事啊。」
「如果有事,不要悶在心裡喔。」
「哈哈,老師我真的沒事啦。」
揮揮左手,我朝出口走去,「野乃美再麻煩妳們照顧了,我去中庭坐坐。」
直接走出病房的我,沒能聽見芹奈的低語:
「老師,最難治療的總是……看不見的傷口呦……」
**********
來到中庭,隨便找了張長椅,我立刻把半張臉埋到左手掌中。
──都是我的錯。
不知不覺之中,我已經接受且習慣奇普托斯學生的「特別」,導致我疏忽了最基本的事情。沒有事先想好備用計畫,更沒有想好撤退手段,最重要的醫療急救也完全沒考慮。
多帶一把槍而已,就好意思說「多點準備」?
──傲慢。
是因為阿拜多斯沙漠的那場戰鬥嗎?一次的成功只能稱之為僥倖,這點我明明比任何人都該清楚才對。更別說凱薩PMC完全無法跟這次的對手相提並論……
──你真的以為,只憑過去的經驗就能在「未知」面前,保護所有學生?
真可笑,現在才意識到,我居然如此「膚淺」。
但是,不能放任<大蛇>不管。
也不能再讓學生們曝露在危險之中。
沒錯,現在的最佳方案就是,我一個人去解決<大──
「老師?」
打斷我思緒的,是正要經過中庭、拎著一袋珍珠奶茶的白子。
「原來妳去買珍珠奶茶啊。」
「我想讓野乃美打起精神來,畢竟她很喜歡喝這個。倒是老師……」
淺藍色的眼眸觀望了四周,「一個人在這邊做什麼?」
「沒什麼,大人的煩惱而已。」
「大人的……煩惱嗎?」
白子朝我走來,卻沒有坐到我身旁的空位。
「感覺,有點狡猾……」
「狡猾?」
「這樣就好像在說『妳不用知道』一樣。」
唔,這麼一說,的確不太好,的確很像拒絕人的意思。
「抱歉,老師我用法不對。但老師真的沒事──」
「……」
跟不發一語的白子四目相接──仔細一看眼睫毛還真長──這孩子臉上的表情變化一直較其它學生比較不明顯。不過已經認識了段時間,我自認自己多多少少能看出這孩子的情緒。
但現在,在我看出端倪前……她先開口了:
「老師的臉,才不像沒事的樣子。」
「咦?」
「老師的臉,才不像沒事的樣子。」
唔……有再重複一次的必要?
「老師的臉,明明一臉很難過的樣子。」
『我啊,一直覺得你的代號取得超爛的。』
腦海中響起的,是肯定不會出現在這裡的,某個人的聲音。
『你看看你現在這種表情,根本就不像是能夠隱藏真實想法的<偽君子>啊。』
──啊啊,原來如此啊。
「老師?」
回過神來,眼前當然只有白子──正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曾經,也有人說過類似的話呢。」
「曾經……?」
「不過……妳說得對。」
宛如告解一般,嘴巴像洩洪一發不可收拾。
「我很難過,難過因為我的輕忽導致野乃美受傷,還害妳們身陷險境。」
「老師,那不能算你的──」
「就是我的錯。」
無論學生們怎麼安慰,那都是身為「老師」的,我的責任。
「只要一想到,可能發生的『最壞的情況』,那讓我更無法忍受。」
「老師……老師口中『最壞的情況』指的是?」
「妳們之中有人被破壞了光環,我無法保護妳們的情況。」
面對白子的問題,我沒有多加思索就回答那理所當然的答案。
未料,白子聽完之後,卻別開了視線。
「所以老師你那個時候,才決定自己一個人去面對<大蛇>?」
「我必須要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我不能讓妳們任何一個人去冒險。」
所以,接下來就讓老師我一個人去面對<大蛇>。正當我要說出口的時候……
「我知道了。」
咚。白子把那一袋珍珠奶茶放在我旁邊的空位上,「幫我拿去給野乃美她們。」
怪了。看著已經轉身要離開的白子,我連忙開口詢問:
「等等,白子妳要去哪裡?」
「搶銀行。」
嗯?這熊孩子剛剛說了什麼?
「搶銀行。」
彷彿怕我沒聽清楚一樣,她又說了一遍。
「我接下來,要去搶銀行。」還宣示般地加強了語氣。
「那個,砂狼白子同學……為什麼會有這個結論?老師我有點──」
「因為老師跟欺騙了星野學姊的大人一樣,都是騙子。」
「呃……老師騙了妳什麼嗎?」
「老師你,是個不守信用的大騙子!」
猛然爆發,是潰堤的情感。
「在天橋上,老師不是要我答應『無論是多麼艱難的狀況,下決定前請務必先來找老師我商量』嗎?」
「對啊,所以這跟現在──」
「那為什麼,老師口中『最壞的情況』,沒有包含你自己!」
背對著我的白子,戴著綠色皮手套的雙手──因用力握拳而微微顫抖著。
「如果、如果老師那個時候一個人去面對<大蛇>,就這樣沒回來呢?」
「這樣我……遇到艱難的情況……要找誰商量……」
「如果老師不在了……我不就沒人可以商量了嗎……」
「所以……老師是騙子……明明跟我約定好了……卻不把自己的安全當一回事……是個大騙子!」
「老師你根本不知道,聽到通訊切斷了,看到你跟<大蛇>發生戰鬥,我……我們大家有多擔心……」
「對我來說,最壞的情況是……如果老師就這樣沒回來……」
「老師是個比那些大人都還差勁的騙子……」
──有多久,沒有面對過這麼直白的情感了?
「白子,我……」
腦海中有千言萬語,但運轉了半天,我還是只能先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對著依然背對著我的白子,我沒有掩飾地、表達我真實的歉意。
「老師答應妳,不會再毀約了。我──」
碰──在我來得及反應之前──白子一把抱住我的腰。有點大力……
「白子同學,可不可以小力一點……」
「我會控制在不把老師肋骨捏碎的程度。」
這怎麼聽起來比較像是威脅啊我說。
「老師,請你不要成為騙子。」
「好的,我答應妳。」
「請讓我以後,遇到艱難的事情,還可以繼續找老師商量。」
「沒問題。」
「那……還有一件事。」
「請說吧,只要老師能辦得到。」
「請再維持這樣……一段時間,一下子就好。」
真糟糕,直接把頭貼在我胸口上──感覺心跳加快這件事會被聽到啊……
──沒想到,居然是學生提醒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事。
不確定過了多久,終於願意放開我後,白子移開那袋珍珠奶茶坐到旁邊。
「對不起……明明老師是為了保護我們才那樣勉強自己,我卻……」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露在條紋裙襬外的膝蓋,從側臉可以看到微微的紅暈。
「沒事啦,『任性撒嬌是小孩子的特權』。而且,老師才要感謝妳。」
──對,我現在是老師。
「為了以後能繼續當白子的商量對象,老師不會再亂來了。」
「我……我也會盡量幫助老師,雖然不確定自己能幫上多少。」
看來是已經平復好心情,總算願意轉過頭來看我了。
四目相接──身體下意識就動作了──我舉起左手放在白子頭上,撫摸那柔順的毛髮與柔軟的犬耳。
「老師,這樣……有點……」
「讓妳困擾了嗎?」
「是、是不會很困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