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尼古篇02.遺失物
872年1月12日
我和盧西安抵達鋼之馬蹄的時候，尼古城中央的大鐘剛好敲響了兩聲。
此時已經晚上七點了。
鋼之馬蹄裡面十分吵雜，幾位穿著鋼之馬蹄店長——「崔絲米」相似圍裙的女僕正在廚房忙進忙出，店內熱鬧滾滾。
比起下午剛進來旅店時門可羅雀，現在可以說是人山人海。
我和盧西安走進店門口。
一名美男子從二樓樓梯上走了下來，他白銀色的長髮蓋住了雙耳，披在了兩肩之間，單薄的襯衣隱約透著精壯的身材，腰間隙著一把匕首。
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通過梯口時稍稍躬身，與我們對上了眼。
我對那人揮著手。
「睡得好嗎？金。」
「沖了個澡睡了個好覺呢。」金的出現似乎引來了不少注視。
店長崔絲米也注意到了我們，手上還端著三組餐盤，從走道上走了過來。
崔絲米見到我們三人，露出甜美的笑容，輕聲細語地道了晚安。
她接著說：「三位先生是巴萊爾先生的朋友吧，吃晚餐了嗎？」
「還沒呢，生意真好，還有空位嗎？」金回應道。
「抱歉前面的位子都坐滿了，從吧檯右側通道走進去右邊還有一張桌子，請稍等我一下，如各位所見人手有些不足，稍待一下，立刻就過去為三位點餐。」
「麻煩你了崔絲米小姐。」
「那個，你們先去搶座位，我上樓放個東西。」我拿著從飾品店購買的小禮物。
巴萊和盧西安通過了吧檯右側的通道，找到了崔絲米小姐所說的那張空桌。
下樓後，我才剛坐下來，另一名工作人員——綁著雙麻花辮子的女孩就端上了三杯冒著氣泡的啤酒，以及三本菜單。
工作人員似乎都是穿著低胸女僕裙的年輕女孩，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巴萊會選這家店了。
「店長招呼給三位的黑麥啤酒。待會她本人會過來替三位點餐，請先稍待一下。」
「哦，這怎麼好意思呢。」金回以一個微笑。
女孩走遠之後，我放下了手上的菜單，站直了身子拍了拍金的肩膀。
大笑著說：「金你的那個笑容，比巨劍還要有殺傷力呢。」
金解開腰上的武器扣，將短刀放到了長椅旁，他摸了摸頭傻笑著。
啊？就是這個笑容，真是可怕。
我嘆了口氣。
「唉，今天真是難過。」
「怎麼了，麥特。」
「今天盧西在路上又迷倒了一個女孩子，回來旅店又被金給搶足了鋒頭。」
「別亂說，哪有迷倒她，明明就很丟臉，還被賞了個……」
金挑著眉，啜飲著啤酒，嘴上出現了一圈白色的泡沫。
「哦，你們出去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說來聽聽。」
「別說啦！」盧西安面色尷尬的說。
怎麼阻止的了我呢，我直接將事情發生的原委都講了出來。
講到盧西安被賞了巴掌之後，那女孩竟然臉紅自己跑掉時，盧西的頭越垂越低，滿臉通紅。
明明就是個『女孩大範圍吸引裝置』的盧西安，對於這種話題難得沒有抵抗力。
「對了，巴萊人呢？人在樓上嗎？」盧西安藉此轉移注意力的說。
「還沒回來呢。可能還在『蒐集情報』吧，不過他說九點前會回來。」
我特別強調了蒐集情報，金勾起笑容哦了一聲。
「對了，麥特，這是今天買的嗎？」金指著我左手食指上的銀色戒指。
「嘛，算是半強迫被推銷的東西，如何？還不錯看吧。」
「是附魔飾品呢，喏，你看。」金亮出了右手尾指上的一枚金色無花樣的戒指，說道：「我這只也是喔。」
「原來你有戴戒指，都沒注意到。」
「這是我出生時，我父、父親大人送給我的禮物。」
「那只戒指也是感測魔物用的嗎？」
「不是，單純只能證明我與家人之間的血緣關係而已。你買的那個是感測魔物嗎？」
我抓了抓頭，說道：「老闆是說可以偵測到五百公尺以內的B級魔物，還會發出藍色的光芒，雖然感覺是被老闆唬了啦。」
「那個老闆感覺就是個推銷高手。」盧西安說。
「我能偵測到周圍的人身上微弱的魔力與星星位置，也是來仰賴於附魔飾品。」
金從領口拿出了一條項鍊，上面的飾品是兩個約為銀幣大小的圈圈，其中一個是金屬的、另一個像樹藤纏成的圓形。仔細一看，雖然非常細微，但是金屬的那個圈，正在輕輕晃動著。
金將項鍊收進衣服，接著說道：「這附近有很多人，所以就會這樣輕輕晃動著，有時候也挺麻煩的。」
崔絲米走了過來，手上還拿著空托盤。
「巴萊爾先生還沒回來嗎？各位要不要先用餐呢？」
「呃……菜單上的東西太多了反而不知道要點哪一樣。」我看著密密麻麻的餐點，頭昏眼花。
「我要一份招牌森林豚肉焗烤奶油燉飯，另外我要再一杯一樣的啤酒。」
「啊！金你已經喝完啦，那我也要一樣的那個什麼豚肉的燉飯。」
「我也一樣，另外我想要一杯熱的牛奶。」盧西安也點完了餐。
「好的，請各位再稍等一下。」崔絲米俐落地收走了菜單本，轉眼間已經走回了廚房。
我大大灌了一口黑麥啤酒，瞬間一股電流沖到了腦門，痛痛痛。
「這是冰的啊！」
「廢話。」盧西安翻了白眼看我。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剛剛就想講。
「為什麼你要帶著武器下來啊？」
金看了看周圍。
店內非常吵雜，到處都是聊天講話的聲音。
「今天到這座旅館之前，一直都有人跟著我們。」
盧西安正在喝啤酒，嗆著了咳了幾聲。
「欸？是那群流氓？」
「不是，進城門不久之後就跟著了，所以我下午就留在旅店裡面注意著。」
「這樣巴萊，在外面會不會有危險啊？」
「他也有感覺到吧，所以才分開行動。」金攤手，繼續說道：「但是明顯是跟著我來的，到入夜之前，那個視線感一直都停留在這座旅店沒有離開就是了。」
就在我們閒聊的時候，崔絲米已經用神奇的姿勢端著晚餐上來。
她左手掌端著餐盤、左手肘上也有一只餐盤，右手頂在左手肘下方，用右手掌還端著四個木製酒杯，卻一點也沒有撒出來。
還沒上桌就香氣撲鼻。
當崔絲米將餐點端到我面前時，她正彎著腰靠得很近，眼前的那對凶器讓我瞬間臉頰發燙。
「小心很燙呦。」
「謝謝你，崔絲米小姐。」金微笑道。
盧西安用手肘戳了戳我，露出陰險的笑容。
「話說，今天你們有遺失一個大概怎麼大的小背包嗎？」崔絲米突然想起來似的，用手畫出一個大概的大小示意說。
「咦？背包？沒有喔。」
「啊，那就沒事了，應該是下午另外那個客人忘記帶走的。請各位慢用。」崔絲米將空的餐盤疊在一起，用右手輕輕微拉著裙角致意，快步回到廚房。
「這個好香！」我用叉子戳著盤子裏面，牽著乳酪絲的燉飯。
「崔絲米小姐也很香對吧，麥特小弟弟。」盧西安嘿嘿嘿的笑著。
他一定是在為下午的事情報仇。
下一秒他就因為大口咬下了燉飯，被燙到了舌頭。
他灌著啤酒，我一邊嘲笑著他：「活該，哈哈哈……」
我們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閒聊了關於梅爾領地發生的大小事。
盧西安喝醉之後，我就加碼爆料他的風流史，逗得金開懷大笑。
到了深夜，巴萊也還沒回來。
盧西安已經完全醉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從金的背後接過了他，讓他的手繞過我的後頸，用肩膀的力氣將他拖進房內。
「沒問題的別擔心，那傢伙會好好保護自己的，他也不用睡覺吧，沒回來也無所謂。」金撇撇手道了個晚安。
「晚安。」
我關起了房門，走到了自己的那張床。
脫掉了靴子，累得將自己摔了上去。
※
即使已經把火爐熄滅，崔絲米仍然滿身大汗。
她正在一遍又一遍來回拖著地板。
深夜時分，日復一日。
崔絲米仍會努力的打掃著這間旅店的每個角落。
在打掃完畢後還必須清點一天下來的帳務，自從父親卡爾茲手上接過這家店，崔絲米就只想讓父親一手打拼起來的鋼之馬蹄能繼續留在世人心中。
所以在其他員工與僕人都去休息之後，她仍會負起責任檢查一次，並且將不足之處做得更好。
她努力真誠對待每位顧客，即使只見一次面的顧客，也會將其名字都記下來。
年初剛滿十七歲崔絲米，能在短短這兩年，讓已經逐漸蕭條的『鋼之馬蹄』能再度起死回生，全都是因為父親臨終前託付給她的信念。
旅行者變少的寒冬，這淡季中，餐廳仍然能夠每晚高朋滿座，旅宿的房間也幾乎客滿。
無疑是崔絲米付出最大努力，獲得的成果。
「今天也辛苦了。」崔絲米收起了打掃工具，鼓勵了一下自己。
她撐著臉頰，坐在吧檯，點了一盞燈。
將帳冊攤開來。
捏了捏鼻樑提神。
感覺到一陣暈眩感，支撐著臉頰的手稍稍滑開前，喃喃自語道：「好像有點太累了。」
同一時刻。
鋼之馬蹄，三樓。
303號房的窗外從外面被打了開來。
一名身穿漆黑皮甲的少女翻了進來，落地時也未發出一絲聲響。
像蝴蝶一樣溫柔，又像蜂鳥一樣敏捷。
長髮絲絲分明在落地的瞬間揚起，微微飄逸地在月光下隱約透著綠寶石般的光彩。
她用著褐色的雙眼一掃黑暗的房間，僅有一名銀髮男子已經沉沉睡去。
少女從靴子側抽出一把銀色鋒芒，一絲聲響也沒有發出。
她走近床沿，用指背輕輕觸摸著男子的側臉。
心中不免嘆息著，多麼帥氣的臉龐。
接著她注意到了男子胸前的首飾，是兩個不同材質製成的圓。
「這是……」
正當她要伸手拿取的時候——
『是殺氣！』
一道刀影劃過黑暗。
幾根綠色的髮絲被切斷，落到了熟睡男子的臉頰上，千鈞一髮之際少女躲過了攻擊。
揮空的刀影在空中嘎然停止，以劈砍的姿態又往少女眼前襲來。
少女踮著腳部往後一跳，拉開距離。
揮刀者，從黑暗中緩緩走向前。
少女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清了「揮刀者」的臉龐。
是床上那男子的同夥，少女回想著。
『叫做巴萊爾的雄性生靈是嗎？』
原本以為今天下午他們已經分道揚鑣。
『……沒想到還醒著。』少女心想，咬著下唇，眼神銳利鎖定住巴萊。
她觀察著這名無聲無息揮出直刀的男子。
紅色的頭髮，不修邊幅的鬍鬚，持刀的戰鬥姿勢絲毫沒有露出破綻。
是個高手。
並非天才的那種高手，而是經歷長年戰鬥之後留下來的那種危險氣息。
「是妳讓所有人都睡著了？」
「你到底是誰？」
少女反握匕首，同時從另一手從袖口抖出一把刺刀。
「是我該問妳是誰吧，是妳走錯房間呢，這位大小姐？」
少女暗暗心想，『這個雄性生靈的精神力並不強，應該可以！』
少女踏出左腳，無聲地發動進攻。
巴萊心想，她雙手上的武器都遠不及長刀，此時竟貿然向前。
少女聚精會神，吐出一口藍紅交錯的濁氣。
此時！短兵相接。
匕首揮空，刺刀與巴萊的長刀在空中交會，發出了金屬摩擦的聲響。
濁氣也直擊了巴萊，他沒有貿然追擊，發勁用長刀逼開了少女。
「是毒氣嗎？」巴萊摀著嘴，剛剛不小心吸了一口。
「催眠劑也沒用嗎？」
催眠劑啊，巴萊放心似的呼了口氣。
這次換他主動持刀刺擊，同時嘲諷著少女，他說：「小丫頭，我可是——」
無眠者啊！
面對猛烈的刺擊，少女揮著匕首抵禦，右臉也被劃出一條血痕。
一步一步已經退到了牆壁。
「結束了！」巴萊心想，將刀筆直刺出。
堅硬的觸感從掌心傳來。
少女，消失了？不！她迅速地蹲了下來，一腳蹬著牆壁，斜著從右側的死角滑過巴萊的側身，在巴萊的小腿留下了一道血痕。
巴萊眼神晃動，稍微失神了不到一秒，長刀已經刺入了牆壁中。
戰鬥經歷豐富的他，毫不猶豫放開了長刀，左手從腰側拔出了另一把，反持著的短刀，轉身揮向因為滑動而保持動能產生僵直的少女。
短刀劃過了少女的頸部。
理當劃過她的頸部，卻毫無擊中感。
只有空氣中的人影，變成了模糊的兩截幻覺，飄散在空氣中。
巴萊站直了身子——五感在戰鬥中變得十分敏銳，此時秉氣凝神地感知著周遭。
少女已經悄然離去，如同她悄然進來，人與氣息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原本殺氣騰騰的整個旅店又恢復了寂靜。
巴萊感受著腎上腺素飆張，與緊張的情緒，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不知不覺，笑了出來。
竟然是假的？剛剛自己似乎中了不得了的陷阱，忙著和空氣纏鬥著。
巴萊看著小腿右側，原本應該滲出鮮血的地方，沒有受傷，代表自己感覺到那道血痕也從未存在，自己也沒有擊中那位少女。
「那口氣不是催眠劑，而是幻術嗎。」
巴萊不禁心想……若是。
若是那少女非要置自己於死地的話。
*
不管是金、麥特或盧西亞都陷入喚不醒的沉睡中。
叫也叫不醒。
巴萊用冷水幫自己洗了把臉之後，走下樓。
微光之處，店主崔絲米趴在吧檯上沉沉睡著。
幸好她的手沒有將燭燈撥倒。
巴萊滅掉了燭燈，解開了自己身上的斗篷，輕輕的披在了她身上。
「在這種寒冬睡在這裡，可是會感冒的。」
巴萊閉上了眼，順著感覺，在吧檯底部找到一個小背包。
『是這個吧。』
巴萊從背包中拿出了一只木雕的人形娃娃，娃娃的背面綁著乾燥的花草，散發著怡人的花香，同時散發著一股怪異的能量，越靠近，便能感受這能量與不眠者的詛咒互相衝突著。
氣息與少女吐出的濁氣類似。
並非詛咒，也非魔法，而是更像大自然散發的一種，讓人安心的氣息。
氣息雖然微弱，但似乎緊咬著不眠者不放。
「沒想到被詛咒救了一命呢。」巴萊喃喃自語道，一邊走向壁爐升了火。
火焰攀附在柴薪上劈啪作響，整個旅店大廳也溫暖了起來。
巴萊又端詳著娃娃一段時間，才將娃娃丟了進去。
壁爐中，木製的娃娃與乾燥花草立刻就燒了起來。
過了不久，崔絲米眨了眨眼醒過來，起身時感覺到東西滑落，她伸手拉住了披在背後的披風。
「早安，店長小姐，能給我一杯啤酒嗎？」
巴萊坐在爐火邊，盯著壁爐中的火光。
崔絲米將披風捧在了胸前，嘴角不知不覺地微微上揚。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