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矢崎紅葉，十七歲。興趣是玩遊戲，專長也是玩遊戲，目前修學中。
修學的原因是因為不善與同學相處，用一句話來含括的話就是這樣。
其實還有很多的細節。例如說上課遇到分組的時候常常沒有組員可以分配，因為在人群之中我是永遠都會把自己躲起來的那種人，我往往都是到最後才會被老師把沒有組員的人統統分在一起。分組後我也不敢和同學討論，只能默默一個人做著分組作業。
沒有討論和合作，分數自然也不高。
除此之外還有請教功課的部分，我的成績並不是說非常好…………大概就從排名最後一名開始數會比較快數到我的程度。
大概數不到十個人就可以數到我吧。
好啦，我得承認我的成績蠻爛的。但學習成績只是一種表現而已，雖然說學生的本分是學習，但人生總是有更多需要探索和開發的事物，尤其我現在正迎著我的青春，時間怎能都浪費在學習上呢？
秉持著這樣的信念，我以成績吊車尾為傲。
但是就算是這樣，學校的老師也不允許我這樣做，他們時常要求我拉高成績，有需要要向老師或同學提問。
光講到這裡就可以知道，我的成績始終吊車尾。因為我不想和老師或同學相處。
與其說不想倒不如說是害怕。
一踏進教師辦公室就有超多的視線朝著我不停掃射，宛如把我當作誤闖敵營的敵軍一樣，在我踏入辦公室的那刻就把我掃射得體無完膚，打得落花流水。
光是這樣還不夠，我還得蹣跚的向前走，用著最後一口氣向老師提問。
再來我還得在有著眾多不認識的教師的環境裡，聽著老師的講解。
時時刻刻都彷彿有人在盯著我看似的。
雖然我知道並沒有這回事，但無論如何我的內心會一直覺得我正在被人注目著，這令我全身發癢難耐，想要就這樣逃離現場。
找同學請教的話更加困難，因為要我突破她們在聊天狀態，忽然插話說希望同學能教我什麼的，我完全不曉得該在什麼時候向她們請教才好，她們聊天時就宛如形成了一道保護罩，強烈的排斥氣場正警告著我不准輕易接近。
而這最後的結局就是考試成績過低需要留級，於是我索性辦了休學，反正都要重新讀一年級了，我希望自己在家好好讀書。
…………本來應該是這麼打算的。
「楓，說起來妳會不會太常待在線上了啊？」
「唔？會嗎？」
我的線上遊戲好友伶，在我們一如既往的一起玩遊戲的途中，他忽然對我這麼提問道。
「是啊，看妳最後一次登入的時間是前天凌晨，而妳直到現在都還在線上，這代表妳幾乎快要三天都沒關遊戲？」
「是啊，反正我也不是無時無刻都在線上，偶爾掛機一下做點別的事。」
會真的連玩三天的人還比較厲害啦，我只是掛著機做其他事情而已，比方說睡覺、洗澡或吃飯之類的，不代表我真的一連三天都在玩沒休息。
「可是妳總是隨傳隨到耶，每次公會有人要打副本找打手，妳永遠都在線上。」
「那是因為我一直在電腦前啊，就算我掛機不玩遊戲，也是在用電腦做其他事啊。」
這也是為什麼我總能回覆公會裡其他成員的要求，也就是我隨傳隨到的原因。
畢竟公會會長都給我可以任意拿公會所收集到的稀有裝備的權限了，不好好回饋貢獻給公會好像說不過去。
「就是這一點，妳連續三天都盯著電腦，功課什麼的還行嗎？」
「我現在絕讚休學中，不去學校上課待在家很正常吧？」
「就算不去學校，在家也要學習的吧！不然妳怎麼有辦法回去學校？這樣下去妳會是永遠的一年級喔。」
好煩啊……這人也不想想我這裡的狀況。我暗自在心底翻了白眼。
「回去學校的事情我也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好不好！」我的語氣嚴厲了些，用以表達我的不悅。
「…………抱歉，我沒有惡意。」
簡單直白的道歉讓我頓時語塞，「唔……呃、我、我……」
「………我、我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啦。」我用指尖撥弄了髮尾，氣勢變得比剛才退縮很多。
伶很自然而然的向我道歉了。
伶和我不一樣，他總是很容易就能夠理解其他人內心的想法，即便當下沒有意識到，也很快的就能夠釐清情況。
像我這種笨拙的笨蛋，在覺察他人心情這一塊上差勁得不輸和我說話的這個男人。
或許我就是因為常在這點搞砸，才會開始害怕人群交際的。
「聽起來妳應該蠻介意這件事的，但我認為這對妳能不能克服恐懼有直接的關係，能告訴我嗎？」
「告、告訴你什麼？」我問道。
「關於妳想不想回學校這件事。」
伶忽然間戳中我的痛點。
「…………」我沉默了半晌。
「…………楓？」
「我不知道。」思考了會後，我答道。
「咦？不、不知道？」
應該是有點被我的答覆驚訝到，伶剛才語調的表現是那種得到意料之外答案的反應。
「對，就是不知道。」坐在電腦椅上的我從盤腿改成鴨子坐，順道伸展了下身體：「休學的這些時間下來我究竟是想回去還是不回去我已經搞不懂了。」
「所以妳其實是有想過這個問題的？」
「是啊。我當然也知道不好好上學是不對的，但我在學校又沒辦法好好和老師同學溝通，被排擠什麼的也是既定的事實，與其生活在充滿壓力的環境，在家裡開開心心的打電動更適合我，何況我也只有打電動這一項專長了。」
「妳的父母呢？」
「他們尊重我的決定，說會等我下定決心要回學校的時候幫我辦手續。」
「看得出來妳的父母也是希望妳能夠回去學校的。」
我點點頭，即便我只是在語音通話，做這種動作在網路連線的另一頭的伶根本看不到。
「我知道他們在等我有意願回學校，可是這太困難了。」我深呼吸了口氣，繼續道：「首先，同儕交際是最大的問題。面對一群的同學我到底怎麼有辦法和他們相處，光是待在人群中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第二是我還在學校的那些日子中，我無不都是在恐慌的情況下度過的，要是每天都這樣任由恐懼逼迫著我，我覺得我總有一天會生出病來。一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我就好想放棄思考這些讓我傷透腦筋的事，放眼手中玩著的遊戲。」
「那假如妳的恐懼症克服了的話，妳會回去學校嗎？」伶聽聞完後問。
「當然會啊，我還是知道作為一個學生的本分的。」
「我理解了。那麼就以能夠回歸學校為目標來克服恐懼吧。」
「咦？……你是在開玩笑的吧？」
「當然不是玩笑，不設定個目標的話怎麼能達成目的呢？」
啊，說得也是呢。
我認識伶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聽他開過任何一次的玩笑，這表示他是認真的。
雖然和伶談好了要幫助我一起直面恐懼、克服障礙，但對於該如何去執行這件事我這邊沒有任何頭緒。
相較之下，伶反而比起我更積極的去思考對策，替我安排一個能夠克服社恐的好方法。
說實話，每當見到他認真的樣子。反倒會讓我開始思考，這人究竟有沒有輕浮的一面。
做事態度一律認真專注，一直給人一股安心的氛圍。伶若是有輕浮的一面的話，那是我難以在腦海中想像的。
「比起克服恐懼，眼前還有個更重要的東西要克服。」伶幽幽的道。
「那是什麼？」
他指的是什麼呢？我除了害怕人群和社交場所之外，基本上會害怕的東西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譬如說我不怕高，也不怕殭屍片或殭屍遊戲，不怕蟑螂等等。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比起害怕，厭惡的東西更多一點。
雖然我不怕殭屍題材的影視作品，但我不喜歡靈異類的題材，或是專打恐怖氛圍的恐怖遊戲，尤其是會突然跳臉的嚇人手段我極其厭惡。
所以真的要說的話，我應該是沒有害怕的東西才對。
那麼伶到底想說的是哪個呢？眼前有更重要的要克服？
「妳的功課。」
忽然，這四個字的抑揚頓挫進入了我的腦海裡，彷彿把我的大腦導入了些許電流一般，瞬間當機的幾秒鐘，接著才把伶剛才的話聽了進去。
「我的功課……很好啊。」我說話不免走音，可信度大幅下降。
「心虛。」他道，暫了一會他嘆了口氣，「改天要不我來教妳吧。」
伶突然提出的邀請讓我感到些微詭異。
「反正高二的內容我也有預習一些，作為楓妳的指導應該是沒什麼問題才對。」
伶口若懸河的說著，但幾乎都沒進到我的耳裡，我反而好奇起伶的態度。
「為什麼你好像很想教我功課啊？」
「……啊，可能是因為我有在補習班打工的關係吧，我蠻喜歡教人功課的。」
補習班？打工？明明年紀比我小卻在教書？
……伶該不會是什麼天才神童吧？
腦中冒出了一個奇特的猜想，但這個概念才剛冒出芽頭就被伶抹滅了。
「不過我教的對象是中學生而已，我也沒有厲害到對於教同年級生得心應手的程度。」
什麼嘛，原來教的是中學生啊。
…………不對，那也很厲害了吧？以我現在的水準回去讀中學的書，我想十題有九題都是錯的吧，唯一對的那題大概還是猜對的。
「所以楓妳儘管放心，我絕對會一點一點的把妳教到會的。」從語氣中我能感受到伶的興奮情緒。
「啊………呃、我、唔…………嗯。」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我還是接受伶的好意了。
時間約在這週假日，要我在他家公寓的門口集合，他這次會提早下來等我。
————
——
久違的拿出了筆袋和教科書，隨意翻了幾頁想說複習一下。
當我提起筆的瞬間，我有股自己不知道該怎麼握筆的感受，就好像失憶了一樣，明明身為學生最常使用的東西對現在的我來說宛若陌生之物。
我又看著我面前那根本就沒有做過筆記的教科書，整本書就像全新的一樣，要是把這本書丟到書店賣，騙消費者說這本書是新書我相信也不會有人發現。
和學習脫軌而且連筆都拿不好的我來說，還沒開始唸書就感受到前方的巨大阻礙了。
於是，拖著巨大阻礙的我在假日那天來到了伶他家公寓大樓的一樓。
在那裡已經可以看到他站在警衛室旁看手機了。
白色的寬鬆T恤，外加披上一件土棕色的格紋襯衫外套，然後是一條貼身靛藍牛仔長褲，腳上穿著一雙看上去已經穿過不少次的黑色球鞋。
而伶的髮型是完全不做任何造型的普通放髮，前些陣子看他的頭髮都有用髮圈束起，唯一的差別在於是綁得是高馬尾還是低馬尾，或者再把馬尾盤起而已。
像這樣把頭髮放下來的造型，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可能是因為自己家的關係，今天的他打扮很樸素，一套很基本的居家服，說不定連他穿在T恤外的外套都是出門時隨意披上的。
至於放髮的話我平時在家也會這樣做，畢竟把頭髮放下來比較自在，除非要有家事之類的工作要做的時候才會把頭髮綁起來。
雖然上次也有來過他家，但那時的他的打扮和現在這樣無防備的模樣完全不同。
這種別有一番特色的居家簡易打扮，其實才是在家裡會有的裝扮。
…………等等，這麼說起來的話，第一次去他家的時候，難不成他有特別打扮過？
疑惑在我心中沒有持續太久，伶在環顧四周時看見了我，逕自朝我這裡走來。
「吃過午飯了嗎？」
我點點頭。
「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嗯，都在包包裡了。」我伸手指向我背後的後背包，原本是用來遠足用的簡易包包，現在卻被我裝滿了高中教科書。
「嗯，那我們就搭電梯上樓吧。」
在伶轉身之際，我開口呢喃：「今天麻煩你多多指教了……蓮生。」
我的這份含糊不清的話語卻清晰的傳達給了我面前的這位男生，他停下了前行的腳步，我看著本應該是他臉的位置，但因為他轉身的緣故我只能盯著他背後流洩的深藍色長髮。
他一定還記得，上次我去他家玩的時候，被伶的妹妹惡作劇，讓我叫出了伶的本名，雖然知道這是惡作劇，但我卻自主的跳進了這個陷阱裡。
要說為何的話，因為我也想要變得和伶更親近一點。
就像朋友跟朋友間會互相直呼對方的名，撇除掉生澀有隔閡的姓，叫著對方的名字，甚至是再加上暱稱等等的……
這是我憧憬已久的，想要實現的願望。
即便是網友如蜂之多的我，現實朋友卻少得不行，伶是我難得可貴的現實朋友……當然也是網友啦，我想要趁這個機會好好拉近跟他的距離。
我想向我自己證明，向那個成天被社交恐懼壟罩的那個自己證明，告訴她其實我有一個非常要好的朋友。
和他的親昵程度就跟一般高中生身旁所結識的朋友一樣。
所以我才不排斥叫伶的名字。
只是從那天去他家玩過以後，我們兩個在上網的時候卻又只稱呼對方的暱稱，就好像那天的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今天二度來他家作客，我打算讓他也能意識到我的想法。
「……………………」我低下臉，雙頰的燥熱直衝腦門，彷彿要將我沖昏。
為、為什麼……光叫名字而已會這麼羞恥啊。
馬上就對剛才的衝動的行動感到無比的後悔，我緊緊地閉上我的雙唇控制我的表情，極力不讓羞恥的心情影響我的顏面神經。
我忍著無比的羞恥感，我微微抬起眼看身旁的少年。
對於我的突然過於沒距離感的親暱的稱呼，絲毫沒有任何反應的伶繼續走在前方，接著帶著我搭電梯上到了五樓。
耶？……毫無反應？
在狹小的電梯內，我和伶彼此默不作聲，氛圍變得尷尬許多。
是因為我擅自拉近距離，讓伶感到反感了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蠻難過的，因為我也沒有惡意，就真的是想要和他變得要好一點而已……雖然擅自叫名字的羞恥感也徹底的反彈到我身上就是了。
最後，電梯抵達五樓，伶帶我走到他的家門。
「打、打擾了……」我聲音有氣無力的喊道。
我知道這是一個禮貌的招呼，但坦白說我對伶的家人並沒有到相當熟識，知道這段話是對他們所說時，在開口的瞬間就會退縮不少，導致詞與詞之間都含糊在了一起。
伶拿了一雙室內拖鞋給我，彎下腰整理鞋櫃的他，身後的藍色長髮也隨之舞動，比起綁馬尾的時候更加生動活潑。
「那個……你的家人呢？」我問，從我進門到現在還沒看到除了我和伶以外的半個人。
「老爸今天上班，真紀的話早上和同學出去了。」
「這、這樣啊…………」總覺得多少放下心了，整個家裡沒有我不熟的人……等一下。
這麼說的話，現在這個房子裡只有我和伶兩個人！？
突然腦海裡竄起無數個我所玩過的遊戲、看過的漫畫、讀過的小說裡也出現過的橋段。
孤男寡女兩人在沒有其他人在的屋內，發生的各種該發生還有不該發生的事…………
「咕唔…………！」我緊張得嚥下一口口水。
伶注意到我的反應，「怎麼了？妳臉有點紅喔，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沒有！沒這回事的！」我趕緊轉移話題，「我、我們要在哪裡唸書呢？」
「真紀說她隨時都有可能會帶朋友來家裡，她說如果她帶同學來的話會在客廳打電動，叫我不要待在客廳。」伶伸手指向走道處的其中一扇門，「……所、所以就在我房間唸書吧。」
我看向他指著的方向，接著又把視線投向了他，但他正好轉過了臉，側面的髮絲遮掩了他的表情，我無法看見他是用什麼樣的表情說出剛才的話的。
但是從剛才他的語氣來聽，他是不是也很難為情啊？
換個角度看的話，他這是帶一個女生來到自己的房間，何況家裡沒有其他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各種劇情又再度在我腦袋中炸開。
正常的劇情橋段從我腦中閃過一次畫面。
不巧的是不正常的劇情橋段也同樣閃過了我的腦海。
等一下，我剛剛是說不正常的劇情嗎？
不正常的劇情……其、其實也不是什麼多不正經的東西啦，就是那個……遊玩這種遊戲的時候，通、通常都會有年、年齡限制啊……或者是什麼有未成年禁止遊玩的標語之類的那種，劇情很正常的遊戲啦！
啊啊，我到底在解釋給誰聽啊，我連我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都搞得一蹋糊塗了啦！
我的腦袋像是被爆竹炸過一般一團混亂，在腦袋還沒跟上狀況的情況下，被伶帶進了他的房間裡。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