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櫻小姐因為過度工作而累倒了。
她正被緊急趕著送往都市的醫院，這趟路程除了櫻小姐外，還有我、柊以及良先生，我們都坐在同一輛前往都市醫院的救護車中。
當時的我穿著不會被人們發現是人偶的衣服，在他人眼中我就和人類一樣，若要說的話也許會把我當作柊的妹妹或是姊姊一樣的存在吧。
櫻小姐是國際上知名的服裝設計師，經常需要熬夜工作或在別的地方過夜，從以前我就有察覺，這樣拼命工作身子真的承受得了嗎？
結果到了最後，櫻小姐還是因為過度疲勞而昏倒了。
因緣際會下，我第一次來到了都市。
去到都市前爺爺還要特意叮嚀我在外頭必須裝作一個對一切事物無動於衷的人偶才行。
謹記爺爺的話，我和大家來到了都市。
乳白色的病房裡，充斥著的是刺鼻得令人反感的消毒水味和涼得起雞皮疙的冷氣。
櫻小姐躺在一張粉色的床單的病床上，床頭的牆上滿滿都是儀器，有些甚至接了幾條透明的細管到櫻小姐的身體裡。
嘴和鼻子被蓋上一個透明的罩子，透過罩子上櫻小姐吐氣的白霧，可以知道櫻小姐頻率相當低的呼吸著，看得出她極度虛弱，虛弱到連呼吸都十分緩慢。
我一直相信著櫻小姐睡個幾天就會醒過來，她欠缺的只是好好的睡一覺而已，只要睡飽了自然會清醒，我得在她醒來前準備驚喜給她才行。
如此深信不移的我，期盼著那個慈祥又溫和的櫻小姐能夠醒來。
每天期待著、等待著，和我身旁的黑髮少女一起。
一直等、一直等…………
直到過了一個月後，醫師來到病房和我們說了櫻小姐的狀況。
「櫻小姐的病況並不樂觀。」戴著綠色的口罩和白色的帽子的醫生，脖子上還掛著聽診器。
「醫生你是什麼意思？」良先生回問。
「櫻小姐因為急性心肌梗塞而昏迷，我們已經做到最好的應對和處置了，但我們還是得向良先生坦白，櫻小姐的情況很不穩定。」醫生推了下眼睛繼續道：「根據就醫紀錄，櫻小姐曾經有多次就診過關於長期頭痛以及經期停擺的症狀，我們推測櫻小姐有嚴重的過勞問題，這次的心肌梗塞也有可能是因此導致。」
「我明白了…………謝謝醫生。」
看得出良先生心底的激動和憤怒，但他強行忍住，沒有在醫生面前爆發開來。
醫生報告完後離開了病房，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守候著櫻小姐的我還有柊靜默的接受不安的事實。
柊將頭枕在我的肩膀旁，罕見的展露出弱小的一面。
我能明白，少女需要我的安撫。
「媽媽一定沒事的。」
「嗯……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柊顯然相當害怕自己母親的身體狀況，昏睡一個月早已超過正常的程度了，再加上剛才醫生也說明了。
「吶，雛。妳喜歡我嗎？」
「喜歡哦，最喜歡妳了。」
「這樣啊……我也是哦。」少女嗓音帶著顫抖。
不安的少女透過與我互相確認心意，來獲得內心的安全感。
只要我說我喜歡著她，她就能感到安穩。
柊是我的主人，我愛她是理所當然的，守護她不讓她的心靈瀕臨崩潰也是我的責任。
…………
……
櫻小姐的喪禮舉辦的相當低調。
喪禮的舉辦地點在宅邸的後院，圍繞著墓穴的只有我們家族的成員以及幾個看似是櫻小姐的生意夥伴，包含牧師加起來用手指頭都數得出來。
在這樣低調且哀傷的氛圍下，喪禮開始舉行了。
下著傾盆大雨的喪禮，眾人們各個撐著雨傘，躲在我手中的透明雨傘下，我和柊參加了這場告別式。
柊靜默無語的望著墓穴裡自己母親的棺材，目光如灰的聽著牧師的禱告詞。
失去母親的事實讓她的心頓時被整個掏空，就像被人開了一槍在胸膛上似的，身為她的人偶的我必須要點什麼，站在傘下思考了許久，我最後選擇的作法是待在少女的身旁陪伴著她。
喪禮結束，全員照著牧師的指示為櫻小姐獻花並默哀一段的時間。
我在默哀的這段時間裡，回想了櫻小姐生前對待我們大家的善良還有親切，要說她是我們這些人偶的母親也不為過。
默哀結束後，和我在同把傘下的柊輕輕張開口對我問道。
「吶，雛。妳喜歡我嗎？」
「喜歡，最喜歡妳了。」
「這樣啊…………我也最喜歡妳了哦。」
聽不出她的口中有任何的情感，也瞧不出她的眼神中有任何靈魂，她口中所說的喜歡，真的是愛嗎？
我，其實已經搞不懂柊的心究竟變成何樣了。
我僅僅只能守候在一旁，觀望著一切，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柊曾經對我說過好多次，說我是個還不懂人情冷暖的一隻小小雛鳥。
小小雛鳥在鳥籠裡安穩長大，最終成長為一隻翠鳥，能夠展翅高飛的逃離鳥籠。
已經逃離這個家的蕾還有其他朋友們，她們都成了長大的鳥兒，唯獨只剩我還是個長不大的幼鳥，被關在籠裡嘰喳嘰喳的唱著歌。
櫻小姐的離世並沒有讓我悲傷，我反而什麼都感覺不到，明明櫻小姐那麼的善良。
我感受不到哀傷，更無法體會柊心底的痛苦，我無法分擔，無法多說什麼，唯一能做的還是只有站在她身旁守候著她。
除了陪伴還有守候外，我什麼都做不了。
…………
……
命運是個殘酷又不講理的神明，總是在捉弄完你，當你以為能夠喘口氣的時候，又繼續玩弄著你的人生。
這是櫻小姐喪禮過後的一週。
這一輪，換柊病倒了。
半夜發了高燒，吃了急效退燒藥也沒有好轉，最後又送到了醫院。
柊躺臥在病床上，我十分害怕她會變得和櫻小姐一樣，整夜在病房提心吊膽，徹夜在病房裡徘徊躑躅，心裡七上八下的。但隔天白天柊清醒過來後，我才得以稍稍安心。
不過柊還是依然虛弱，需要我來幫忙照顧。
聽良先生從醫生那裡得到的口述，柊是因為精神衰弱而引發高燒，只要心理狀況調整好，自然就會退燒，得以可以康復出院。
看來是沒有大礙，我卸下胸口上的大石，如釋重負的我差點沒有掉下淚水。
…………
……
「終於退燒了。」我看著耳溫槍上顯示的數字，我安心的對著柊說道。
「…………」柊望著窗外的天空，不發一語。
「柊？」
「嗯。」她點頭。
「身體哪裡還不舒服嗎？如果不舒服的話我可以叫醫生過來！我會陪在妳旁邊的，有我在身邊的話妳也不會太過害怕和醫生說話吧？所以說……」
「…………」柊搖了頭：「我很好。」
「…………」柊的語氣實在太過平淡，思考連點情緒都沒有，是高燒過後太過疲累，體力還沒恢復的緣故嗎？總覺得柊現在好冷淡。
…………是我多慮了嗎？
柊燒退了之後，我和她說了很多的話，聊了很多次的天，但不管怎麼和她交談，柊總是一副冷漠的板著一張冷漠的臉，讓我有些害怕。
根據醫生的話，燒退了後隔天就可以出院了，當晚我幫忙柊收拾物品，準備隔天一早返家時，她突然對我這麼道。
「雛，和我來一趟。」
「唔？」
她拉著我乘著電梯到達到醫院可達到的最高樓層，接著再沿著樓梯來到頂樓。
嘰——碰——！
封住頂樓的鐵門因為生鏽及變形而使得門與出口有些不太吻合，刺耳的聲響在開門時一同奏響。
推開門後，視線因為夜晚的緣故而沒有顯得清晰。
到頂樓算起來的話大約是十一層樓的高度，這裡的空氣寒冷得有些刺鼻，冷風吹得我的身子頻頻打顫。
「柊，醫生才剛說妳能下床走動而已，妳這是要上哪去？」
醫院頂樓上什麼也沒有，沒有醫生，沒有病床也沒有任何的病人，光用看的就可以知道這裡是沒有人會來的地方。
我和柊面對面站著，強勁的風不停吹起我們兩人的長髮，嘗試打亂我們的談話。
我用手嘗試壓制住飛舞的頭髮，我的頭也因為髮絲的飄動而拉動著，彷彿被人按著頭似的。
儘管如此，我面前這位穿著淺粉色病患服的柊面對這陣風卻不為所動的凝視著我。
「雛，妳其實也想和蕾她們一樣獲得自由，對吧？」柊的語氣沒有任何起落，和一個人偶沒有兩樣。
「怎、怎麼突然這樣說？」
「我可以給妳自由哦，從現在開始。」
我眨了眼皮，翠綠的眼珠閃呀閃的。
「妳、妳在說什麼？」
「我知道妳們都很希望能夠到都市一探究竟。」柊瞇著眼，彷彿用眼神在勾引我似的：「雛和我來到都市的這幾天，我看得出妳眼裡的興奮。」
「柊…………」我輕呼少女的名字。
柊轉過身子背對我，靠到鐵欄網邊，手指扣在鐵網上，低頭望著底下城市種種色澤的霓虹燈光。
接著，柊像是有感而發般娓娓道來。
「我從小就是天才，頭腦好思考快，也很有想法和創意。這點很是讓爸爸和媽媽他們喜歡，所以他們時常稱讚我。而他們給我的稱讚，對我而言有股說不上來的喜悅和興奮感，我喜歡上了那種氛圍。因此，我開始做些會讓他們感到驕傲，或是會讓她們主動稱讚我的事情。就像上癮一樣，討得一次讚美之後就會想要討得更多次。所以時間久了之後，我失去了任何興趣，只一心求得爸爸和媽媽兩個人的讚賞。」
柊蹲下身子，用手撥開欄網角落的破洞處，接著鑽過鐵網，愜意的背靠在鐵欄網上。
「現在媽媽離開我了，從今爾後再也聽不見媽媽給我的稱讚了。爸爸也即將出國，已經沒有人可以讚美我了。雛妳知道這對我而言是多麼大的挫折嗎？」柊自嘲的一笑：「我的人生已經毀了一半了。」
「等、等一下！」我制止她的自說自話，她現在做的是很危險的舉動。
但儘管我大喊了，她還是依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態度。
如果從這裡掉下去的話，十一層樓的高度並不是在開玩笑的，跳下去就絕對喪命。
「雛妳能夠體會我的感受嗎？摯愛之人死去的消息。」
「…………」我咽了口口水，搖了搖頭：「我不明白，我只是一個人偶，我沒辦法體會那種感情。我只知道良先生還有柊很傷心，我也很想要嘗試和妳們一樣表現出難過，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做到……」
柊都因為櫻小姐的逝世而難過到生病住院了，這一定是很令人感傷的事情！
但是這種感情對我來講太複雜了，我沒能搞懂啊！
「…………我以為如果是雛的話，妳一定能夠理解我的傷悲，能夠替我分擔一些的。」
「對不起……」
「……雛，妳愛我嗎？」
「咦？那、那還用說嗎？我當然愛妳了。」
「那如果我死掉了，雛就能夠體會我的感受了吧？因為我是妳的摯愛啊！」
我突然間寒毛直豎，心臟就像漏了一拍似的。
「我的快樂，我要和雛一起分享；我的痛苦，雛也要和我一起分擔。既然雛沒能幫我分擔痛苦的話，我就想辦法讓妳能夠體會這種感受。」
柊燦爛地笑了，宛如一朵黑色鮮花綻放，但黑色的鮮花卻不比一般的花兒美麗，而且更容易凋謝。
「雛，如果我從這裡跳下去的話，妳會來救我嗎？」
語畢，少女不等待我的答覆，她隨著風的吹拂，輕輕的將重心向側面一倒，直到整個人的重量都倒向欄杆的另外一側。
少女就這樣，從十一層樓的高度，墜落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