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在新都的邂逅
「我馬上就會出來了，妳不要亂跑喔。」
獨坐在路旁長椅上，我發起愣來。
人生在世必有波瀾。
想要達成什麼樣的願望，其反面就必然是，從他人身上剝奪了那些東西。
零和遊戲。只要有誰贏了，就必定有誰會輸，活在這種所有人的幸福總和其實是零的世界，大家都掙扎著想要成為那個剝奪者、無意間也成為那個剝奪者。
但真的是這樣嗎？
是輸是贏，都是比賽時和在那之後的事情——不論是贏了還是輸了，都會有盤旋不去的小小陰影，在心裡凝結。像是陳年的浴廁汙垢那樣，想要揮去卻揮之不去。
贏了，又或者輸了，都不只有自己而已——得到與自己得到的結果相反，那個對手的「失去」，便是被自己所剝奪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贏」，總會有人「輸」得一蹋糊塗。
世界告訴我們的，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幸福的總量是有限的，拿出自己的幸福就意味著失去它。
因為沒有實現的可能，才將它存於「幻想」之中。
因為沒有實踐的必要，才甘願沉溺「現實」之中。
——只是，這個選擇，從來都沒有降臨到我的面前過而已。
像是因為戰術側重而得不到青睞，從來得不到傳球的球員。
像是一直將手掌攤開，用拇指與食指描繪出三角形，看著球，以為這就是自己未來唯一能做的。卻突然有一天，不再需要這麼做，不再是職責。
像是有人，將我牽扯到另一個戰場上，邊在耳邊說著：「只憑一次的經歷、一次的選擇，就許定終生——不覺得，很可惜嗎？」
冬季的威力還沒有褪去，獨自佇立在午後的風中，那怕是有著混紡大衣遮掩，也不免有些寒冷。用手圍住臉頰，朝裡頭呼出一口暖氣，即使這樣，仍沒辦法讓掌心變得暖活。
我想，那份寒冷和迷茫，是從體內而來的。
所以才沒辦法用熱血驅散。
「哼。有勇氣忤逆本王的妳，果然還沒夾著尾巴逃走。」
桀傲不遜、威風八面，彷彿佇立在金碧輝煌又堅固的王廳中，在玉座上，手靠著扶手、翹著腿，單手捧著盛放瓊漿的杯，不可一世、睥睨著一切，君臨天下的王者。
這是光從語氣便能辨別的，一種無法掩蓋的「本質」。
「王啊，您是來取我性命的嗎？」
面對他的氣勢，我的心靈反而很平靜。
電光會過湖面，擊在岸邊，卻於鏡面般的湖水幾乎無關，只堪堪掀起些許波瀾。
……為什麼心裡這麼平靜呢？
懷揣著這個疑問，我嘆了一口氣。
「——愚蠢。既然本王開了恩，就該夾著尾巴，能逃多遠就逃多遠！雜種。」
「……王啊，我也有想要支持的友人。」
「哼——不是願望？」
他桀傲不遜的語氣中，沒有冰冷的殺意。
這下，英雄王到底想幹嘛，我就完全想不透了。
「萬能之杯，承接天的至高金杯，作為本王的收藏再適合不過的那個『願望機』，對妳來說就這麼不值一提？」
「……不，也沒有到不值一提吧。」
「如果它真的能實現願望的話，我很樂意使用它——但是，哪怕它能，它也實現不了我的願望。」
「連願望機都實現不了的願望？哼……哼哈、哼哈哈哈哈——」
連那陣笑聲，都那麼的狂放、那麼的傲氣逼人。
與我所知的他，會發出的笑聲相同。
「本王很開心，雜種——就妳的笑話，再饒妳一命也無妨。遇見妳，這件事情本王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吧。」
「叩恩就不必了，但是作為本王開恩的代價，就讓本王見證妳雙眸中的貪婪和狂妄！」
姍姍遠去的腳步聲，是有著超乎凡胎「眼界」的王者。又怎麼會不清楚，區區一介凡人的身體狀態？
「王啊，您的這份期望，還真是……」
這份沉重的寄望——
稍微，回應一下這份浩瀚的「皇恩」，也未嘗不可。
前提是必須想盡辦法恢復，或是在魔術上獲得提升才行。
抬頭靜望，不見光影、不見樓廈，只見到滿天的星星——有如流動的星河，有著彷彿觸手可及的距離。
本能警示著這片星空並不真實，有如塑膠玩具一般，又如人工繪製而成的圖畫。
我伸出手，試著去觸摸那片星空——
「那個——」
少年的嗓音，將我投注至星空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
和成熟穩重勉強沾得上邊，也談不上沉穩內斂，但卻也不能說它們於少年的嗓音中不存在。只是，混雜在一塊，讓他成了聽起來很是普通的路人少年。
——但是我對那個嗓音，太有印象了。
「你的父母呢？這個時間在這裡很危險。」
他似乎在開口的一瞬間語塞了。
看不見他的神情，不過，或許我能明白他被什麼震驚到。
我微微闔起雙眸。
「我的家人不在這裡，監護人也有要事要忙。」
語畢，他幾乎沒有太多遲疑——或說他理解的很快。他僅是沉默片刻，便略帶不滿說道。
「那也不能把妳放在這裡，這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就好像這件事情對他來說，很重要那樣。
「最近這附近也不怎麼安全，聽說還有入室殺人……讓妳一個小孩子，而且還是一個女孩子，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什麼的……妳的監護人的神經不會是烏賊演化來的吧？」
據說烏賊的神經軸突有一公分這麼粗。這個形容方式放到二十年後也是非常前衛的。
「她的確很散漫……雖然不像烏賊那樣，但也差不多吧。她自己一個人走在路上的話——嗯，很令人擔心呢。」
「讓小孩子反過來操心的大人是怎麼回事啊。」
少年嘆息似的說道，走得稍微近了一些，坐到了長椅的空位上。
「唉，我認識的大人裡也有一個也是這樣，令人擔心的很——明明都老大不小了，這樣還嫁得出去嗎。」
我笑了出聲來。
「我在這裡很不安全……如果這麼說的話，大哥哥又是為什麼不馬上回家呢？」
……我也差不多習慣這種語氣了，居然一點也不感到害臊。
「打工。我才剛結束打工而已，今天很忙，花得時間意外的比平常久。」
「大哥哥不是說，最近很危險嗎？」
少年呃了一聲，略有語塞。
「……話是這麼說啦。但是，說好的打工也不能不去吧。」
「而且，好手好腳的還要依賴別人生活，這可不行。」
「只是，這樣繼續下去的話，根本就沒辦法……」
該說，果然是那位男主角嗎？
「……大哥哥，不如，替你占卜一下吧？」
「占卜？塔羅牌之類的嗎？妳……」
「看得到未來的話，或許會比較安心一點喔。」
少年沉默了片刻。
「……不必了。」
「如果看得見就能達成的話，我想我會覺得很困擾吧。」
短暫的沉吟，嘴角一彎，我的笑容想必很平靜吧。
「……是嗎。嗯，其實我也看不太見呢，未來。」
「不，對正常的人來說，未來什麼的連一點都看不見吧。」
「哈哈……」
「這樣啊……就算看得見，也會視而不見嗎？」
「誰知道呢。只是沒辦法想那麼多吧，大概。就只能做好眼前能夠做到的事情而已，也只需要那樣就好，不管再怎麼不堪、再怎麼笨拙……」
「……話說，跟妳說這些，妳大概也聽不懂吧，抱歉。」
「我其實比你想像的，還要更成熟一點喔。」
「就算如此，小孩子還是該有小孩子的樣子，懂太多小心長不大喔。」
「這句話還給大哥哥你。」
好像在市街的背景音中，聽見熟悉的人在遠處喊著，走近的聲音。
我輕嘆了一口氣，語氣稍稍凝重了一些。
「——最近會發生很多事情，大哥哥要努力活下去喔。」
「——哎？為什麼？」
因為，你是主角啊。
這句話沒有說出口，我拍了拍長椅，撐起身子來。
「喂，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我突然能夠了解在某些作品中，為什麼總是有人喜歡把話說一半了。
這樣說話確實比較輕鬆……只是這是一種病吧，我想。
「——克莉絲！」
「久等了，想喝點可樂嗎。」
「不，如果可以的話還是比較想喝紅茶——」
「那好，回去就泡來喝吧，妳不是有帶一點過來嗎？」
芭婕特泡的紅茶……呃。
「……我自己泡，不要碰那個。」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