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１．
今天的曲式學課程，很難得林樂樂沒和那群朋友一同出現。他來得比大多人早，和他一起的小雯還未上到這堂課，她原本是來學校練唱的，出現在大教室裡、純粹為了陪她剛交往不久的男友。
──小雯會答應林樂樂的告白，這件事謝孟之前怎麼也想不到。
他推門走進教室時，看到的正是林樂樂和謝小雯坐在一起，他的白痴朋友正結結巴巴地說著自己小時候的蠢事，身體僵硬，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的慌張。
「你們在幹嘛？」
「啊，哥。」
想到昨天小雯傳來訊息通知他交往的消息，他卻忙著趕去劉治穎那裡而沒回覆。謝孟聲挑起眉，補上遲來的嗆聲：
「我還很擔心妳呢，結果妳沒事啊。」
「嗯？」
「我以為妳瞎了。」
林樂樂晚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從座位上跳起，那個「幹」字衝到口邊，看了女友一眼，他又硬生生地把髒話吞下去。
「謝孟聲！虧我都把你當兄弟，你真的是……」
劉治穎從謝孟聲背後探出頭，林樂樂和謝小雯同時一愣。兩個人對看了一眼，小雯忽然噗哧地笑了：
「哥，你們今天一起來的呀。」
「哇喔，那件好像是謝孟聲的衣服吧？」
謝孟聲心想：好一個小雯，這會兒就開始幫著男朋友對付堂哥了。當然，他自己完全可以無視這兩人的調侃，只是他背後那個臉皮薄的傢伙──果不其然，已經臉紅了。
該死。弄得他自己也莫名尷尬。
「為什麼這都能看出是我的衣服啊？」
他惱羞成怒地瞪著謝小雯，後者笑吟吟地望著他沒有回答。林樂樂倒是指著他，肆無忌憚地大笑。
「你以為有那麼多跟你一樣的黑衣魔人喔！」
謝孟聲正不爽地準備開罵，突然聽到身後「噗」了聲。他扭過頭，錯愕地看著治穎，那人被塞在不合身的衣服中，整個上半身像被勒住，對上謝孟聲的眼，他趕忙說了幾聲「抱歉」。
「連你都這麼覺得？」
「不。嗯……你穿黑的很好看。」
「幹！」
仔細想想，除了某些時候演出時會用上的白襯衫，謝孟聲好像真的沒有其他顏色的上衣。他一時間啞住，看劉治穎忍不住笑的樣子，剛才那點怒氣不知道跑到哪裡，只剩下無奈的感覺。
還以為這人會表現得更敏感一點，所以立刻跳了腳。沒想到他倒是自在，是因為昨天太累了？還是因為當下的氛圍相對輕鬆？
「隨你笑吧。」
謝孟聲決定不管這三個人，自顧自地走到他常坐的座位坐下。劉治穎連忙跟上來，在他身旁蹲下身。
「抱歉。不是要笑你的。」
「我又沒說什麼，那麼緊張幹嘛？」
他撐著頭看不遠處的堂妹和林樂樂，因為剛才的玩鬧，兩人間的互動自然了許多。樂樂講起他愚蠢的事蹟時，小雯也會笑了。謝孟聲哼了聲，側過頭一把揉亂了劉治穎的頭髮。
「其實能習慣被開開玩笑也好。」
治穎來不及躲，想護住腦袋時，謝孟聲已經弄亂他的頭髮、將手收了回去。他不得不把髮圈拿下來重新綁過，邊綁邊想著對方剛才的話，一時間不大能確定地問：
「你是說……讓別人說到我跟你在一起的事嗎？」
他才會意過來，謝孟聲剛才是怕他感到難堪。他愣了一會兒，心想若是一般情況，自己的確會更驚慌一點，可他剛才竟完全沒有那種感覺。
這是否說明他開始接受他們像尋常情人一樣，會遇到類似的種種情境？而總有能夠接受他們的人，讓他知道他不必太過擔心。
「可能是我以前一直過度反應了。現在曉得他們只是在開玩笑……而且我們也沒發生什麼，不是嗎？」
謝孟聲漫不經心地笑了聲──是啊，沒發生什麼。他們一早從芷熙朋友家離開，治穎載他到租屋處、兩人換了一身衣服而已。他倒是想，他們不曉得哪時候才能真發生點什麼。
「話說回來，那個女孩子是我體育課的同學呢。」
「我知道。她是我堂妹。」
劉治穎「咦」了聲，恰好這時候，那邊的林樂樂不知道說了什麼，把小雯笑得花枝亂顫。她掩著嘴，一雙眼睛瞇成了彎彎的樣子，笑聲清脆地迴盪在教室內。鬼使神差地，謝孟聲問：
「怎麼？你也喜歡那種類型？」
說完他才皺起眉頭，自己覺得這問題相當愚蠢。劉治穎卻誤會了他的語氣，脫口而出地回答：
「我更喜歡你。」
謝孟聲抽了抽嘴角。治穎的反應倒顯得他的嫉妒更沒來由了。現在可不是適合來處理他那臭毛病的時候，他們好不容易才度過這幾天……
「學弟？」
他倏地回過神，剛剛根本沒留意到有人打開了教室門，一瞬間還以為是其他上課的學生，抬起頭、卻毫無預警地撞見他不想見的傢伙。
謝孟聲下意識地看向後面，發現樂樂和謝小雯也停止聊天、盯著他這頭，他臭著臉朝自己指了指，問那站在門口的人：
「我？」
「對，方便出來一下嗎？」
四年級的賴川息笑笑地把手插在口袋中，親切到謝孟聲都懷疑自己幾時跟他這麼熟了？他咂了下嘴，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在另外三個人的視線中跟著賴川息來到教室外。
走廊上已經有練琴聲，賴川息靠在隔壁的琴房門上，懶洋洋地抱著手臂。
「聽說你把幼芬封鎖了。」
「對。所以呢？」
不會前男友把自己女友封鎖了，他反而有意見了吧？謝孟聲「嗤」了聲，目光下意識地迴避著對方，但又偏能感覺到那人盯著自己。
「我在想你可能有點誤會，我跟幼芬已經分開了，我們現在只是普通的朋友關係。」
干我屁事。謝孟聲差點直接說出來，考慮到他們不熟，他換了一個婉轉些的回覆：
「……那很好啊。」
「嗯。只是想告訴你，這次她的畢業音樂會，是我希望能邀請你來的。」
「哈？」
謝孟聲總算看向他，他看不懂這人在笑什麼。
「之前期初的考試沒能幫到你，一直覺得很不好意思，我在想，不知道下次還有沒有機會給你作鋼伴。你還沒看我給其他人伴奏過吧？」
「期初考不干你的事，而且我還在考慮換主修。老實講，你忽然說這些，我完全莫名其妙。」
「是嗎？你打算換主修啊。不過無論你換什麼，總還是用得到鋼伴吧？我記得你吹銅管？正好我有些課程沒修完，明年才會畢業。那之前一定還有你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謝孟聲突然覺得被刺了一下，需要？他都不曉得賴川息哪來的自信。而且他把換主修的事說得無足輕重，要是治穎──治穎就會認真地跟他說，他希望他繼續唱下去。
「你到底想幹嘛？」
「嗯？不夠明顯嗎？」
孟聲隱約有種預感，但因為太過可笑，在那種感覺變成實際的想法以前，他便沒再繼續思考下去。
「什麼？」
「我想追你。」
「媽的，你有病吧？」
他終究沒忍住而罵了出來，賴川息忽然笑出聲。這時，謝孟聲的餘光瞥見樓梯口繞出一個人影。賴川息轉過頭朝那個人聳聳肩，攤著手說道：
「他看不上我耶。」
「這種人大概誰都看不上了吧。」
林幼芬。謝孟聲瞇起眼，一時間弄不清這兩人在搞什麼名堂，只知道自己的心情一下惡劣到極點。
「真想知道你是覺得自己有多優秀，才這麼看不起人呢？」
神奇的是，林幼芬看上去比他還不高興。賴川息走到她身邊，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又被她拍開，他笑著說了一句：
「親愛的，消消氣吧。」
總算有些看出這是什麼狀況。謝孟聲的語調冷下來，他問林幼芬：
「我不懂妳在幹什麼？我得罪妳了嗎？」
「當然。你讓我忽然發現我的前男友是個同志，你說我怎麼不覺得我被騙了？還有你為什麼封鎖我？」
「妳可真搞笑。」
要不是賴川息拉住了他女友，可能林幼芬會直接衝過來甩他一巴掌，謝孟聲看她這種反應，更控制不住自己那張糟糕的嘴了，他故意偏過頭、斜睨著她冷笑道：
「我要和狗交往都跟妳沒關係吧？」
當時分手心平氣和的，現在不過是不打算去她的畢業音樂會，至於鬧成這樣嗎？他看著林幼芬因為他的話而被氣得渾身發抖，賴川息不斷捏著她的手，好言好語地說道：
「好啦。我們不理他了。嗯？」
林幼芬用力地閉上眼、再睜開。一雙眼猛眨著，彷彿要哭又不像那麼回事。
「你真的很自私。」
走廊上出現了其他上課的學生，林幼芬丟下話，掙開了男友、便扭頭走掉。賴川息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被甩掉的手，對上謝孟聲瞪向他的眼睛，想了想，又走近了他。
「其實吧，會有人選擇跟男的……還不是我們系上的人交往，我自己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你們有共同的話題嗎？而且只說明年好了，你要準備畢業吧？到時難道不得把時間花在琴房裡？」
「干你屁事。」
「嗯，說得好。希望你不會太後悔。」
賴川息直到走掉前仍保持著笑容，看上去反而令人厭惡。謝孟聲心裡嗤笑：後悔？之前他若是沒跟林幼芬分手，那才會後悔。都是自私的人，誰還有資格評價誰呢？
就是不想去那場音樂會而已。謝孟聲按了按腦袋，突然有點頭痛。那些不熟的同學和他擦肩走進教室，他站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去。
無視那些令人不快的話就好了。做好他決定要做的事──站回燈光下好好唱歌──跟這些人都沒有關係。
「哦，他回來了！」
大教室裡，小雯和樂樂纏著劉治穎在聊天，難怪沒有注意到外面的狀況。這樣也好。謝孟聲調整了表情，走上前，在幾個人身邊一屁股坐下。
「你們在幹嘛？」
「哦，在聽他說廣電系的事情啊。他們的錄音室看起來好專業啊！」
林樂樂指著治穎手機上的照片比手劃腳，謝孟聲敷衍地應了幾聲，也沒認真聽他說些什麼。等林樂樂一口氣把自己新奇的感想發表完，才像想起了該關心關心他朋友。
「話說孟聲啊，那個學長跟你說了啥？該不會你又去惹了你前……呃、他女朋友吧？」
林樂樂說到一半及時收住，沒把他不確定能不能講的「前女友」三個字說出來。他正為自己的體貼而感動，謝孟聲果斷地朝他比了個中指，樂樂呆住，一回神馬上抗議：
「喂喂，我是關心你的人身安全耶！」
孟聲忽略了那嚷嚷的傢伙，只說了一句「我要回位子了」。正巧這時教授進了教室，謝小雯一說要走，林樂樂立刻又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說起要護送她之類的蠢話。
劉治穎感覺孟聲回來後便顯得心不在焉，心裡多少感到奇怪。他想了想，趁開始上課前再一次走到那人座位旁，低聲問道：
「還好嗎？」
「沒事。」
謝孟聲看著他垂在自己視線水平線上的手，心想著，沒必要再讓這個人有更多擔心的理由了。他用指節在劉治穎手背上敲了敲，抬起眼，用更要緊的話題轉移了對方的注意力。
「晚上怎麼辦？你要回你家嗎？」
「呃……」
果然說到這個，劉治穎便沒有心思考慮其它事情了。雖然今天早上已經大致整理好心情，但具體要怎麼做，他們都仍未決定。
「總得回去的。只是想不到他們會說什麼。」
謝孟聲嘆了口氣，捏住他的手指。劉治穎低下頭和他對上目光，謝孟聲笑了下，玩著他的指頭，把心裡的煩躁感壓了下去。他能察覺到別的學生在偷瞄他們，他將那些目光都無視了。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跟你去也行。」
他們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得面對，他才沒有閒暇去理會其他人──尤其林幼芬和賴川息那兩個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