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十五）
刑組登上一段又一段的階梯，直到預定層數。推開安全門後，入眼的外觀看起來像一般的商業樓層，還設有接待櫃檯。
這裡的神棍自封「精聖法王」，號稱能夠隔空取物，以此噱頭為信徒抓藥，讓他們吃下各種偽裝成神丹妙藥的藥丸，而那充其量不過是綜合維他命或鈣片一類的營養品，對身體無害、單價低廉，卻足夠取信於人。
這些信徒連醫生都不看了，捧著鈔票來求神棍賜藥。發展至今的規模甚至足以在西門町租借大樓充當據點。
信徒尚未造訪，但精聖法王與他旗下的員工已在裡頭。這是蟑螂臥底後調查出來的作息。
引路後的蟑螂退到門邊，今日刑組的領頭人帶著他的人馬，率先推門進入，子緣與其他人依序擠進。
阿塵低聲笑著：「今天輕鬆咧，在旁邊看就好。喂，怎麼了？看你這樣子還想動手？別瞎忙，把路擋好、人看好，別讓他們逃掉還是報警。」
子緣沒聽進去，不是沒跟其他人搭檔過，其中規矩自然明白。可惜不是每次都能自制。正好，今天依然不是那樣理性的日子。
當其中一名員工從辦公桌的隔間冒出頭來，膽怯詢問登門用意的時候，子緣抄起招待桌的煙灰缸，直接往那員工扔去。煙蒂與白灰在半空飛散，堅硬的缸面撞上員工額角。叩的一聲響，員工捂頭坐倒。
這次行動的領頭人面色鐵青地回頭，附屬的小弟衝著子緣質問：「你幹什麼插手？」
省話的子緣沒答，甚至當沒看見那些握拳作勢的同夥。
他不在意規矩。這種旁枝末節的小事最後再考慮就好。黑白分明的銳利雙眸掃過室內，掠過好幾顆膽怯探出的頭顱，這些員工看臉就知道是小嘍囉等級。精聖法王不在這個區間。
在子緣打算往內搜尋時，阿塵搶先一步跳出來，把子緣擋下，就怕這個我行我素的小屁孩引起不必要的衝突。
阿塵嘻皮笑臉地向領頭人賠罪：「對不起，小孩子不懂事。你們大人有大量，別跟他計較。」
「規矩都說過了，第一次上工啊？等一下，我認得他！就是那個常惹麻煩的嘛。今天是我帶的，給我乖一點，亂來照樣教訓！」領頭人警告，連同子緣在內隨手點了幾個人，吩咐：「你們看住外面這些人。」
領頭人交代後就領著小弟們往內部的辦公室去了，準備揪出精聖法王。他去得很急，擔心剛才引起的騷動已經讓人有所防範，甚至報警也不一定。
留下的其他人盯著零散的幾名員工，出聲恫嚇：「坐好。不要亂動！」
子緣也聽見留下看守的命令了，可是他現在的戰意高昂，朝嘍囉扔煙灰缸完全不足以消解。他需要更多、更多。
不受控制的子緣擅自離開應該守住的崗位，也朝內裡的辦公室走去。
阿塵趕緊一把拉住。
「別鬧了。你想揍人機會多得是，不差這一次。今天的領頭人你沒認出來？他的警告不是開玩笑的。你如果想死我是沒差，不過拜託，找不是跟我搭配的時候，不要把我牽連進去。上輩子不知道是不是欠你什麼，媽的。」
百般無奈又煩躁的阿塵摸出煙盒，遞給子緣：「來啦，抽菸。今天當觀光。不用擔心。那個領頭人的手段夠厲害，出手沒在客氣的。等等你就知道。來啦！」
他一再強塞，子緣終於不甘願地拿了。可以說服子緣，讓阿塵開心地幫忙點火，當然不忘了自己也要一根。
叼煙的阿塵掃掉桌面雜物，一屁股坐在人家的辦公桌上，踩踏椅墊的鞋子留下帶灰的腳印。鄰桌是個清秀的短髮女人，睜著大大的眼睛，好像受驚的小鹿，在警戒注意周圍的風吹草動。
「同學，你還是大學生吧？來打工啊？」阿塵看到漂亮的女人就把持不住，馬上纏過去搭訕。
那女人縮著身體，既是害怕又是排斥煙臭。阿塵不以為意，不如說這樣的反應更讓他興奮，亂七八糟地閒扯：「你這麼可愛一定交男朋友了？如果沒有的話要不要考慮一下？我知道女生很排斥平頭啦，不過你不覺得這樣很man嗎？現在齁，要找到像我這樣有男子氣概的不多見了，到處都是瘦得像難民又娘砲的奶油臉。不好啦，這種不可靠。」
阿塵故意舉起手臂擠壓二頭肌。短髮女人好像在面對鼻涕蟲似的生物，相當嫌棄的樣子，低著頭始終不說話。
阿塵盯著短髮女人領口露出的鎖骨，舔舔嘴唇，忽然警醒地撇頭一瞄，果然看見子緣又蠢蠢欲動。
「幹你媽，我怎麼有一種在帶幼稚園小朋友的感覺？喂喂喂，夠了。孩子，你站住，不要亂跑。」阿塵拉住子緣，順勢將他往短髮女人推去，「不喜歡平頭，那這個怎麼樣？戴帽子，夠神秘吧？你看一下嘛，我們家子緣真的很不錯啊。就是脾氣差了點。哈哈。」
反正在這邊等著也是無聊，阿塵整個人玩開了。刑組的其他人看他起鬨紛紛笑起來，好像看著逗狗似的場景。
不過那些被看管的嘍囉覺得氣氛越來越恐怖，尤其短髮女人怯生生抬頭，望進子緣帽舌下的狠厲臉孔，好像與人有深仇大恨。她無法理解這個少年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現，或著該問，這種表情會出現在這樣年紀的人臉上？
短髮女人終於意識到不該直視這樣危險的生物。低頭，不敢多看。
「怎麼了？害羞了嗎？」阿塵嘲笑。
「鬧夠沒？」子緣低著嗓子問，從齒縫擠出難聽的聲音。
「好啦好啦，別氣。這妹子很可愛啊，不懂欣賞。」阿塵的調侃讓短髮女人頭垂得更低。
阿塵雖然顧著調戲，但機敏如他可是從沒忽略附近的動靜。正是他首先發現領頭人已經完事了，大搖大擺邁步走出。一個哇哇亂叫的肥肚大叔接著被拖了出來，衣服都給扒光，成團肥軟的肉色好像大拜拜要供奉的神豬。
這是大名鼎鼎的「精聖法王」，號稱能隔空取藥救人濟世的活神仙。
後頭零星幾個神棍幹部像囚犯被押送，頂著亂髮，垂下臉。他們當然也受了不少皮肉痛，現在顯得特別怕人。周遭的刑組稍微有大一些的動作，都會讓他們嚇得瑟縮。
辦公室內的嘍囉看到幾個幹部這樣慘狀，嚇得捂嘴。短髮女人甚至掉淚。阿塵斜睨一眼，撇嘴笑了笑。足夠了，懶得繼續逗弄。
「怎麼樣？滿意吧？」阿塵拍拍子緣的肩膀。
子緣看了看，非常、非常不開心，太溫柔了。應該再慘一些。但是當領頭人拿起熱水壺，往精聖法王淋落時，子緣對於法王的慘叫感到滿意。那坨赤裸又下垂的肥胸被燙紅，冒出滾滾白色熱霧。
「哇，川燙五花肉？這法王養得太肥了吧，有沒有蒜蓉醬？」阿塵戲謔取笑，絲毫不對法王的慘狀感到憐憫。
領頭人把哀號不止的精聖法王還有幾名幹部押走，剩下的刑組又威脅了留下的員工，這才散了，結束今天的行動。
分別前阿塵不忘提醒：「別忘啦，接下來一直忙到除夕。」
子緣沒忘，白紙的指派他總是記得緊。當然，更沒忘記除夕那天跟欣欣約好的年夜飯。只要盡早處理完，就能趕過去。
他甩了甩手臂，訓練後的延遲痠痛開始湧上。這從來沒妨礙辦事，早就習慣肉體各種疼痛。這是他生而為人的一部分、被強迫塞進生命中的一部分。
捏著左耳耳垂，走在行人湧散的西門町街頭，子緣忽然決定要找間小吃店，點上一盤蒜泥白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