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
大廳
小說 達人專欄

年龍・上

UCMi | 2024-01-19 20:26:05 | 巴幣 1004 | 人氣 122

年龍
資料夾簡介
人是必須且必然對神明充滿崇敬的,否則、神明的內在將會被何物所填滿,不得而知……

  這是篇有關於龍年的小說,一方面是當作換換口味、另一方面是想多練練其他的風格。故事描述類似日本偏鄉所發生的關於神明祭祀事件,四個未曾離開過村莊的年輕人、與供奉在寺廟裡的龍神引發的悲劇。爭取在活動結束前寫完下篇(狗頭)。



  葉白緩緩拉開家裡的大門,總能看見一望無際的農田、臥伏綿延在整個村落周遭的群山,以及在村落盡頭、高於所有農舍的年廟。
 
  這些都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的光景。
 
  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的朝霧。葉白先是伸直了雙臂,潔白藍底的水手服也隨著少女姿態的蜒展、露出底下未經日曬的白膚,與四肢面孔的褐黑形成對比。
 
  「好──我出門了喔!」
 
  葉白順了順耳邊的瀏海,並且取下嘴裡咬著的緞帶、將漆黑的長髮給綁束成長長的龍尾。
 
  「葉白──今天不是公歇日嗎?好好待在家裡──」
 
  「我只是去一趟年廟而已!新年不去找龍龍可不好喔──」
 
  葉白說著,語氣裡洋溢著對新年神清氣爽的感覺、還有未諳事宜的青澀。
 
  「不行──公歇日就好好待在家裡。」
 
  那嚴肅而略帶不悅的聲音從屋內追了出來,扶在門邊、緊皺眉頭的媽媽,還正在用身上的圍裙擦著滿是水珠的手,急急忙忙地趕來告誡。
 
  「等明天也可以去看年龍大人不是嗎?今天先好好等著,不好嗎?」
 
  「要是明天看不到龍龍的話,她可是會很傷心的──」
 
  「不行!」
 
  一股詭異的沉默突然在葉白母女兩人之間蔓延開來,媽媽憋著胸腔裡的氣息,挺起的胸部也在葉白的注視下緩緩放下。
 
  「我只是去看看龍龍而已,不會怎樣的。」
 
  媽媽嘆了口氣,她踩著家裡的拖鞋、走到了室外。小心翼翼地整理著女兒折起的百頁裙、又將大翻領給好好撫平。
 
  「日落──不、下午之前就回來,不要出門了,好嗎?」
 
  「嗯嗯、妳擔心太多了啦!」
 
  對滿是無奈的母親報以燦爛的笑容,葉白對著地面踢了踢鞋尖,開始輕快地跑上了田間的道路。
 
  「我出門了──」
 
  「平安回來──!」
 
  才踏出家舍沒幾步,少女的四周很快便被綠意盎然的田野給取代。村落的腹地廣大、但卻幾乎都是彷彿耕不完的農田。菱形與菱形交錯分隔的田地遍布,宛如龍鱗一般,覆蓋著整個村落。
 
  葉白沿著通往遠處的小路前進,正好瞧見了爸爸騎著腳踏車回來的身影。
 
  「爸爸!你回來的這麼早啊!」
 
  對著逐漸親近的父親熱情地揮著手,葉白加快腳步來到了背著鋤頭的爸爸面前。
 
  「平常不是都要別人喊才想起要回家的嗎?今天竟然想偷懶啊?」
 
  對於女兒的挖苦,爸爸只是隨意的笑了笑。他看了看葉白、又抬頭對向家裡,最後扭頭望向了年廟──
 
  「畢竟今天是過年嘛,不早點回家,你媽會擔心的。」
 
  「真是的,我只是去看望一下龍龍啦!很快就會回來了。」
 
  看著女兒嘟起的嘴,爸爸無奈地轉變為苦澀的笑容。
 
  「這麼勤奮地看望年龍大人,妳要把全村的福澤都帶走了喔。」
 
  「真是的──我跟龍龍只是朋友!」
 
  葉白抱起了手臂,故做不滿地蹬了蹬地。
 
  「話說回來、既然你這麼早就從田裡回來,那就把腳踏車借我吧!」
 
  「啊?妳要去到很遠的地方嗎?」
 
  聞言、爸爸抓著握把的手瞬間捏緊。
 
  「沒有啦、只是騎車比較快而已!而且,這樣我回來的時間也更短不是嗎?」
 
  依然皺著眉頭,但父親仍是鬆開了手,將腳踏車的重量轉交給了女兒。他寵膩地在葉白頭上揉了揉,清楚地囑咐。
 
  「早去早回喔。還有、準備給年龍大人的供品帶了嗎?」
 
  「嗯嗯!我帶了龍龍最喜歡的──香油!每次我擦在她身上的時候、她都會發出可愛的喘聲呢──」
 
  「呵呵──唉……妳真是個怪小鬼。」
 
  爸爸重新將身後的鋤頭給背好,並扶著女兒踏上腳踏車。
 
  「可以的話,吃午飯前回來啊。」
 
  「村子裡這麼大!我又不是要減肥!」
 
  一邊笑著、也不等父親重複的告誡,葉白迅速地踏著車,很快便急馳在了路的盡頭。
 
  望著女兒雀躍離去的背影,爸爸沒注意到自己臉上的笑容煙消雲散,搖著頭往家裡回去了。
 
  ──天上的白日正以看不見的速度在緩緩騰雲著。
 
  齒輪的摩擦聲、車輪在些許凹凸的地面發出的碰撞,葉白伴隨著車鈴敲響了節奏,哼著歌沿著村落中央的道路前進著,同時看向了年廟的方向。
 
  在幾乎成圓的群山之中,奉龍村在山谷的正中央。青綠翠翡的重巒疊嶂就像俯趴在村落周圍的大龍一般,將村外的世界隔絕在了山清水秀之外。唯一的破口,則是村落朝向年廟的必經之路──像是鎮守在對外出口的道路上。
 
  一邊哼著歌的葉白,突然想起了爸爸總是綁在腳踏車旁的收音機,滿是興致地扭開旋扭──
 
  稍些陳舊的收音機在捕捉了數次頻率失敗後,才終於勉強從中發出點人聲。
 
  「──敬告全國人民──午時天皇陛下──將會進行新年的請供儀式──各地村莊務必備妥供奉──」
 
  收發電波的鐵塔並未建在村莊內,而是被隔絕在那山巒之外。村裡的老人說這樣更方便祭祀、也不會給年龍大人造成困擾──雖然龍龍本人每次都在抱怨收音機的沙啞聲不好聽。
 
  葉白專注在調整收音機的頻道上,想找到一些新年的歡快歌曲──但、不出意料地,無論是何處都只播放著祭歌,肅穆莊嚴的氛圍透過無法好好履行職責的收音機,傳到世界的各個角落。
 
  「呣、算了!」
 
  葉白無可奈何地將吵雜的收音機給關掉。她眨了眨長長的眼睫毛、眼睛逆著陽光望向了下一個房舍的方向──埋沒在莊稼之中的一小間平房,甚至連一旁用來儲藏收穫的倉庫都顯得比那間房屋還大。葉白心中湧上了興奮的情緒,一下子朝著熟悉的好友家驅車前進。
 
  「滿子!我來找妳玩啦──!」
 
  猛然打開的窗戶立刻探出了一個鮑伯頭的腦袋,戴著眼鏡的滿子略帶驚嚇地看著眼前踩在腳踏車上的葉白,不可置信幾乎寫滿了她的呆滯的表情。
 
  「葉白!妳怎麼偷跑出來了!」
 
  「我才沒偷跑,我跟我爸媽都打過招呼了!我要去年廟找龍龍,一起去吧?」
 
  「什麼樣的家長會讓人在新年到年廟參拜啊?我不去、妳快回家吧。」
 
  說畢,滿子幾乎是立刻要把窗戶給關上。
 
  「別這樣嘛──今天是新年,龍龍一定會很寂寞的。再說哪有年輕人新年一整天都宅在家的啊。」
 
  「電視上幾乎所有人都待在家裡的說……」
 
  「算了,那我先去找龍龍。等會再來找妳!待會見!」
 
  「妳還要過來啊?趕緊回家比較好吧?萬一被老倉先生或是鬱鬱先生看見,會被罵一整年的。」
 
  滿子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鏡,又左顧右盼著。
 
  「我爸媽和老倉先生他們一起到村辦事處去了……妳也知道那些人都是超級守舊派,要是明知故犯的話,我會被殺掉的。」
 
  「真是的──那妳就待在這裡吧,但我等等還會叫嗣野他們過來的!」
 
  「哈!為、為什麼?要叫……要叫他過來啊!」
 
  滿子的臉一瞬間變得通紅,聲音也從壓抑低沉一下子高亢起來。對此、葉白只是由衷地發出愉悅的笑聲,飛快地踏著腳踏車騎走了。
 
  年廟距離村莊稍遠,但卻是在一個到處都能看得見的位置,同時也是村子裡最大的一個建築。在一大片綠田之中猝然出現的巨大碧色水池,縱使周遭綠蔭橫非、卻未曾有過任何雜質落入水中過。腹地廣大的水池隨著人的靠近變得越發清澈,數塊彷彿被精緻切割的圓形片頁岩石板,形成了供人踏入年廟的道路。漆黑的木材整齊而展心地排列成了方形的地面,年廟亦以此為基礎拔地而起。
 
  葉白小心翼翼地立好了腳踏車,並踏過圓形石板步上了黑木台階。
 
  巨大的柱子撐起了整個年廟,與複數的橫樑錯綜成了許多門字,方盤狀的組物與取材的木頭一樣、皆是如同墨碳一般的漆黑,在木鼻的末端則是大量的龍首雕刻。屋頂的部分則是以檜皮葺層層堆疊而成,全用扁柏的黑背皮製成,形成入母屋造的結構。
 
  而在年廟的後頭,一道拔地而起的水簾超自然地從水池向天空流洩而上,就像逆流的瀑布一般落向雲彩,龍翔鳳翥的霧氣顯得整座年廟雖然外觀沉穩、卻異常地氣派非凡。
 
  葉白輕聲踏進了寺廟裡頭。
 
  「是妳啊?這種日子還來參拜,妳可真勤奮呢。」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盡可能壓低聲響,但還是一如往常,輕而易舉地被發現。葉白吐了吐舌頭,接著轉向了出聲的比丘尼。
 
  「有道尼僧,新年快樂。」
 
  只見身高超過六尺的比丘尼,頭戴著白色頭巾,身穿的黑色法衣之外還套著白色袈裟。明明左手裡還拿著念珠、右手卻抓著女士煙桿,裊裊的燃煙正飄渺地飛昇著。
 
  「明天才知道是不是快樂的新年啊──真是的,每年的這個時間都令人感到格外不快啊。也只有像妳這樣傻瓜女娃才會一點都不讀空氣,傻裡傻氣地到處笑著。」
 
  深吸了一口香菸,有道輕輕地吐出了有害的嘆息。
 
  「那是什麼話,總覺得您說得很難聽啊。明明我是新年第一個來參拜的。」
 
  有道不禁噗嗤笑出了聲,她輕輕地拍了拍葉白的腦袋,語帶戲謔地說道。
 
  「這可是貧尼為數不多的誇讚,妳啊、跟那些言行不類的傢伙不一樣。倘若平時飛龍在烤魚時,猿猴們都紛紛來參拜,實際上是想分得魚吃;但當龍困淺灘之時,猴子們非但不提水來營救,反倒在一旁譏笑。如此口是心非的誠心,再多也是沒有用的。」
 
  葉白似懂非懂地用奇怪的表情盯著有道,隨後緩緩出口。
 
  「有道師傅說的是,但信女仍有不解。」
 
  「願聞其詳。」
 
  「在莊重肅穆的寺廟修行心性的比丘,卻在每次人們見面時手裡都叼著香菸,這算怎樣的誠心?」
 
  有道大吸一口煙草。
 
  「這是符合勞動基準的合理休息。再說年龍也是准許的了。」
 
  葉白翻翻白眼。相較於其他村莊來說,這裡的年神確實是過度靈驗了一點。正想繞過有道進到廟裡時,卻又被她那捏著念珠的手給拉住。
 
  「妳真的打算進去見年龍嗎?」
 
  「當然啦!這就是為什麼我跑了幾乎整個村子的路來到這裡欸。」
 
  有道點了點頭,表情看起來既是敬佩、又充斥著讚許。
 
  「心誠則靈,心誠則靈。既然水原女士如此誠意,貧尼自然不便多說什麼。想必年龍大人也會樂不可支吧,還請水原女士快快進入其中,莫讓年龍大人恭候多時。」
 
  「有什麼關係嘛,反正龍龍一整天不都坐在這裡嗎?」
 
  「年龍一早就知道妳要來了,嘴裡唸著『不該來啊不該來』的同時,又搖著尾巴坐立難耐。快點進去吧。」
 
  有道隨意地擺了擺手,剛剛雙手合十、充滿恭敬的神態像是裝出來的一般,早已煙消雲散。
 
  葉白雙手合十,對著有道鞠了鞠躬。隨後逕自踏進了年廟。
 
  年廟內部相當寬敞,但相對地幾乎空無一物,除了梁柱上雕刻著盤龍的雕塑之外,天花板有三顆巨大的龍頭彼此相貼著向下呲牙咧嘴,盤根錯節的龍身則爬滿了整個頂棚。一踏入年廟之中、冰涼濕冷的觸感立刻從地板傳遞到腳上,淺淺的水池因為來者的一舉一動無聲地泛起波波漣漪,不知從何而來的水色螢光自地而上將整個殿堂照亮,使得地面宛如鏡面一般映射出另一個空間。
 
  「葉白,汝來了。」
 
  一個稚嫩、卻充斥著肅穆感的聲音婉轉悠揚地傳入葉白的腦袋,她先是端正地雙手合十,隨後又立刻歡快地笑道。
 
  「龍龍!我來看你了!新年快樂!」
 
  只見在碩大的殿堂的正中央,一個嬌小而潔白的身影正跪坐在一塊平整的晶石上。年龍有著人類的姿態,大量的淡青色長髮宛如河流似地流洩到地面的水池之中,一雙犄角穿過瀏海從額頭蜿蜒向上。他身上穿著不知何時流傳下來的古服,露出的白晰雙腿並未穿著足具,四肢上盡是菱形的斑紋;在精緻的面孔上有著一雙深藍色的瞳孔,此刻滿帶靈性的目光正緊緊地注視在葉白身上。
 
  見到黝黑的少女洋溢喜悅的笑容,年龍先是緊張地端正了正座,接著對那單純的笑臉報以舒心的微笑。
 
  「吾以為,今天怕不是不會再有訪客了。但,汝總能為吾帶來驚喜呢。」
 
  「我想說今天除了有道師傅之外大概沒有人會來這裡,所以就來看看龍龍了!反正都在同一個村子裡,來這裡也花不了太多時間不是嗎?」
 
  年龍垂下了長長的眼睫毛,語氣中充斥著欲言又止的憂愁。
 
  「今天正好是過年了。吾……不能保證午時過後、吾還會是汝等敬慕的那個吾。」
 
  「我對龍龍從來都不是仰慕,而是喜愛喔。」
 
  葉白發出哈哈大笑,她大喇喇地向前踏步,絲毫不介意逐漸沒入冰冷池中的腳踝,不顧一切地湊近了年龍的石席。
 
  「對於神明所謂之物,或許除了敬畏之外、別無他意最好。」
 
  年龍的長髮盤住了石座的周遭,讓葉白佇立水中的雙腳無處落足。
 
  「真是的,你也太見外了吧。我要到龍龍你的身邊,讓我過去。」
 
  像是習慣了、又或者說是無法拒絕,年龍露出苦澀的笑容,隨後任憑葉白從水中抱起自己的長髮。得逞的女孩毫不在意滴洩而下的水珠浸濕身上的白衣,只是喜孜孜地親近著龍大片大片的玉髮。
 
  「龍龍的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氣味,這也是神明的優點嗎?明明都沒在洗澡的。」
 
  「年神吸取山地湖泊精華,取其神精去其穢者,亙古通今亦復如是──要說唯一會帶有污穢的時間,只有送年時才需要淨神儀式。」
 
  年龍說到後半句,突然難掩臉上的憂傷,一時間竟不敢望向面前親近的人類。
 
  「送年──是指請供的一年後嗎?年獸更替的時候?」
 
  「正是如此。」
 
  年龍點了點頭。
 
  「從吾降達此地至今,已經經過十九年之餘……若是今年天皇請供的話,大概也要輪到吾類了。」
 
  「那不是好事嗎?老倉先生他們準備了好多珍饗供品,說是準備明天開始辦請神祭,說不定還會有旅行者來這裡朝拜呢!」
 
  葉白一邊說道,隨後雙手在空中張大、劃出一個圓。
 
  「龍龍也喜歡熱鬧對吧?說不定會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事情發生、有好多好多的人來年廟參拜──說不定還會有各種外國的料理喔!你也想吃點新鮮的東西吧?」
 
  「只是貪圖吃食可算不上什麼像樣的神明。」
 
  年龍嚴肅地說道。但、他很清楚地從女孩的話中聽出了她所嚮往的生活,以及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祈願。這點讓年龍再次陷入沉思,雖然是無心之言,但這樣的孤僻村莊生活,大概會讓所有同齡的孩子情不自禁地嚮往外頭的生活吧。
 
  而,自己卻是這個村莊與世隔絕的最大原因。想到此處,年龍的臉上閃過一絲愧疚,以及幾乎無法察覺的狠戾。
 
  「……葉白,汝十六歲了吧?」
 
  「對啊?怎麼了?」
 
  年龍望著抬腿爬上石座的少女,嬌小的身軀向旁邊挪了挪、空出了位置。
 
  「十六年……吾上次被請供時,汝可有記憶?」
 
  「幾乎沒有,但在我的記憶中,龍龍一直都很可愛很讓人親近!」
 
  少女露出了純真的笑容,雖然年龍讓出的空間足夠、但她還是貼了上身,緊靠上了年龍的軀體。
 
  「是嗎……那麼這次,恐怕汝會認識吾真正的本性了。」
 
  年龍的語調中帶著些許憂愁,但絲毫不減葉白語氣中的樂觀。她從懷中掏出了一罐精緻素白的罐子,輕輕地拉起了年龍的雙手。
 
  「我覺得那很好啊!村子裡的大家只是不瞭解龍龍的本性罷了,只要放下成見與龍龍在一起的話,滿子跟嗣野她們都會喜歡上你的。」
 
  「吾對此表示懷疑。在此地生活許久,像汝這樣的倒還是第一個。」
 
  年龍伴隨著嘆息說著,原本埋怨的神情又抹上一股苦笑。他摸了摸葉白那老是不請自來的雙手,語氣中滿是複雜的憂喜。
 
  「但是啊,倘若人人都似汝這般不請自來的話,這裡大概會吵得不可開交吧。縱使此處香火鼎盛,吾中意的仍只有汝一個。」
 
  葉白緩緩地打開了罐子,裡頭裝著的精油立刻散發出宜人的香氣。她小心將油倒到自己的手上,讓掌心的溫度感染手上的滑潤,接著溫柔地抹上了年龍的手臂。
 
  年龍的四肢末端皆帶著龍鱗,堅硬而銳利的晶片幾乎將手臂與腳踝割得滿目瘡痍。葉白的動作稍稍弄疼了年龍的舊傷,但他依舊面不改色,只是看著眼前供奉自己的少女盡心的舉動。
 
  「葉白──吾就喜歡汝與眾不同的這一點。」
 
  「嗯?我怎麼了嗎?」
 
  年龍笑而不語的搖搖頭。比起那些放置在面前的山珍海味、毫無興趣卻得目不轉睛的歌舞,其他的信徒的供奉、以及少女的善意,實在是天差地別的冷暖。
 
  但、他從少女身上得到的越多──今日之後、或許失去得會更慘烈。
 
  「吶……葉白,汝知道今日午時過後,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當然知道啊,我早就從爸爸媽媽那裡聽說了。」
 
  葉白毫無顧忌、毫無遲疑、毫無畏懼地說道,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年龍有產生些許的詫異,瞭解到村人在廟外的言行與自己揣測一致而開始消沉,又對自己在村子的立場一時感到坦然。
 
  不等年龍做出回應,葉白低著頭,專心在撫摸著年龍手臂的動作上,倚著最平常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也知道其他人的心裡都是如何看待年龍的……我不怪他們,但既然所有人都是這個村子的一分子,就應該要攜手面對所有問題才是。將龍龍一個人關在這裡、自己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這兩件事是表裏一體的;嘗試在其中分出差異的同時又毫無自覺地做出一樣的事情,在我看來有點諷刺呢。」
 
  「葉白──汝沒把吾當成年神來看呢。」
 
  年龍不自覺地做出結論,隨後他意識到自己發現了什麼,一瞬間恍然大悟、隨即又陷入沉默不語當中。
 
  而葉白沒有察覺到年龍的反應,仍是自然而然地做出回應。
 
  「這是當然的啊!對我來說,龍龍也可以當成朋友啊!」
 
  「是啊──吾與汝只為朋友,如此甚好。」
 
  年龍捧起了葉白的雙手,俯低了頭聞著少女手中的香氣。
 
  「怎麼樣?好聞吧?雖然我覺得龍龍身上的香氣都快蓋過去了。」
 
  「沒有那回事,這個氣味是使其難忘的香馥,這就足夠了。」
 
  年龍先是沉浸在了少女的味道當中,隨後、他像是想到了什麼,接著挺起了身子。
 
  「葉白,到吾面前正立著。」
 
  「欸?為什麼?」
 
  「好了別問了,總之先到吾面前好好站好。」
 
  葉白莫名奇妙地小心爬下了石席,踏著稍微濺起的漣漪,佇立到了年龍的面前。而年龍也重新調整了儀態,雙手放到了正座的腿上。
 
  「水原葉白。」
 
  「是?」
 
  「汝可有所求之物?吾將餽贈與汝。」
 
  「咦?」
 
  廟外總覺得有徐徐的風聲,一個寧靜的回音緩緩地迴響在宛如仙池的廟中,似乎看得見而不存在的煙縷無可察覺地圍繞在水的邊緣。
 
  葉白先是呆滯了一會,隨後仔細思考了年神的話語,一時之間、腦袋裡竟是一片空白。
 
  「好像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
 
  「怎麼可能會沒有!汝快好好想想!」
 
  像是感覺自己複雜的心意被糟蹋一般,年龍露出不可置信而略帶怒意的感情,膝上的小手也不禁握拳。
 
  「唔……」
 
  葉白相當認真地思索著,她的腦內並非沒有任何慾望,只是大多看起來都與年龍扯不上任何關係。
 
  「那,我希望能和現在的龍龍永遠在一起。」
 
  一時間空氣中凝結起的沉默彷彿化為可視的煙霧一般,年獸的表情並不可見,但壓抑的氛圍預示著少女回答的大錯特錯。
 
  「龍龍?」
 
  葉白的聲音仍不為所動,純粹的疑問使其不禁好奇起熟悉年龍的反應。
 
  「……這點吾無法應許。」
 
  良久,莊嚴肅穆的聲音才終於響起。年龍一表正經地抬高了下巴,視線凝聚在葉白的雙瞳中。正當葉白的眼裡染上一股迷惑的神采時,一個幽幽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隨之而闖進屬於兩人殿堂的還有那接近正午的日光。
 
  「年龍大人,時辰已經隅中,是時候請葉白小姐打道回府了。」
 
  跪坐在門邊的有道藏起半個身軀,頭嗑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請示。感應到時間的飛逝,年龍輕聲嘆息,於是望向了葉白。
 
  「或許要到送年時,吾與汝才能再見面了、葉白。」
 
  「嗯,說不定我們今年一年還是能天天見面呢!我有這樣的期待!」
 
  葉白臉上再次暈開了綻放的笑,她的語氣中不帶一絲一縷的憂愁。
 
  「送禮的事情到時候再說啦!那我先走了、龍龍!」
 
  「……」
 
  年龍只是略微點頭,無能為力地目送著葉白逐步離開水池、踏出年廟。有道依舊低著頭不直視年龍,畢恭畢敬地將門給帶上,隨即年廟再次陷入只屬於神明的黑暗。
 
  「喂、葉白。」
 
  稍稍離開廟宇,有道不知何時已經站立起來,口氣也從面對年龍的彬彬有禮變得倨傲鮮腆。
 
  「怎麼了?有道師傅?」
 
  葉白疑惑地回過頭,卻在有道的臉上捕捉到一絲嫉妒的感情,但那樣的情緒一閃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平復下來的坦然。
 
  「年龍剛剛和妳說了些什麼?」
 
  有道平靜地問道,語氣中不帶有質問、尖銳,就像兩人從年廟踏出的水池一般清澈而純粹。
 
  「龍龍問我了不了解今天會發生的事情。」
 
  葉白想了想,隨後回覆。
 
  「有道師傅,如果今年請供的是龍龍的話──祂會變得不一樣嗎?」
 
  「不一樣……倒不是這麼說。」
 
  有道的話一瞬間讓葉白面露喜色,但隨之而來的後話又讓空氣凝重起來。
 
  「無論表現出來究竟為何,神明的內在一向都是不變,差別只在於人的善惡標準是如何去評斷的。」
 
  「吶、有道師傅,十九年前、龍龍被請供的那時候,村子發生什麼事情呢?」
 
  葉白的問題讓有道停下了腳步,她緩緩地將手從袖子取出,摸索著煙杆湊進嘴邊。
 
  「妳知道年神請供會發生什麼事情嗎?」
 
  「平常說知道是知道,主要是請供的那一年要為當年的年神還願不是嗎?學校裡是這麼說,但大部分的長輩們都三緘其口,這裡的年輕人幾乎只有我和小滿她們四個,只知道請供會是辛苦的一年。」
 
  葉白一邊說著,同時投眼望向了渺小的村莊。
 
  這裡的家家戶戶都極度分散,卻又都共有著過分大片的土地。
 
  奉龍村的人很少很少。
 
  「妳說的基本都沒錯。不過,單看這些都不足以構成世界的真相。」
 
  有道的嘴裡緩緩飄出一絲白煙,她的眼神也跟隨著煙縷、移動到山外的藍天。
 
  「這個村子請供的是『年龍』,只要年龍大人仍存在於這個村子,便會無止盡地保佑村子的和平。這點所有人都知悉,並且由衷地對此感恩。」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龍龍那麼可愛!」
 
  「但,請供的日子並不一樣。」
 
  有道的眼神一下子變得嚴肅而銳利,讓葉白變得不敢說話。那個眼神像是在責備不諳禮節的小孩一樣,滿是制止胡鬧的意思。
 
  「根據請供的年獸不同,每個年獸的性格喜怒也都不一樣。奉龍村有幸獲得的是帶有靈性的龍──但這不代表年龍願意永遠不圖回報、也不意味著人類可以視之無物的一昧索取;再怎麼說,神明與人類終究不是一類,即使生活得再怎麼親密,思考模式與要遵守的禮儀都迥然不同。」
 
  有道絮絮叨叨地說著,捏了捏緊手裡的煙杆。
 
  「葉白──妳跟年龍太過親近了。」
 
  還不等葉白反駁,有道的臉上又浮現了溫柔的笑,笑裡既有無奈、也略帶歉意。
 
  「雖然說從人的角度看並非壞事,但親近就會熟悉、熟悉就會包容、包容就自然而然地會委屈、委屈就會積累怨懟──縱使哪一方再如何維持禪心,終究會有破戒造業的一日。妳沒有做好請供的準備,就擅自對年獸表示傾心的話,若有反悔只怕妳會付不出代價。」
 
  「代價……」
 
  有道看著一向開朗的女孩沉下臉,情不自禁地伸手拍拍她的腦袋。
 
  「一方面來說,妳如此親近年龍,那若是其他家戶不像妳這般殷勤的話、是否他們就變得有所不敬?另一方倘若年龍多賜予妳福澤,那麼是否會讓外人有所遐想?不論是哪種情況,當平穩的村落開始產生妄念,神明與人類發生了衝突……人類的下場往往不好。」
 
  「但是,龍龍不是那樣的……存在,他是村子裡的守護神啊!」
 
  「誠然,不過即使是守護神、當要守護的村落不存在之後,守護也便沒有了意義。那時候、人們還會將祂當成守護神來看待嗎?」
 
  葉白一時語塞,想不出該如何回應。
 
  「水原葉白,妳的迷惘與執著,都將在今日午時之後豁然開朗,到時候無論妳的心是否有所變化,都還有婉轉的餘地。」
 
  有道合著掌,臉上不可控地露出戲謔的微笑。
 
  「就當是被我騙一回,在年神請供之後,若是妳的情愫未有改變,我就實誠告訴妳十九年前發生的事情。現在、已經接近午時了,我想妳若是不早點回家、父母應該會擔心不已的。」
 
  有道向著村子一伸手,示意葉白離開。
 
  「我知道了。大家都不是壞人這件事情,我也是知道的。」
 
  葉白如此回覆,但顯然已經沒有了見到年龍時的快樂。
 
  重新踩上腳踏車,葉白的腳上仍滴著清澈冰涼的水珠。頭頂上的太陽散發有些逼人的熱意,葉白重新回頭望了望年廟──這間廟甚至沒有供給有道師傅休息的地方,但她卻始終待在廟裡。或許每個人都有各自辛苦的地方吧。葉白如此想著。
 
  遠離村子唯一的出口,葉白又緩慢地投入了封閉村莊的懷抱,她向著家裡的方向前進,又在友人的住所轉了方向。
 
  四周依舊是包圍村落的連山,奉龍村外的世界究竟是如何僅能透過電視與收音機的支言片語來想像,但大家都能心照不宣的是,外頭也同樣滿溢著過年的氛圍,所有的地方大概都在準備著年神請供的儀式吧。
 
  「呦!葉白,沒想到在今天竟然還能看活人在街上走啊,還真是有妳的風格。」
 
  遠遠地便傳來男子搭話的聲音,葉白一邊放慢車速、同時從車上跳了下來。只見面前穿著吊衫、牛仔褲的少年,有著壯碩黝黑的身形,與平時同樣無所事事的裝扮,正用著那三白眼對著葉白露出爽朗的笑。
 
  「我才正想去找你呢,嗣野。」
 
  對於葉白的話嗣野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他偏頭將視線穿過葉白的臉、望到了她身後的年廟。
 
  「妳剛從那裡回來啊?看樣子是被趕回來的吧?」
 
  「要你管,你不是只有緊急事才會去求龍龍嘛?」
 
  「我家老媽子說了,沒特別的事情別去找年龍大人麻煩,我也是這樣想的哩。」
 
  嗣野語氣中滿是無所謂的感覺,看來是沒受到多少新年的氛圍感染。正當葉白這樣想時,兩人突然對視著安靜不語,一時間尷尬的氣息逼得兩人目光紛紛閃躲。
 
  「妳看起來,心情似乎不太好啊。」
 
  「你還敢說,平時你不是在跟我比說話音量的嗎?現在怎麼突然聲音變小了,感覺超怪的。」
 
  兩人相互挖苦了一番,直到彼此重新露出笑容後,嗣野才繼續問道。
 
  「妳在想新年的事情嗎?」
 
  「嗯……今年有可能輪到龍龍了,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們家說都已經十九年了,正常來說、十二年就差不多會有輪替──但這種事情也說不准,據說去年是隔壁村、請供的是隻猴子。」
 
  「年猿……嗎?」
 
  葉白嘆了口氣,她牽著手裡的腳踏車,低著頭向前走著。
 
  「嗣野,別的村子請供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嗎?」
 
  「怎麼可能?我跟妳一樣都住在同個村子,老一輩的都不怎麼說這些事情,我知道的跟妳一樣少。」
 
  嗣野一邊說著,跟在葉白身邊的他緩緩吹著口哨,看著微風拂過翠綠的田園──這裡幾乎永遠都是這樣的景象,四季只有各自單調的顏色。
 
  「真的嗎?明明每次有旅商經過,我都看你巴著人家不放,拿菜拿水果拿酒,拿各種東西也要撬開他們的嘴。」
 
  發覺葉白的注意使嗣野一時無法反駁,他尷尬地笑了笑,對著無人的四周張望著,這才低著頭悄聲開口。
 
  「連這種事妳也知道?完了、老倉先生他們應該不知道吧?」
 
  「放心,我沒跟別人說。但如果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的話,那就別怪我去找他們問清楚囉──」
 
  葉白一邊說著,嘴角不禁戲謔地上揚。
 
  「好啦!先說我也知道的不多……不過真的要跟妳說嗎?小梓聽了反應可很差的……」
 
  嗣野露出苦惱的神情,糾結地抓著腦袋。
 
  「小梓?你妹妹怎麼了嗎?」
 
  「是沒怎樣啦……但、那傢伙對於過年的事情好像有點敏感,村裡的氛圍好像嚇到她了。妳也知道我家老媽一向喝了酒就什麼話都憋不住,小梓說不定聽了什麼恐怖故事吧。」
 
  嗣野喃喃地說道,隨後又繼續說道。
 
  「這件事情是我前幾年從旅商的小孩那裡聽來的──三泊家帶著的阿榮妳記得吧?就是帶著衣服來賣的那個、那個想把小孩托在村子裡的商人。他們在到這裡之前剛經過勿聞村,雖然一般來說旅商都會盡量避免進到正在請供的村落,但那次是特殊情況──」
 
  「特殊情況?」
 
  「嗯,那次旅商會進到正在請供年神的村子是因為,那個村落已經鄰近荒蕪,旅商按照風俗必須進去村子替他們收拾──旅商不是會到各個村落交易嗎?他們有著約定成俗的規則,旅商到達的村莊必須以禮接待,大概是這樣的規則,我也說不清。」
 
  「但,旅商到勿聞村裡是要收拾什麼呢?」
 
  嗣野頓了頓,再次確認四下無人,更加壓低了語氣。
 
  「收屍啊,勿聞村已經變為死村了。」
 
  「死村?平白無故為什麼就變成死村了?」
 
  葉白勉強壓下震驚,腦海裡隨即浮現年廟的景色。
 
  「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請供儀式啊。村裡的老人幾乎都知道,但都聲氣相通,不會跟年輕人說其他村子的事情,怕有人跑出去。」
 
  「請供儀式──難道說、那個勿聞村沒有好好進行請供嗎?」
 
  嗣野搖了搖頭,說話的神色看起來相當緊張。他平時是個相當大喇喇的人,難得會有如此繃緊的時候。
 
  「正好相反,勿聞村一直都比照往年的請供儀式舉行,唯一不同的是、那個村子已經很長時間都沒有輪到他們請供了,於是就決定盛大的辦一場請供,這也是為什麼旅商特地被叫過去他們村子的原因。」
 
  「照你這樣說,那為什麼會出問題啊?」
 
  「妳還不明白嗎?那個村子的年獸已經二十多年沒有請供過了,如果妳整整一個月都沒吃飯會發生什麼事?」
 
  「會死掉。」
 
  葉白迅速地回答,引得嗣野忍不住翻翻白眼。
 
  「笨蛋,當然是餓瘋了啊!勿聞村就是這樣,年神一開始請供,便變本加厲地不斷要求供奉。三泊家的旅商因為有事耽擱晚到,還沒進村子便聞到撲天蓋地的血味,連進村都沒進就往我們這裡逃了。」
 
  嗣野說著,眼睛往葉白的臉上一瞟。
 
  「妳自己想,年龍大人有十九年沒有受過請供了,今天要是輪到祂,會發生什麼事?」
 
  「龍龍才不會做出那種事!」
 
  葉白先是斬釘截鐵地駁斥、可是年龍那滿是憂愁的神情又削減了她心裡的踏實。
 
  「龍龍他……不會做出那種事的。」
 
  嗣野看了看葉白的高低起伏的神態,不禁也跟著沉下了心,他嘆了嘆氣,安慰似地補充。
 
  「也是,妳比任何人都喜歡年龍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旅商也說了,我們村子的人都沒有缺胳膊少腿的,看起來年龍大人還是挺靈性的。再怎麼說、年龍大人如果真心中意妳的話,那可能要擔心的反而是我們這些敬而遠之的傢伙。」
 
  兩人一時安靜不語,空氣中只剩下腳踏車齒輪摩擦發出的節奏。
 
  「話說回來,妳都去找年龍大人了,有道那尼姑沒有說些什麼嗎?」
 
  嗣野的語調中稍有不滿,對於有道、他一直不太喜歡有道那藐視規則禮節的態度。
 
  「嗯,有道沒跟我說請供的細節,倒是對我和龍龍的關係說了很多,不知道她到底是在提醒我小心,還是在嚇唬我。」
 
  「有道嗎……我聽老一輩的人說,她很年輕時就開始侍奉年龍大人了,那個人說不定會站在年龍大人那邊呢;畢竟她也算年龍大人的代言人,就算要被吃她大概也會是最後一個。」
 
  見到葉白迅速陰沉下來的臉,嗣野連忙摸了摸鼻子,但依舊繼續說下去。
 
  「不過反過來說,如果年龍大人真的喜歡妳的話,說不定祂會選擇妳作為新的代言人,那樣一來、至少事情變糟時妳可以撐過這一年,說不定妳的家人也會安然無恙;等到這一年過了,輪到下一年請供時,妳又能回到正常的平凡生活了──暫時呢。」
 
  「嗣野……嗣野!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葉白氣得將腳踏車摔在了地上,她不顧與嗣野的身高差,猛地抓住了對方的衣領。
 
  「你覺得年龍……覺得我會是那種人嗎!」
 
  「我只是在說對我朋友的忠告,葉白妳可以信任年龍大人,但也要考慮一下自己。我不認同老倉先生或是鬱鬱先生,亦或是子給家他們迂腐的作法,但至少他們老一輩的人都做好了覺悟──沒準備好過這一年的,反而是我們啊。」
 
  嗣野的眼神相當的認真,彷彿事不干己一般的平淡,眼睛注視著的也僅是那綠意盎然、滿是生機的農田。
 
  葉白緩緩地放下了舉起的手,她細細品味著嗣野的話,純粹的內心也染上一層一層的憂慮。
 
  「不過──要是這一年真的能夠好好度過,那我們這麼悲觀也沒用。」
 
  嗣野自嘲般的笑了笑,重歸而來的玩笑並沒有帶回葉白的無憂無慮,倒是惹得她又怒又笑,眼淚也被逼了出來。
 
  「不好笑!這一年如果好好過了、我一定要讓龍龍好好的對你說教一頓!」
 
  「那我還真的得好好過這一整年呢。」
 
  嗣野幫著葉白重新牽起了腳踏車,兩人安靜地在已經躍升頭頂的日光之下,緩慢地在寧靜的鄉村前進著。一旁的稻田豎立起一根根隨風飄逸的龍旗,就像是騰空飛起的龍在驅趕著破壞莊稼的鳥一樣。
 
  「說起來,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你連這都不知道就在全村空無一人的情況下跑出來啊……這還用說嗎?當然是去找滿子啊。」
 
  「小、小滿!?」
 
  聞言,嗣野露出了比聽見要請供年神時、更為震驚懼怕的臉色。他拔腿就跑、卻立刻被早有準備的葉白給絆倒,隨後連滾帶爬地逃離著葉白的抓捕。
 
  「你這傢伙!剛剛說的那麼悲觀、結果現在卻連去看看滿子的勇氣都沒有嗎!」
 
  「說什麼勇氣不勇氣的!我只是、我現在穿著的衣服不適合見女孩子!沒錯、就是這樣!換了衣服之後我要遇到什麼人都沒問題的!」
 
  「還說什麼傻話、見到我就沒關係嗎!要是你敢說什麼我不算女孩子的蠢話,我就讓你全裸到滿子家!嗣野你這混蛋!」
 
  ──結果、在逃脫不了葉白的追趕下,兩人還是來到了方才的小型民房。
 
  「真是的,反正明天之後還能再見面嘛……為什麼一定要現在過來呢。真是的。」
 
  「雖然你嘴上這麼說,但你期待的尾巴都快搖起來的樣子了……」
 
  「我可不像年龍大人那樣會把情感表現在尾巴上……話說回來年龍大人會因為快樂而搖動尾巴嗎?」
 
  「當然。但那個景象只有我本人有幸見過,往後數百年也不會有第二個幸運兒了。」
 
  「年龍大人竟然是那種角色……」
 
  兩人一邊說著,越接近房屋門口、身穿洋裝的眼鏡少女的模樣就越是清晰,滿子正緊張地不停整理著頭髮,早早地在門口迎接。
 
  「嗨,滿子。」
 
  葉白率先打了招呼,隨後便看見兩人陷入泥沼般的沉默,視線也始終避開對方。
 
  「這傢伙剛才還拼命叫我回家,結果一知道男人要來連新衣服都拿出來了!這裡不是人煙罕至的村落嗎!這傢伙竟然連洋裝都拿得出手!」
 
  「嗣、嗣野……新年快樂。」
 
  「唔……嗯。」
 
  兩人沉默地像是有數不盡的話要說,彼此抓著頭髮摸著臉頰,兩人都無法先開口。
 
  「畢竟都一天沒見過面了,你們兩個好好敘舊,我不打擾了。」
 
  葉白一邊說著,便逕自進了滿子家的門。兩人見狀也趕忙跟著進了屋,像是無法單獨待在一塊的樣子。
 
  「葉白,為什麼要到我家來啊……」
 
  「嗯?妳家不是有電視嗎?我打算看過天皇陛下的請供儀式後再回去,所以要借我一下電話了喔,我跟媽媽說一聲。」
 
  「真是的……」
 
  葉白一邊說著,已經自然而然地拿起了滿子家裡的電話。滿子轉而望向了立正在走廊的嗣野,兩人一個正裝一個隨性、形成有趣的對比。
 
  「嗣野,快點坐下吧──我去拿飲料給你。」
 
  「唔、喔。多謝。」
 
  「說起來,小梓沒有跟你們來呢,她一個人待在家裡嗎?」
 
  小梓是嗣野的妹妹、北川家的小女,雖然跟三人差了三歲,但也是整個村子為數不多的四個青少年之一。整個村子大概七戶人家,只有水原、北川、子給三家家裡有著二八年華的小孩。
 
  「那傢伙正在家裡鬧彆扭呢,別管她。」
 
  嗣野如此說道,但很明顯情緒一下子沉悶起來。
 
  「說起來,我們家爸爸媽媽都去老倉先生那裡了呢,北川伯母也到那邊了嗎?」
 
  「嗯。雖然我家老媽大概也只是坐一旁喝酒而已,她沒有那麼多話要跟那些老人說啦。不過,葉白她老爸老媽似乎都沒去老倉那裡的樣子。」
 
  兩人一齊從客廳望向了正在走廊捲著電話線的葉白,她笑著對著電話那頭滔滔不絕,看來心情似乎沒怎麼受到影響。
 
  「真好哪……葉白看起來完全不擔心新年,我可是怕得要死……」
 
  「那傢伙畢竟跟年龍大人關係好啊。不過、這也算是我們第一次參與請供儀式,說不定她還沒什麼實感──畢竟那傢伙神經一直有點大條。妳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她徒手抓了一條蛇的事情嗎?明明都被咬在了脖子上,葉白那傢伙竟然還在哈哈大笑。」
 
  「嗯嗯、我記得很清楚,我那時候都被嚇得連續好幾個晚上都做惡夢──葉白真是勇敢啊,我記得後來她被抓著去年龍大人那裡治療時,完全沒有反省的意思。」
 
  兩人相視而笑,在這寧靜平和的小鎮,幾乎沒有什麼新奇有趣的事情發生,而作為一起成長的青梅竹馬,葉白一直是他們之中的開心果;四個人一起在同一個村子長大幾乎也能算是情同兄弟姊妹,因為常有葉白在中間充當調解者,四個人從來都沒什麼矛盾。
 
  「我好了!快開電視吧!」
 
  葉白興匆匆地坐到了滿子身旁,隨後目不轉睛地盯著甚至還沒開啟的電視。
 
  「真好哪我也好想要家裡有台電視啊──每次都要到滿子家才有電視,臨時想看什麼節目都好不方便啊。」
 
  「話雖如此,但葉白想到的時候還是會不請自來呢……」
 
  「喔,開始了。」
 
  只見在電視螢幕上出現的古服官員們,全部的人都一致用著畫上咒符的白布遮蓋臉部,於左右畢恭畢敬地跪拜著。在正中央高位正坐的寬大男子更是穿著大而厚的誇張服裝,全身上下都被金絲皇服包裹得嚴嚴實實,手裡正拿著一副紙扇、像是在靜候著什麼。
 
  「天皇陛下要現在進行請供嗎?話說這個過程竟然能即時轉播出來的嗎?」
 
  「說的也是。請供儀式時電子設備都一定會出問題,如果不是收音機受到的干擾太大、會讓人聽不清楚,不然一定都只會用收音機來宣告。不過如果連這種國家級的活動都不用電視轉播,那皇族買下的電視台也沒什麼內容可撥了。」
 
  嗣野一邊說著,比起電視機裡的情況,他已經將注意力放在了滿子端出來的零食上。葉白雙手撐在盤坐的腿裡,雙眼放光地不想錯過電視上的任何畫面。坐在中間的滿子雙手緊握著,表情就像是在等待放榜的大學生一般焦慮。
 
  「皇族的頻道平常在撥些什麼?」
 
  「佛法跟說教的內容吧。總之、不是什麼正常人會看得節目,偏偏一大堆老人整天都死守著那個節目,好像裡面有什麼有意義的內容一樣。」
 
  「你們看!」
 
  天皇的面前被端出了一個漆黑而滿是污穢的古舊大鼎,一群人用著紅絲綢端著各種說不出名諱的物品接二連三地丟入鼎中,圍在周遭的人不停地敲著木魚──雖然電視裡的聲音都沒有外放出來,但似乎他們一直不斷地在誦經的樣子。
 
  隨後,天皇站起身來,渾身的衣裳像是在地板上生了根般被拖行著。那個人將手裡的扇子打開,對著其唸唸有詞了好一陣子,最後引火將扇子扔入鼎中。
 
  一下子大量的雜訊遮蔽著電視的畫面,傳送過來的景象被切割成一塊一塊的錯圖,看不清裡頭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接著、畫面重新定格。只見鼎中出現了一個滿是黑色黏油、長條狀的物體爬升而起。
 
  『龍年吉祥──!』
 
  外頭突然傳來熱烈的鞭炮聲,一時間三人都被嚇得從座位上彈起。
 
  電視裡的人們不知何時已經全部維持著跪拜的姿勢,大量的人聲從電視裡拼命地重複道。
 
  『龍年吉祥!』
 
  『龍年吉祥!』
 
  『龍年吉祥!』
 
  『龍年吉祥──』
 
  「恭、恭喜……恭喜呢……今年是龍年……」
 
  滿子取下眼鏡,用著顫抖不已的手努力地抹去斗大的淚珠。
 
  葉白先是激動的站起來、難掩臉上的喜色,但、隨即而來經歷了一天的預示和旁人的擔憂,一下子又讓她神情沉重了起來。她半跪下來,拍著背安撫滿子。
 
  「沒事的……滿子,說不定今年一年還是會很正常的過啊?先不要太悲觀好嗎?」
 
  就在這時,嗣野突然猛地站起身來。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像是意識到什麼天大的災難一樣,恐怖的表情一時間把滿子和葉白兩人嚇得呆楞不已。
 
  「嗣野,你怎麼了……?你、你要出去?你要去哪?」
 
  見到嗣野二話不說扭頭便走,滿子也跟隨著發問。

  「怎麼了、嗣野,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怎麼反應那麼大啊?」
 
  對於滿子與葉白的關心充耳不聞,嗣野急匆匆地到了滿子家的玄關,潦草的穿上鞋便打算離去。葉白和滿子連忙跟在身後,試圖用問句攔下嗣野反常的舉動。
 
  「等一下、我說等一下嘛!」
 
  葉白有點粗魯地在門口拉住了嗣野,這才逼得他回過神來。
 
  「我想……小梓她,大概會逃出村子。」
 
  嗣野的臉上寫滿了苦澀,不太確定的擔憂在他臉上不斷地偏移著視線。
 
  「逃!逃出村子……?這是怎麼回事?」
 
  驚叫聲勉強被葉白壓下,她不自覺地退進了屋內更深處,悄聲細問。
 
  「小梓她一直對這些事情很敏感,近幾年開始她就一直很在意關於年神的事情……她從小就有透露想離開這裡的打算,只不過我一直沒當真。去年年末的時候,我偶然看到她在筆記本上寫了有關的計畫,才知道她對這件事情有多認真。」
 
  「糟了……糟糕了……如果被老倉先生知道的話,會發生很可怕的事情的……!」
 
  滿子不禁面露恐懼,雙手無所適從地緊抓著連身裙。
 
  見到嗣野再次扭頭就走,葉白連忙拉住了他。
 
  「你先冷靜點,年廟就在村子的出口,現在那裡一定聚集了不少人,小梓要經過那裏根本不可能不被看到啊?」
 
  「那傢伙根本沒打算走出口,我看過她畫的路線……她大概會想直接翻過山到最近的村子,再看能不能遇到旅商吧。畢竟快過年了,她可能會想趁這個時機離開也說不定。」
 
  「離開村子……能去哪?哪裡不是都供奉著年神?」
 
  嗣野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不只是他,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答案。
 
  「總之、先去你家看看吧。先確認小梓她到底是不是真的跑出村子了,不然我們在這裡乾著急也沒辦法。」
 
  葉白率先說道。她的神情也緊張,卻明顯地比兩人更為冷靜。
 
  「如果小梓真的跑出村子,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要是被老倉先生知道……他不知道會怎麼處理……」
 
  「我和嗣野一起、趁還沒人發現前去把小梓抓回來。」
 
  葉白幾乎毫無遲疑地說道,就連嗣野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制止還是感動,看著她那堅定的眼神發愣著,好一會才點點頭。
 
  「我們試試看能不能天黑前回來,萬一來不及……妳就去和老倉先生他們說,不要顧忌我們。」
 
  「等……等一下!本來還只有小梓一個人……如果連妳們都走了,事情會鬧得更大的!」
 
  嗣野難過地看著滿子,他也不想強逼著說服,只是難過地說道。
 
  「滿子,小梓畢竟是我妹妹。」
 
  滿子看看嗣野又看看葉白,最終抓著腦袋閉上眼睛。
 
  「唉……到時候可不只是被罵這麼簡單喔。」
 
  葉白與嗣野兩人相視一笑,隨後一起抱住了滿子。而滿子也用著全身的力氣、拼命地摟著兩人。
 
  「一定要平安無事的回來啊。」
 
  「嗯!」
 
  二十分鐘後,當葉白抱著手蹲在北川家門口等候時,嗣野一臉垂頭喪氣地從家裡出來,他以無奈的搖頭回應了葉白投來期待的眼神,將手裡的袋子向身後一甩──他已經簡單地收拾了手電筒與一些東西,準備出發去找小梓。
 
  「不行,小梓她把東西都給帶走了。時間已經不能再拖了,我現在就要去把那個笨蛋抓回來。」
 
  「她果然還是離開村子了嗎……先跟滿子說一聲吧?」
 
  「剛剛我就打到她家了,她說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嗣野的眉頭深鎖,他咬著下唇,看向了葉白。
 
  「葉白,老實說這件事情不是妳的問題,我自己一個人去才是理所當然的──」
 
  「說什麼話啊,我們好歹也是一起生活過了十幾年的,小梓對我來說就像妹妹一樣;再說、之前你講了那麼多龍龍的壞話,不就證明你很怕他嗎?那樣的話我不去怎麼可以。」
 
  嗣野看著葉白毫無遲疑地開始往後山移動,只好苦笑著跟了上去。兩人身後的年廟開始傳出哀絲豪竹的樂器群鳴,一時間好像有上百人在年廟不斷地演奏誦經著,引得兩人緊張地回頭望去。
 
  「哪來那麼大的音樂啊?有人到村子裡來了嗎?」
 
  「大概是鬱鬱先生弄出來的吧,那個人一直都相當不可思議。不過看來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年龍大人那裡,我們趕快趁現在去把小梓帶回來吧。」
 
  葉白看了看嗣野凝重的神情,剛剛還穿著吊杉的他已經換上了長袖與運動鞋,看來是對此事格外認真。
 
  「不過、為什麼你那時候不先制止小梓啊?這件事情那麼嚴重,難道你都沒有跟北川媽媽說嗎?」
 
  「跟我家老媽子講哪有用啊,她只會整天迷迷糊糊地喝著酒,對村裡的事情根本就不瞭解。我之所以沒完全制止小梓是因為──」
 
  嗣野先是停頓了一下,隨後變得有些面紅耳赤,他腳步沒有停下來過。
 
  「妳想、小梓也到了那個年紀了吧?雖然平時和妳跟小滿說話沒什麼問題……但那傢伙在家裡完全不跟我說半句話啊,我家甚至沒有各自獨立的房間,整天都很尷尬。再說、我也沒想到她會真的採取行動,更沒想到她竟然挑在過年這一天。」
 
  「畢竟小梓還很小……很多事情沒有想清楚吧。」
 
  葉白未曾想過離開村子,村裡的人也大多沒有想要到外頭的願望。這也代表這個問題從來沒被擺上檯面過,連帶著整個村子對這種事的看法、甚至年龍大人會做出的反應也不得而知。
 
  「吶、嗣野,你覺得老倉先生會怎麼看這件事?」
 
  「那個人是我們這裡年紀最大的人也像是村長一樣什麼都想管。我總覺得他是個相當冷酷的傢伙,如果真的讓他知道小梓逃出去──那個人嘴裡會說出什麼殘酷的話,我一點也不意外。」
 
  嗣野想也沒想就回答,似乎他自己早已想過、為此煩惱不已,才決定自己司下去把小梓帶回來吧。
 
  「恐怖鄉下電影裡不是常出現的嗎?村長帶著所有村民去追殺誤入村子裡的人,如果真的變成那樣、要怎麼辦?」
 
  「小梓她也不算外人吧……如果真的變成那種展開,我會不顧一切站在小梓那邊的。倒是妳,如果年龍大人生氣的話,妳要怎麼去面對祂呢?」
 
  葉白低下了頭,關於這件事情,她從來都沒有去想過年龍對於這個村子的想法。經年累月的相處使得葉白下意識地認定年龍絕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但那是建立在年龍還是原本的那個神明的情況下。
 
  「我覺得……龍龍他絕對不會吃人的,也不會眼睜睜看著村裡的人自相殘殺。作為一個神明,作為村子裡備受崇敬的年神,他無論如何都會保護這個村子。」
 
  「是嗎?那還真是可靠呢……」
 
  嗣野的語氣像是在嘆息、又好像是為之鬆了口氣。
 
  「那到時候,妳要領著我們一起去道歉喔。」
 
  「不要拿我當擋箭牌啊。」
 
  兩人很快地走出了最後一間民房的視線內,青草包圍的土坡開始向上爬升,兩人抬起的腳步也越來越高。當樹木開始出現在兩人面前時,他們暫時停下了腳步,彼此確認了覺悟後,一起消失在了樹影內。

(待續)

創作回應

軒轅帝王
是部有深度的作品,期待下篇更新
2024-01-19 21:03:45

相關創作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