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西元二零三零年七月一日，人類世界進入了全新的階段。
「版本更新了。」
最初，人們以為這是夢、是幻聽、是某個遊戲的彈出式廣告，但他們轉眼間便發現了真相，因為所有人類都在同一時間聽到了這句說話。
毫無疑問，這段訊息是來自某種凌駕於人類之上的存在。
某些人執著於爭論訊息來源是誰的神祇，其他人則是著眼於探究訊息含意，甚麼版本？甚麼更新？更新了甚麼？
數十億人類攜手進行全方位的測試，僅僅耗費三分鐘，謎底便透過互聯網散佈到全世界。一個日本宅男以毫釐之差壓過了法國宅男以及美國宅男，率先在匿名留言板上公佈答案。
無論使用何種語言，只要在心中默唸「狀態介面」或任何意義相近的詞語，便能查看自身的職業等級和能力值，就像是遊戲一樣。
世界因而翻天覆地。
在發達國家爆發了自毀登出潮。他們認為如今的世界只是個遊戲，為了前往真實的世界而決定登出，自殺、犯罪後自殺、犯罪後尋求死刑，造成無數的傷亡並大量消耗警力及司法資源，引發了連串的混亂。
緊隨其後是史無前例的求職轉職狂潮。全因各界的成功人士透過媒體現身說法，向大眾分享自己的職業和等級，國民偶像、電競長青樹、圍棋九冠王、國際金融巨鱷、諾貝爾獎得主……他們的卓越成就都與狀態介面上顯示的「職業」相關，認證了這個職業就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天職。原來每個人類都擁有的不凡才能，只要從事正確的工作、努力提升職業等級，便有機會攀上高峰成為天之驕子。
狂熱的浪潮由此而起，人們把玩遊戲的熱枕轉移到現實世界，為求投身到正確的職場開始練功，不惜無償加班、付費上班，耐操又廉價的新員工完美填補了自毀潮所帶來的職位空缺和經濟損失。
版本更新後第二週，人類彷彿已經適應了這個全新的遊戲模式，樂在其中。然而，有些人未能乘上新時代的波濤，成為了版本孤兒。
例如這個坐在網吧櫃檯裡的中年男人。
時值七月中旬，學生們剛開始放暑假，本應是神速網吧最為熱鬧的時期，如今卻冷冷清清的，安靜得比電競館更像圖書館。
神速網吧作為香港網吧業的先驅，接連承受了手遊、政治、疫情以及VR普及化的連續技，經歷多番轉型好不容易才殘存下來，現在又被版本捅了一刀——現實世界已經是個遊戲了，誰還要玩電腦呢？
網吧突然失去大量顧客，幸好員工們亦為了追夢而紛紛離職，收入與支出同時驟降，實屬不幸中之大幸。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人因禍得福，就是坐在櫃檯裡面的他、堅守到最後一刻的版本孤兒——唐平。前任店長在今天正式離職，網吧已經沒有其他員工，現年三十六歲的他甚麼都沒做便一口氣升職為店長，再度攀上人生高峰。
可惜，這是一間既沒有下屬亦沒有客人的網吧，猶如沒有大臣和人民的王國，即使升職當上店長，但除了薪水稍微提升之外就只是獲得了一個虛銜，根本提不起勁。
唐平透過手機叫完外送之後，重新抬頭起來望向螢幕，繼續觀看異世界轉生動畫打發時間。
約五分鐘後，單調的鈴聲響起，自動門隨之躺開，一名英姿煥發的少女來到了櫃檯前，充滿氣質的烏黑長髮、簡便而不失時尚感的中性休閒服裝，彷彿是從雜誌封面蹦出來的當紅模特。唐平判斷在盛夏送外賣不可能打扮得這麼講究，便趕緊關掉藍芽耳機，久違地開始接待客人。
「歡迎光臨。包廂現在都空著，稍微多花一點就能確保不受打擾，還有VR設備可以租用喔。」
「不好意思，我其實是——」
「哦？果然是送外賣的嗎？新時代的外賣仔真是厲害呢。」
「不不不，我是來應徵的。」
「應徵？」
「我看到門外有招募員工的海報……難道已經請到人了？」
「原來如此，是被那張海報吸引進來的嗎？很好，錄用了。順帶一提我就是店長喔。」
「……誒？直接取錄？為甚麼啊？不需要面試之類的嗎？」突如其來的取錄通知令少女感到不知所措。
「會被那張海報吸引進來，意味著你認同本店的理念，這就已經合格了。」唐平根本不知道外頭貼著招募海報，但在公在私都十分希望收下這個應徵者，故此選擇速戰速決：「工資就按照海報上面寫的，至於輪班方面嘛，因為我們目前並沒有二十四小時營業，所以不用擔心熬夜的問題喔。」
「所以現在沒有大夜班？」
「對啊，轉職熱潮導致我們人手不足，營業時間有所調整。」
「嗯……」少女低頭下來並皺起眉頭，似乎正在憂慮著甚麼。
「呃！就算人手不足也不會很忙喔，因為最近幾乎沒有客人啊！每天都超級悠閒的啦！」唐平猛力地強調這份工作的優點，少女的眉頭卻越皺越緊，顯然是起了反效果。所以他趕緊換一個方向，加速製造既成事實：「對了！先來填寫履歷表吧，然後我們一起繞個圈，講解一下你的工作內容也順便帶你熟悉一下環境。」
唐平匆匆地跑進後臺，取出原子筆和履歷表遞給站在櫃檯前的少女。她只是短暫地猶豫了一會，便接下紙筆開始填寫。
計劃非常順利，唐平在心中默默讚嘆自己的機智：一個妙齡少女在版本更新後跑來網吧應徵，當然為了提升職業等級，勞動就是她的最大目標，悠閒沒事幹反而是個缺點。
唐平稍稍感嘆過後，便逼不及待地彎腰歪頭，偷看那份尚在填寫途中的履歷。原來這位少女就讀於香港大學法學院，換句話說就是全港成績最頂尖的高材生，錢途一片光明。
唐平的好奇心因而爆發，這位少女有本事考進香港大學法學院，她的天職就算不是律師也必定是擅長記憶背誦和邏輯思考的類型，卻選擇在暑假來網吧打工？真的有辦法賺取經驗值嗎？
「填好了。」
「嗯。」唐平伸手收下履歷表，順勢提問：「不好意思，我們的履歷表還沒有更新，方便問一下你的天職和等級嗎？」
「呃……這個……難道必須是與網吧相關的天職才能應徵嗎？」少女語帶委屈，楚楚可憐地凝望唐平，使他頓時心頭一緊。
「不！當然不是！我們很缺人手！才不會挑三揀四啦！」唐平為了展現誠意，趕緊瞄向姓名的欄位：「歡迎你加入神速網吧這個大家庭！龍……劍？月？這是月嗎？」
「嗯，玥跟月亮的月是同音。店長你也可以直接叫我龍劍，朋友們都是這樣叫的。」
唐平為此感到十分猶豫，「用龍劍這麼中二的暱稱來稱呼一個十九歲的美少女，好像有點奇怪吧」，但他害怕這句話會構成性騷擾或冒犯到對方的性別認同，所以努力忍住沒說出口。
「……嗯。那就開始參觀吧，來，這邊走。」唐平乾脆略過了稱謂，甚麼都不喊。同時還略過了後台和廚房這些常見的場所，直接從最有網吧味道的地方開始介紹。「我們在一樓的開放區域有七十台電腦，提供最基本也最便宜的服務，右邊的角落有漫畫櫃，想看的話可以自己拿。中間有兩個玻璃房，主要是給電競賽事用的。」
「非常乾淨呢。」
「只有前面的幾台是這樣喔。」唐平往前走了幾步，以食指輕輕滑過第五台電腦的螢幕，刮下一層厚厚的灰塵：「因為最近沒甚麼客人，用不上的電腦不必每天清潔……但假如你有需要的話，也是可以讓你盡情抹個飽啦，乾淨一點也沒有壞處，假如你有興趣的話，也可以拆開機箱清理灰塵喔。」
「……嗯。」龍劍玥遲疑地點了點頭。
唐平意識到她對清理電腦這部份不感興趣，便趕緊走往左邊角落的樓梯，帶她登上二樓。
「我們現在有十五個大小不一的獨立包廂，用途不盡相同。」唐平掏出鑰匙開門，帶領龍劍玥走進包廂的內部繼續介紹：「這是最大的一間，定位類似小型派對場地，有電腦、電視、遊戲主機、桌遊、沙發，VR設備另外收費，櫃子裡有摺疊桌椅和毛毯。」
「……嗯。」龍劍玥若有所思地走進包廂，仔細檢查置物架上以及櫃子裡的各種物品。
唐平終於感受到她對這份工作的熱情，便再度嘗試投其所好：「對了，這裡已經有兩星期沒打掃過，假如你有興趣的話——」
「店長，其實我並沒有特別熱衷於打掃。」
唐平因美少女的冷漠嘴臉而深受打擊，但現在是淡得像開水一樣的淡季，實在沒甚麼像樣的工作能夠交給一個新人。他拼命地思考仍然想不出一個理想的答案，反而因為想過頭了而沒有及時回應，突如其來的沉默令氣氛變得非常尷尬。
幸好，褲袋裡的手機及時傳來一陣單調的鈴聲，讓他可以順勢轉移話題：「有人按了櫃檯的傳喚鈴，說不定是有客人上門了！我們趕快去看看吧！」
「……不好意思，店長，我想上個廁所。」
「哦！不用不好意思啊！廁所在走廊的盡頭，這是鑰匙，用完要記得鎖回去喔。」唐平解開了鑰匙圈的活扣，抽出廁所的那條交給對方。
只見龍劍玥目無表情地收下鑰匙，隨後自行轉身離去。
唐平頓時鬆一口氣，並疲憊地把笑容收起。他開始後悔了，原來在上了年紀之後，跟這種等級的美少女溝通會如此耗費精力，匆匆聘用龍劍玥也許是個錯得離譜的決定。
滿懷懊悔的唐平回到一樓，遠遠地看見了一個南亞裔年輕小子，隨後又看見了他手中的那個麻辣米線連鎖店的膠袋。
「外賣嗎？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稍微離開了一下。」
「沒關係。請您收下餐點，檢查確認。」
「其實你可以放在櫃檯就直接跑下一單，不用等我啊。」唐平加快步伐上前接過膠袋，打開來看了看單據和配料：「嗯，沒問題，謝謝你。」
「我才是謝——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外賣仔突然亢奮地高聲吶喊，並飛撲過來擒抱唐平：「升級啦！竟然升級啦！謝謝您！謝謝您！」
「哦？嗯？不客氣？恭喜恭喜？」長期龜在網吧的唐平第一次親眼目睹別人升級，霎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還以為要再跑兩天才能升級，沒想到突然就升級了！老哥您這單子特別肥耶！經驗值有夠多！」
「呃……你的天職是餐飲業的？還是外賣員啊？」唐平打開話題，讓興奮的外賣仔回神過來，藉此順勢把他推開。
「呵，其實我是鏢師啦！」外賣仔自豪地拍了拍胸膛。
「鏢師……就是那個古裝劇的，甚麼威鏢局的那個鏢師？」
「對！就是那個鏢師！你一定很好奇鏢師為甚麼會在跑外賣對吧！」外賣仔仍然沉醉於升級的喜悅之中，開始滔滔不絕地分享他的心路歷程：「我本來好不容易才轉到保安公司工作，就是護送運鈔車、拿散彈槍的那種，很有鏢師的感覺對吧？但沒有牌照只能幫忙打雜，幹了好幾天都沒有半點經驗值，簡直就是詐騙嘛！因為實習生的薪水很低，我便在下班之後加減跑個外賣幫補一下——沒想到經驗條竟然有反應了！原來送外賣也能賺到鏢師的經驗值啊！」
「喔，好幸運喔。」唐平敷衍地回應說。
「而且外賣可以一直跑一直跑！想刷幾單就刷幾單！連同現在的這次升級，才跑十天就已經升了三級！就像開外掛一樣啊！而且不光是經驗值，跑外賣同時也是一種運動，所以除了精準以外的數值都獲得了額外的提升，耐力提升了兩點，力量、敏捷、精神都提升了一點，HP（生命值）和MP（意志值）的上限也增加了十幾點！」
「嗯嗯，那我還有工作要做，謝謝你的外賣啦。」唐平不想繼續聽外賣仔的練功心得，便強行結束了這個話題。
「噢！我也該去跑下一單了，那就下次再見啦！」外賣仔笑容燦爛地大步邁進，還邊走邊掏出手機接單，熱情得近乎瘋狂。
唐平在網路上看過不少類似的經驗分享，但這是首次的面對面交流。他終於親身體會到，版本更新後的現實世界竟然如此令人著迷，情況就像薩爾達或寶可夢又推出新作那樣，短期內絕對不可能有客人來網吧玩電腦，名為店長實為薪水小偷的日子說不定會比想像中更長一點。
所以，他也能夠滿臉笑容地享受工作了。
「店長！店長！」突然，樓梯的方向傳來了龍劍玥的驚叫和腳步聲。
唐平慢條斯理地提著外賣走回二樓，一派輕鬆地問：「怎麼了？馬桶又塞住了嗎？其實通渠也是我們的職責之一喔。」
「不是馬桶，是門……」龍劍玥帶領唐平回到二樓，尚未到達走廊盡頭的廁所便停下步伐，慚愧地指向身旁的那扇房門：「我聽到裡面有些聲音，但店長你不是說過沒有客人嗎？我覺得有點奇怪便想打開來看看，結果……」
「門把竟然整個掉下來了？沒問題，打電話找鎖匠維修就好。反正近期不會有客人，門開著也可以，就是風扇的聲音有點吵耳而已。」
慌張的龍劍玥總算鬆一口氣，隨後好奇地指向房間裡的機器：「對了，其實這些機器……像是電腦又不像電腦的，是叫伺服器嗎？」
「這是礦機喔。」
「礦？那個挖礦、虛擬貨幣的？」
「嗯，是我們網吧的副業之一。」
「……副業？」
「這是美化過後的說法，其實就是小孩買了寵物，玩膩之後丟給親人照顧的那種感覺。老闆喜歡開拓新業務，玩膩了或失敗了就會把機器丟給旗下的公司，讓我們養到壽終正寢。」
「所以，老闆還有其他副業寄養在這裡嗎？」
「有是有，但目前的這一批……稍微有點……有點那個……」
「難道是違法的副業嗎！」
因為龍劍玥的反應異常激動，唐平深怕她會跑去報警，只好設法淡化副業們的犯罪氣息：「別大驚小怪，既沒有傷天害理，也沒有任何人因此受害，充其量就是灰色地帶吧。」
「假如只是灰色的話，就算告訴我也沒關係……對吧？」
「當然！其實我也沒打算隱瞞你，只是按照順序，先本業後副業而已！來！這邊！」
唐平掏出鑰匙把旁邊的房門打開，龍劍玥立即探頭張望，但只看見一張孤伶伶的電腦椅，以及無人使用卻開啟了電源的數十台電腦。
「一個人使用這麼多台電腦……難道是駭客？原來店長你是駭客嗎！」
「不，這是掛機房。」唐平淡然地啟動其中一台螢幕，亮出密密麻麻的遊戲視窗：「以前都是在刷首抽帳號，近期則是刷遊戲貨幣和稀有道具。大家熱衷於工作沒空打遊戲，越來越多人選擇花錢買幣，所以幣商這邊的生意還算不錯。」
「……明明沒空打遊戲，卻花錢買遊戲裡的貨幣？為甚麼？」
「就像越位一樣，你們女人不會懂的。」唐平故意不作解釋，把龍劍玥的注意力留在玩家們的怪異行為上，藉此隱瞞使用違規腳本的事實，畢竟近期太多遊戲內建自動戰鬥、自動解任務，外行人不仔細檢查根本分辨不了。「走吧，我們去看下一個房間的副業。」
接下來的房間與掛機房的佈置近乎如出一轍，同樣是放著大量電腦和一張椅子，差別在於所有電腦都連接到同一台顯示器上。
龍劍玥自然而然地開始了推理：「虛擬貨幣，然後是遊戲貨幣，這裡也是刷甚麼幣的吧？」
「這個房間正在刷的東西比甚麼幣都更有價值，是造福人群的，雖然有點違法，但那種法律根本沒有人會在意也沒有人會遵守。好，提示就這麼多，來猜猜看吧。」
「我猜……不行，我完全沒有頭緒。違法卻能造福人群，這種事情真的有可能嗎？」
「當然有可能。答案就是色圖，這裡正在用AI大量生產色情圖片。」
「蛤？」
「要檢查看看嗎？」
「……要！」龍劍玥懷疑唐平正在胡說八道，所以完全沒有退縮，毅然而堅定地親手啟動了螢幕：「這、這是……狼？狼人的色情圖片？但他怎麽同時長著胸部和那根？而且交配對象是一輛機車？」
龍劍玥滿臉疑惑地回頭過來，期望唐平為她解釋。
「你們女人不會懂的……當然我也不懂，但它被世人尊稱為鳳凰大師，是小眾性癖的希望之星。可惜繪圖AI已經被各大平台封殺，不能賣圖賺錢，只能無償地為人類提供娛樂。」
「這種東西……本來是能夠賺錢的嗎？」各種匪夷所思的色圖在龍劍玥的眼前閃過，源源不絕的性癖轟炸帶來了莫名的恐懼，不消一會便促使她停止思考並關閉螢幕，快步撤出這個禁忌的房間：「好的。去下一個房間吧。」
「嗯，隔壁的房間是——」正在鎖門的唐平突然頓了一下，隨後轉身指向樓梯：「已經沒有了，目前的副業就只有這幾個而已。你先回去坐櫃檯休息一下吧，我稍後再教你……」
然而，龍劍玥並沒有遵從唐平的指示，她自行走到隔壁的房門前，毫不猶豫地扯下了門把。
「喂！你在搞甚麼鬼啊！」
唐平高聲呼喝，但未能阻止龍劍玥的行動。她快步走進房內環顧四周，發現這只是一個標準配置的網吧包廂，但環境頗為凌亂，並且散發著一股詭異的酸臭味。
「尚未收拾的包廂？但最近不是完全沒有客人嗎？」她回頭向唐平質問，並更進一步地仔細察看，成功在牆壁和家具上找到一些不自然的爪痕。與此同時，她聽見櫃子了傳來刺耳的刮聲以及淒厲的低呻，便趕緊飛奔過去把櫃門扯下。
龍劍玥隨即被嚇得目瞪口呆，因為一隻黑貓突然從衣櫃裡蹦了出來繼而飛奔逃亡。
「幹！你這臭貓甚麼時候鑽進衣櫃的啊！」憤怒的唐平原地踏了兩下，以此威嚇並驅趕那隻黑貓。待黑貓遠去之後，他緩緩地走進包廂，先把外賣膠袋放到桌上，然後皮笑肉不笑地向龍劍玥問：「然後，大姐您又是怎麼回事呢？」
「我……我……非常抱歉！」龍劍玥彎腰鞠躬，形成一個漂亮的直角。
「直接道歉嗎？好吧，那我也成熟點，不跟你不斤斤計較了。」
「非常感謝！」龍劍玥喜出望外地抬頭起來。
「兩扇門和一個櫃子的維修費用大約是……」
「這不是計較了嗎！」然後立即失望回去。
「既不報警也不通知學校和家人，只要賠錢就能了事耶？這樣還不滿意？難道你連維修費也不想付嗎？」
「但……其實這是我第一次打工，手頭並不寬裕，所以……賠償方面……能不能……」
唐平對這種發展十分熟悉，犯下輕罪的美少女楚楚可憐地向店長哀求，接下來一定就是喜見樂聞的肉償環節了。
「我會努力工作的！拜託了！請讓我用薪水來支付維修費！」
「……嗯，果然是這種請求嗎？」唐平也明白現實世界不會發生那種好事，但仍然懷抱著一絲希望，嘗試朝著肉償的方向周旋：「但誰要僱用你這種破壞王啊？要是你自己沒有錢，就聯繫家人來付吧。」
「不！我不會再把東西弄壞了！剛才那樣是有原因的！請聽我解釋！」
「用不著你解釋我也猜得出來，是為了賺取經驗值吧？」
「……嗯。」龍劍玥尷尬地微微低頭：「我本以為你隱瞞著某些下流的不法勾當，例如把看上眼的顧客和求職者抓起來強迫賣淫之類……」
「你這傢伙把網吧當成甚麼地方了啊？」
龍劍玥稍微沉默了一會，然後慚愧地別過頭去：「我本來只是路過而已，但直覺突然告訴我這間網吧非常可疑……而且，網吧本身就是聚集各種不法份子的罪惡溫床……」
「罪惡溫床？網吧甚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
「難道不是嗎？電影和老師都是這麼說的啊。」
「……算了，就當是這樣吧。」唐平並沒有維護網吧的形象，而是順著對方的認知繼續問下去：「所以你是故意潛入我們這個罪惡溫床囉，這麼行動派，天職應該不是律師吧？是警察還記者啊？」
「不，我的天職是……稍微有點奇怪的那種。本打算在確認你們是死不足惜的惡黨之後，便狠狠地大鬧一場，砸些東西、揍飛幾個人、再把財物搜刮一空。」龍劍玥輕描淡寫地發表了目無法紀的危險言論。
唐平因此由衷地感到恐懼，他意識到龍劍玥就是一頭披著美少女皮的惡魔，聘用了她是一個足以致命的錯誤。
「嗯，我已經徹底明白了。這次算我們倒楣……不對，這次算是我僥倖撿回一條命，賠償就免了，請你行行好，放過小店吧。」
「店長你不用害怕啊，我不會對平民百姓出手的。反過來，假如有黑社會收保護費或有小混混來找碴，我還會出手保護這間店！順便把他們的錢搶回來賠給你！」
「……大姐您的天職想必不是人中之龍就是世紀末霸王吧？我們這間小店實在容不下你這尊大佛，拜託你另謀高就吧。」
龍劍玥也知道自己的提案有點誇張，所以完全沒有糾纏，只是尷尬地微微一笑：「不是甚麼霸王啦……雖然也差不了多少，就是這種說出來也根本沒人會相信的動漫職業。」
「動漫職業嗎……真巧啊，其實我也是這種。」
「竟然？這可真是有緣啊！」
「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獲得經驗值啊，包括前店長在內的同事都跑去追夢了，只剩下我還蹲在這間網吧當薪水小偷……」
「我也是！同學們都找到暑假工開始累積經驗了！只剩下我還在原地踏步！」
在茫茫人海中偶遇症狀相同的失敗者，兩人明明是正在互相訴苦，卻笑得異常燦爛，高興就像是抽中了頭獎那樣。
「但龍劍你的狀況一定比我樂觀，畢竟你已經找到方向，接下來只要找出沒有存在價值的人渣，狠狠幹翻他們就可以了啊！」
「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我只是為民除害啊。而且目前還沒有實踐過，說不定根本沒用，就算有用，經驗值也可能少得可憐……因為我的天職真的非常奇怪！」
「但我的一定比你更加奇怪，因為我至今仍然是毫無頭緒，已經放棄希望了。」
「不可能！店長你不可能比我的更怪！因為我的天職是只會出現在奇幻故事的那種！」
訴苦逐漸變質，兩人開始比較誰的狀況更加糟糕。
「奇幻職業有甚麼了不起？我也是奇幻職業啊！」
「我就算在奇幻職業之中也是非常特別的存在！羞恥得都不敢告訴同學了！」
「不可能！我才是奇幻職業之中最特別的！我可是魔王耶！」
混亂過後，是一陣沉默。
唐平看見龍劍玥滿臉震驚，確信自己已經拿下了這場勝負，反正她多半是土匪或山賊，了不起一點就是義賊，更糟糕一點可能會是哥布林或巨魔，但這些都不可能勝過魔王啊。
「如何？嚇得說不出話來了嗎？今後要尊稱我為魔王大人喔。」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這就是命中註定的相遇啊！」龍劍玥突然激動地高聲呼喊，並緊緊握著唐平的雙手。
「命、命運？龍劍你的天職……難道跟魔王有著甚麼關連嗎？」
「正是如此！魔王大人！」
龍劍玥展出一副無比甜美的笑容，促使唐平心跳加速並生產了諸多聯想，難道她是魔王軍的將領？是四天王？還是王妃或女王呢？
「我是勇者！是專責討伐魔王大人的那個勇者！」
唐平的美夢當場破碎，腦內還響起了最終決戰的背景音樂，彷彿是對話完畢便轉進戰鬥畫面的回合制遊戲。果然，聘用這傢伙就是個天大的錯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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