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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寫實】霸凌者的告別式 - 第八章

李勤英 | 2021-06-26 16:04:10 | 巴幣 120 | 人氣 237

連載中【社會寫實】霸凌者的告別式
資料夾簡介
雙胞胎妹妹世瓔自殺了,穿著她最喜歡的水手制服。羅世傑決定找出妹妹自殺的真相,踏上屬於自己的「贖罪」。卻發掘出一次次的霸凌事件,還有暴力背後隱藏的孤獨靈魂……

  教官堅硬的皮鞋聲從遠方傳來,接著越來越響亮,最後聲音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頭。

  趴在桌上裝睡的羅世傑,起身探頭瞄了眼走廊,確認教官離開這層樓後,打開掛在桌子側邊的書包,拿出水藍色信封,塞進褲袋裡躡手躡腳離開教室。

  羅世傑原本打算去樓上人比較少的廁所,但因為在路上隨時都有可能遇到教官,還是選擇去同一樓層最近的廁所。

  他走向廁所深處的陽台,掃具凌亂地放置在某一個角落,彷彿好幾年沒有人整理,最底下的還被覆蓋了一層深灰色的灰塵。幸好另一邊乾淨許多,只有一個專門洗拖把的洗手台,還有空間可以讓他窩在那。

  幸好還有這個陽台可以躲,這樣就不用待在悶熱又臭氣沖天的馬桶隔間了,剛好太陽現在已經降落到建築物的另一頭,在陰影底下比在教室還要涼快。陽台地板雖然有點髒,但他還是選了一塊較乾淨的地方直接席地而坐。

  打開水藍色的信封,抽出紙張,繼續閱讀世瓔的日記。


  之前因為小安的事情,班上的氣氛變的很糟,現在終於恢復成以前的樣子。不過各自的小圈子很多,大家也稱不上熱絡。

  後來學校給了我們班一個「福利」,利用一些課堂時間宣導防治霸凌。內容枯燥乏味也沒實際的幫助,在連續幾週的轟炸後出現反效果,班上同學開始視小安為麻煩人物,也包含一些被占用課堂的老師,覺得這都是她造成的。

  當時霸凌發生時悶不吭聲的人,也漸漸以替小鹿報復的名義,開始排擠小安。

  明目張膽的欺負會被老師發現,那不被人知道是誰做的就可以了吧?大家像是說好一樣,幾乎每天都有人用惡作劇的方式欺負小安。

  在她上廁所時把門從外面卡住、東西突然不見或是課本被撕諸如此類的事情,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當然,就算有人目睹是誰做的,也沒有人敢說出來,一方面是深怕自己被揭發,另一方面是在這無聊的女校生活裡,唯一的樂趣可不能被剝奪了,誰都不想當那個老鼠屎。

  到後來,分組時沒人要和小安在同一組,就算有人非得去和她說話,語氣也總是充滿不屑。大家不時在私底下說這些都是她的報應,是她自找的,誰叫她之前要欺負人,然後一邊大言不慚地暗地裡欺負她。

  我覺得好害怕,平常對別人很好的同學,一和小安說話就像換了一個人格似的,臉上充滿憤怒。同樣是霸凌,比起小安的直接,這些人的表裡不一讓我覺得反胃。

  我開始產生了罪惡感,我知道我並沒有錯,但內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覺得是我間接造成的。罪惡感讓我不敢幫助小安,我怕又會帶來更多的傷害。上次不假思索地行動的後果,讓我裹足不前。小安確實做錯了事,但我認為她也得到應有的懲罰了。

  我心裡感到憤怒,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比較好。

  結果我也成為了漠視的人。

  經過一個多月後,因為大家總愛在上課時也一樣展現出對小安的厭惡,讓班導似乎也發現了異狀。但老師就像圍觀看好戲的人一樣,觀察著這一切,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某天午休時間,我被班導叫去辦公室。原以為只是要幫忙老師整理上課要用的資料,結果是出乎意料的事。

  一開始蔣老師寒暄了幾句,問我和班上的人相處得好嗎?我天真地心想老師終於要開始調查班上的霸凌事件了,於是就順著老師的問題繼續聊了下去。

  「妳有討厭班上哪個同學嗎?」

  這個問題讓我有點困惑,但我還是回答沒有討厭哪個同學。

  「這樣啊。」老師帶著消極的口氣,接著說:「有同學說妳帶頭欺負同學,有這件事嗎?」

  我聽到後愣了一下,老師的問題來的太過突然,我停了幾秒鐘後才回過神後接著問是誰說的?

  或許是我的語氣有點激動,老師皺起眉頭迅速將身子往後靠在辦公椅的椅背上,好像我會揮起拳頭要威脅他回答似的。

  「看來妳不否認吧?怎麼要做這種事呢?」老師邊說邊搖搖頭,對我露出「妳真的很糟糕」的表情。

  「我沒有承認,我沒有做這種事!」

  我覺得老師的跳躍邏輯很可笑,因此苦笑了一下,或許這舉動讓老師覺得我在挑釁,他便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旁邊的老師紛紛抬起頭。

  「妳沒做的話會有人舉發嗎?人家都被欺負到哭著來找我了妳還不承認!」

  我想著班上的誰有可能會做這件事,於是說了最有可能的名字。

  「是小安說的嗎?」

  被我這麼一問,蔣老師一瞬間說不出話來,他的反應已經間接承認了答案是肯定的。

  「妳……妳還不承認!」

  蔣老師氣得又拍了一下桌子,隨即離開辦公室,獨留我在位置上接受著其他老師異樣的視線。其他老師也覺得我這個學生很糟糕吧,做錯事了還不承認。

  難道小安是想要報復我嗎?因為我去和老師報告她霸凌的事。

  小安的一句話就可以讓我過去建立起的一切隨之瓦解,那現在坐在這裡的我又是什麼樣的存在呢?別人看我的眼光改變了,那我還會是原本的我嗎?

  等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已經坐在教室裡發呆了,那天下午的課我完全沒有心思聽,只是默默地看著坐在斜前方位置的小安的背影。

  放學後,我按耐不住,不顧旁人的眼光,走向小安的位置。

  「我想和妳談談。」

  小安有點吃驚地抬頭看著我,但又隨即低頭收拾書包。

  我看她沒有理會,於是又說:「我們去舊校舍談。」

  選擇這個地方沒有特別的原因,只是單純因為這邊是之前找到小鹿的地方,覺得那邊夠隱密。

  「我們在這裡講就好。」小安不改她之前大姊頭的個性,用想出去幹架的語氣對我說,但似乎也怕驚動到旁人,她將聲音壓得很低。

  「妳為什麼要對老師說謊?」

  小安瞇起眼睛,有些戒備地看著我。

  「我說什麼謊?」

  看她沒有要承認,我只好自顧自地向她解釋,因為我的罪惡感一直不斷湧現。

  「我沒有想要打小報告,我只是想要救小鹿。事情變成這樣我也沒有料到。」

  她輕蔑地笑了一下,說:「救?說的好好聽啊,妳真的是很會說耶。就因為妳這張嘴我現在過的是什麼日子?」

  被她這麼一說,我的罪惡感又再次湧現了。

  「所以妳就用說謊來報復我嗎?」

  「我就是看不慣妳那自命清高的樣子。」

  小安說完後就背起書包從座位上站起,準備轉身就走。

  「妳不要太過分了!我根本就沒做!」

  為了捍衛自己最後一分尊嚴和存在的價值,我忍不住抓住了小安的書包想要她停下腳步,但書包卻從她肩上滑落至地板,裡面的書本在地上散了一地。

  這樣的舉動當然驚動到了還離開教室的同學,她們開始交頭接耳,一雙雙好奇又漠視的眼神投射在我們身上。

  小安轉過身看我,然後她的臉開始扭曲,接著就哭了起來,緩緩蹲下開始撿拾她的書本。

  和她說了對不起,我馬上蹲下來幫她收拾。當我收拾完在腳邊的書本,準備要還給小安時,沒想到她用低的可怕的聲音說:「給我滾。」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我的臉瞬間漲紅發燙。屈辱、罪惡感、憤怒等等複雜的心情在我胸口翻騰,身旁的視線爬滿我全身。等小安粗魯地接過書後,我便趕緊跑離教室。

  腦中只想著我想要逃離這裡,逃離這個世界,我想要回到我那溫暖的家。


  羅世傑盯著最後一句,微微地點著頭,垂喪的背部靠在沒有貼平的冰冷磁磚上。

  雖說是日記,但沒有寫日期,無從回想事情發生的時候世瓔的狀況如何。但就算知道時間,可能也會想不起來吧,因為那些細微徵兆從來沒有進入羅世傑的知覺裡。

  所有事情都是從那個霸凌開始的,明明原本和世瓔一點關係也沒有。

  慍怒燒著胸口,羅世傑氣自己,也氣所有導致這種結果的所有人。右手握拳奮力槌了大腿好幾下,接著垂下身緊咬著右手指節,喉嚨傳來近似掙扎的咕嚕聲,用意志力掐住脖子,制止想要放聲大吼的衝動。

  小安究竟是誰?他撕裂腦中輪廓模糊的小安,如果她現在站在他眼前,絕對無法抑制自己想要殺了她的衝動。那把在世瓔房間拿的美工刀,現在就放在身上,隨時可以使用。

  隨著手上的疼痛劇加,額頭冒出了些許冷汗,無法再更用力的牙根顫抖著。

  下課鐘聲響,午休結束。

  被鐘聲喚回,全身繃緊的神經隨之解放,羅世傑收起情緒。瞧了眼右手上的齒痕,上面只有透明的唾沫,沒有他期待的鮮紅色。他握緊拳頭,隨著皮膚的伸展而感到疼痛。

  起身拍掉褲子上的灰塵,走向洗手台打開水龍頭,讓冷水沖在發燙的指節上,卻在心中燃起了怎麼樣也沖不掉的怒火。


  「欸,你午休去哪裡了?」

  放學後,張德皓走來羅世傑的身旁,一手搭在他肩上,將頭垂向一邊盯著他問道。

  羅世傑以為沒人發現他的行蹤,沒想到坐在後排的張德皓看的一清二楚,當時只想著要躲教官,卻沒注意教室裡的動靜。羅世傑語塞,領帶被書包背帶壓著,扯的脖子不舒服,他低頭避開朋友的眼神,順勢將領帶抽出。

  「突然肚子很痛。」

  「最好是,以前你喝路邊賣的果汁都沒怎樣,我那天直接掛急診欸。」

  「就是……去晃晃而已。」

  張德皓睜著大眼,依舊盯著他。羅世傑回瞄他一眼,剛好對上張德皓白到幾乎透出粉紅色的頸部和鎖骨,只好把眼神斜向窗外。

  「太近了啦。」羅世傑把他推開。

  張德皓收起輕浮的態度,換上靦腆的笑說:「上次說要請客都沒有請,等一下去巷口麵店?」

  「嗯。」

  羅世傑的反應過於平淡,一看就是有心事,張德皓打算等一下再一起好好問清楚。若是放過好好坐下來談話的機會,這傢伙是永遠不會自己說的。

  兩人來到學校附近的麵店,這家店從他們念小學時就在這裡,過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漲價,味道也一直都沒變,是他們經常光顧的店。

  「兩位小帥哥今天要吃什麼呀?」因為已經是常客了,老闆娘用著大嗓門招呼著他們。

  「我要兩碗陽春麵,貢丸湯和蛋花湯!」張德皓也努力扯著嗓子回應。

  在老位置坐下,張德皓像要布置神壇一樣忙碌起來,先是拿衛生紙擦乾還殘留在桌面的水,然後一下子拿筷子湯匙擺在兩人前面,一下子又從別桌拿了醬料過來,整齊地擺在靠牆的桌緣,讓羅世傑覺得自己好像來到西餐廳。

  每次只要和他吃飯就會有這個儀式,羅世傑總是在位置上靜靜等張德皓布置完成。

  「好了,你有空嗎?」張德皓對低頭看手機的羅世傑問道。

  「什麼有沒有空?我不就和你在吃飯了嗎?」

  「問你有沒有空和我講話啊。」

  張德皓用下巴指了指手機,羅世傑只好把它放下。

  「你要幹嘛?」

  「我覺得你怪怪的。」

  羅世傑愣著,聳聳肩說:「我從那之後就都很怪。」

  「不是,你這幾天特別怪,發生什麼事了?」

  相處了好幾年,羅世傑深知張德皓是怎麼樣的人,今天沒問出個什麼,他是不會放棄的。以自己這種個性大概只有他能夠發現這幾天的異常,有時候覺得很感激,但現在卻很兩難。

  雖然張德皓不擅說鼓勵的話,但對於逼口供倒是很在行。不是他用了什麼特殊的方式,只是單純因為他不輕易放棄。

  羅世傑原本不打算告訴他關於日記的事,因為這樣等於是給自己鍊上了枷鎖,很多事情會綁手綁腳無法自由行動,況且在看完第二篇日記後,羅世傑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自己找出小安究竟是誰,只是還沒想出實際的計畫。

  「告訴我吧?」

  在吵雜的麵店裡,張德皓的聲音宛如一條清流,穿破周遭阻礙傳到羅世傑耳裡,上次張德皓說這句話是兩人國中的時候。羅世傑永遠記得那天他們在海邊,隨著海風飄來的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讓羅世傑身上所有的防衛通通解除武裝。

  那時候羅世傑經常翹課到處鬼混,看什麼事情都不順眼,喝酒抽菸算是小事,有好幾次還差點被人打,最後是張德皓和世瓔不厭其煩將他從歧路拉回來。

  陽春麵和熱湯端上桌,香味順著熱氣一起往上竄,張德皓端起碗安靜地吃麵。

  羅世傑默默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了水藍色的信封,放在麵店那有點污漬和油垢的餐桌上。

  張德皓看了信封,又看了羅世傑,急忙嚥下嘴裡還在咀嚼的食物。

  「……信?」

  「世瓔留下來的,沈方沂說的那個。」

  「真的有?」用指尖壓了壓信封的厚度問:「看完了嗎?」

  「我只看了一些。」羅世傑垂下頭,拿起信封遞給他。「你想看嗎?」

  張德皓急忙搖頭說:「那是世瓔給你的吧?我不覺得我有資格看。」

  羅世傑收回手,端起熱湯喝了一口。

  「信裡有說什麼嗎?自殺的原因?」

  「是她平常寫的日記,所以也沒說得很清楚。目前知道的,就是世瓔同學陷害她,被班導當成霸凌者。」

  張德皓皺了眉頭,問:「為什麼要陷害她?」

  「只因為世瓔……她去和輔導室說那個人霸凌同學。」

  張德皓嘴角抽動,放下碗筷,他需要時間消化聽到的內容。

  「所以她是因為被陷害這樣才會……」

  「我必須先找到那個同學。」

  「你要怎麼找?請你爸媽拿這個直接去聖修問嗎?」

  「不行!」

  羅世傑突然大吼,張德皓隨即轉頭看了店裡,所有人都看向他們。

  「我自己另外有計畫。」羅世傑壓低聲音說。

  「為什麼不行?這件事牽扯到學校,你以為我們能做什麼?」

  「我要自己查。」

  「你還是要和你爸媽說有這日記的存在吧?」

  「……他們不在乎這件事。」

  羅世傑語畢,拿起碗筷快速將麵條送進嘴裡,又用筷子插了一顆貢丸來吃。張德皓知道他在生氣,猜想可能和爸媽發生什麼事,不過他沒打算追問,現在最讓他擔心的是羅世傑接下來究竟想幹嘛。

  「那你打算要怎麼做?你的計劃?」

  「你有沈方沂的聯絡方式吧?」

  張德皓像偷東西被逮到,一動也不動的睜大眼,他心想這頓飯吃的真辛苦。羅世傑看到他驚慌失措的樣子,「呵」地冷笑一聲。

  「果然有吧?」

  「你怎麼會知道啊?」

  「幫我約她出來,我要問她在學校的事,她一定比我們都還了解她。」

  張德皓思索了一下,說:「我知道了,我幫你聯絡她。但你絕對不能做蠢事!」

  「這麼不放心的話,你陪我去找沈方沂吧。」

  對於突如其來的邀約,張德皓有些驚訝,但又想起上一次他們兩人初次見面的衝突,於是馬上說:「好,我陪你去。」

  恢復沉默,繼續把桌上的食物吃完,兩個大男生三兩下就吃光了,比剛剛談論事情的時間還短。

  等待張德皓結帳的同時,羅世傑先行到店門外透氣。沒想到說出來之後心理壓力小了很多,不由得覺得應該在找到日記時就馬上告訴張德皓。

  「啊,外面好熱。」張德皓喊道。

  「那件事再麻煩你了。」

  「你也太客氣了吧,我也想知道真相啊。」張德皓手插口袋,搖搖晃晃地走路,「雖然講很多年了但我還是要提醒你,有什麼事都可以跟我說,不要悶在心裡。」

  「我和你說了啊。」

  「你原本不打算和我說吧?」

  羅世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搔著下巴回答:「嗯……對。」

  「真是的……覺得我很煩?」

  「不會啊,怎麼會。」

  「那別再這樣對自己了,不然我會更煩喔。」張德皓指了指自己的右手指節,朝羅世傑笑了笑。

  羅世傑低下頭看,雖然凹陷處已經撫平,但留在手上的暗紅色的痕跡還是清晰可見。

  「你覺得為什麼世瓔不告訴我她的事?」

  張德皓收起笑容,思考了一下說:「我只能跟你說,我不知道。」

  「嗯……」

  「或許……哪天你能夠親自在問她?」張德皓說完,用食指指了指天空。

  看著張德皓喊了聲「我走囉!」,背影晃啊晃的,羅世傑愣在原地,想像世瓔現在在天上的模樣,不知道是否依然像靈堂上的照片那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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