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家，忨來了！」
黃蔦杞跟阿金仔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了眾船員的身旁，快順號的船長，人稱「老爹」，正肅穆的望著遙遠的海面，在烏雲的邊緣，幾道微光正晰透而下，簇擁著那斜陽的，並不只有風暴。不安的低語在甲板擴散。天空還是那般的烏黑，但又跟剛才不同，雲層之下，數以萬計的影子亂舞於風暴之間。
鳥嗎？黃蔦杞還在疑惑。
「是鬼蝶！天公發怒了！」阿金仔慘叫而出，他才想起來，好像剛上船的時候，阿金仔就跟他說過這個故事。
那詭異的蟲型妖怪亦圍住了快順號。每一隻鬼蝶都有老鷹般巨大，深紫色的翅膀在風暴中載浮載沉的拍動，但又不受其影響似的，但最令人膽寒的是蝶翼上數對的邪魅的眼眸，隨著翅膀的移動眨了又眨，朝著船員們投射詛咒的目光。
看到自己的前輩都嚇破了膽，黃蔦杞現在沒尿褲子已經非常勇敢了，但這些妖異看起來沒有要傷害人的意思，只是不斷圍繞著船漫舞著。
這時，一陣炮響劃過了風暴，掩過了雷吼，直衝黃蔦杞的耳膜。
「頭家，」他連忙推了身旁的「老爹，那邊，有其他船！」
炮響接連響起，第二聲，第三聲，回音不科學的在廣闊的大海迴盪著，雖然距離稍遠而沒有命中，但可以看見那帆影正在逼近。
「那邊是哪邊啦......幹恁娘，這個時陣遇到海盜，忨出海一輩子沒倒過那麼大的霉。」「老爹」嘆了一口氣，走進了船長室，黃蔦杞聽到他的喃喃自語。
「忨可是巴達維亞第一的船師，區區海盜，怎麼可能走不掉，揚帆！」
「頭家，可是......」阿金仔還想反駁，卻被硬生生打斷。
「忨說揚帆！」
「是！」
黃蔦杞不敢違抗，他和阿金仔確認了眼神，便分頭去解開中桅杆的繩索，讓大帆滑落，隨即被暴風吹的鼓起，船立刻開始劇烈晃動，直直地將自己往遠方拋去。
「大家，準備好！」聽到老爹一陣狂吼，船員們各就各位，黃蔦杞知道了，他們的頭家，已經向風暴遞出開戰宣言。
暴風呼呼的吹響號角，暴雨打在甲板上宛如戰鼓，繩索劈啪敲打著桅杆，船頭迎著浪，又破開，濺起泡沫與白花，閃電是唯一的照明，但老爹早已將航路了然於心。
鬼蝶依然相伴而飛，彷彿告訴著船員們危險尚未離去，那炮響也沒有被拋下，依然在後窮追不捨，快順號因為是商船，所以沒有武裝，在戰鬥中是不可能與海盜相搏的，這是眾所皆知。
風浪似乎沒有上限的擴大，船的晃動也越加癲狂，甚至很多時候，整艘船是被浪所舉起，在半空中畫出由浪花潑灑出的軌跡。
「頭家，前面就是黑水溝！」
「開進去，諒那群海上人渣不敢進來！」黃蔦杞站在老爹旁邊，聽著他堅定的指揮整艘船，「怯，船不動了，鳥鼠仔，會在是什麼風？」
「西風！」由於全船只有他識字，所以可以使用精密的儀器來測量風向。
「該死，明明是順風啊！船動不了，到底是怎麼了！」
「頭家，那艘海盜船追過來了。」
「老天要亡咱啊......」老船長如洩了氣的氣球般，感覺突然又老了十歲。
黃蔦杞看著那海盜船越來越靠近，絲毫不受暴風雨影響。
「不對勁......船上，無人。」
「恁供三小啦，船怎麼可能沒人？」老爹哼了一聲，準備走出船長室。
毫無預警的，炮響，數枚燃燒著翠綠妖火的榴彈與鏈球彈襲向桅杆跟船長室。
此時，一道敏捷的影子竄出，振起大袖高抬手臂，左一抹、右一撥，自後方而來的威脅旋即被風壓掃向左右兩方，飛射到船的兩邊沉入水中，榴彈在接近水面的位置爆炸、激起漫天水花。
雖然擋下砲彈不能阻止敵人登船，但是黃蔦杞看到長生施展法術，霎時以為是天神降臨，直到老爹搖了他一把。快順號的船長打開了船長室一牆之隔的倉庫，一把把燧發槍整齊的排列著，但是在暴雨之中，火藥和火門一旦淋濕就不能使用，他只好發給每人一把彎刀，只留下兩個人擠在船長室用火槍支援。
「你是誰，我沒看過你。」老爹走到了長生的身旁，用刀指著道士，講出的是標準的官話。「剛才的妖術是你使得嗎？」
「剛剛是這位......道士救了阮一名。」黃蔦杞連忙撥開短彎刀，說道。「沒有問題的，頭家恁不用擔心。」
「怎麼，出海前知道要拜天后雨師風伯；此刻撞了鬼怪、看你誠心顯靈來保佑，卻要反臉不認人了？你可是說過回航時要還貧…要還本尊一頓蜜汁燒烤的，記得還。」
老爹意味深長的望了道士一眼，便回到了船的制高點，高喝著要船員擺出陣型，一看就知道，這些船員其實並非毫無經驗的，出海之人，若不是刀口舔血，是難以生存的。
「道士大哥，膩為什麼要救偶？逆到底似誰？」黃蔦杞問道，一口不標準的官話生硬的問道。
「啥雨師風伯，哪有這款事，忨可是信耶穌的啊...」老爹心裡默念，當然他沒有特別干涉船員的信仰，或許是他們的異教神。
甩掉滿頭雜念，老爹看了看逐漸逼近海盜船。
空無一人。
「不對勁......船上，無人。」黃蔦杞剛剛的話彷彿還在耳旁。這是甚麼邪魔妖術？
咻咻咻！
從海盜船首飛來幾根腿粗的魚槍，直直插在了快順號的船身與甲板上。
這原本是遠洋船用來捕捉大型魚類的器械，此時卻被拿作了登艦的惡用、直將快順號當成了一尾大魚！
連接魚槍的繩索將兩艘船拉得越近越穩。
「抓穩了，準備迎接衝擊！」顧不得那麼多了，老爹扯開嗓子吼道。
然後，他看見了那鬼魅之火，在敵船的甲板、桅杆、船樓熊熊燃起，映在眼眸之中，是如此的明亮。
揉眼，人影在火中浮現，海盜的軀體、兵刃，乃至那空洞的雙眼，無一的染上了明亮的綠色妖火。
「開槍！」他連忙大吼，三名擠在船樓內的火槍手連忙將槍口對準鬼海盜，幾聲槍響，硝煙揚起，伴隨著船嘎吱作響，兩艘船撞在一起，瞬間木屑噴飛，天搖地動。
伴著沒有溫度的火炎，鬼海盜輕盈的身形，跳上了快順號的船尾甲板。
包括黃蔦杞，船員們看著長生使出道術，訝異之餘也高聲呼喊。
「神仙下凡啦！衝啊！」阿金仔這樣喊到，全船十幾人士氣大振，隨即一擁而上，和沒被長生絆住的鬼魂們短兵相接。密集陣型立刻四散了開來，黃蔦杞也大吼的衝了出去，但比起戰吼更像是稚嫩的慘叫，一名鬼海盜用那烈火的刀直劈他的臉，他以彎刀一橫，一陣鏗鏘，火星四濺，對方的刀瞬間被彈開，失去勢頭，被老爹一刀刺中後背。
----火並不熱。黃蔦杞意外的發現。
鬼海盜被放倒在地，正要爬起，又被老爹補了好幾刀，才灰飛煙滅。
砰砰砰。燧發槍再次發射，轉移了鬼海盜的注意力，瞬間又被合作無間的船員們砍倒了幾人。一時之間，面對士氣高昂的船員們，居然能和妖異之物不相上下。
但是，再勇的士氣亦有衰落、再密的防陣亦有疏漏，只要一名商號的船員，在戰鬥的途中露出了破綻、被鬼海盜一刀劈得背上開了肉花，那人數劣勢的船員們，很快就會崩潰。
第一聲慘叫，自身旁響起。不知道是誰的手腕，重重的砸在黃蔦杞面前。
「呃啊啊啊啊啊！放開忨！」一名船員被緊緊扣住，手中的刀無力的敲打著對方，卻不見成效，然後鬼火之刃沒入，拔出，沒有流出半滴血。
那屍首被丟在甲板上，燃燒的越發明豔，最後連灰都不剩。剛剛，他還在黃蔦杞的身旁高喝著，戰鬥著，如今......咦，忨在想什麼？要繼續戰鬥才行。
一時的蠻勇終不能挽回劣勢，被砍到的人，連痕跡都沒有留下？一個船員接著一個船員倒下，被圍攻，在餘光之外被刺了一刀，燧發槍來不及換彈便被近身，燃燒，燃燒，死者無一不染上綠火，灰飛煙滅，這就是死......船上的大家攏要死光光了.......等等......咱有人死了嗎？
…….
……
黃蔦杞望了四周，阿金仔一刀劈向敵人，刀刃相接後滑開，老爹一腳將鬼海盜，將他踢入海中，接著雷霆之中的一道閃光，照亮了那俐落的身子，將彎刀灌入另一名海盜的喉間。
黃蔦杞止住抖著的腳，衝了上去，他先是俯身躲過橫斬，而後飛越起身，撲倒了一名海盜。
快順號上，不是從來就只有忨、阿金仔大哥、老爹三個人而已嗎？
撕扯，切斷又重組，一切是那麼的陌生。
有什麼不見了。
那就算是海水也填不滿的空洞，是什麼？
手遲鈍了，刀，沒有動作。被壓倒在地的鬼海盜一拳打入黃蔦杞的胸膛，一時之間，男孩的雙眼、雙手燃起了綠火，一股莫名的噁心感迸裂而出。
「欠、下、的、帳，該、還、了。」鬼海盜微微開啟那早已沒有骨肉的嘴，一個字接一個字的吐出話語，他站了起來，鐵鉗般的手扣住黃蔦杞的胸口。
…….他不知道自己欠下什麼。
「救...救忨。」
然後，那名鬼海盜的臉突出一把刀，一轉，將其四分五裂。
「撐住！蔦杞老弟！」阿金仔扶起癱軟在地的蔦杞，男孩眼神空洞，無法發力。「恁怎麼能死在這裡？」
是啊，聽說，在落日之地，大海熊熊燃燒著喔！
那時，當他說出自己那偉大而渺茫的夢時，阿金仔是這樣說的。
「如果是恁說的，忨願意相信恁。」
「是啊，這裡，不是咱的終點啊！」
黃蔦杞驅動全身的力氣，抓著朋友的手站起來。「恁也是，不是嗎？」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