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藍色,各位會聯想到什麼心情?
寧靜?愉悅?憂鬱?
不同於紅色容易聯想到熱情,棕色容易聯想到穩重。
藍色,似乎是定義範圍較廣泛的顏色。
它不強烈,但處處可見。就像一層平淡愜意的萬用濾鏡。
你可以說他的詮釋方式變化萬千……
換個說法,你也可以說他隨心所欲。
*
「你解釋一下,桌上這些是什麼鬼東西。」
我看著早餐店桌上的三道餐點,不,應該說是排列組合的三種結果。
「薯餅刈包,豆漿綠茶,還有蘿蔔糕水餃。」藍祥樺一臉平淡的介紹:「道地的淡水大學生早餐。」
「這可不是什麼刻板印象,只是單純的汙衊而已,給我向淡水大學生道歉啊!」
「我不要。」藍祥樺敲了兩下桌子:「這不就代表我要對自己道歉了嗎?」
「對於我想做的事情,我是死都不會屈服的。」
又來了,他的座右銘。
都已經2021年了,居然還有人在大聲嚷嚷座右銘這種過時的概念。
眼前這個身穿藍色外套、藍色T恤、藍色長褲、藍色襪子、藍色鞋子、藍色眼鏡的男人,今天依然活在他的藍色世界……應該不會連內褲都是藍色的吧?
「你要不要喝看看?還不錯喔。」藍祥樺遞出了手上的褐色液體。
「嘔嘔嘔嘔嘔。」我翻白眼,舌頭吐到像是要從嘴巴扯出來。「到底是腦袋裝鉛還是怎樣,才會想出這種詭異的獵奇組合。」
「好玩嘛,而且菜單上真的有,不然你去跟老闆抱怨。」
「菜單上面有,你也不一定要點啊。」
「我就想吃啊。」
我又翻了白眼,自從認識他以後,感覺我這項技能的熟練度精進不少。
吃完早餐結過帳,我和藍祥樺一起往學校方向緩步走去。
隨著步數漸增,腦袋也漸漸活絡起來,開始載入一些學校事項。
「話說,你那個報告要怎麼處理?」
那是通識課的一份分組報告。
雖然我們認識很久,但我跟他並不在同一組,而是各自找了其他三個人組團合作,至於為什麼……
「因為這主題我滿有興趣的。」
等一下,什麼跟什麼?剛才那是理由嗎?
雖然我很想罵他冷血無情,但上學期資訊概論的個人報告就算沒分組,他還是私下幫我檢查出許多問題,還讓那個總是板著死人臉的老教授笑了出來。
當時我真的很感謝他,畢竟我完全聽不懂那個教授在講什麼,但即使有外掛幫忙,我最後還是低空飛過而已。
那時他的回應,我到現在依然記憶猶新。
「不用那麼客氣啦。」
「不是我想幫你,是我想去做才行動的。」
那時候我就體會到了。
這傢伙,沒有什麼自視甚高或別有居心,也沒有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義氣。
只是單純的隨心所欲罷了。
我的視線停留在他的外套上,宛如天空般湛藍,滿溢自由。
「你外套都不用洗喔?」
「我有七件,沒事。」
*
上課時,藍祥樺總是挑最後面的位置坐。
「不去前面嗎?」
剛認識沒多久時我問過他,那時的他絲毫沒有移動的打算,堅定地坐在最後面最角落的位置。
「坐前面很麻煩欸,感覺綁手綁腳的,反而沒辦法專心。」
剛開始,我還會怕他寂寞坐到他旁邊。
但後來發現,他一個人也過得很好。
有時候看書,有時候聽課,有時候滑手機,有時候拿鑷子修手錶,有時候組樂高,有時候認真抄筆記,有時候縫破掉的襪子,有時候睡覺。
完全不覺得他會感到無聊。
……不對,說好的專心呢?
突然覺得,哪天看到他在座位上,面前插三炷香召喚文昌帝君問小考答案,我也不意外。
漸漸的,我不再坐到他旁邊,而是跑到前面和其他幾個朋友坐在一起。
「嗨,阿倫。」
「嗨。」
跟我打招呼的是班代和他的兩個朋友,一個好像是系上社團的,另一個是火舞社,基本上到哪裡都有班代認識的人,不過我跟他們都不太熟。
「喔哇,這不是程式大師嗎?」
「失敬失敬,這禮拜還要靠你carry了。」
「什麼東西啦。」
就像習慣了藍祥樺總是獨來獨往,我也很習慣這兩人動不動就自嗨。
「上學期擋住大刀的強者,叫你一聲程式大師不為過吧?」
「沒那麼誇張啦。」
那個大刀教授是真的有點恐怖,五十四人當掉快三十個。
但老實說,我也是靠著藍祥樺指點才勉強扛住,教他們的東西也幾乎是從藍祥樺那邊整套搬來,甚至偶爾還會拿班代他們的問題去問他。
「你這樣不會太累嗎?」記得有次我這樣問他,卻只得到一個簡短的回應,還有一張平淡的笑臉。
「沒差啦,在乎那麼多更麻煩。」
在班代他們眼中,我是能帶他們飛過高牆的強者。
可我心底非常清楚,這些成果的背後,沒有藍祥樺是辦不到的。
他雖然胡來又讓人猜不透,卻是個無庸置疑的天才。
就是有點我行我素不受控,總之,不是什麼討厭的怪人……吧?
我轉身看了一眼藍祥樺,他現在正在拉兩條電線到窗外,不知道要做什麼。
好吧,他不討厭,但真的是怪人沒錯。
「你那個朋友啊。」每次班代提到藍祥樺時,從不直接提起名字,好像覺得藍祥樺是某個臉色蒼白沒有鼻子的古怪巫師一樣:「腦子是不是有點不太正常?」
另外兩個朋友傻笑著,將頭歪到一旁竊竊私語。
「上次他把筆電帶來上課我真的快笑死,整台都藍的還貼一堆莫名其妙的貼紙,到底是三小?」
「而且每次都不跟人講話,系上的活動也不參加,整天來學校就在搞一些看不懂的東西。」系上社團那個男的越講越激動:「寫程式按鍵盤還超大聲,媽的!操!那傢伙一定有病!」
「笑死,超好笑,有夠氣。」
我很想直接跟他們說,你們程式沒被當掉其實都是他的功勞。
但這樣藍祥樺一定又會打哈哈敷衍過去,然後把所有功勞推回來給我。
他總是用那件藍色外套將一切凍結在外,無論是負面的批評與嘲笑,還是正向的肯定與鼓勵都是。
看著他們三人,突然感覺身上傳來一股刺痛感。
「應該是皮膚太乾燥吧。」
*
吃過晚餐後,我和藍祥樺走回租屋處。
轉開大門最先看到的,依然是那個用PVC水管製成的鞋櫃。
一般人遇到自己沒有的東西,下意識都會先想『待會去買一個吧』。
但藍祥樺的預設答案似乎是『先做一個看看吧』。
從大一認識他到現在,這裡已經堆滿他的手作品,舉凡櫃子、書架、懸吊式曬衣架、手機支座、玻璃吊燈都應有盡有……
玻璃吊燈?不要問我他怎麼做出來的,我只看到他拿電線跟酒杯還有一堆有的沒的工具乒乒乓乓碰碰磅磅敲敲打打,就變出來了。
簡直像小型加工廠一樣。
多虧他,這個住處被一堆工藝品堆得別有風味,
順帶一提,我們沒住學校宿舍,因為離學校很遠又很貴。
「以前啊,我對考試沒什麼興趣,就常常在網路上看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覺得有趣的就動手試看看。」
「這樣啊。」
「等我回過神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學會一堆東西了。」
這倒是真的,以實作面來說,幾乎沒有他不會的事情。不只是生活用品和裝飾品,甚至有些電線或管線,這種常人不太會接觸的東西他也做得有模有樣。
「總之,只要可以動手去體驗,對我來說都是好玩的事情。」
貨真價實的實作型人才啊。
搞不好哪天就在Youtube上看到他開一個手作頻道也說不定。
然而藍祥樺雖然在程式和一些實作上天賦異稟,但微積分這類的理論科目卻是普普通通,甚至在平均之下。
但他似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擔憂,而他的身影也幾乎未出現在這些教室過。
「你不害怕被當嗎?」
「沒興趣的事情,想辦法混過去就好了。」他轉過身,話語洋溢豪邁瀟灑:「人生不過就七八十年而已,當然要多花點時間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
現在回想起來,眼前這一堆手作品彷彿在印證他所說的話,將他的理想一層一層具現出來。
我有時搞不懂,是因為他會很多事情,所以顯得我行我素,還是因為我行我素的個性,衍生出讓他接觸許
多新事物的契機。
「話說,昨天好像沒看到這個?」我拿起鞋櫃上的一根竹竿,前端鎖著一根小支的刮水器。
「那是我早上剛做好的,突然想擦窗戶。」
「用這個?」
「那個啊,窗戶外面沒有陽台,總不能叫我跨出去擦,會摔死的。」他開始拿起那支竹竿講解:「所以我就將刮水器的尾端加上一個套子,裡面刻了一些可以旋進去的紋路,鎖緊後就可以用了。」
「啊對了,我還在前面加了一個可以轉動的卡榫。」藍祥樺抓住刮水器扭轉,清脆的喀喀聲像是腳踏車的變速器一樣。
這傢伙總是會在奇怪的地方鑽牛角尖,發揮詭異的研究精神。
「姑且還是問一下,為什麼不要去買個大一點的刮水器就好?」
「自己做比較好玩嘛。」
我就知道。
看他驕傲的神情,笑得像小男孩似的。
雖然他平時為人低調,但牽扯到手做成品,他總會努力表現出其中的巧思,並為此沾沾自喜。
在外人眼裡或許有點自大,但我知道他不會想那麼多,只是單純覺得開心。
「話說。」講到外人突然想到:「你通識報告準備得怎樣了?」
場面突然安靜。
不知是錯覺還是角度問題,燈泡好像比剛才又更白了一點。
「還行啦。」
像是潑了一層冰藍到我身上。
其實班代他們講得也有道理,在與人相處上,藍祥樺確實顯得孤僻一點,儘管他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但就是給人一種不易親近的感覺。
這次分組也是,總覺得他好像跟那些組員也沒什麼在討論。
因為冷漠?還是因為不在乎?
無所事事的笑臉下,似乎總藏了點距離感,而我一直似懂非懂。
「先吃飯吧。」他岔開話題:「今天不想出門。」
「喔?你要下廚?」我有點好奇也又有點擔心:「要煮什麼?」
「拉麵。」
「蛤?」
說的同時他還真的走到冰箱拿出蛋、海苔、蔥、肉片,以及拉麵道的麵條。
「修蛋幾咧,你認真的?」
「認真的啊。」
算了,這種想到就做的感覺,似乎才是平時的正常發展。
「材料不夠就多多包涵啦。」
他一邊拿鍋子接水,一邊用刀子切蔥,嘴巴哼著不知道哪部動漫的主題曲。
這也是跟藍祥樺住的少數幾個好處:有時不用想晚餐要吃什麼。
刀子與砧板敲著節奏,伴隨鍋子的嗶啵聲。
他周遭的氛圍,又恢復了先前他興高采烈展現作品時的,那純真的天藍。
雖然他總是讓人摸不著頭緒,不過在充滿複雜的社交與考試,以及怨言滿載的生活圈中,有個能因為一些小東西就笑出來的傢伙……
「其實也不錯。」
或許這也是我能對他放下戒心的原因。
「欸,洪晉倫,幫我看一下,瓦斯爐怪怪的。」
「我看一下……靠北!燒起來了啊啊啊啊啊!」
「滅火器!滅火器!」
因為面對他,戒心要用在其他地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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