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秒鮮血仍在流淌，發麻到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掌和被榨乾、產不出更多靈氣的經絡，這些痛楚在一瞬之間減輕了大半，而剩下更多的是心理感受連續性所造成的餘波。
所幸那過分敏銳的能量感知讓玄明得以快速辨別四周環境，意識到這些餘痛僅是腦袋無法銜接上環境變化所產生的錯覺。傳送？抑或是……他不願意去想那個答案，但越是在腦中迴避便會越清楚地刻劃出來。死亡二字猶如大量詛咒的黑蟲湧上心頭，從他理智的外圍一點一滴地向核心侵蝕。
好在身為旅行者的經驗讓他快速調適過來，比起只用心去猜到底處於什麼狀況，不如結合對外在的觀測資訊後再思考、做出判斷。轉頭遠眺四周一座宏偉的議事堂坐落在其眼前，同樣巨大的金色天平豎立於中央，純潔的白石磚牆和淡淡散發的金光顯現出這場域崇高的地位。
「歡迎你們到來，各位。」尤克的迎賓詞響徹整個空間，但他的招待並未換來廣大的回應，不僅是大群上秒仍在浴血奮戰的義勇軍們不解，常聚在一起商討計畫的質點者們也是一臉疑惑。
玄明沉下了臉掃描周邊人臉上的情緒，相比某些人的激動他更多的是果不其然的感嘆，雙臂環抱胸襟等待接下來發展。
「果然嗎？我們的『司令』亮出了他潛藏已久的底牌。」他皺著眉頭嘟囔到。打從數年前的面試開始、見到這男人的那刻，他便從沒完全相信過尤克。懷踹著隨時有可能被賣掉的想法，戰戰兢兢地度過橫越四災的每一刻。而站到最後的他所持的並非是感受到被背叛的憤怒，而僅僅是想知道這城府極深的傢伙做出這一切計畫的說法。
而在原委和提案的說明後，質點者分成了兩邊激烈地表達看法。在與神終結的對抗中，一方覺得這場戰爭看不到盡頭，不斷地重複輪迴、徒增痛苦和感受絕望。應利用備好的計劃脫離此世、移轉他處；另一方則不甘就此停下腳步，他們認為仍有奮鬥的價值、現存的結果仍未達到至善，對夥伴和奇蹟的堅信支持他們再來一次。爭議的漩渦也不局限於場中央的質點者們，從身旁的義勇軍夥伴中玄明不時聽到騷動的耳語、條理的說服抑和心態崩潰的哀號。
橫越了四災的大部隊最終要面對的不是外敵，而是來自內部對於路線的抉擇。又或者說這類的爭執在多次的輪迴中反覆上演，如今的結果都起因於前一次的決議及犧牲。過往在尤克先見的領導下只需要聽令和成事，現在最高總指揮的意見變成僅是選項之一。也或許這世界本應如此，只是過去的義勇軍們過於依賴了。
望著天上流轉的壯麗積雲，玄明自行梳理了下兩邊的策略，或許自己冥冥之中有些傾向的答案，但他卻沒有想加入討論和分享的意思。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甚至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有了跟在場的人脫節的隔絕感。
因為現實的理智不斷地在提醒著他，所謂的議堂只有具備投票權和影響力的人才是主軸，如果這些人嚴守立場那其他人的言論就跟雜音沒兩樣。比起增添混亂他更想拿這些精神去思考有什麼是他這議場外人可做的、利用時間提升自己或許更有意義也說不定。
至於最有可能會影響兩邊判斷的關鍵人物——希莉卡，對玄明來說她擁有自己的判斷，如果將自身任何期待寄託在其身上、想試圖說她服贊同己方選擇都或許有些太自私和不負責任了。
不願被紛爭鎖在原地的玄明離開聚在中央議事桌前的人群來到議堂白牆之前。經過一段時間的調適，他似乎逐漸習慣了現在的狀態，一種脫離了肉體的束縛、只剩意識般的存在於這空間。用南方科技術語的講法，現在的他們就像是被數據化的資料，保有記憶和自編成能力卻無法對現實環境有所干涉。
不過常理上人活著要保持意識和靈魂是需要不斷地進食、維持生理機能的，而現在的他們彷彿不需要汲汲營營做這些事也能保有完整意識。不僅不耗散也能將新獲得的資訊、思考互動的東西加編入意識中。即使這裡有如牢籠，在開議前有同僚的嘗試了卻無法脫離或動武破壞，玄明還是覺得這地方有很多值得探索和了解的面向。
他掌貼在議堂牆面用自身數據去感受這道障蔽，它的強大、性質和組成，並且一一刻入自己的數據記憶之內。像地獄一樣，有些地方對於常人而言窮極一生也是難以到達的，既然難得能來到末日和決定輪迴的中繼點，不多看看、多研究就太可惜了。
「太有趣了，原來議堂存在的構成是這樣……。」玄明摸著這場域明眼可見的邊界，饒有興致地從一端晃到另一端。藉由視覺感官和感知讀取到資訊，重整、刻劃出個人對議堂構成的認知。他不知道最終質點者會做出什麼樣的抉擇，或許最終會是再戰派勝出、眾人需要多奮鬥一回。這樣的話在這裡累積的經驗藉由直接輸入玄明自身的數據中，可以於下一次的輪迴成為施術的助益也說不定。
學習是不會間斷的，就像面對瘟疫之災時義勇軍被受洗腦的各界人們所圍剿、同時痛失總指揮孤懸島上，那時自己也仍在探求對世界的理解及充實自身。
站隊爭執的時間總是特別的漫長，無論在物理或心理層面上皆是。互不相讓的立場彷彿鎖住了某種其他的可能性，直到希莉卡重整思維、再次開口。她的話吸引了兩方的注意，她的察覺點破了原先眾人的認知和尤克沒講明的實情。
尤克才是光之種，而希莉卡則是再多次輪迴後用來打破僵局的神之碎片，藉由學習情感後回歸於神、從根源阻止終結程序。
『破口出現了嗎？然而代價是什麼呢？』隨著希莉卡的發言，玄明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中央的議事桌。對於更有力手段的出現他的第一反應並非歡欣，身為重視效益的指揮官不採用必然有其他的考量。
果不其然尤克接下來講述的代價就跟這簡潔的策略一樣毫不複雜，卻也讓人整顆心糾成一團。他們必須同時面對永久失去希莉卡和只有五成成功率的風險。神明是否擲骰子玄明不清楚，但對於神之下、萬物的所作所為某些方面都可以視作賭注。而比起這失足就會真正全滅的失敗率，眾人恐怕更無法割捨的是有著羈絆的希莉卡。
愛的越深就越難斷捨，玄明了解尤克未把第三條選項放上來的苦衷。作為這世上跟希莉卡最緊密的存在，他難以放手。
不過反過來想，這或許也是身為永恆者奢侈的想法吧！作為塵世中的凡人，這樣放下愛、被迫不得不分離的時刻處處皆是，離家遠行、斷緣分手、死亡永隔……。束縛大多只會延續輪迴，吸收了一路以來經歷的希莉卡決心選擇這條未知的道路。
想必這將會是充滿考驗的，而第一道挑戰就來自身邊最愛自己的人。質點者們放下方才的紛爭，一同站到了希莉卡的反對方。
『為什麼要離開國家遠行？學成在附近找份差事不好嗎？』一份被鎖在玄明記憶最深處的話語流過腦海。他有些理解了自己離開故土時他人的不捨，卻也同樣憶起了當時自己堅定的信念，進而肯定希莉卡最終做出的決定。
「希莉卡，即使我們都與妳有所心繫，但那不應成為邁出步伐的枷鎖。祝福妳……。」玄明握緊拳頭，他已準備好了為希望的種子開闢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