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32.被吞沒的受害者們
葉蕾妮亞從跑步的狀態慢慢緩了下來。
她站在原地，調整了呼吸。
從幾十分鐘前就無法感知到其他人的氣息，估計是走散了。
濃霧開始散去的時候，葉蕾妮亞應該是最早發現，濃霧，包含所踩的土地，這整個區域可能是處在一個魔物創造的結界或是儀式的範圍中。
那陣狂風是誘餌嗎？
葉蕾妮亞並沒有多加思考就追了上來，開始發現其他人的氣息消失之後。
就開始追逐這團白霧。
「魔物的味道消失了……」葉蕾妮亞自言自語道：「不對，不是消失，而是身體已經習慣了。」
就像在一個地方臭味聞久了，嗅覺就會麻痺一樣。
那麼這整個區域，可能就是一隻魔物搞的鬼。
如果是一整隻魔物，代表一開始所有人就被魔物吞噬了，會感覺到周圍都是魔物是因為它體內的魔力與氣息到處流動。
這隻魔物，比想像中還要巨大。
雖然眼見不一定為憑，但是這隻魔物卻可以把其他人的距離拉到自己無法察覺的遠處。
魔物的尺寸至少有一公里以上。
場景的更動，代表著弱點的轉移，或是魔物身體的其他部位，葉蕾妮亞這麼判斷著。
白霧轉移的速度很快，直到四周已經都變成沼澤，魔物的氣息也已經消失。
這種類型的魔物通常已經拋棄了固定的形態，實際上攻擊力相當薄弱。
但是用這種擾亂方向感和持續消耗獵物精神的方式進行狩獵，可以讓毫無概念的生靈陷入鬼打牆的局面。
當獵物氣力放盡時，魔物就可以輕輕鬆鬆地飽餐一頓。
這些受害者到死為止，都認為敵人像是無窮無盡的不斷出現。
「必須讓大家先會合才行。」
否則那群人類都會死，葉蕾妮亞繼續思考著。
葉蕾妮亞抖了抖她的耳朵，持續捕捉著周遭所有的聲響。
憑著自己強大的感官，必須負起讓所有人集結的責任。
噗通。
葉蕾妮亞眼球還在轉動，身體已經做出反應。
一個泥人從沼澤竄了出來，伸出手就想抓住葉蕾妮亞的腳踝，葉蕾妮亞蹬向地面，在空中空翻了一圈落到了一塊倒塌的枯木上。
——這個觸感？
沒抓住葉蕾妮亞的泥人失手之後，直接崩壞變成了水灘，再度融入腐臭的沼澤中。
枯木正在下沉，鞋底有一部份沾到了沼澤，所以就引來了泥人的攻擊嗎！
要不是葉蕾妮亞的反應夠快，方才措手不及的突襲已經將葉蕾妮亞給扯了下去。
泥人……這些魔物創造出來的傀儡，具有一定的行動規則，指令執行失敗就會自動解除。
這點讓葉蕾妮亞更加確信，自己深陷於一隻魔物的體內。
葉蕾妮亞快步地在枯木與樹藤之間跑動，方才捕捉到了一絲聲音。
周遭的泥人出現的越來越頻繁，不過只會笨拙的做出單一的動作。
沒有一隻能夠碰到葉蕾妮亞。只要保持移動，不要踩到泥濘的部分，魔物對於獵物的感知就會變得相當微弱。
跑了一段距離之後，葉蕾妮亞發現一群泥人在前方聚集，朝著一個巨大的人影靠攏。
靠近後——是兩個人。
「巴萊爾先生！」葉蕾妮亞大喊著。
「葉蕾妮亞！」巴萊正被一群泥人追擊著，他還背著盧西安根本難以反擊。
一個不小心，葉蕾妮亞一腳踏入了沼澤，同一時間泥人的頭顱一百八十度地迴轉朝著葉蕾妮亞這邊
看了過來。
「不要站在沼澤上，趕快往木頭上移動。」葉蕾妮亞一邊用力喊道，一邊跑了過去。
跑步濺起了泥花，各處都開始冒出了泥人的手臂。
「我知道了！」
巴萊趁著泥人被葉蕾妮亞的聲音吸引，蹲低身子，一手用力撐起背在身後的盧西安。
空出的一手迅速地攤開一張紙。
魔力迅速匯聚在四周。
『熾熱之牆(FlameWall)！』
火牆以巴萊為中心，圓形向外竄出，劇烈的火焰閃爍著橘紅，揚起熾熱的波浪，沼澤上的泥水竟開始燃燒起來。
火焰燃燒到了泥人身上，紛紛地崩塌成爛泥。
巴萊背著盧西安踩上腐木，葉蕾妮亞伸手抓住了巴萊將他一把拉上來。
「葉蕾妮亞，你沒事吧！」
「我沒事……只是跟麥特還有金走散了。我們現在，都在一整隻魔物體內，剛剛的濃霧也是，包含這片沼澤，通通都是同一隻魔物。」
「一整隻？」巴萊皺著眉，無法理解。
「這隻魔物的體內遵循著他的規則，腳下踩的這些腐木，實際上都是他吞食完的生靈遺留下來的白骨。」葉蕾妮亞輕輕踩踏腐木周圍產生裂痕的部份，腐木立刻就碎成碎片。
雖然聲音和型態都是木頭。
但是葉蕾妮亞卻感覺到不同的觸感。
葉蕾妮亞是靈族和獸族的混血，比起其他種類的生靈，她有著更敏銳的感官系統。
感官即使是在被干擾的情況下，仍然感覺到了異樣。
巴萊嘆了一口氣。
「我可不想變成爛木頭啊。」
腳下這些枯木，全部都是森白的白骨，卻被這整隻魔物給變成了這個型態。
「這種魔物是吞食生靈獲得魔力的類型，以這隻魔物的狀態來看至少吞食了數百人。」
「我們該怎麼做比較好？」
葉蕾妮亞瞇起眼睛。
所望之處似乎無窮無盡，但是實際上魔物一定會刻意去藏匿自己的弱點。
就像野獸會去保護脆弱的腹部，有時候又會像熊一樣猛然立起，暴露弱點的同時發動攻擊。
要找到它的腹部。
「找到魔物的腹部，把它破壞掉。」葉蕾妮亞繼續說道：「要找到腹部，就得在魔物轉換型態的時候下手。」
「雖然不太懂……不過你似乎有想法？」
「並不是非常有把握。」
「總之我們先找到金和麥特吧，不曉得它們會不會陷入什麼危險。」
葉蕾妮亞接手背起了盧西安，巴萊空出雙手，拔出長刀擺出架勢。
寫滿紙張攤開，術式發出豔紅炫光。
「火似乎對這些爛泥巴很有效。」
「事實上這些泥巴都不是真正的泥巴，是魔物的構成物。」
巴萊揮舞著長刀。
「那麼，要試著全部燒掉嗎？」
「巴萊爾先生的魔力根本不夠吧。」
「不然也沒有辦法啊，只能祈禱他們兩個可以看到煙霧找到我們。」
「如果麥特先生在的話，就很有機會可以殺死這個怪物了。」
「既然這樣，就揚起狼煙讓他們看見吧！」
巴萊吸引了一整群的泥巴人，釋放出熾熱之牆，火光炸裂，泥人前仆後繼湧上，懼怕著火焰卻又不
會膽怯撤退，就像是一群被控制的傀儡一般。
大火燎原，萬萬沒想到的是，四周竟然開始發出可怕的尖叫聲。
人臨終前的悲鳴，彷彿淒厲哀怨地嘶吼著，悼念滯留於魔物體內的靈魂。
「我不想死啊——」
「怪物啊——」
「救命啊——」
葉蕾妮亞的面容揪到了一塊，但是魔法已經完成，巴萊也無法取消。
著急著看著火焰繼續燃燒。
火牆宛如有了生命，肆意捲起了泥人，觸動了這些亡靈恐懼的開關，肆意咆哮著。
堆疊這些慘叫的是到死之前都不知道究竟被什麼魔物殘殺的可悲生靈們。
被魔物吸收之後，只剩下純粹的負面情緒，徘徊遊盪在這片沼澤之中。
火牆吞噬泥人，彷彿一道浪湧撲過了眼前整片沼澤。
慘叫聲霎時爆發開來。
「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這些魔物根本殺不完——」「怪物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到底在哪裡——」「怪物——」「啊——」
連番轟炸的巨大哀號聲迴盪在整片沼澤中，哀號在空氣中互相碰撞，葉蕾妮亞痛苦地跪了下來，摀著耳朵痛苦地捲曲在地。昏睡不醒的盧西安也摔到了地上。
連人類都無法輕易承受的劇烈慘叫，背負著的是生命被奪去前最後的怨念，巴萊臉色鐵青在葉蕾妮亞身邊蹲了下來。
「葉蕾妮亞，你還好嗎。」
「嗚——」
葉蕾妮亞的雙耳都滲出了鮮血，臉色蒼白全身顫抖著。
靈族強大的感官此時卻變成最要命的弱點。
亡靈的哀號隨著火焰慢慢熄滅也變得微弱，沼澤卻也開始孵化出新的泥人聚集過來。
數量明顯變少了！
巴萊拿著僅剩的兩張畫有魔法術式的紙張。
分別是水波衝擊和熾熱之牆。
如果再次使用火焰，葉蕾妮亞會承受不住的。
巴萊感覺到自己的手在發抖，不知道該不該施放魔法。
如果沒有動作的話一定會被泥人給貼近包圍，最後變成這些亡靈的其中一員。
要是再把它們燒個一遍，又觸發了那些恐怖的叫聲，葉蕾妮亞一定承受不住。
葉蕾妮亞伸手抓住了巴萊的手腕，虛弱地說道：「不要顧慮我。」
巴萊四處張望漸漸包圍過來的泥人。
索性將斗篷及衣服都脫了下來，使力將葉蕾妮亞溫柔的托起，用斗篷與衣物環繞住她的耳際。
「抱歉了葉蕾妮亞，請忍耐一下。」
葉蕾妮亞沒有回應，她已經眼神空洞，進入半昏迷的狀態了。
泥人緩緩近身。
巴萊以刀作為支撐，站了起來，長刀發出微微藍光。
紙張攤開。
長刀上的藍光漸漸地轉變成了橘紅，四周燃起熊熊大火。
「我會燒爛這些混帳怪物——『熾熱之牆(FlameWall)』！」
尖叫聲再度炸裂。
「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這些魔物到底是什麼——」「怪物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到底在哪裡——」「救我——」「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這些魔物根本殺不完——」「怪物啊——」「救命啊——」「我不想死啊——」「怪物啊——」「救命啊——」「我被抓住了啊啊啊——」
巴萊緊緊摀著耳朵，整個人還是承受了劇烈的不適跪了下來。
「巴萊爾，沒有融化的就是……」葉蕾妮亞一聲低鳴之後失去了意識。
泥人開始分崩離兮，整個沼澤開始劇烈晃動，地平線的那端開始出現白色朦朧的白霧，猶如萬馬奔騰一般席捲而來。
魔物遵循著野獸的本能，正在做出威嚇的動作。
沒有融化的泥人就是——這隻魔物的弱點。
巴萊赤裸著上身，奮力撐起身子舉刀向前奔去。
魔物喚來白色濃霧，打算阻止巴萊的行動。
巴萊的視線角落，發現有兩個人影快步趕來。
「巴萊——」
是麥特。
巴萊朝著遠處的兩人大喊：「那個泥人是弱點！」
麥特已經與巴萊認識一段時間了，他立刻了解了巴萊的意思，人在遠處就停了下來。
全身爬滿符文，雙掌對準著巴萊眼前的巨大泥人。
巴萊施放出『水波衝擊』直擊泥人的胸腔。
泥人的胸口被打出一個大洞，發出無聲的慘叫。
一道磅礡的火球從遠處襲來，泥人全身著火，灰燼漂浮在空中，反射斑斑紫色的鱗光。
金快步迎上，翻起身子直接斬下泥人的頭顱，巴萊從側邊同時揮刀，直接在巨大泥人的腰際斬落一大塊泥團。
迷霧此刻已經到來，泥人被擊潰，眾人再度被濃霧淹沒。
濃霧。
濃霧再度淹沒了眾人。
地面相當乾燥，原本的沼澤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前一刻的景色都是一場惡夢。
這白濛濛的景色則是第二個完全不同的惡夢。
那恐怖的尖叫聲將我們再度聚在一起。
盧西安耗費了巨大的精力使用聖療術，至今仍昏迷不醒。
現在還多了一個葉蕾妮亞，能夠理解剛剛那種震耳欲聾的慘叫聲究竟對她造成了多麼嚴重的衝擊，以致於整個人陷入了昏迷的狀態。
巴萊趁著濃霧消逝之前，撿起了幾條樹藤將所有人綁在了一起。
「魔物的氣息竟然沒有消失。」
「麥特。你的魔力恢復的如何了？」
「剛剛攻擊那個泥人之前，還使用了一次火球術，雖然恢復的速度很快，但是大概也只有一兩發熾熱之牆就見底了。」
「可惡，一分一秒過去，就感覺魔物的氣息變得越來越強。這個迷霧應該是這隻魔物的防禦型態，如果我們貿然走散，可能會又會被沖散，最後又轉變成沼澤。」
「我的魔力也在慢慢恢復。不過……」
金的表情相當懊惱，手也在發抖。
自從失去仰賴已久的力量，金就很恐懼，恐懼自己身上的力量會反噬周遭的人。
原本金以為，自己可以毫無掛念地解決所有事情，也不需要與人有所接觸。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習慣依賴別人了。
曾經還是金妮公主的金，也不曾依賴過別人，也沒有打算成為誰的依靠，就這樣一個人遠離了逃出了王宮，獨自旅行尋找自己真正的歸宿。
她再害怕，害怕符文會再度失控。
不知道麥特、巴萊、盧西安究竟是不是自己在尋找的依靠。
信任，卻變成了金心中的軟肋，變成了致命的弱點。
現在沒有人有多餘的精力能夠阻止自己失控的符文。
就因為有選擇權。
所以才會恐懼，才會害怕，因為不想再失去一切。
越是思考，金的臉色就越發鐵青。
「別擔心。」麥特牽起了金的手，拍了拍她手背，嘴角勾起陽光燦爛的笑容說道：「我們一起想辦法，不過是一隻魔物，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妳獨自一人就把一隻大蜥蜴切成了豪華拼盤嗎！」
巴萊對著沼澤啐了一口，也給了金一個肯定的眼神。
「這隻魔物比起長尾蜥，感覺就不知道難吃多少倍。」
麥特繼續鼓舞，他興致勃勃地說道：「所以，這次也請妳擔任主廚，巴萊負責擺盤，我應該可以負責生火的部份。」
「一定是你這臭小鬼剛剛火吹的不夠大。」巴萊發出了招牌的笑聲。
現在正面臨非常動彈不得的窘境。
只見金的嘴角揚起一抹笑容，但是眼神卻仍然緊繃，手掌傳來的溫度彷彿正在訴說著。
訴說著，這並不是弱點。
而是希望。
「謝謝你。麥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