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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交響J科幻短篇】【幽藍奇蹟】

交響J | 2009-10-31 11:46:50 | 巴幣 2 | 人氣 609


【幽藍奇蹟】

夜幕深垂之下,讓黯黑薄紗所籠罩的○○鎮,安詳得宛若沉睡中嬰孩,而此刻○○鎮裡的人們,也皆在月光的安撫下,吐納深眠氣息,整座城鎮沉浸於一片祥和靜謐。
    
而在此正當好眠的時刻,唯獨座落在西郊,一戶三層樓高透天厝內裡深處,主臥房中的男主人,獨自不得安寧。
    
思仁躺臥睡床上,輾轉翻覆著身子、無法入睡,宛若棉花糖一般柔軟又富有性的床鋪,隨著思仁身子的翻轉,好似那波瀾,不間斷地上下起伏著,搖晃著床架,發出「嘎嘎」聲響。
    
之所以如此,無非全是因那一聲又一聲,迴盪於主臥房中,既規律又平穩的腳步聲。
   
「啪啦、啪啦……」午夜夢迴間,如此這般的腳步聲,毫無預警地憑空出現,驅走了思仁原有的睡意,取而代之的是,不得安寧的煩躁。而面對耳際忽然響起一陣宛如雨滴拍打屋簷般,清晰而細碎的腳步聲,貪戀暖被裡溫度的思仁,為了阻隔腳步聲音量,除了輾轉翻覆臥姿,甚至雙臂夾起羽毛枕,使其如同兩片餅乾將他的頭部完滿地包裹其中。

但,即使如此,那磨人的腳步聲,卻毫無減緩的跡象,「啪啦、啪啦」的聲響仍舊不絕於耳。

思仁百般不願意起床查看,因為依照往常的經驗,夜半的腳步聲,通常是一些所謂的「夜貓子」出沒,好脾氣的思仁心想走動的人潮應該很快就會過去,忍耐一下便可,沒有生事的必要,但,意想不到的是,時間分分秒秒流逝,而那腳步聲卻好似麥芽糖一般,緊緊黏著他不放!

(是有這麼多人嗎?都走不完的啊。)

「搞什麼,誰三更半夜還在外面遊蕩?」無法再按捺腳步聲所帶來的困擾,思仁忿忿地掀開溫熱的蠶絲軟被,外衣也無意披上,便箭步走向房裡的窗台,「刷──」的一聲拉開漆得乳白的百葉窗。

「現在都幾點了,不要吵啦!」百葉窗敞開的那一瞬間,思仁毫不猶豫地任憑心底的火氣恣意傾洩而出!

而在氣話道盡、數秒逝去之後,思仁的怒氣意外地並無如預期般得到幾聲回應,此時,他凝神一看,方才發覺室外除了夜行遊蕩的貓狗之外,幾近了無人煙。

初春的微風夾雜著上一季未退的寒意,溫柔地吹拂而過,牽起片片人行道邊,榕樹朋友們宛如斷髮般滑落的黃葉,於灰暗的布幕中圈圈起舞。

窗台邊緣,瞭望著寬廣無人街道與草坪的思仁,任憑微風調皮地恣意舞弄他簡潔的短髮,而那仍帶著冷意的冰涼,勾得思仁直打哆嗦。

「沒人?」思仁束起衣襟,嘴裡喃喃唸著。

(也許是聽錯吧。)

思仁些微懊惱著他過於敏感的神經,繼後便一面輕柔地緩緩合上那再月光下灰白若凝脂的百葉窗,一面宛如貓兒一般聶起手腳,無聲地悄悄溜進暖意已退的被窩之中。

隨着眼瞼的閉合,濃密的睡意猶若一層棉厚膏脂將思仁緊緊包裹其中,他的視野由寬闊的廣角減縮得只剩一條細縫,而正當僅存的細縫逐漸密合之際,在這密閉的主臥室裡,又迴盪起:「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在這細碎而又規律的腳步聲揚起的同時,思仁原本厚實的睡意倏地一掃而空!他幾乎已經密合的雙眼,又再度睜得碩大,流露出水粼粼的晶光。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腳步聲連綿不絕地環繞於耳,思仁輕緩替推開軟被,蹙眉仔細聆聽腳步聲來源。

(那聲音似乎是從外面傳來的。)

可是,方才他已確認過,屋外並無人走動,而耳邊的腳步聲卻又是如此地清晰,彷彿就近在跟前。

思仁沉吟一會兒。

(難道是有人在屋內走動?爸夢遊嗎?)

但這念頭冒出的同時,便立即讓思仁斥退,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父親並沒有夢遊症的病例,而他也從沒有聽其他人提過,家族裡有這樣的病史,所以,思仁打消了懷疑父親夢遊這個想法。

(父親也有夢遊的話,那腳步聲是從哪裡來的呢?又是誰發出來的呢?)

聯想起其他種可能性,思仁頓時口乾舌燥,他不禁「咕嚕、咕嚕」地動了下喉頭的那顆果實,嚥下絲絲少得可憐的唾液。

(還是應該去檢查一下。)

於是,思仁緩緩地起身,盡量輕起身手下床,不發出任何聲響,他隨意自梳妝檯邊取了件外衣披上,也顧不得那件外衣是多麼的不合身,便接著走近衣櫃,並拾起一旁佇立許多年的簽名球棒,繼後,他緩緩地旋開臥房門把,雙手緊握著球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地,沿著房外走廊的牆面,一路邁向客廳。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腳步聲依然繞樑,而思仁的身形,也即將抵達目的地──「客廳」。

佇立於客廳與臥房走廊的交界口,思仁一手扶著牆面燈具的電源開關,另一手則高舉著球棒,他打算電燈亮起之時,見到那闖空門的歹徒,就要狠狠給那歹徒一個「當頭棒喝」!

第一次嘗試自己抓偷兒的思仁,不免有些緊張,緊握著球棒的手心,如浸濕海綿似的,稍稍一個使勁,便泌出許許多多冰冷汗液。

思仁深長地吐息,彷彿給自己一劑強心針,「不怕,我可以的!」

續後,思仁粉舌稍稍舔舐發乾的唇,在心底默數:「三、二、一。」

「喀嚓──」客廳燈火應聲亮起,此時,思仁手裡的球棒火速揮擊出去!畫出一道宛若彎月的弧,與氣體分子擦出響亮的呼聲。

揮棒過後,思仁似乎也把他全副的精氣一起揮出去了,在那短暫的幾秒鐘裡,思仁竟無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他必須得拄著球棒,才能維持身體的平衡。

而此時,思仁眼前所見,讓他忘了呼吸、忘了喘息,豆粒大涼透的汗珠如朝霧露水,滑溜地自眉梢滾落,方才還因緊張的過度發熱的身子,彷彿送進冰窖一般的僵硬深凍,不安,猶如一桶傾倒的顏料,瞬間渲染了思仁的心、思仁的靈魂。

在思仁眼前的,竟是空蕩蕩的一片!

客廳裡並沒有人,一旁廚房裡也無人影,偌大的空間裡,唯一活著的生物就是思仁。他眼前的空間是無人的,但,耳邊的腳步聲卻依然存在!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思仁僵直的身子矗立在客廳與走廊的交界,心底的詫異與震驚讓他無法移動身軀半分半毫,只能由著如杏圓般原滾的眼珠子,咕嚕咕嚕地在眼眶裡打轉,驅使銳利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掃射每一寸可及之處,甚至他還舉起手裡的簽名球棒,試探性地朝著前方無人的空間戳刺,直到他百分百肯定,他的前方──沒有「東西」。

思仁放下手中的球棒,氣息急促交錯的頻率,彷彿在訴說著意識底層,恐懼的深度。

(房子,是空的。腳步聲究竟是從哪來的呢?)

思仁無法自行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這問題便依附於他的腦子裡,成了他的「背後靈」,與他如影隨形。而此時的思仁,宛如一個抽真空的鋁箔包,腦海裡的思緒讓扎入的針筒抽離的一乾二淨,而大腦的某個部分又好似讓零件卡住的齒輪一般,無法運轉、無法思考。此刻的思仁,猶若一個空殼子,徒有血肉之軀而無靈魂那般的空洞。

而當思仁感到大腦似乎稍微鬆活、可再行思考之時,他人已經躺回臥房中妻子身旁。思仁眨眨眼,凝視著正上方天花板彩繪的紋路,他記不太清楚他是如何回到房間,也記不太清楚回房之前他做了些什麼,他目前唯一清楚的,就是耳畔那不曾間斷的「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隔日,天還未亮思仁已佇立於醫院櫃檯前,說道:「小姐,我要掛號。」

而思仁之所以此時會在醫院,無非是因那令人坐立不安的腳步聲。憶起昨夜客廳裡的驚悚畫面,他不禁渾身發顫。

思仁認為自己應該是生病了。

   「請出示ID與TH(醫療)。」 訓練有素的櫃台小姐以制式化的口吻說道。

於此,思仁自西裝褲口袋中取出皮夾將它置於櫃檯上攤開,而下一秒思仁眼前所見卻令他大呼不可思議。

思仁的皮夾內除了幾張鈔票,居然連一張證明文件都沒有!

(我沒帶嗎?)凝望空蕩皮夾,思仁不禁疑惑……

櫃台小姐準備收取證件,可她起身見著思仁皮夾後,她似乎比思仁更加驚訝。

「沒有?你不是……」

櫃台小姐欲言又止,而其訝異的神色令思仁不解,「我不是什麼?」

此時,思仁後方突然傳來一道聲音:「有,有帶!」

思仁鶩然回首便見著父親緩緩朝他走來,手中高舉著兩張證件。

(爸怎麼來了?而且……)思仁蹙眉,他凝望著父親身影,對於父親身上醒目睡衣感到好奇。

「小姐,麻煩妳了。」父親靠近櫃台邊緣後,便將證件遞給櫃台小姐。

櫃台小姐取過證件、細微短吁,彷彿鬆了一口氣。這時,思仁也注意到櫃檯小姐拿走的是父親的證件,而不是他本人的。

思仁不禁問:「爸,我的證件呢?」

「放在家裡忘記帶了。」

思仁頷首。

掛號手續辦妥之後,思仁些微心安,而隨著心理的放鬆生理需求便漸漸浮上,他對父親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語畢,思仁便朝洗手間的方向邁進。

沿著醫院白皙牆面行走,思仁驚訝即便現在天仍未亮,醫院裡的患者還是一樣的多。

(不知是社會有病還是人有病,這麼多人在看醫生。)思仁不禁暗忖。

「拾叁號戴思仁。」

突如其來一聲叫喚令思仁停下腳步。

(這麼快就輪到我,看來只好等等在上廁所。)

思仁抿唇、回頭準備邁向診間,但這時他卻見著另一名女子在他之前進入診間,此情此景令他大為不解。

(明明是叫我的名子,怎麼會……)

「也許是同名同姓吧。」心頭有了個還算合理的解釋,思仁便不再那麼介意,他變換前行的方向進入醫院男廁。

由於思仁擁有良好的生活習慣,早晨必定會如廁,因此進入男廁後,他直接進入便間,但方坐上那白淨馬桶卻又開始懊惱。

「怎麼會沒拿報紙呢?」

長久以來思仁習慣一面看報紙一面上洗手間,而如今進了廁所卻沒有報紙,這令他感到相當不自在、便意全無,於是,思仁枯坐於馬桶上認真地思考著:是否該穿上褲子出去買份報紙再進來廁所?

當思仁下定決心要去買份報紙時,廁所外卻傳來些許談論聲。

「戴思仁真是有夠噁心的!誰想變成那樣阿?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做那種事。」

「喂,你小聲點,公司不准我們談這事情的。」

「放心啦,這裡又沒人。」

「唉,好吧。」

「說說嘛,你想變成那樣嗎?你不覺得很噁心嗎?」

「這……雖然是有點奇怪,可是……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嘗試看看。」

「去,怪胎。」

便廁內的思仁靜靜聆聽這一番對話,而這字字句句猶如大石反復撞擊著思仁,令他腦內嗡嗡作響。

(這兩個人口中的「戴思仁」就是我吧,可是,我是什麼不好嗎?為什麼要說我噁心,又為什麼說寧死也不願變成我這樣?我是怎麼個樣子呢,竟如此惹人厭!)

思仁於馬桶上愈想愈不對勁,他穿上西裝褲、推開便廁灰白門板,想要找那兩人問個清楚,但不料他才開門便發覺說話的兩人已離開男廁。

於此,思仁不死心,疾步欲追上兩人。

依照方才兩人的對話內容,思仁猜測兩人應是院方的工作人員,而又以兩人談吐來看思仁認為他們應是送貨人員,而若是送貨人員那麼此時兩人應是準備離開醫院,因此,思仁便朝醫院卸貨地點方向跑去。

就在思仁推開卸貨處的那扇門時,思仁便瞧見一輛貨車正發動駛離醫院,而位居貨車後門上的字樣,居然是——「戴思仁國際股份有限公司」。

(股份有限公司?)思仁詫異地凝視那逐漸遠去的字樣。(我的名子怎麼會是一間公司的名稱呢?)

事情發展至此,思仁感到他生活周遭的一切似乎全不單純,他改為跑向停車場,坐進自己的那部黑轎車,便駛上追尋貨車的路途。

由於離開鎮上或是進入工業區的路皆是同一條——119號公路,所以,思仁毫不猶豫地踩緊油門行駛上119號公路。隨著思仁催動,儀錶板上時速由0攀升上100,他緊盯著前方彷彿無盡的道路,下定決心一定得追上那台車。莫約思仁高速行駛五分鐘過後,果不其然,那台後門寫著「戴思仁國際股份有限公司」的貨車即出現在他前方!

思仁與貨車已逼近離開小鎮的邊界。

發覺目標,思仁更是猛催油門,儀錶板的數質極速高升,在這同時他也一面緊按喇叭數次,發出「叭、叭」刺耳聲響!示意前方貨車靠邊熄火。

但貨車司機似乎充耳不聞,仍執意前行!

「豁出去了!」思仁咬牙說道。

語畢,思仁便將油門踩到底,彷彿是想追撞貨車迫使它停下。但,事與願違,那貨車一溜煙地穿越小鎮邊界,而當思仁車尾隨跟上之際,「碰!」一聲劇烈聲響伴隨著車身的晃動與震盪,思仁轎車居然於小鎮邊界、無人道路上撞得支離破碎!

受到猛烈撞擊,位居車內的思仁讓破碎玻璃、扭曲車體刻劃擠壓得遍體鱗傷,他頭暈目眩地伏在方向盤前,因腹部所遭受的撞擊而隱隱作嘔,他闔著眼輕撫自額面滑落的溫熱,而入目那渲染於掌心的片片剔透晶藍,令他震攝!

「血……藍色?」視線模糊間思仁喃喃說道,而當他抬頭之際,眼前景象更讓他大呼不可思議!

前方道路是那樣的筆直、毫無阻礙,但思仁車頭卻於此無障礙空間裡撞得扭曲破碎、不成原形,如此情況彷彿是前方有道無形鐵牆……

(怎麼會……)

正當思仁迷惑不已之際,右側天外飛來一股力道將思仁拖出車外,來到路邊草皮。他扶著發暈的額、望向那力道來源,拉著他手臂的是一雙男子粗糙大掌,而沿著男子粗曠曲線往上,思仁便瞧見了一張熟悉的臉龐。

「好久不見啊,壹號。」男子於草皮席地而坐,說道。

「你是……」受震盪影響不輕的思仁視線仍有些模糊,即便眼前的男子相貌有些熟悉,但他一時也想不起男子身分。

「我是貳號戴思仁。」男子笑顏顯得有些苦澀,「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面。」

「什麼?」思仁驚呼。

貳號接著說道:「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們可是同事好幾年。」

貳號與思仁是同一間公司的員工。當初公司處於草創階段,那時只有思仁一名員工,而隨著公司的成長所需員工數目增多,接著貳號……等人陸續進了公司,而為了稱呼方便所以那時候他們都以編號相稱,如此久而久之人人都只記得編號,反而記不太清楚彼此真名。

(貳號也叫戴思仁?)

思仁一直都記得貳號這位他在公司的第一個同事,只不過貳號在幾年前突然宣告失蹤,之後思仁便再也沒見過他,沒想到……

「我記得,只是,你不是失蹤了嗎?而且,怎麼你也叫……」

不待思仁語畢,貳號逕自說道:「我們都是戴思仁,但我不是失蹤,只是不想被找到。」

談話至此,思仁心中的謎團彷彿發酵麵包,越脹越大,他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吐露出簡單三字,「我不懂。」

貳號長吁,「唉,你也是想逃離這裏對吧?先跟我來,你觸動感應器等等他們就會來了,我們先避一避再說。」

續後,貳號便領著思仁遠離街道,漸漸走進119號公路附近山林之中。

    蜿蜒山路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行走,行進約三十分鐘後,兩人便來到一棟貌似蓋得不甚穩固的木屋。

「抱歉,家裡很亂,請包涵。」貳號招呼思仁進屋,面對屋內的殘破貳號感到有些羞赧。

「無妨。」思仁進入木屋隨意席地而坐,「你失蹤的這幾年,都住在這裡?」

「恩。」貳號遞了杯清水給思仁,回應道。

「為什麼?」

思仁不解:一個人生活過得好端端的,為何要突然獨自離群索居?

「你應該知道原因。」貳號語氣肯定。

「我?」

「不然你會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是因為我在醫院裡聽見……奇怪的事情,我追出來只是好奇而已。」

貳號頷首,似乎終於了解情況,「好,那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有聽見腳步聲。」

此言令思仁心頭一怔!他從未對別人說過有這方面的問題,思仁不明白貳號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聽得見。」貳號垂下眼簾,神色顯得黯然,他徐徐說道:「幾年前我開始聽見腳步聲,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安寧的生活,走到哪都覺得怪異,我沒有辦法繼續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留在既有生活圈裡……」

「你……覺得哪裡怪?」思仁問得小心翼翼。

「每件事情都怪。」貳號眼神飄向遠方,猶如陷入過去回憶,「你有沒有發現,不管走到哪幾乎每個人都叫做戴思仁,而這些人都沒有身分證明文件,除此之外,你回想看看……我們是不是從來沒有生病過,可是,我們卻還是每個月都去看醫生……詭異的是,就醫過後、我記不起來看醫生的過程跟內容。」

貳號歇口氣又道:「更奇怪的是,我的血和你的血……一樣都是藍色的……可是,我家人的血卻是紅色!」

「還有,這個!」貳號自胸前口袋取出一只小巧晶片,「這是在我頸部後方取出的!」

於此,思仁與貳號陷入一片鴉雀無聲。他仔細回想過往,而他赫然驚覺事情似乎皆如貳號所說一般。他想起在醫院的時刻他的皮夾裡沒有半張證件,而父親居然於睡夢中也知道他出門就醫,連睡衣都來不及換便趕到醫院替他送證件,而那證件並不是思仁所有。若再更仔細回想,思仁居然記不得他上一次感冒是何時,更別說每月一次例行看診,醫生所對他的診療內容!

輕抹額面,凝視手掌中那本應艷紅的湛藍血絲,良久,思仁才道:「這代表什麼呢?」

「這代表我們和家人一點血緣關係都沒有,代表……」貳號闔上雙眼,緊蹙的眉流露出些許苦澀。

一旁的思仁沉臉、思緒翻騰!

(如果,我與家人沒有血緣關係,那為什麼我會出現在此地與那些人以家人相稱?戴思仁國際股份有限公司代表的又是什麼,是不是與我周遭的事情有關呢?如果有關,那麼其目的為何?而又為什麼身為人的我會擁有不自然的血色?除非……)

至此,思仁一顆滾燙的心彷彿落入冰窖、僵硬寒冷不已,「那……我們究竟是什麼?」

「我不知道。」貳號紅著鼻,些許哽咽。

「你不想知道嗎?」

「你想知道嗎?」貳號反問。

思仁點頭。對他來說身為人的喜、怒、哀、樂是如此真真切切,回憶裡的歡笑與悲傷是如此真實、深刻,使得他無法相信這個新發現。

在思仁的心底,他認為這之間一定是出了什麼差錯,而他一定要找出這個癥結點!

(我一定要知道……要他們還我原本人生!)

「那麼,明天下午三點,你去出事的路口等吧,他們每天都會派一台車子在那邊等,等、像我這樣的人……去了,也許就會知道答案。」

「你不去嗎?」

「不了。」貳號搖頭。

「為什麼?」

「我怕聽到我不想知道的答案。」



翌日,思仁依照貳號所指示來到昨日車禍地點。當他抵達之時,一切就如同貳號所說的一樣,一台標有「戴思仁國際股份有限公司」的貨車停留在小鎮邊界處、後門大方敞開,好似在等待。

佇立於後門前,思仁毫不猶豫地踏進貨車,隨著他身影逐漸沒入車內,車門也跟著緩緩闔上,將他包覆進一片靜謐的黑。

思仁挑選內部某一隅坐下,他輕撫攏起的西裝褲口袋,心底早已做好最壞打算。在他心底堅信著若自己的一切是個不幸,那麼「戴思仁國際股份有限公司」便是那不幸的源頭,到時如果有必要他可以自己的方式做個了斷。

有了如此信念,思仁安分地居於貨車內,靜默等待車門再度開啟。

(我已經做好準備,應變各種情況。)

但,當車門再度開啟、光線亮起漆黑車箱之時,事情的發展卻完全出乎思仁意料之外。

「戴思仁,久仰、久仰,請讓我為您帶路。」

說話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眉宇間瀰漫濃郁書香氣息的男子,他熱情地與思仁握手、招呼令思仁頓時不知所措。

「你好。」思仁僵硬說道,他本以為開門之後應該會有許多武裝人士將他架走或是擊暈他將他強行解壓,但沒想到……居然會是一位彬彬有禮的學者如此客氣地迎接他。

「請跟我來。」

白袍男子便領著思仁離開車箱,前往位於二十四樓的辦公室。

乘坐於電梯間,等待抵達目的地的時間裡,思仁偷瞄著白袍男子,他不禁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

「呵,有誰不知道戴思仁呢?你可是我們這的名人喔。」男子笑道。

(名人?)男子愈說思仁愈糊塗。

「叮¬¬——!」電梯零聲響起,沉重銀白大門緩緩敞開。

「啊,到了,這裡你得自己進去,我不能陪你。」男子溫婉說道。

思仁頷首,「恩。」

「那麼、後會有期了。」

「再見。」

與白袍男子道別過後,思仁便踏進二十四樓領域。

令人驚訝的是,在這最高樓層裡並不如想像中裝潢華麗、擺飾繽紛,反倒樸實得讓人咋舌,偌大空間裡僅僅只有乳白大理石所鋪成的潔白地板、一張樣式普通的辦公桌和些許褐色木椅。

而於那廉價辦公桌後方,一名身著橫紋POLO衫、卡及休閒褲的老者正注視著思仁。感受其灼熱目光召喚,思仁緩緩步向他。

「思仁,好久不見。」老者嘶啞說道,黑白分明的眸瀰漫粼粼水光。

思仁蹙眉,狐疑說道:「你……我認識你嗎?」

「認識,只是你不記得了,五十年前他們把你的記憶消除了。」老者說道。

聽聞消除記憶幾字,思仁心底陰謀論又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我……」

「來,你坐,聽我解釋。」老者安撫思仁就坐。

繼後老者佇立於思仁跟前、長吁,「五十年前,有一位科學家和一位銷售員,科學家發明了一種微米分子,而這種微米分子可以取代我們人體原本的血液,替我們運送養分並且有效地去除對人體有害的自由基、病毒、細菌以及不正常增生的細胞,這也就是說在身體無毀壞的情況下,人再也不會變老、不會生病,癌症有了解藥,人們可以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科學家發表這論文時,在各界引起一陣熱烈討論。即便微米分子已經安然度過動物實驗階段,但對於人體的作用與影響卻仍是未知,因此,對於微米分子各界皆有反對聲浪,可那時科學家並不在乎這些,他只在乎實驗是否能夠繼續,因為,科學家的妻子患了血癌,他心想如果實驗可以成功,那麼妻子便有救了。

可是,政府並沒有通過微米分子人體實驗的申請,這讓科學家非常沮喪。夜裡,他坐在妻子病床邊緣泣不成聲。

後來科學家找上了銷售員,他要請銷售員幫他做一件事情,科學家要以自己來試驗微米分子,他對銷售員說:『如果沒效,請將我與我太太葬在一起,但若有效、我需要你幫我爭取私人企業的贊助。』

最終,科學家的實驗相當成功。於是,銷售員依照承諾去替科學家爭取贊助,但私人企業的贊助條件都是以壟斷市場為取向,而科學家所希望的卻是無私拯救生命。

雙方理念衝突,贊助的事情便談不攏。

科學家與銷售員詳談。銷售員認為這項發明如果想要繼續發展、公諸於世,那麼便不可能不扯上商業,除非,科學家有財力可以自費生產,但很顯然科學家並沒有。

後來科學家同意與業界合作,實驗得以繼續,微米分子終於上市,成為醫學界的新星。在當時,人們以他幽藍光芒為憑、將其稱之為『幽藍奇蹟』。

幽藍奇蹟剛上市便受到政府的嚴密監控,因為,我們的世界,變得有機會無病痛、無絕症,但相對的這也衍生出許多問題。人不會生病那麼醫院、醫師的存在不富意義,藥廠、醫療器材廠……相應醫學而生的企業將會受到重挫!數十萬人將有可能面臨失業。

所以,剛開始的時候,政府只允許絕症病人使用。但是絕症痊癒之後,那些人便可長生不老、青春永駐,如此讓社會大眾感到不平衡。所以後來政府同意幽藍奇蹟在市面上販賣,但是價格高昂,幾乎只有富豪才買得起。

當時,科學家的妻子是適用範圍內人選,但科學家卻不是。因此他參予了業界所推出的一項計畫 『奇蹟契約』,免費接受幽藍奇蹟換血,但是必須要替企業不支薪工作五十年。

為了讓簽約人心無旁鶩專心工作,於是企業言明簽約人必須居住在封閉社區、無條件接受記憶清洗,待約期結束才可回復。」

漫長敘述令老者口乾舌燥,他清清喉嚨又道:「你就是那科學家,2XXX年諾貝爾獎得主戴思仁,而我則是那銷售員。」

「天啊……」

老者一席話讓思仁錯愕不已,不過這卻讓他明白過去一天半裡種種遭遇。他居住的小鎮就是企業所準備的封閉社區,而每月例行健檢應該是檢查幽藍奇蹟在體內的狀況,而又為了不讓人有跡可想起過去,那麼自然證件也會先沒收,不再使用真名。

(所以,醫院裡小姐所喚拾叁號戴思仁,並不是在叫號,而是那個人的編號就是拾叁號戴思仁。)

一切終於真相大白!可思仁還有些疑問。

「那我的家人們是?還有,為什麼我會聽見腳步聲、小鎮邊界會過不去?」

老者說道:「你的家人是一些參與老人照護計畫的人,他們沒有能力換血,所以如果每個月繳保險金給公司,那麼便會派一個參與奇蹟契約的人,與他們同住,照護並且給予經濟支援,直到他們過世。而腳步聲是因為晶片,當初簽約的時候企業植入晶片來監控幽藍奇蹟在身體裡的狀況,而那上面有定時器,是為了提醒五十年後要回到醫院去回復記憶。而小鎮邊界,是企業怕有人記憶中途回復逃跑,所以才設立一道關卡,讓人無法自由進出。」

(如此,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吞下這個。」老者遞給思仁一粒金黃膠囊,「這是催化劑,吞下去就可以促使你大腦記憶區塊恢復被遮蔽的記憶。」

思仁順從地嚥下膠囊,迷幻暈眩隨之悄悄襲上。壓縮於深處的乾扁記憶吸收膠囊滋潤迅速膨脹,片片清晰影像展開、迴旋充塞於腦迴,令思仁無法消受,他環抱頭顱、蜷縮於地面任疼痛撕裂心肺!

良久,疼意散去換來一雙迷濛紅眼。思仁憶起了妻子與絕症;憶起了當時理想與現實交戰糾葛;憶起他毅然決然簽約時的不捨;憶起那從頭到尾支持他的夥伴。

「我想起來了。」思仁說道。

聞言,老者再也無法克制心底澎派浪潮,緊緊擁住思仁,喚道:「哥!」

身為兄長的思仁,眼見親手足變得如此年邁蒼老,讓他百感交集。淚水,不經意溜出眼框使壞,思仁道,「阿杰,你怎麼變這麼老……你沒用嗎?」

「我不想用。」老者搖頭,「哥,我終於把當初買下幽藍奇蹟的公司收購了,你看,這裡就是我替你準備的辦公室,就等你來決定裝潢了!」

思仁很高興阿杰終於闖出一片天下,但他仍不禁問道:「我老婆呢?」

「嫂子,沒有撐過去……」

「怎麼可能?」

對於此消息思仁相當震驚!

老者垂下眼簾,語帶哽咽,「大嫂,她不願意,你知道的她是個虔誠佛教徒,相信因果輪迴,她說:『這是我的命,人應該順應自然,不該逆天而行。』,那時嘴上我是答應她了,心想過幾天瞞著她也要替她換血,可是,當晚大嫂就……」

「哥,對不起……」

「沒關係。」思仁長吁。他輕拍老者臂膀、緩緩步向窗緣。

回想當年,思仁決定簽署奇蹟契約的時候,就已經替妻子安排好行程,他心想著五十年後就可再與妻子相聚,他們將幸福到永遠。只是,他什麼都算到了,卻漏掉妻子的自由意志……

「喀!」思仁推開緊閉氣密窗,強勁樓風呼嘯吹拂而來,舞弄他一頭簡短黑髮。遙望湛藍晴空,他思念妻子宛若春風的笑靨。

對於思仁而言,人們之所以渴求長生,那是基於對世間人、事、物的愛與眷戀,如此反向思考的話,思仁暗忖:「當愛與眷戀消失之時,人們還會渴望長生嗎?」

思慮至此。

一飛身。

思仁便投入那都市叢林之中,空留老者在他身後吶喊、聲嘶力竭!

(如果是我,我不想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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