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隔日。
李少鋒站在高塔大門的石階，眺望眼前景色。
不同於昨天，天空的雲層較薄，陽光縫隙當中透出，更加清楚地看見荒野與更遠處的山巒。紫褐色雜草遍佈四周，某些裸露的土地呈現很深的褐色，陰影顯得異常鮮明。
空氣帶著某種獨特的乾燥氣味，比起地球更加沉重、濃厚，光是待著就可以感受到氣息，不同於真氣、魔力與妖氣，也不帶有異芒，卻是切身感受到確實存在。
李少鋒深呼吸一口氣，遲來地再次體認到自己正身處於克蘇魯遊戲的場所。
昨晚沒有發生任何事情。
可以說是幸運，卻也可以說是不幸。
目前為止，依然幾乎不曉得這場遊戲的情報，而且沒有遇見其他玩家……更甚者，沒有見到遊戲住民、外星生物的蹤影。如果這場遊戲的破關條件是有時間限制的「移動」，情況是極為不利。
李少鋒努力壓下內心浮現的焦躁，隨即聽見腳步聲。
燕子皺著小臉，一邊揉著頭髮一邊走到石階。
「學姊早安。」李少鋒率先說。
「早。」燕子悶悶應了一聲，眺望著荒野，嘆息說：「剛剛睡醒睜眼前還希望是在作夢……再次親眼見到遊戲場所遼闊到莫名其妙的程度，真是心情惡劣，昨天甚至浪費了一整天。」
「學姊抱怨歸抱怨，看起來倒是不太擔心。」李少鋒說。
「在學弟面前，人家身為學姊當然要好好表現，如果一副完蛋了的表情又有什麼意義？」燕子雙手插腰地說完，偏頭吩咐：「好啦，趁著那個金髮的醒來前快點過來準備早餐，否則她每次看到你在拔草都露出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有夠煩的。」
「我已經醒來了。」阿妮絲站在高塔門前，恭敬地說：「少鋒大人，早安。」
「嗯，早安。」李少鋒說。
「我會負責準備早餐，請少鋒大人稍待片刻。」阿妮絲說。
「拔草就拔草，講得那麼好聽也沒有意義吧……」燕子低聲嘟囔。
片刻，燕子三人移動到塔外的一處小丘，一邊咬著作為早餐的草根一邊商量今日行程。
「──昨晚，高塔沒有出現任何變化。檢查過後牆壁、石階、塔頂等等位置也沒有發現魔法迴路，單純就是一棟以古老方式建成的高塔，無法再從建築物本身取得更多情報。」燕子作為隊長，主持討論地說。
「我有試著還原出磁磚的圖案，不過破損太過嚴重了。」李少鋒說。
「那邊不勉強。」燕子偏頭問：「妳怎麼看？」
「在第二座塔的戰鬥應該是意外。按照原本的情形，應該是玩家們在那邊得知關於這場遊戲的情報，承接遊戲住民的『委託』，作為護衛或同伴，一同前往旅行的目的地。」阿妮絲說。
「妳認為這場遊戲的破關條件是『委託』嗎？」燕子問。
「當然也有當時出現在第二座塔的遊戲住民是盜匪、賊人等等心懷不軌之徒，高概率會演變成戰鬥，然而需要更多情報才能夠做出結論。」阿妮絲說。
「講話繞來繞去的，就是不肯講出一個結論。」燕子抱怨地說。
「貿然做出結論是很危險的。」阿妮絲說。
「沒有其他意見的話，今天就原路折返，朝向西北方去追離開第二座塔的遊戲住民。」燕子說。
「我認為這是妥當的決定。」阿妮絲說。
「嗯……」李少鋒嚼著草根，不置可否地應了聲。
「笨蛋學弟，你有什麼異議嗎？」燕子立刻看穿，開口問。
「我覺得可以考慮繼續往南方前進。」李少鋒說。
「願聞其詳。」阿妮絲恭敬地說。
「我們三人被傳送到一號塔，鯤島丐幫的兩位玩家被傳送到二號塔，這個算是確定事項。換句話說，其他至少六位玩家和他們的隨行者也被傳送到其他座高塔的機率很高。」李少鋒說。
「有道理，但是為何要往南方前進？」燕子追問。
「目前發現的三座塔保持著約等間隔的距離，構成一個三角形，找到第四座塔也有助於釐清這場遊戲的整體地形。」李少鋒說。
「往西北也有可能發現第四座塔。」燕子說。
「但是那樣會無法追蹤二號塔倖存那幾位遊戲住民的來時痕跡線索，即使順利找到人，他們有可能有所隱瞞。既然已經花費一天時間往南，我認為應該再花一天確認南方究竟有什麼，以免到時候還要重跑一趟。」李少鋒說。
「這是萬全的做法，然而萬全的做法很花時間。」燕子嘆息著說。
「只是提出一個選項。如果其他玩家被傳送到其他座塔，也有可能已經在追倖存那幾位遊戲住民了。」李少鋒說。
「這邊依然找得到遊戲住民的痕跡吧？」燕子偏頭問。
「多少，痕跡顯示依然來自南方。」阿妮絲說。
「運氣好的話也可以找到遊戲住民的村落。」李少鋒補充說。
燕子單手撐著臉頰，蹙眉咬住草梗，片刻才做出決斷地說：「好吧，今天就繼續朝向南方前進。」
✥
燕子三人朝向南方持續飛掠。
荒野依然漫無邊際，當高塔消失在視野之後，不管望向哪裡都只能夠看見紫褐色雜草。即使高速前進，四周景色卻依然沒有明顯改變。
直到傍晚，李少鋒才看見新的人造建築物。
那是一座小鎮。
久違見到文明的光亮，李少鋒卻是完全沒有感到任何安心。矗立於遼闊荒野的小鎮，在逐漸轉暗的天色當中燈火搖曳，散發出某種弔詭的異樣感，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這下子可以確定這場遊戲並非『月與星的孤塔』了……」阿妮絲低聲說。
「妳還沒有放棄那個可能性啊。」燕子無奈瞥了一眼，正色吩咐：「保持警戒與隊形，在不踏入小鎮的前提之下觀察情況，首要確認居住在那座小鎮的是遊戲住民還是外星種族，並且盡可能收集情報。」
「關於這點，昨日沒有時間討論到這方面的事情。瞭望塔工房每位成員的容貌與私人資料都已經公開，如果遇到其他玩家，希望由我出面交涉，以免節外生枝。」阿妮絲說。
「沒問題。」燕子說。
「在身分方面，我希望隱藏『銀鑰』的所屬隊伍，改以『黑曜薔薇』進行交涉。」阿妮絲補充說。
「妳也要用黑曜薔薇的假身分嗎？」李少鋒忍不住問。
「黑曜薔薇是西方的傳說隊伍，確實存在卻秉持著隱密行動的原則，千百年來幾乎不曾公開現身，因此這點也算是西方魔法師的一個共識，如果希望隱藏身分的時候就會打出黑曜薔薇的身分，對方也不會追究。」阿妮絲簡單解釋完，蹙眉問：「您說了『也』要用假身分是什麼意思？」
「沒事。」李少鋒乾脆裝傻，聳肩說。
「笨蛋學弟和人家的身分怎麼辦？」燕子適時追問。
「方案一，少鋒大人是我所侍奉的尊貴人士，乃是吾等黑曜薔薇的貴賓，本次作為護衛陪同參加這場遊戲，穆燕則是在途中偶然遇到的其他玩家。相當符合事實，臨機應變也不會出現破綻。」阿妮絲說。
「駁回。」李少鋒沒好氣地說。
「……方案二。兩位同樣是參加這場遊戲的玩家，隊伍名稱請自行決定。吾等在前往小鎮的途中意外匯合，曾經是舊識，由我以黑曜薔薇的身分擔保足以信任。」阿妮絲說。
「這樣等到遊戲結束，從即時公告會發現妳在說謊吧？」李少鋒問。
「感謝少鋒大人的關心。即使其他隊伍心存疑慮，屆時也無法親自前來找我當面對質，只要在遊戲期間讓其他玩家相信即可。」阿妮絲說。
「那麼就採用方案二吧。」燕子說。
「嗯。」李少鋒點點頭，接著見阿妮絲沒有任何表態，無奈補充：「採用方案二。」
「是的，我知道了。」阿妮絲頷首說。
李少鋒苦笑看著用力捏緊手指努力忍住怒意的燕子，開口問：「那麼……就說學姊和我是四處旅行的武術家，沒有建立隊伍，如何？」
「你那個設定幾乎完全照搬帆帆和維洛妮卡小姐的情況吧，雖然也不是不行。實際上確實有不少四處旅行的武術家、魔法師，那麼更乾脆點把假名取得一聽就知道是假名，讓其他人不方便追問。」燕子無奈地說。
「我就叫波奇就行。」李少鋒說。
「人家要你取一個假名，沒叫你取一個狗用的名字。」燕子蹙眉說。
「這個算是沿用以前的綽號。」李少鋒說。
「什麼鬼綽號……算了，那麼人家就叫球球吧。」燕子妥協地說。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遮著臉。」阿妮絲補充說。
「不要強人所難了，這兩天沒有發現任何的人造物品，哪來的布疋遮臉？讓笨蛋學弟把那徹亞斯包好才比較實際吧。」燕子低聲抱怨，伸手沾起泥土，在臉頰劃出類似臉部油彩的紋路，稍作遮掩。
李少鋒也模仿著畫了幾條紋路，同時拿起泥土抹在那徹亞斯表面。
「──先繞著小鎮走一圈吧。」燕子正色吩咐。
李少鋒、阿妮絲立即動作，各自持起那徹亞斯與戰鎚，移動到前方兩側，一邊警戒一邊跟著領頭的燕子，開始飛掠移動。
小鎮的建築物都是石造，整體帶著低靡暗沉的深灰色，邊緣呈現沒有打磨的銳利感，宛如將巨石砸碎後直接拿來當作建材，然而建築物整齊排列，顯然有經過縝密設計。
道路每隔約十公尺就設置著一根深色鐵柱，頂端鐵製籃網裝著浸滿黏稠黑油的布條，此時此刻正在熊熊燃燒，作為照明。偶爾會有黑油殘渣與碎布落至地面，發出餘燼般的淡淡光芒。
小鎮各處都可以看見居民生活的痕跡，卻是異常安靜。
刻意強化聽覺的話，偶爾會聽見居民們刻意壓低嗓音、彷若耳語的談話聲。語言是中文，卻會混雜某些無法辨識的詞彙。
小鎮目測約有五百棟屋舍，以兩條筆直寬敞的道路十字交錯，將小鎮劃分成四個主要區域，也可以看見集會用建築物，然而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小鎮後方那個是……礦坑嗎？」燕子喃喃自語地說。
「方才見到的火光主要都是從那裡傳來的。」阿妮絲說。
李少鋒斂氣靠近，伏低身子看著小鎮後方的巨大盆地、連綿石階、金屬高架台與各自做著活動的人們，片刻才看見燕子打出後退的手勢，原路後撤，返回一開始的位置。再度待在雜草堆當中。
「如果職業是礦工，可以解釋那位遊戲住民屍體的體格與厚繭。剛剛想要過去礦坑看看，然而那附近的戒備極為森嚴，有著放哨用的高塔也有鎮民組隊巡邏，很難不暴露行蹤。」燕子說。
「守著礦坑卻不管小鎮街道，這樣正常嗎？」李少鋒問。
「小鎮的防禦確實很鬆散，甚至看不到哨塔。的確有點奇怪。」燕子說。
「這樣能夠推測出某些情報，倘若是發生了需要徹夜挖掘的緊急情況，前來這座小鎮或許不是錯誤。」阿妮絲說。
「要過去礦場嗎？」李少鋒問。
「風險太高了。小鎮四周都是荒野，沒有足以躲藏的位置，一旦被敵人追殺就只能逃往荒野，屆時是賭運氣看哪邊的氣息先耗竭，如果對方有騎獸或車輛，情況更會糟糕。」燕子冷靜地說。
阿妮絲微微怔住，似乎總算對燕子另眼相看，頷首說：「這是正確的判斷，問題在於吾等不曉得這場遊戲的情報。在遊戲初期，時間極為寶貴，甚至有著錯失最佳時機就會導致難度大幅提升的例子。」
「總算有要理智討論的意思了？」燕子斜眼說。
「妳的經驗不足、武藝不精、修為低落，然而至少有著客觀判斷情況的實力，綜觀目前情報，與妳合作是最有可能讓少鋒大人順利返回地球的做法。」阿妮絲說。
「妳是在挑釁吧？而且那算什麼『如果判斷人家沒有用處就會直接處理掉』的說法……算了，不跟教徒計較，反正也講不出一個結果，總之願意好好討論就行。」燕子無奈地說。
「我會遵循著吾等追尋數千年的信念，做出判斷與行動，以少鋒大人的安危為最優先選項。」阿妮絲凜然說。
「以燕子學姊和我的安全為最優先選項，兩人之間沒有先後。」李少鋒沒好氣地糾正，半威脅地說：「已經重複過這麼多次了，妳應該很清楚如果做出觸犯到我的底線，銀鑰之後就別想得到任何知識。」
「是的。」阿妮絲挺直脊背，躬身說。
李少鋒有些疲倦暗自嘆息，轉回正題地提議說：「總而言之，問題在於缺乏後路。如果被發現之後把騷動弄大，把小鎮的居民全部捲進來再找一個位置斂氣藏著，應該好過於在荒野奔跑逃命吧？」
「如果居民是外星種族，必須同時遮斷體溫、氣味與心跳才有用，至少需要使用胎息變化才瞞得過去。」燕子斟酌著說。
「第二座高塔的屍體是遊戲住民，外星種族的機率應該較低吧？」李少鋒說。
「從建築物的大門高度、窗戶尺寸與街景判斷，居民應該是遊戲住民，我認為有必要冒險入鎮搜索。」阿妮絲停頓片刻，冷淡地說：「而且請不要過度低估我的實力，即使面對外星種族的大軍依然有一戰之力。」
這麼說起來，阿妮絲的玩家等級是Lv.69，只差自家師父兩級，毫無疑問是頂尖玩家，考慮到還知曉銀鑰大量不外傳的機密知識，的確不容小看。李少鋒再度重新審視阿妮絲的整體實力，其他事情暫且不提，在這場充滿未知的遊戲當中那是讓人感到安心的事情。
李少鋒正想要接續話題，接著突然注意到氣息波動，猛然轉身。
只見街道巷口突然出現一位身穿銀灰色長袍的男子。他的臉孔狹長、模樣憔悴，約是三十歲後半，腰間繫著一柄帕朗彎刀。他見到阿妮絲將魔力凝聚在戰鎚的瞬間，急忙低聲喊：「請不要攻擊！我是玩家。你們三位也是玩家吧？」
「保持舉著雙手的姿勢。」阿妮絲舉起右手展示晶藍戒指，沉聲說。
「當、當然。」男子將雙手舉得更高，難掩焦躁地問：「這場遊戲應該是『月與星的孤塔』才對，到底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小鎮？而且又完全沒有遇到夜魘？你們知道什麼嗎？」
這麼一來，可以推測「當時參加『月與星的孤塔』的玩家被傳送到『這場遊戲』的場所」，而不是「複數場遊戲的玩家被胡亂送來『這場遊戲』的場所」，進而暫且確定收到邀請的玩家有九人，加上隨行者，這裡最多有二十七人、最少有十一人。
李少鋒不禁輕吁出一口氣。在幾乎沒有情報的此刻，即使只是確定了這點也感到安心。
「安靜點，慢慢走過來。」阿妮絲說。
男子露出糾結表情，卻是忍著沒有說下去，緩步靠近。
阿妮絲一瞬間將緋紅魔法纏繞在雙腿，作勢要制伏住那名男子，不過燕子眼明手快地先將薙刀刀柄往下壓住戰鎚，警告意味十足地狠狠瞪了一眼。
絕對是打著「直接綁起來問完情報就處理掉，藉此降低變因」的主意吧，至今為止遇過的幾位教徒也都是遇到問題就直接殺人滅口。李少鋒暗自感謝燕子學姊阻止得及時，開口問：「你的所屬隊伍是什麼？」
「這裡不適合談話，是否先到我的臨時根據地再交換情報？」男子問。
「……行吧，請帶路。」阿妮絲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