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十二）
自從明白纏在板條身邊的黑影全是嬰靈之後，我完全打從心底厭惡這個人。因為我想起湘婷跟小柚，那兩個被假濟公神棍害死的女孩。
遇害的她們跟現在的我是差不多的年紀，都是正值青春精華的大學生，可是她們什麼都沒有了，所有的可能性都不復存在。
同樣地，那些被墮胎的嬰兒也被抹殺所有可能性，甚至連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我甚至在想，會不會那些黑影裡面恰好有轉世投胎的湘婷或小柚？她們生前受到那種遭遇，好不容易盼到重來的機會卻被冷血地毀去。
我開始盤算要怎麼讓板條付出代價，至少不再害女生墮胎。社會上墮胎亂來的人多得是，我無法全部阻止。這傢伙近在眼前，必須作些什麼。
我苦思許久，就這麼蹉跎。寒假到了。
因為預訂要回爸的屏東老家過年，所以我暫時留在台中。除夕前爸跟媽來台中接我，一路上由爸開車，我獨自坐在後座，不斷應付爸跟媽各種問題。
媽擔心地問我有沒有吃飽穿暖，在外面住得還習不習慣？爸則是將重點都放在課業成績。
「全部及格沒有問題。」我篤定地說，雖然懶但平時還是有盡量複習，全是為了在考試前一天也能準時上床睡覺。
「如果被留級，學費就自己負責。」爸的口氣非常無情。
「博博不會留級的，一定都有好好準備考試。」前座的媽回頭看我，爸卻是冷哼。這種莫名的態度實在讓人心冷，我不禁感慨有夠倒楣。
從小我就不敢頂撞爸，長大之後更明白與他起衝突完全沒有好處。所以我摸摸鼻子，認命地戴上耳機，挑選足夠歡樂的歌暫時改變心情。
那幾天的氣氛實在很奇怪，吃年夜飯的時候爸會刻意避開葷類，盡是吃菜。媽夾肉給他還會被不悅地撥出碗外。大家都以為他改成吃素養生。爸也不時避開眾人，一個人悶在角落拿出小本經書念誦。
我不禁訝異視鬼神宗教為笑話的爸居然變成虔誠的信徒，比起這個我更寧願相信太陽打從西邊出來。
年後回到台中，媽也留下來陪住幾天，於是我把床讓給她，自己去睡沙發。她每天大清早就勤跑市場買回一堆食物把冰箱塞滿，還買了新電鍋，說是自己煮比較健康。還拉我去百貨公司添購衣物，結果巧遇正好也在那裡打工的阿渠。
看他熟練從容的服務態度還以為是工作多年的老鳥，沒想到閒聊後發現居然是這個寒假才開始在這裡上班。
「賺點外快跟社會經驗。」頭腦清楚的阿磲作事自有目的。
佩服之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看到系上發的電子郵件，你是不是拿到書卷獎啊？」
「嗯，不枉費整學期的努力了。」阿渠說得輕描淡寫，很像那種身懷絕世武功但為人低調的武林高手。
後來我介紹阿渠給媽認識，或許是因為他的穩重所以讓媽放心不少，講沒幾句就顯得對阿渠很有好感，不斷叮嚀要我多跟人家看齊好好學習。
可惜媽忽略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我跟阿渠生來就是不同類型的人，以遊戲來說就是天賦樹完全不一樣，能夠點選的技能當然不同。總不能要一個法師硬點雙手劍技能然後近戰打怪吧？有些事情實在強求不來。
不過阿渠真的是個值得深交的好友。
＊
某天。
我閒來無事久違地打開臉書，赫然發現林蔚最新的動態是跟板條一起出遊的照片，內文是「天氣好冷喔，跟朋友去烏來泡溫泉。」
其實照片中還有其他男女，但是林蔚跟板條佔據畫面的最中央，兩人靠得很近。林蔚一如往常迷死人不償命，板條則是一臉囂張彷彿得手在即。
我大感不妙，趕緊瀏覽林蔚的其他動態，發現不少與朋友吃喝玩樂的照片裡都有板條！他好像成功打進林蔚的生活圈了。
該死。我因為討厭臉書充滿氾濫的垃圾資訊所以很少使用，沒察覺板條已經採取熱烈的追求攻勢。從林蔚的動態推斷，大概是從期中考之後開始的。看起來林蔚對板條不排斥，滿多照片裡他倆都挨得蠻近的。
我不能坐視不管，板條背負的嬰靈數量少說也有六個，這還是透過形貌朦朧的黑影去猜測的，真正的數量不明。林蔚是我直屬學姐也待我不薄，怎麼可以讓她落入虎口。
這時好巧不巧，電話響了。是板條。
「喂？嘉博喔？」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全班的通訊錄啊，你沒拿到喔？算了不管。我跟你講，開學前我們要吃聯合家聚，我是主辦所以你一定要來。」
「你在追我學姐對吧？」我開門見山直接問了。
「這個瞎子都看得出來，你是白痴啊還問這種蠢問題。」
「你就這麼熱衷讓女生墮胎嗎？」我冷冷地問。話筒另一頭陷入沉默。
「你講什麼垃圾話？我哪時候讓女生墮胎？誰、什麼時候、在哪裡啊？說清楚啊！」板條氣急敗壞，顯然對於這檔事被拆穿很驚慌。
我沒有立刻回應，故意沉默好讓氣氛僵持，也令板條更加緊張。
板條囁嚅著，我可以聽到他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噥聲。「你……不要亂說話喔，小心我告你毀謗。」
「六個，還是更多？」我冷笑，有些事情就算故作威嚇也賴不掉，更嚇不倒人。
板條再度語塞，突然喀搭一聲掛掉電話。我回撥，不意外地被拒接，更之後就只能聽到「您撥的電話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的單調女聲。
我打開臉書想傳私訊聯絡，發現板條一併將我封鎖了。好個低能懦夫。不對，他跟我是同系的，這樣說好像我跟他的程度一樣都是個低能。改個說法，他就是個懦夫。
我決定直接跟林蔚講明板條的惡形惡狀，不料打電話無法撥通，反覆試了幾次，最後決定在臉書留下訊息，就等林蔚看到。不過接連幾天林蔚都沒有在臉書上出現更沒有新增動態，電話也是持續打不通。我認真擔心她該不會人間蒸發了？
開學前夕，再次接到板條的電話。
他的口氣非常狠毒，活像是鄉土劇裡面反派在嗆聲的口吻。
「我跟你講，我已經約小蔚今晚出去，連房間都訂好了。不怕你到處亂講，你什麼身份敢跟我嗆？你覺得是你的人脈比較廣還是我更吃得開？你說我害人墮胎，信不信我真的會叫我爸的律師告你？信不信我有辦法讓你在這間學校待不下去？」
板條說得囂張，顯然是有討過救兵所以不像上次慌張失措。
我倒也不怕他真的去告，頂多事情鬧大一起難看。我國小被當笑話看待的那段時間並非完全沒有收穫，要打爛仗當然奉陪到底。
「當時對方還沒滿十六歲對吧？」我依然一句話就讓板條語塞。
「不要再接近林蔚，不要打我學姊的主意。」我警告。
「哈哈哈！」板條放聲大笑，「你腦子壞啦？我敢玩就不怕出事。看你能拿我怎麼辦？」板條掛掉電話，接著無論我怎麼重撥都照慣例地被拒接。
我趕緊聯絡阿渠幫忙，他是少數可以信賴又頭腦清楚的人。現在我只擔心來不及聯絡到林蔚，更害怕她完全被板條的甜言蜜語迷得昏頭，聽不進勸告，硬要往火坑裡跳就糟糕了。俗話說愛到卡慘死就是這樣。
「優先找到你學姊再說。找到之後一切都好辦，她是個聰明人，把事情好好講清楚她會聽的。」阿渠冷靜地分析。
「可是我臉書跟電話都試過，她都沒回！」
「我跟你分頭進行，我繼續聯絡學姊，你去攔截板條，你知道他住哪嗎？」
「知道。」我隱約有印象，因為板條吹噓過他住在租金昂貴的高價社區。
「我知道你很著急，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理智跟板條起衝突，甚至是動手，免得對自己不利。」阿渠提醒。
原來我想痛毆板條的意圖真的這麼明顯？
通完電話後我衝下樓牽車，油門狂催，一路直飆板條所住的社區。
這社區真的很不得了，看裝潢就知道月租少說也是我那間公寓的兩倍起跳。幾個貴氣的婦人拎著小孩，有說有笑地在裡面的小公園散步。幾個中壯年的阿伯挺著肥腫的啤酒肚，坐在一樓交誼廳裡悠哉地看著報紙，桌邊各擺一杯咖啡。
我在社區外吹著冷風苦等，隨時注意出入的人之中有沒有板條的蹤影，還不時打電話給林蔚，但始終無人接聽。難道林蔚早就被板條載走？手機說不定是被板條限制使用，所以無法跟外人聯絡。
不是我故意要把凡事設想得太悲觀，只是因為跟板條小學同班過所以略知他的為人，就是欠扁又卑鄙，舉凡收買同學換取考試的好成績、帶頭作亂結果事發後將責任全部丟給其他人扛、或是糾眾欺負看不順眼的同學等等，從小就顯露出適合當個政客的不凡天賦，要我如何不作最壞打算？
來回踱步的我抓著手機乾著急。忽然傳來震動，是板條來電。
「你在背地裡搞什麼鬼？為什麼小蔚拒絕我的約！？」電話另一頭的板條厲聲咆哮。
我聽了大喜，看來是阿渠成功聯絡到學姐了！
「你想得到的跟想不到的我全做了。拭目以待。」我故意一字一句用著戲謔的語氣說著。其實我根本什麼都沒作，甚至連學姐都聯絡不到。
但是電影《九品芝麻官》裡面的豹子頭說得好：「先嚇嚇他！」，所以我有樣學樣並效仿諸葛亮的空城計，只要我越看似有恃無恐，板條一定越是猜忌懷疑。說完更掛掉電話不留給板條廢話的餘地。
果然他不死心地又打來。當然是直接拒接不浪費時間，就讓板條自己慢慢緊張吧。想到他氣急敗壞又擔心害怕的樣子就覺得相當有趣。我盯著螢幕正得意洋洋想像著，忽然瞥見阿渠來電。
我心中一動，難道是有好消息？
「學姐現在跟我在麥當勞，你要過來一趟嗎？」阿渠問。
當然好。我跨上機車，離開前回頭看了板條住的社區一眼，他應該在其中一棟著急得半死吧。縱使再有錢，全世界也不可能憑你的意思轉動。
阿渠跟林蔚坐在麥當勞二樓靠窗的一隅。阿渠喝著什麼都沒加的美式咖啡，林蔚面前是一杯挖沒幾口的草莓聖代。發現我的阿渠微微揮手，林蔚也跟著熱烈地招手。
我坐在阿渠旁邊，正好與學姐面對面。一股說不出的尷尬讓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麼開口才好。
「我都聽阿渠說了，學弟，謝謝你。」林蔚率先說話。
「實在太好了，整個寒假都聯絡不到你，差點急死我！」
「啊！真的不好意思，因為回去鄉下探望外婆，那裡收訊很差又沒有網路，今天早上才回到台中。你打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小睡補眠所以漏接，後來聽阿渠講才知道你打了不少通電話給我。可是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對板條……有好感。」林蔚尷尬地說，表情像外國人吃到臭豆腐般有趣。
「咦？可是學姊你的臉書上很多跟他的合照不是嗎？」我剛說完就後悔了，這樣好像我故意打探她的隱私。
林蔚莞爾一笑，「那是他自己一直湊過來啦！雖然我覺得很煩不過只是拍照所以沒跟他計較。照片裡還有很多人啊，我們都是整團出去玩的，如果不是今天你們兩個一直急著找我的話，我還真的沒有發現原來在其他人眼裡，原來我跟板條看起來很曖昧……」
「你完全沒有注意到不對勁嗎？至少板條的意圖很明顯。」我不免質疑。林蔚這種等級的漂亮女生，絕對不乏成群的追求者。
「其實…….我不太會分辨，我在這方面很遲鈍。」林蔚吐吐舌頭。
聽林蔚詳細解釋後才知道，原來很少有男生敢真的採取行動，大多是試探個一兩下就打退堂鼓。又因為太多男性主動示好或自願成為工具人，卻也僅止於此沒有進一步追求，讓林蔚越來越分不清究竟誰是真的有心追求、誰只是試探性撒餌，所以越來越厭倦。
加上單身自由自在習慣了，沒有特別想與人交往的念頭，所以甚少留心。
真相只有一個，一切的謎團都破解了。原來都是板條自作多情，因為他說得一副是手到擒來，又因為滿不在乎的林蔚沒有避嫌，所以在我看來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謝天謝地，總之誤會一場。
「現在知道學姊你沒有上當，呃，我是說羊入虎口，不對……總之你對板條沒有意思就好。你真的得要小心他，他不是那種可以託付交往的人，簡單來說就是個玩咖，還是最爛的那種。」我提醒，想到至少有六個嬰靈跟在他身上就很不滿。
「我會注意的，謝謝。」
「可是學姊，我還是不太相信，像你這麼正的女生，真的沒交過男朋友？」我舉手發問，有些事情就算攤在眼前還是難以置信。
「真的啊，根本沒人認真追過我！」林蔚說得沮喪，吞進一大口草莓聖代。這畫面看起來很像電視廣告，果然適合當明星的人舉手投足就是不一樣，氣場完全屌打我這種死路人。
「我覺得是因為學姊你實在太正啦，換作是我也不敢追，會覺得競爭對手太多，除非是葉問不然根本沒把握可以打十個。」
「學弟。」
「嗯？」
「之前沒有跟你好好聊過天，現在發現你滿嘴砲的耶！」林蔚用一種在看木柵動物園裡的金剛鸚鵡似的表情盯著我瞧。
「真的嗎？」我不相信。
但是林蔚很認真地點頭。我只好轉向阿渠求證，從剛剛到現在他幾乎默不作聲，靜靜喝著美式咖啡。如果是素不相識的人大概會以為他是啞巴，不過單純只是因為他天生話少。
阿渠那對在細框眼鏡之後的沉穩雙眼默默打量一陣，也跟著點頭，還不忘淡定地補刀：「你有時候是真的滿會講廢話的。」
「謝、謝謝兩位指教。」我欲哭無淚。林蔚毫不掩飾地大笑，阿渠也跟著微笑。好樣的，你們兩個默契真好。
嗡、嗡。手機又震動了。不意外果然還是板條，當然是直接拒接。
「是他吧？」阿渠問。
「對啊，不死心的傢伙。不過接他的電話也是浪費時間，盡講些沒營養的東西。」我說到盡講些沒營養的東西時，林蔚故意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沒好氣地說：「抱歉啦我也是齁，本人為渾然天成的嘴砲向你們致上最高歉意。」
林蔚又笑了。真是個過分開朗的正妹。
後來又閒聊一會，看時間差不多了所以各自告別。我故意作球給阿渠，慫恿他載林蔚回去，阿渠只說：「好啊。」還是那副淡定的酷樣，換作是系上其他男生應該會高興到寧願出車禍住院也在所不惜。
林蔚很大方地坐上阿渠的機車，輕輕抓住阿渠外套的下襬。沒想到他們看起來意外地很登對。
目送他倆離開時，我以為事情應該就此告一段落了。
我當時的確這樣天真地想著。
自從明白纏在板條身邊的黑影全是嬰靈之後，我完全打從心底厭惡這個人。因為我想起湘婷跟小柚，那兩個被假濟公神棍害死的女孩。
遇害的她們跟現在的我是差不多的年紀，都是正值青春精華的大學生，可是她們什麼都沒有了，所有的可能性都不復存在。
同樣地，那些被墮胎的嬰兒也被抹殺所有可能性，甚至連睜開眼睛看這個世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我甚至在想，會不會那些黑影裡面恰好有轉世投胎的湘婷或小柚？她們生前受到那種遭遇，好不容易盼到重來的機會卻被冷血地毀去。
我開始盤算要怎麼讓板條付出代價，至少不再害女生墮胎。社會上墮胎亂來的人多得是，我無法全部阻止。這傢伙近在眼前，必須作些什麼。
我苦思許久，就這麼蹉跎。寒假到了。
因為預訂要回爸的屏東老家過年，所以我暫時留在台中。除夕前爸跟媽來台中接我，一路上由爸開車，我獨自坐在後座，不斷應付爸跟媽各種問題。
媽擔心地問我有沒有吃飽穿暖，在外面住得還習不習慣？爸則是將重點都放在課業成績。
「全部及格沒有問題。」我篤定地說，雖然懶但平時還是有盡量複習，全是為了在考試前一天也能準時上床睡覺。
「如果被留級，學費就自己負責。」爸的口氣非常無情。
「博博不會留級的，一定都有好好準備考試。」前座的媽回頭看我，爸卻是冷哼。這種莫名的態度實在讓人心冷，我不禁感慨有夠倒楣。
從小我就不敢頂撞爸，長大之後更明白與他起衝突完全沒有好處。所以我摸摸鼻子，認命地戴上耳機，挑選足夠歡樂的歌暫時改變心情。
那幾天的氣氛實在很奇怪，吃年夜飯的時候爸會刻意避開葷類，盡是吃菜。媽夾肉給他還會被不悅地撥出碗外。大家都以為他改成吃素養生。爸也不時避開眾人，一個人悶在角落拿出小本經書念誦。
我不禁訝異視鬼神宗教為笑話的爸居然變成虔誠的信徒，比起這個我更寧願相信太陽打從西邊出來。
年後回到台中，媽也留下來陪住幾天，於是我把床讓給她，自己去睡沙發。她每天大清早就勤跑市場買回一堆食物把冰箱塞滿，還買了新電鍋，說是自己煮比較健康。還拉我去百貨公司添購衣物，結果巧遇正好也在那裡打工的阿渠。
看他熟練從容的服務態度還以為是工作多年的老鳥，沒想到閒聊後發現居然是這個寒假才開始在這裡上班。
「賺點外快跟社會經驗。」頭腦清楚的阿磲作事自有目的。
佩服之餘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看到系上發的電子郵件，你是不是拿到書卷獎啊？」
「嗯，不枉費整學期的努力了。」阿渠說得輕描淡寫，很像那種身懷絕世武功但為人低調的武林高手。
後來我介紹阿渠給媽認識，或許是因為他的穩重所以讓媽放心不少，講沒幾句就顯得對阿渠很有好感，不斷叮嚀要我多跟人家看齊好好學習。
可惜媽忽略一件顯而易見的事實，我跟阿渠生來就是不同類型的人，以遊戲來說就是天賦樹完全不一樣，能夠點選的技能當然不同。總不能要一個法師硬點雙手劍技能然後近戰打怪吧？有些事情實在強求不來。
不過阿渠真的是個值得深交的好友。
＊
某天。
我閒來無事久違地打開臉書，赫然發現林蔚最新的動態是跟板條一起出遊的照片，內文是「天氣好冷喔，跟朋友去烏來泡溫泉。」
其實照片中還有其他男女，但是林蔚跟板條佔據畫面的最中央，兩人靠得很近。林蔚一如往常迷死人不償命，板條則是一臉囂張彷彿得手在即。
我大感不妙，趕緊瀏覽林蔚的其他動態，發現不少與朋友吃喝玩樂的照片裡都有板條！他好像成功打進林蔚的生活圈了。
該死。我因為討厭臉書充滿氾濫的垃圾資訊所以很少使用，沒察覺板條已經採取熱烈的追求攻勢。從林蔚的動態推斷，大概是從期中考之後開始的。看起來林蔚對板條不排斥，滿多照片裡他倆都挨得蠻近的。
我不能坐視不管，板條背負的嬰靈數量少說也有六個，這還是透過形貌朦朧的黑影去猜測的，真正的數量不明。林蔚是我直屬學姐也待我不薄，怎麼可以讓她落入虎口。
這時好巧不巧，電話響了。是板條。
「喂？嘉博喔？」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全班的通訊錄啊，你沒拿到喔？算了不管。我跟你講，開學前我們要吃聯合家聚，我是主辦所以你一定要來。」
「你在追我學姐對吧？」我開門見山直接問了。
「這個瞎子都看得出來，你是白痴啊還問這種蠢問題。」
「你就這麼熱衷讓女生墮胎嗎？」我冷冷地問。話筒另一頭陷入沉默。
「你講什麼垃圾話？我哪時候讓女生墮胎？誰、什麼時候、在哪裡啊？說清楚啊！」板條氣急敗壞，顯然對於這檔事被拆穿很驚慌。
我沒有立刻回應，故意沉默好讓氣氛僵持，也令板條更加緊張。
板條囁嚅著，我可以聽到他發出含糊不清的咕噥聲。「你……不要亂說話喔，小心我告你毀謗。」
「六個，還是更多？」我冷笑，有些事情就算故作威嚇也賴不掉，更嚇不倒人。
板條再度語塞，突然喀搭一聲掛掉電話。我回撥，不意外地被拒接，更之後就只能聽到「您撥的電話無法接聽，請稍後再撥。」的單調女聲。
我打開臉書想傳私訊聯絡，發現板條一併將我封鎖了。好個低能懦夫。不對，他跟我是同系的，這樣說好像我跟他的程度一樣都是個低能。改個說法，他就是個懦夫。
我決定直接跟林蔚講明板條的惡形惡狀，不料打電話無法撥通，反覆試了幾次，最後決定在臉書留下訊息，就等林蔚看到。不過接連幾天林蔚都沒有在臉書上出現更沒有新增動態，電話也是持續打不通。我認真擔心她該不會人間蒸發了？
開學前夕，再次接到板條的電話。
他的口氣非常狠毒，活像是鄉土劇裡面反派在嗆聲的口吻。
「我跟你講，我已經約小蔚今晚出去，連房間都訂好了。不怕你到處亂講，你什麼身份敢跟我嗆？你覺得是你的人脈比較廣還是我更吃得開？你說我害人墮胎，信不信我真的會叫我爸的律師告你？信不信我有辦法讓你在這間學校待不下去？」
板條說得囂張，顯然是有討過救兵所以不像上次慌張失措。
我倒也不怕他真的去告，頂多事情鬧大一起難看。我國小被當笑話看待的那段時間並非完全沒有收穫，要打爛仗當然奉陪到底。
「當時對方還沒滿十六歲對吧？」我依然一句話就讓板條語塞。
「不要再接近林蔚，不要打我學姊的主意。」我警告。
「哈哈哈！」板條放聲大笑，「你腦子壞啦？我敢玩就不怕出事。看你能拿我怎麼辦？」板條掛掉電話，接著無論我怎麼重撥都照慣例地被拒接。
我趕緊聯絡阿渠幫忙，他是少數可以信賴又頭腦清楚的人。現在我只擔心來不及聯絡到林蔚，更害怕她完全被板條的甜言蜜語迷得昏頭，聽不進勸告，硬要往火坑裡跳就糟糕了。俗話說愛到卡慘死就是這樣。
「優先找到你學姊再說。找到之後一切都好辦，她是個聰明人，把事情好好講清楚她會聽的。」阿渠冷靜地分析。
「可是我臉書跟電話都試過，她都沒回！」
「我跟你分頭進行，我繼續聯絡學姊，你去攔截板條，你知道他住哪嗎？」
「知道。」我隱約有印象，因為板條吹噓過他住在租金昂貴的高價社區。
「我知道你很著急，但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理智跟板條起衝突，甚至是動手，免得對自己不利。」阿渠提醒。
原來我想痛毆板條的意圖真的這麼明顯？
通完電話後我衝下樓牽車，油門狂催，一路直飆板條所住的社區。
這社區真的很不得了，看裝潢就知道月租少說也是我那間公寓的兩倍起跳。幾個貴氣的婦人拎著小孩，有說有笑地在裡面的小公園散步。幾個中壯年的阿伯挺著肥腫的啤酒肚，坐在一樓交誼廳裡悠哉地看著報紙，桌邊各擺一杯咖啡。
我在社區外吹著冷風苦等，隨時注意出入的人之中有沒有板條的蹤影，還不時打電話給林蔚，但始終無人接聽。難道林蔚早就被板條載走？手機說不定是被板條限制使用，所以無法跟外人聯絡。
不是我故意要把凡事設想得太悲觀，只是因為跟板條小學同班過所以略知他的為人，就是欠扁又卑鄙，舉凡收買同學換取考試的好成績、帶頭作亂結果事發後將責任全部丟給其他人扛、或是糾眾欺負看不順眼的同學等等，從小就顯露出適合當個政客的不凡天賦，要我如何不作最壞打算？
來回踱步的我抓著手機乾著急。忽然傳來震動，是板條來電。
「你在背地裡搞什麼鬼？為什麼小蔚拒絕我的約！？」電話另一頭的板條厲聲咆哮。
我聽了大喜，看來是阿渠成功聯絡到學姐了！
「你想得到的跟想不到的我全做了。拭目以待。」我故意一字一句用著戲謔的語氣說著。其實我根本什麼都沒作，甚至連學姐都聯絡不到。
但是電影《九品芝麻官》裡面的豹子頭說得好：「先嚇嚇他！」，所以我有樣學樣並效仿諸葛亮的空城計，只要我越看似有恃無恐，板條一定越是猜忌懷疑。說完更掛掉電話不留給板條廢話的餘地。
果然他不死心地又打來。當然是直接拒接不浪費時間，就讓板條自己慢慢緊張吧。想到他氣急敗壞又擔心害怕的樣子就覺得相當有趣。我盯著螢幕正得意洋洋想像著，忽然瞥見阿渠來電。
我心中一動，難道是有好消息？
「學姐現在跟我在麥當勞，你要過來一趟嗎？」阿渠問。
當然好。我跨上機車，離開前回頭看了板條住的社區一眼，他應該在其中一棟著急得半死吧。縱使再有錢，全世界也不可能憑你的意思轉動。
阿渠跟林蔚坐在麥當勞二樓靠窗的一隅。阿渠喝著什麼都沒加的美式咖啡，林蔚面前是一杯挖沒幾口的草莓聖代。發現我的阿渠微微揮手，林蔚也跟著熱烈地招手。
我坐在阿渠旁邊，正好與學姐面對面。一股說不出的尷尬讓我不知道究竟該怎麼開口才好。
「我都聽阿渠說了，學弟，謝謝你。」林蔚率先說話。
「實在太好了，整個寒假都聯絡不到你，差點急死我！」
「啊！真的不好意思，因為回去鄉下探望外婆，那裡收訊很差又沒有網路，今天早上才回到台中。你打來的時候我正好在小睡補眠所以漏接，後來聽阿渠講才知道你打了不少通電話給我。可是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對板條……有好感。」林蔚尷尬地說，表情像外國人吃到臭豆腐般有趣。
「咦？可是學姊你的臉書上很多跟他的合照不是嗎？」我剛說完就後悔了，這樣好像我故意打探她的隱私。
林蔚莞爾一笑，「那是他自己一直湊過來啦！雖然我覺得很煩不過只是拍照所以沒跟他計較。照片裡還有很多人啊，我們都是整團出去玩的，如果不是今天你們兩個一直急著找我的話，我還真的沒有發現原來在其他人眼裡，原來我跟板條看起來很曖昧……」
「你完全沒有注意到不對勁嗎？至少板條的意圖很明顯。」我不免質疑。林蔚這種等級的漂亮女生，絕對不乏成群的追求者。
「其實…….我不太會分辨，我在這方面很遲鈍。」林蔚吐吐舌頭。
聽林蔚詳細解釋後才知道，原來很少有男生敢真的採取行動，大多是試探個一兩下就打退堂鼓。又因為太多男性主動示好或自願成為工具人，卻也僅止於此沒有進一步追求，讓林蔚越來越分不清究竟誰是真的有心追求、誰只是試探性撒餌，所以越來越厭倦。
加上單身自由自在習慣了，沒有特別想與人交往的念頭，所以甚少留心。
真相只有一個，一切的謎團都破解了。原來都是板條自作多情，因為他說得一副是手到擒來，又因為滿不在乎的林蔚沒有避嫌，所以在我看來好像真的有那麼一回事。
謝天謝地，總之誤會一場。
「現在知道學姊你沒有上當，呃，我是說羊入虎口，不對……總之你對板條沒有意思就好。你真的得要小心他，他不是那種可以託付交往的人，簡單來說就是個玩咖，還是最爛的那種。」我提醒，想到至少有六個嬰靈跟在他身上就很不滿。
「我會注意的，謝謝。」
「可是學姊，我還是不太相信，像你這麼正的女生，真的沒交過男朋友？」我舉手發問，有些事情就算攤在眼前還是難以置信。
「真的啊，根本沒人認真追過我！」林蔚說得沮喪，吞進一大口草莓聖代。這畫面看起來很像電視廣告，果然適合當明星的人舉手投足就是不一樣，氣場完全屌打我這種死路人。
「我覺得是因為學姊你實在太正啦，換作是我也不敢追，會覺得競爭對手太多，除非是葉問不然根本沒把握可以打十個。」
「學弟。」
「嗯？」
「之前沒有跟你好好聊過天，現在發現你滿嘴砲的耶！」林蔚用一種在看木柵動物園裡的金剛鸚鵡似的表情盯著我瞧。
「真的嗎？」我不相信。
但是林蔚很認真地點頭。我只好轉向阿渠求證，從剛剛到現在他幾乎默不作聲，靜靜喝著美式咖啡。如果是素不相識的人大概會以為他是啞巴，不過單純只是因為他天生話少。
阿渠那對在細框眼鏡之後的沉穩雙眼默默打量一陣，也跟著點頭，還不忘淡定地補刀：「你有時候是真的滿會講廢話的。」
「謝、謝謝兩位指教。」我欲哭無淚。林蔚毫不掩飾地大笑，阿渠也跟著微笑。好樣的，你們兩個默契真好。
嗡、嗡。手機又震動了。不意外果然還是板條，當然是直接拒接。
「是他吧？」阿渠問。
「對啊，不死心的傢伙。不過接他的電話也是浪費時間，盡講些沒營養的東西。」我說到盡講些沒營養的東西時，林蔚故意若有所思地看著我。
我沒好氣地說：「抱歉啦我也是齁，本人為渾然天成的嘴砲向你們致上最高歉意。」
林蔚又笑了。真是個過分開朗的正妹。
後來又閒聊一會，看時間差不多了所以各自告別。我故意作球給阿渠，慫恿他載林蔚回去，阿渠只說：「好啊。」還是那副淡定的酷樣，換作是系上其他男生應該會高興到寧願出車禍住院也在所不惜。
林蔚很大方地坐上阿渠的機車，輕輕抓住阿渠外套的下襬。沒想到他們看起來意外地很登對。
目送他倆離開時，我以為事情應該就此告一段落了。
我當時的確這樣天真地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