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您的誇獎。這回能為王國獻出微薄之力，是我、也是斯特林家的榮幸。」
「讓閣下見笑了，那次我能活下來，純屬僥倖。不過，麒麟的威名確實不假，能近距離觀察，實在讓我大開眼界。」
「研究藥理僅僅是我的興趣，萬萬不敢與閣下的專屬藥師相比。」
「大人言重，斯特林家和里德家世代建交，我和里德家四少爺自少相識，加之年紀相仿，自是相對親密一點。」
從台上下來，阿爾維斯在其父親的引領下，先後與好些名流貴族打招呼。
重複著行禮、自我介紹、對答、敬酒。
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他幾乎已經可以不加思考的應對。而且從身旁的態度看來，他似乎是及格了。
好不容易跟那些個大人物見過面，他的父親擺襬手，阿爾維斯也就在低頭行禮過後自己到一旁去了。
把手上還有剩的酒杯交予遊走在會場的女僕，他尋了一處無人的餐桌，想著拿點食物墊墊胃。
「要知道你在這，那小子肯定不會急著走人。」
無需回頭，單從身後之人散發的氣焰和說話方式，他便是知曉來者的身份。
「凱恩大人。」轉身，恭敬的朝對方行禮。熟悉的火紅色頭髮以及雙瞳，張狂的氣焰與笑容，毫無疑問，是里德家的血統。眼前的，正是里德家長子，尼諾的大哥，凱恩．里德。
理所當然的接受阿爾維斯的行禮，凱恩微微點頭便轉身邁步開去：「陪我出去透透氣？」
明明是疑問句，卻篤定得不容置疑。沒有拒絕的權利，阿爾維斯趕忙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宴會廳，朝斯特林本邸的大門走去，再繞過大宅往後方走去。
路上，不時會遇到斯特林家的傭人，無一例外的，遠遠看到兩人的身影，便恭敬的退到一旁，深深的行禮。
此情此景，倒是讓他想起小時候尼諾拉著他在這裡走動時的情況。以至於阿爾維斯很清楚，這些人敬畏的對象，絕對不是面向他。
最終，凱恩把他領到後方一個小庭院，邁步在花叢間，偶爾抬手把花抬起，似是在觀賞。
只不過，在其身後的阿爾維斯從對方的眼神就能明白，對方根本意不在賞花，所謂的散步透氣也不過是藉口。
「打理這些想必很費心思吧。」好不容易終於等到人開口，卻是涼涼的這麼一句。
說完，也似乎完全沒打算聽他的反應，繼續慢悠悠的走著，舉頭看看月亮，低頭看看花。
安靜的又跟了一段路，期間凱恩並沒有再開口。
幾番掙扎，阿爾維斯終於止住腳步，輕聲道：「凱恩大人，您有話，可以直說。」
頓時，阿爾維斯感覺四周空氣一凝，當下悄悄緊握雙拳，不然自己表現出來。
眼前的人不再前行，緩緩轉身，微仰的頭俯視般看向他，一邊眉毛抬起，眼神上下來回的打量他。
好一會，凱恩總算開口：「說來，我還沒跟你說聲恭喜呢。恭喜你獲得王室的賞賜，也恭喜你正式在社交圈亮相。」
滿滿的言不由衷，使得阿爾維斯抿嘴，可是他絲毫不敢怠慢，略低頭：「不敢當。」
然而，對方根本不打算放過他，語調略微提高：「不敢當？你自然當得起，就憑你一直對我那不成才的弟弟的照顧，你甚至當得起我一聲謝謝。」
心下一驚，阿爾維斯頭進一步低下去：「凱恩大人，您言重了。」
一聲冷哼傳來，凱恩再度開口：「可惜我說什麼根本不重要不是嗎？」其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深呼吸一口，把開始絮亂的情緒穩住，阿爾維斯抬頭直視那雙火紅色的瞳仁，緩緩道：「凱恩大人，恕我直言……您擔心的事，不會發生的。」
「你憑什麼如此肯定。」說著，凱恩朝阿爾維斯踏近一步。
正面承受著壓力，阿爾維斯繼續淡然道：「所有人都以為，若然有天他必須作出選擇，他會寧願捨棄一切，只為保住我。」一字一句的，直刺得他心痛。
「難道不是嗎？」
面對凱恩步步緊逼的態度，阿爾維斯暗自歎息，眼神也不由得黯淡了些許。
他知道對方找他聊天，肯定是與尼諾有關。而對話至此，他總算明白對方的用意了。
眼前的人，作為尼諾的大哥，又或者是代表里德家，想要探明他是不是能看清形勢。他們是要搞清楚，到了關鍵時刻，他是否會拖尼諾的後腿。
「我在他的心目中，的確，是個特別的存在。」辨明了對方的目的，阿爾維斯也就知道對方想聽什麼了。
「可一旦把我，以及整個里德家族，放在天秤的兩端……」一直說，堵在胸口的悶氣就越明顯，阿爾維斯盡可能以平淡的語氣述說著。
「他最終會選擇的，不會是我。」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意，直到現在，他始終沒有道出某人的名字。
「這點我不曾質疑過。」耐心的待阿爾維斯說完，凱恩這才作出回應：「可你應當清楚，即便真的如此，他也算是毀了。」
依舊不留情的話語，可阿爾維斯感覺到投放在他身上的壓力減輕了不少。
再次撫胸低頭，阿爾維斯認真道：「您放心，若然那天真的到來……在那之前，我會消失，徹底的。」他，不會要尼諾作出那個選擇。永遠，不會。
是感受到他的決絕嗎？在阿爾維斯表態後，那最後一絲壓力隨即消散。
片刻，凱恩的聲音再度響起。語氣輕緩得，讓阿爾維斯一瞬有些晃神：「這就是你之前失蹤大半年的原因？」
抬頭看去，阿爾維斯發現那雙眼瞳中的挑釁與探究已被盡數收斂，素來張狂的面容此刻異樣的平靜，更是讓阿爾維斯感到疑惑。他能感覺到對方的心態似乎有了轉變，可是，他讀不懂，亦想不明白。
他唯一知道的，是那道問題，對方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就這樣注視阿爾維斯片刻，凱恩悶哼一聲，丟下一句「希望你記得今天所說的話。」就徑自轉身往來路走去。
朝凱恩離去的方向深深行禮，阿爾維斯久久沒有站直身子。
凱恩最後那句話，不住在他耳邊重放著。
從尼諾第一次在他面前表達對貴族的存在和既有觀念的不滿和反抗時，他便明白。
尼諾只是錯把他的處境與之對比，再加上性子使然，才鑚牛角尖的把貴族身份帶來的責任視作純粹的枷鎖，並將之無限放大。卻忘了，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需要承擔的責任與義務。
更讓人無奈的是，尼諾雖然因而排斥貴族社會各種約定俗成，並試著逃避，卻始終無法將其身份帶來的責任和擔當丟棄。
所謂貴族，代表的並不單單是權力和地位。
這身份所帶來的榮耀，更不是憑空生出，而是由無數人、甚或至是好幾代人的犧牲和努力建立起來的。
正因如此，在享受著這身份帶來的權利時，他們有責任去捍衛這份榮耀。而他們身上流淌的血液，註定了他們的一言一行，代表的永遠是家族先於自身。
無論是他，還是尼諾，自小接受的，便是這種教育。
一切，皆為了家族。
包括性命。
然而，他的出現，使得尼諾的認知出現的偏差。
雖然本人似乎並無察覺，甚至把那無法化解的矛盾化為憤怒。可作為旁觀者，他卻是能看出尼諾一直以來的掙扎。
這是他造成的局面，所以，他不敢忘……更何況，他怎麼可能忘記呢。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