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未曾安穩睡過一覺的他,在厚實的床鋪上睡得很沉,直到翻身碰到一堵溫暖後,瞬間清醒彈坐起身。
他驚愕地看著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伊得,再打量四周,認出這裡是放縱了一夜的房間。
他想起來了。昨晚伊得體力透支,癱在他懷裡睡著了,他將伊得的身體清理乾淨後,便把人安置到這張床榻。他原本想回自己的寢室,但伊得中途醒來,要求他留下。
崑西撥開床帳,踏出房門。
幾名僕人正在前廳工作,其中一人發現他的身影後,立即將一盤早膳遞給他。他向對方點頭致謝,緊接著回到伊得身邊。
隸屬這座寢宮的僕人都曉得崑西是伊得王子青睞的隨從,未經允許不得離開主人的視線,崑西很聽話,只不過有時候──例如伊得還沒睡醒的時候──崑西會因為這項命令而感到為難,其他僕人們看在眼裡,都會自動自發地代他跑腿,為他省去不少麻煩。
伊得是被搖醒的,他眨著惺忪睡眼,見到那個徹夜從浴池到地板、再從地板到床上折騰自己的男人後,臉色立刻漲紅了。
崑西端著早膳坐在床邊,捏起一塊麵包湊到伊得嘴邊。
「你沒有話要說嗎?」伊得嚼著食物,發音含糊地問,目光掃到崑西滿是抓痕的背部,又悄悄地挪移視線,盡量不去注意那些令人害臊的痕跡。
說什麼?崑西感到茫然。
「昨晚我們都這樣那樣了,你都沒有話想說嗎?」伊得沒有得到期望的反應,不高興地嘟起嘴。
「……需要幫你穿衣嗎?」
「不是這個啦!咦?」伊得愣了一下,發覺自己仍是赤裸的,崑西遞來一套乾淨的衣物,他立即拿來穿上。
「你希望我,說什麼?」崑西問。
伊得的嘴唇蠕動幾下,沒有出聲。他不知道得到答案後,自己可以確定什麼?聽見崑西說他也喜歡他,那自己就會安心了嗎?恐怕不會,因為他會開始懷疑對方是不是為了討好他而撒謊?
崑西在這裡就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奴隸,他能依附的只有自己這個能夠提供一點庇護的王子,好比即將溺斃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人們面臨生存危機時,許多事物都是可以捨棄的。崑西不會在他身上投入感情。
「我希望你……」伊得勾起一笑,在崑西唇上啄了一下,「在我需要的時候,滿足我。」
崑西一眼就能看出伊得的笑容有多麼不自然──小王子本身就不擅長隱藏自己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伊得的心意,只不過,明白了又如何?
「好。」他遵命。
***
接連幾天,崑西都去和黑馬進行短暫的交流,一人一馬的關係進展神速,至今崑西已能不靠牽繩,雙方並肩而行馬場一圈,教佇立在柵欄外的伊得嘆為觀止。
這幅奇景吸引人們駐足圍觀,無不佩服崑西馴馬的本事。
「哦,想不到他這麼有一套。」
近在咫尺的讚嘆聲令伊得吃了一驚,黏在崑西身上的視線轉向身旁,阿薩雙臂交抱於胸,笑望著馬場上的焦點。
「終於發現我啦?」阿薩轉頭看向弟弟,調侃道:「你成天跟那傢伙廝混,忘記還有我這個哥哥了吧?」
「你講得太誇張了。」伊得有絲心虛地乾咳一聲,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頭巾和襯衣,確保沒有露出布滿吻痕的皮膚後,又咳了一聲想掩飾自己不自然的舉止。
「我倒是不懂你的想法。」阿薩說道,「你真喜歡那傢伙的話,就綁住他,何必給他機會?」他沒有得到伊得的答案,不以為意地繼續道:「昨晚有些奴隸故意引起騷動,趁亂逃走了,包含他的族人。看來他被拋棄了,但也沒有什麼事物能再威脅他,你不怕嗎?」
這句話完整的意思是:你不怕他許願離開埃及?也不怕他傷害你?
伊得保持緘默,不願回答阿薩的問題。
他不知道崑西的族人已經逃了,他想,崑西應該也是不知情的,否則他現在就不在這裡了。
伊得讓崑西馴服黑馬的目的,確實是為了給他一個機會──可以全身而退的機會。他隱瞞不說,就只是想看崑西會怎麼選擇。
甘願被束縛一輩子?抑或是投奔自由?
阿薩一看到崑西下場,便立刻越過柵欄,命人牽出自己的愛駒,不再搭理心思複雜的弟弟。
崑西走回伊得身邊,見他嚴重出神,便輕輕喚了一聲。
伊得連忙換上一張笑臉,要他跟自己去練武場。
王宮裡有好幾座練武場,多數是軍隊專用,僅有兩座是開放自由使用的。伊得刻意挑了較偏僻的練武場,是埃默特不會涉足的地方,人也最少,最不容易被閒雜人等打擾。
「我偶爾會來這裡跟阿薩切磋。」伊得一面摘下所有飾品,一面步向場邊的武器架。
他從中挑了一把長矛,手腕輕轉,兵器劃出俐落的圓圈,突然回身刺出有力的一擊,停在崑西的鼻尖前幾公分處。
崑西一動也不動地望著伊得。
「就這麼相信我?」那雙棕色大眼微微瞇起,泛起淡淡的笑,「去拿武器,跟我打一場。一陣子沒活動筋骨,感覺都要生鏽了。」
崑西不假思索地選了一把匕首,令伊得錯愕地瞠目。
「喂!我是叫你拿跟我對等的武器,你是太有自信還是瞧不起我啊?」
崑西看看手中鑄造精良的匕首,再看看伊得不悅的樣子,不以為忤地說:「行軍打仗講究陣型、戰術,對壘上的確是長兵器、重兵器有利,但是以一對一來說,著重的就是技巧和反應。」
這番話說得十分流暢,精準的咬字,正確的文法,聽起來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到此時此刻,伊得總算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身經百戰的敵國將領──在今天以前,他從未想過崑西經歷過什麼,又是怎麼學會埃及的語言?半個多月的相處,已足夠他認識崑西大致的面貌,這人除了軍事知識及格鬥術外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怕。崑西的埃及語造詣絕對稱不上好,日常詞彙所知甚少,但是軍事用語卻無一不精,就像……西臺帝國專門培育出來的戰爭機器。
真令人不愉快。
「開始吧!」伊得一聲令下,便提著長矛和對方攻防起來。
從伊得敏捷的身手來看,實力並不差,這點出乎崑西的意料──伊得沒有他設想的那麼柔弱。
突擊用的長矛在小王子手中成了凌厲的武器,出招迅猛俐落,有虛有實,變化自如,矛尖翻轉出無數令人眼花撩亂的攻勢。
如果是在競賽上,伊得應該能夠奪得出色的成績,但是在殊死戰中是行不通的。
崑西只守不攻就是為了摸清伊得的程度,過了十招後便反守為攻,匕首猛然一揮削斷長矛,一手抓著只剩木桿子的兵器,使勁往自己的方向拉,另一手送上前,眼看利刃就要刺進伊得的咽喉時,軌道略為偏移,改抵在他的頸邊。
高下立判。
伊得氣喘吁吁地瞪著輕鬆打敗自己的男人,對方居然連呼吸都沒亂一拍,頗感屈辱地抿著嘴。雖然他知道自己勝算不高,但這也太氣人了,比他預料的還要早分出勝負!一定是崑西太強,不是他太弱!
「刺啊!你還在等什麼?」他挑釁道。
崑西聞言,露出訝異的神色。
「我父王不知道殺了你多少同胞,又把你們擄來做奴隸,我天天那樣使喚你,你很討厭我吧?我現在被你抓住了,你可以挾持我逃跑啊!就像你當初計畫的那樣!」
這一區的戒備不像其他區域森嚴,宮殿的出入口只有四名守衛,逃脫是有望的;王子是絕佳的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