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送往待宰樂園的牧人赦罪券(一)

崑崙 | 2018-12-06 01:19:41 | 巴幣 28 | 人氣 984


(一)

  滴答滴答滴答,彷彿一陣亂雨打落,密集又細碎,可是囚人的暗室沒有雲能夠造雨。

  子緣盯著眼前地面,一片又一片方形磁磚以固定的間距排列,像一張粗網。順著磁磚間的黑線延伸出去,數公尺外的唯一出口開了道隙縫,人造的光線穿入室間,映在白色的磁磚上,像雪的反光。閉眼時竟浮現白色殘像。

  雨仍未停。他不斷在心中默念,試圖說服自己那是雨。

  子緣雙手被反縛在身後的鐵柱,久經囚禁的身體不自主前傾,姿態像懸在枝頭的結蛹。

  睜眼後又見雪似的地板。滴答滴答……從視線範圍外有什麼悄悄爬梭過來,他的眼角餘光瞥見有東西接近。

  濃稠似油的血膏分化成數以百計的條狀,像無可計數的紅色條蟲一縮一推,蠕動、前進。直至子緣的腳邊。

  他眼睜睜看著條蟲般的稠血爬上腳掌後匯聚,黏著腳踝逐漸往膝蓋擴散直至腰間,又得寸進尺攻上胸口。

  被血膜包裹的他拼命震動、扭曲身體卻掙不開,像即將困死蛹中的蝶。濕滑冰冷的血膜覆著肌膚堵住毛細孔,不由得發寒顫慄,鼻腔嗅得的盡是生冷的鐵鏽腥臭。

  喉嚨一緊,血膜如箍緊縮,勒得子緣呼吸困難,勒得他忘了給自己設下的警告,疏忽地往旁一看。

  同樣被困的父親渾身冒血,割裂的肚皮像左右揭開的窗簾。邊緣的爛肉殘缺醜陋,像給惡童開了玩笑當作剪紙剪得破爛。空洞的腹腔鮮血湧流,順著垂脫的腸子滴下。滴答滴答,落在堆積的臟器上。

  從來就不是雨,更沒有等待破蛹的蝶。

  子緣放聲嚎叫,血膜因著他的恐懼受了號召,大肆爬上臉頰、堵住口鼻。鮮血絲蟲鑽進耳洞。待耳膜在劇痛中被一併穿破,子緣終於聽不見錯亂的雨聲。

  垂首的父親忽然抬頭,失去生命力的無神瞳孔瞪往子緣。

  全身裹滿血膜的子緣只剩眼珠能夠自由活動,在瀕臨窒息的慌亂中正好驚見父親咧嘴。

  父親發出無聲的大笑,好似從未如此過癮開懷,偏偏眼睛已然覆著象徵死亡的灰白。發紫的肥舌在口腔裡顫動,冷不防嘔出一大灘黑血,落地竟化成焦黑色的火焰燃燒起來,沿著充滿油脂的血膏,點燃引線般從父親的腳底一路燒往子緣。

  被燙燒的血膜滋滋作響,燙灼著子緣,可他始終掙不開。火光照亮暗室,雄起的黑煙飄往天花板,遮頂的黑煙之下顯現出無數臉孔,圍繞滿室,團團包圍子緣與父親。

  或面無表情、或莊嚴、或笑、或肅容。子緣認得、也不認得。距離意識消散只剩一線,驀然記起父親癡迷跪拜這些臉孔的情景。

  是神,是佛,是各類供人膜拜的非人。

  久積的怨憤令子緣拼死記住這些終於認清的臉孔。臉亦給予回應,它們咧嘴縱聲狂笑,無情的笑聲撩動火舌。

  在混亂的火光中,沸騰冒火的血膏完全吞噬子緣。



  這間租賃的套房簡陋得令人鼻酸,內附的家具只有一張單人床跟晾衣架。地上堆滿塑膠瓶,讓這個套房看起來像堆滿擱淺垃圾的沙灘一隅。

  狹小的空間連供一人居住都顯得擁擠,但幸運有窗,冬日正午的陽光穿透毛玻璃窗面落在床上,照亮子緣露出棉被的半張臉。

  他警醒睜眼,猛然扯掉棉被,以為著火的血膜還附著在身。掀落的棉被捲起大片塵埃,在陽光入射的軌跡中無依浮游。

  狠瞪漂浮的灰塵好一會,子緣慢慢意會到那不過是夢。揉合現實與虛妄,似真非真,作假非假。唯那幾張充作神佛膜拜的臉孔曾無比清楚,現在卻連輪廓都記不得——明明他在夢裡死咬狠記。

  子緣懊悔搥床,老舊的彈簧床發出要死不活的咿啞呻吟,似乎內裝的彈簧再斷了幾個。驚起的另一波塵埃在房內雜亂飛舞。

  他隨手撈來散置地板的寶特瓶,喝光瓶中殘存的水,然後把空瓶揉成一團,隨便砸在牆上。

  發洩後的子緣跳下床,彈簧床又是一陣慘兮兮的咿啞。他慢吞吞套上黑色棉長褲跟深灰色棒球外套,戴起帽緣綻開的棒球帽遮住睡醒亂翹的頭髮。最後把腳塞進經典款式的愛迪達休閒鞋。

  這雙鞋子曾經純白,現在卻像從火場搶救出來似的沾滿灰塵。後腳跟的部份因為久穿,已經往兩邊歪斜磨損,甚至露出鞋底內藏的材質,就像這間租屋也曾經嶄新,經歷幾個房客幾年光景,現在遍佈壁癌與隙縫積累的灰塵。

  反鎖薄得可憐的木板門,好幾次子緣在想假如真有歹徒要強闖,這種一踹就掉的木板門沒有絲毫抵擋的可能。幸好住戶多是學生或上班族,相對單純但手頭沒什麼錢,否則不必困居這種蝸殼般狹小的套房。

  衣物洗潔劑的味道瀰漫在走廊,配著換氣窗入射的暖黃陽光,有股說不出的悠閒。今天不只是星期日,更是年末的最尾聲。好些住戶外出與朋友聚會準備通霄狂歡,整棟樓僅存的雜音就剩樓層共用的洗衣機在嗡嗡脫水。

  這棟樓的平時的生態忙碌又混亂,住戶庸庸碌碌奔波賺錢,現在的悠閒尤其罕見。

  子緣吹了聲口哨,走過好幾間被分隔出租的小套房門口,手插在口袋撥弄鑰匙製造鏘鏘的金屬聲。

  屋外是難得的好天氣,在連日令人憂鬱的陰雨之後,這種晴朗像上天的恩賜似的。

  他忍不住歪起一邊嘴角冷笑,笑這種不切實際的比喻。他是最清楚不過了,無論是恩賜或恩典之類的詞,都是虛無縹緲沒有根據,是人的一廂情願、是癡妄信徒的腦內幻想。

  他知道自己絕對有資格展現這份鄙視。

  那日的蝶雖沒破蛹,但好歹苟活下來。



  在這樣煦暖的日子,不必涉雨的行人終於擁有輕快的腳步。伴隨一年將盡的解脫感,步伐越輕,扳起的臉孔鬆懈了線條,想起如何微笑。

  台北橋捷運站外的派報人也在微笑。

  這個男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徹徹底底的中庸。擁有一張平淡得無法建立任何記憶點的臉孔,讓人上一秒見了下一秒便直接遺忘,彷彿腦內的海馬迴選擇性罷工,故意遺漏了他。

  幸好派報人身罩的宣傳背心倒是顯眼,紫色的基底印著白色大字宣傳某某建設。可惜路過民眾少有對幾房幾廳又擁有如何絕佳景觀的傳單有興趣,多是當派報人不存在般擦身而過。反應大一些的會不自然避開,彷彿有堵無形的牆迫使路人改道。

  即使抱在懷裡的傳單久久才減少一張,但派報人的微笑不變,嘴與眉維持定型的弧度。手上動作不停,傳單一遞再遞。

  一個穿著深灰色棒球外套的少年擦身經過,看也不看便取走傳單。

  傳單離手的瞬間,派報人的笑容起了不被察覺的變化。隨後又如漣漪散去的水面平靜,不再被任何人記憶。



  子緣避開前往捷運站的人潮,轉進小巷。

  困在巷弄的風被兩側樓房擠壓,吹得手指夾著的傳單獵獵作響,要掙出他掌心似的不停扭動。

  臉孔稜角分明的他緊抿著嘴,有著與青澀年齡不符的冷峻。皺鎖的眉頭下瞪著不友善的眼睛,好似要與視線範圍內的所有人為敵。走路的姿態帶著刻意外放的囂張,迎面而來的年輕情侶識相避開,就怕惹到這個惡煞。

  又一次轉彎,子緣拐進防火巷。傳單在無風的狹小空間終於安分平攤。

  子緣沿著傳單的邊緣摸索,發現一塊觸感相異的部份,謹慎用指甲剝開後正好將傳單一分為二,露出暗藏的紙條。只是張空白無奇的白紙。

  早已預見白紙的出現,子緣拿打火機燒烤紙張,竟有幾行字緩慢浮現。他在默記內容後便將白紙連同傳單一併燒毀。

  不浪費特地拿出的打火機,子緣點了根煙。捏破濾嘴的晶球後溢出的藍莓香與薄荷涼竄進喉間,煙霧流轉一圈後從鼻腔洩出。

  他仰頭望天。夾在樓房與樓房之間的防火巷有著格外狹窄的天空,好像勉強掙開一條縫好獲得呼吸的權利。就連陽光的攝取也變得奢侈,防火巷的牆角蔓延暗綠色的青苔,細小難辨,但確實增添巷裡的陰影。

  尼古丁攝取完畢,子緣收回望天的視線的同時,未熄的煙蒂跟著落地,連同化成灰燼的紙團被他踏碎。







--
這算是清潔指南系列的第四部。


創作回應

骨岸花
想看更多後續嗎?留言小編私信給你喔(x
2018-12-06 10:18:03
崑崙
小編都要被拎去河邊喔,小心不要中暑
2018-12-06 19:24:26
Lienax
還以為放棄更新巴哈了?
2018-12-06 15:37:45
崑崙
噢,因為要修成和諧版很麻煩,所以暫時懶得弄
2018-12-06 19:24:07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