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你、你……覺得我們是朋友嗎？」
（…………）
目光盯著的是對話欄裡尚未發送的訊息，看著這些文字會漸漸有種這些字詞不再是原本的字的錯覺。
躊躇了好一會，我一直在要送出訊息和不要送出間反覆煎熬了許久。
有句俗話說越是躊躇就越會害怕，然而這也是一種人的心理表現。以結果而言，最後我把訊息刪除掉了。
果然還是問不出口。
「……？」伶用充滿疑惑的眼神看著我，小巧圓潤的臉蛋加上她水潤的雙眼，就像天真無邪的天使一樣。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生物，想讓人一把抱走。
……只可惜這個角色的操作玩家是一個男的。
「妳想問什麼？」伶這麼問我。
說起來我對他說了有問題要問他，結果到現在我還沒問出口。剛才他等了一會是在等我打訊息吧，但是我都把這些時間拿來猶豫了。
過了這麼久也不至於沒打完訊息吧，所以伶向我問了一次，這點可想而知。
糟糕了，現在該怎麼糊弄過去啊！
快啊，隨便問一個問題都好啦！
我的小腦袋瓜全速運轉，明明我在遊戲裡頂著一個大壯丁的形象，實則是遇到這種狀況還會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的傻瓜。
龐大的壓力壟罩著我，沉重的負擔抵著我的雙肩。為了能夠編出回應對方的話語，竭盡所能的吐出一個個的話語，每個詞語都是在倉促和煎熬下說出口的。
這種感覺很熟悉，似曾相識的狀況以前似乎也發生過。
說起來……我對其他關係不熟的人，也有過不少這樣的經驗。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同學對我說話時我也總是這副德行。明明我知道對方是抱著開朗的心情和我交談的，但我卻不知道如何回應。從書上看到的技巧、從其他人身上觀察到的話題，明明這些都是我盡可能去模仿、去實現的，可就是無論如何，我說出口的每一個字句，都彷彿帶著尖銳的刀片一般，割劃了他們的好意，也斬斷了我的友誼。
而這些被我拿來傷害他人的刀片最後又會回到我的身上，將我的心扎了無數個傷口，最後落得滿目瘡痍。
所以我才會害怕和別人相處，因為我總是會把氣氛搞砸或惹人生氣。
即便我現在面對的不是學校的同學，而是在網路上認識的網友，卻還是遇上了相同的情形。
我在網路上的交際比起在現實來說好要好上千萬倍，在網路上我可以不用做我自己，只要扮演好一個我想扮演的角色那便足矣。
可是那樣美好的網路世界卻出現了我在現實發生過的那些不堪回憶。
我好害怕，害怕我最後的歸所會變得和我的現實一樣痛苦。
對方是伶，是我在網路上認識的網友。以他的觀點來看，我們真的是朋友嗎？
會不會只有我一個人自作多情的以為我們是朋友，產生這種尷尬的誤會？
而且……網友到底是不是朋友呢？這我始終不清楚，定義實在太過曖昧了。
「對了，楓妳喜歡吃拉麵嗎？」
「咦？」
忽然，伶對我拋出了一個問題。
「喜、喜歡……怎麼這麼突然？」
「沒什麼，只是最近突然想吃罷了。」他這麼隨興的回答道。
「突然想吃……？」
「嗯，沒什麼特別原因。」伶的水潤眼眸直盯著我看，他的眼神中透露著一絲柔和的氣息，伴隨著這樣的視線，他對我說道：「很多事太過顧慮是不好的唷。」
「……咦？什、什麼意思？」
「雖然能顧慮是種好事，但一旦顧慮過了頭許多事就會來不及，最後一事無成喔。」
「一事無成……不，怎麼會突然和我說這個？」
「因為剛剛看妳好像很猶豫的樣子。」
「唔…………」我低頭撇過面前這位牧師女孩的視線。
果然猶豫太久，被他察覺了。
「每個人都會說錯話或者做錯事，這是天經地義的，畢竟沒有人生下來就是完美的嘛。既然不是完全沒有容許犯錯的機會，那麼就把想表達的說出口，把想法傳達給對方試試看吧。」
伶手指著自己道：「像我剛剛就把想說的話說出口了不是嗎？所以說不一定要有原因或理由，只要順從內心把想說的話說出口就好了。」
（順從內心…………）
說是這樣說，但做起來困難太多了。我會一直去往自己會說錯話的方向去思考，不特地組織話語的話很可能會像之前那樣，僅存不多的朋友逐漸離我遠去，而我也只會低沉的一直想著「又搞砸了」這樣的話。
哪天，說不定我也會因為這樣傷害到伶。
「就算真的傷害到了對方，誠心道歉的話，一定會獲得對方的原諒的。」
「如果對方是你，你也不會生氣嗎？」我忍不住這麼問道。
「那當然囉，雖然這話由我來說很奇怪，但我覺得自己的脾氣蠻好的，即使妳對我說了過分的話，我也知道妳還在拿捏說話的分寸，所以更不可能生氣了。」
說得也是，伶就是為了要幫我治好社恐，至今才幫了我這些忙的，就算說錯話他也會原諒我。他的意思就是要我更相信他一點。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伶。」
原本壟罩著我的頭頂的密佈烏雲，豁然開朗般迎來了天晴的陽光，揪著心的緊張感也忽然鬆了口氣。
————
——
（［公會］果醬莓：各位！線下聚會的地點已經決定好了喔！為了顧及大家的交通問題，所以地點選在澤川車站旁的自助餐廳！）
Boss打到一半，公會頻道傳來了來自會長的訊息。
自助餐廳……果然還是選擇能一起吃飯的地方呢。
（［公會］果醬莓：然後大家吃完午飯一起去女僕咖啡廳玩！最後再一起唱卡啦OK！）
「…………？！」
轟——！我被Boss的攻擊劈成兩半。
「好痛！」現實的我坐在電腦桌前喊道，我看著電腦畫面上我已死亡的系統訊息。
痛是不會痛啦，我只是幫我的角色這樣叫罷了。
不過直接被一刀劈死應該連痛覺都不會有吧。
腦海突然冒出一個莫名其妙的想法，伶連忙跑來幫我使用復活技能。
「妳在幹嘛？！」伶詫異的問道。真巧，我對我剛才的死也很詫異。
「是因為會長剛才的公告嗎？」
「呃……嗯。本來想著伶你規劃的行程可能跟真正的線下聚會有差距，想不到一模一樣呢，有點嚇到了。」
也就是說今天的行程之後會再重演一次。
「嗯……其實我也很意外。」
（［公會］自走型暖暖包：會長，一天去這麼多地方會不會太花時間啊？）
（［公會］果醬莓：這問題我也有想過，也很煎熬的反覆思考到底要選哪個才好。最後我選擇不出來所以結論是我全都要。）
（［公會］自走型暖暖包：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公會］伶：會長我覺得行程太緊湊也不太好，反正以後我們也多的是聚會的機會。）
「伶？」
（［公會］果醬莓：唔……既然我們家的可愛小補師都這麼說了，那還是去吃自助餐廳吧。）
不知為何，我彷彿能從會長那裡聽到她感到惋惜的語氣，明明就只是一串文字訊息。
「總覺得會長真隨意啊……」我說道。
「看起來會長改變心意了，一天要去這麼多地方真的吃不消呢，何況線下聚會人很多，不見得所有人能參與全部的活動。」伶切換回我們的隊伍頻道。
「自助餐廳啊……」
「自助餐廳的話跟女僕咖啡廳差不多，但更單純的只是去吃飯而已。不用跟女僕互動。」
「應該不難吧……？」我有點緊張，口吻相當不安。
自助餐廳我也不是沒吃過，之前跟家人也有一起去過，可以吃遍整間店真的讓人很高興，在餐廳裡一直維持著很亢奮的狀態，從前菜到主食，從飲料到甜點有很多我愛的美食。
但讓我憂心的，是聚會的時候說不準很難靜下心來吃飯。
「放心吧，到時候我也會去的，真要是遇到什麼狀況的話我會幫妳的。」
「咦…………？伶你也要來嗎？」
「嗯，怎麼了嗎？」
……這個人真的是天使。
我擺出瞻仰的表情看著面前的這個可愛女孩，以表示我的尊敬。
「別用對我用那種表情動作啊，我還活得好好的，話說剛才死掉的是妳才對吧。」
「我還以為今天的預習就真的只是預習，等到正式的那天不會有任何人來幫我的說。」
「不會啦，這又不是考試。」
伶停頓了一下，接著語重心長的說：「最重要的是，因為楓妳是女孩子，不僅沒有網聚的經驗又很怕生，一不小心就會被人騙。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就來不及了。」
「…………哦、哦哦。」看著伶認真的眼神，我也不自覺慎重的點頭。
該怎麼說才好……我的心裡忽然有股搔癢難耐的感覺。
總感覺有些害臊啊……我知道伶是為了我好才這樣說，但我想任誰聽到有人說這樣的話關心妳，肯定都會覺得難為情的。
「那個……謝謝。」難為情的我低頭嘀咕道。
這個男人果然很重視我的吧。願意和我這樣的人組隊刷副本、攻略關卡，也願意和我聊天，甚至還願意幫我治好社恐……
他，果然有把我當成朋友呢……
確認彼此有沒有把對方視為朋友這種行為原來是沒有意義的嗎？
到頭來是我顧慮太多了，這種事情不需要用問話做確認，只要透過行為就可以確立了。
「太好了……」這句話我沒有透過文字訊息傳出去，而是在自己的口中喃喃道。
※※※※※※※※※※
（［私訊］楓：要進語音嗎？）
最近的我發現一件事。
我在網路上認識的網友，楓。自從和她搭檔以來過了兩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我們進行過一次網聚，名義是為了預習後天公會舉辦的線下聚會。從那次預習的網聚過後，我和楓的距離有越來越近的感覺。
楓主動找我的次數變多也變頻繁了，不止經常打遊戲還會談天說地。
後來為了聯絡方便，我們互相加了對方Discord的好友，免去聊天用打字的麻煩。
今天一上線就看到楓傳來的訊息，我也直接打開語音軟體和她連線。
噔啷——我加入了語音聊天。
「早安啊。」楓說。
「現在晚上九點耶。」我答道。
「我剛起床。」她的語氣顯現出她自豪的模樣。
這種明明絲毫不值得驕傲卻又自豪的語調是怎麼回事。
「後天就要線下聚會了，作息不快點調整小心會起不來喔。」
「我的手機可是有鬧鐘的喔。」
「現在誰的手機沒有鬧鐘啊。精神狀態差的話給人的印象也會很差的喔。」
「反正伶你會到時候會幫我的對吧，如果遇到什麼狀況都會幫我處理。」
「那我後天就不去了。」
「咦？！等一下！我道歉，我開玩笑的啦！」楓急促又慌張的聲音透過她的專業收音麥克風傳到我的耳裡。多虧那高級的麥克風，她聲音帶著什麼樣的情緒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
還有，我不是隨從還是什麼的耶，要出席線下聚會是因為擔心楓的狀況，她要是硬要抓著這點的話那我還是別去好了。
「我是好心才陪妳去的，不然我對這次線下聚會其實沒什麼太大的興趣。」我說道。
「『好心』……是嗎？」楓對著這個詞強調了一下。
「怎、怎麼了嗎？」
「…………沒事。」楓淡淡的道，語中帶著不悅。
怎麼了？為什麼不開心？
『好心』……是因為用詞不當嗎？
還是說我不能說因為好心才陪她，而是要說擔心她才陪她嗎？
試著把我想像成那個在語音軟體的另一邊的矮冬瓜，設身處地的思考一下。
嗯……確實如果這樣說的話對方的感受會好許多。
「抱歉，我收回剛剛的話。我只是希望妳能盡量不依靠我來克服困難才會這樣說。其實我是擔心妳才陪妳去聚會的。」
「唔…………就、就說了我沒事。」楓停頓了一下，然後些微口吃的重複剛才的話。
看來我猜對了。
楓的情感表達很單純也很好懂，讓我不禁會心一笑。
「……噗哈哈！」
「笑、笑什麼啊！」楓再度不悅的說著。
「沒事。」
「到底在笑什麼啦！」
「唔……就、就說了我沒事。」我做作的模仿剛剛她的口氣。
「唔哇啊啊啊啊啊！你、你這傢伙！」楓又氣又羞的張牙舞爪，就算只透過語音也可以知道她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稍微捉弄她一下後，我和她談了下正事。
「楓，妳準備好後天的行程了嗎？」
「嗯，大致上是有計畫好了。」
「說來聽聽吧。」
「首先，我會先去拿烤牛排。」
「嗯…………嗯？」
等一下，是不是哪裡怪怪的？烤牛排？
「然後我會去拿幾片煙燻鮭魚跟羊排。這是我的計畫，畢竟這些都是搶手料理，不早點搶的話晚餐時段越到後面越難搶。」
「我不是在問妳自助餐廳要怎麼吃，是問妳對網聚的計畫。」
「說實話我也不曉得該怎麼擬定計畫才好，也許用你在卡啦OK教我的不停吃東西的方法會見效吧。」
「到時候我會坐在妳旁邊，要是有狀況我會立刻幫忙。」語畢，我頓了一下：「只不過，我會希望妳能自己做些準備。」
「準、準備？什麼準備？」
「和陌生人交談的心理準備。」
「咦？……可、可是你之前不是說會幫我的嗎？」楓驚愕，音調上揚了不少。
「我雖然會幫妳，但我也希望妳能夠自己試著和陌生人說話。只有這樣做才能解決的妳的社交障礙問題。」
「…………是、是這樣啊。」透過那高級麥克風，楓的憂鬱情緒毫無遺漏的傳入我的耳內，宛如她把負面的氣氛透過語音聊天傳到我的身旁來一樣。
「當然我也同時答應過妳要替妳應對聚會發生的任何狀況，所以我也不會讓妳和陌生人說太久的話的。」
「嗯……我知道了。」
※※※※※※※※※※
很快的就來到了線下聚會的那一天。
出門前我看著手機的行事曆，看著已經期盼已久的，寫著「公會網聚」的重要事項的今天。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
我戴著橘褐色的貝雷帽，穿著白色的針織長袖外套和赭紅長裙了一雙淑女鞋。
頭髮簡單的在瀏海綁了一個小辮子，出門前又被媽咪叫去她的房間化妝了一下。
萬事具備後，我踏出家門。
昨晚已經跟伶確認過了，我和他會先在之前見面的羽河廣場先碰面，然後再一起去車站和公會的大家碰面。
走到廣場後已經看到伶站在那等我了。
他穿著灰色的連帽上衣和靛藍牛仔長褲跟一雙白色的球鞋。
他仍舊頂著一頭深藍色長髮，綁著一條結在後頸的馬尾。
光用看的就知道伶的頭髮比我的還要長，明明我才是女孩子。
以世人的眼光來說不會到不好看，反倒是種時尚，對我而言就是普普通通吧，至少不難看。
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好像還很討厭他的長髮。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面印象很差的關係，所以不管什麼都看不順眼。
和他漸漸熟悉了以後，就覺得他的長髮沒什麼了。
只是看到他的長髮都會讓我不禁思索他應該會花不少時間在梳洗。
「久等了。」我說道。
「從這裡搭公車的話差不多可以在時間內抵達，快出發吧。」伶看了眼手機確認時間後指著一旁的公車站。
「…………」我盯著他。
一見面就是說正事，他難道沒有感想嗎？
「嗯？怎麼了？」
「沒什麼啦……快走吧。」
上了公車後，我和伶面向同個方向抓著扶手桿。
「對了，妳今天的髮型很好看喔。」
「咦……？！」
冷不防的，伶突然的稱讚讓我嚇了一跳。
我嚇得轉過臉看向他，我的臉好似有點溫熱。
伶他伸出手指著我的瀏海：「那條辮子很適合妳喔。」
「哦、哦哦……！」
什麼啊……他還是會有感想的嘛。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