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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說】到底 (前篇)

LittleDuck | 2023-05-19 01:01:47 | 巴幣 4 | 人氣 149

短篇小說
資料夾簡介
短篇ㄉ小說。

「那傢伙到底想怎樣?」

夏日夜晚,四個男人坐在摺疊桌旁,索然無味的盯著手上的撲克牌。

白光燈管與水泥牆組合而成的灰白濾鏡,使客廳角落留存些許黯淡,沒有絲毫暖意,甚至略顯冷冽。
或許,跟牌桌上的四人也有些關係。

「又不是第一天了,像這樣在他面前說三道四,他也沒反應。」坐在大門旁的男人率先丟出梅花三。「不用管他吧,反正他會打牌,也會打麻將,剛好湊四個人。」

「他奇怪就是奇怪在這點,平哥。」靠近窗邊的男人丟出方塊十。「我們不管說什麼,做什麼,他都只是順著我們的行動而已。」

「你才奇怪,你全家都奇怪!直接跳方塊十,白面仔你家裡死人是吧?」靠近廁所的男人語調浮誇,激動的甩出手上的牌。「吃我黑桃十啦!」

「吵死了大頭!而且黑桃十而已有什麼好跩的?」

「爽啦!」

大頭男子颯爽笑著,面對這段漫才般的演出,靠近房間的長髮男人卻仍舊不為所動,默默丟出一張梅花J。臉上沒有半點漣漪,宛如做工精緻的玩偶。

「唔,就是這點奇怪。」白面仔伸出右手表示跳過這輪。「從我搬來這裡後,這傢伙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他真的是人類嗎?」

「又不是第一天了,我搬來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平哥丟出紅心Q:「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講,麻煩死了。」

「有話不直說,有愛不敢講,遲早會禿頭的。」大頭說完後放聲大笑,順手丟出了紅心K,長髮男默默丟出黑桃K緊跟在後。

「不用你關心。」白面仔甩出手上的紅心二:「只是我真的快忍不住了,等我找到新住處,可能就考慮搬走了吧。」

「現在要找不容易喔,應該都被學生租完了。」平哥伸手示意跳過。「沒差啦,搬家那麼麻煩,我們三個又還算合得來,也沒有到非搬不可吧。」

「平哥你怕少一個分母你就說,不用學白面仔拐彎抹角的。」大頭也揮手跳過這一輪。

「不要。」

「诶,原來這句話可以用不要回應?」

「我沒有講話啊。」

平哥一臉疑惑,大頭這才注意到,聲音是來自他的右手邊。

三人不約而同看向長髮男,他丟出一張牌,牌面朝下,不知是什麼數字,只見他嘴角不斷抽動,低喃著微弱的詞語,白面仔將身體湊過去聽:

「不要……不要……不要……」

白面仔嚇得向後滑開:「幹嘛?中邪喔?」

「黑桃二。」平哥翻開覆蓋的牌。「我過。」

長髮男鬧這麼一齣,使得牌局被迫停下,場面短暫陷入沉默。

「說到這個。」白面仔轉向另外兩人:「我記得你們兩個好像也不是因為認識才一起合租的?」

「我來的時候,已經有大頭跟那傢伙了。」平哥說道,大頭在一旁附和點頭。

「現在問這個可能有點晚……」白面仔抓了抓下巴:「你們當初為什麼選擇租這裡?一個已經有人的四人房?」

「問你啊白面仔,你不也一樣?」

然而看到兩人臉上的疑惑,尤其是鮮少流露情感的白面仔,大頭突然意識到事有蹊蹺。

「我想不起來。」

「我也是。」

「這麼說來,我好像也是。」大頭仔細思索:「來到這裡以後,以及搬來這裡之前的事我都記得……」
「但我到底為什麼會住在這裡?我到底又是怎麼認識你們的?」

就連看房子的過程,以及房東的臉,大頭的記憶都相當模糊。

「沒差啦。」平哥打破沉默:「反正像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你們都沒有同花順和鐵支吧,那就換他了。」

兩人微微點頭,沒有其他動作,依舊神情凝重的低頭沉思。

「啊,煩死了。」平哥將手上的牌蓋在桌上:「想不起來有怎樣嗎?至少我們現在都還好好活著不是嗎?煩惱那麼多讓自己痛苦又有什麼意義?」

「不是,這真的是有點弔詭。」大頭僵硬的笑著:「三個人都想不起同一件事,未免太巧了。」

「不然這樣。」平哥再次拿起手上的牌:「我們各自說看看來這邊以前的記憶,把有疑點的部分全部挑出來。」他用手指輕敲桌子:「對啦,聽起來很煩,但看到你們連牌都打不好,我更煩。」

大頭與白面仔互看一眼,不再多言,重新坐回了牌桌。

「那就我先講吧。」大頭毛遂自薦。

長髮男似乎恢復了平靜,丟出一張黑桃四。

「別再嚇我了啊。」白面仔拍了兩下心臟,即使那張白臉沒有任何情感流露,也能看出他被嚇得不輕。

牌局重啟,同時,深夜怪談緊跟著拉開序幕。


*


可追溯的記憶,從一張與大頭無緣的陰沉臉龐開始。

國中嗎?還是高中?

大頭暗自感到不妙,居然連這點小事都記不起來,莫非是阿茲海默症的初兆?

但可以確定,這段記憶位於教室,主角是坐在他右邊的一名陰鬱少年。平時的他,上課時而盯著黑板,時而趴在桌上睡覺,時而凝望窗外,不知道在看什麼東西。

要說他有什麼興趣,好像也沒有,每次體育課總是坐在一旁,放學總是獨自一人騎腳踏車回家,記得他好像也沒有去補習。

乍看之下是個平凡到有些無聊的怪人,然而,大頭卻對他的一舉一動深感興趣。

不只對他孤獨的生活習慣抱持敬意,同時也留藏一份同為怪人的情誼。

「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我這麼完美還自稱怪人?不對,光是保有這樣的自覺好像就很怪了。」

以客觀角度來說,大頭的校園生活絕對稱得上多采多姿:交友廣泛,學業中上,曾經差點把學校炸掉被記兩支小過,儘管如此,也還是老師眼中的活寶,同學眼中的笑面佛,即使有點令人頭痛,本質上還是個相處起來沒什麼壓力的好同學。

「這輩子找不到比我更棒的人生了吧?」大頭對自己的校園生活如此評價。

但不知為何,他仍舊覺得自己的生活留有缺憾,彷彿與周遭隔了一道無形屏障。

不過很快,大頭就找到了原因。

「我的人生太快樂了啦。」

愁眉苦臉的人只要看到他,聊個幾句,臉上的陰霾便會煙消雲散,大頭不確定是自己頭大天生沾喜氣,還是他的幹話連衰鬼都退避三舍,樂觀的他當然覺得自己兩者兼具,自己真他媽的偉大。

「嗯。」

怪人同學簡短的回應,面對同為怪人的搭訕,大頭完全明白他的感受,有時候,怪人就只是想要找個人搭話,補充一點身為人類的自覺而已。

「畢竟我連自己自言自語也很講得很快樂,無論是心理還是物理的傷害,我好像都能用笑臉化解掉。」大頭笑著轉向怪人同學:「笑聲根本是無敵的吧?」

「嗯。」

「只要笑得夠大聲,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大頭露出滿意的笑臉:「如果有,就笑得再大聲一點。」

「嗯。」

「不過通常說這段話的時候,好像應該要更激動一點才對,比如說『沒有笑聲無法解決的事!如果有,就笑得更大聲!』之類的。」一段回憶突然湧上,大頭用力朝膝蓋拍了一下:「說到這個,我超討厭寫作文的,每次老師都說我的文字跟我的人相差很多,感受不到情緒的激昂,我都很想跟他們說『是你們不懂幽默,那些字用我的語調講出來就會充滿情感與笑點。』你說有沒有道理?」

「嗯。」

「可是,天才如我不禁想到一個可能性。」大頭笑著說道:「有沒有可能,是我真的沒那麼開心呢?」

「嗯?」

「你看嘛,以我觀察我同學的經驗來說,通常像剛才我應該要很生氣,而現在我應該要很煩惱才對,可是不管怎樣,我都在笑。」

「我好像把笑臉練成反射動作了,你知道嗎?」

講出這句話的大頭眼角微微下垂,但依舊不減笑意。

「我現在,到底有沒有在笑呢?」

「嗯……」

「對了,突然想問你一個問題。」大頭轉向怪人同學:「要怎麼樣才會很難過或笑不出來啊?」

怪人同學愣了一下,猶豫了數秒:「我不知道。」

「你都不會覺得這問題很失禮?好像我在說你的人生是悲慘的教科書一樣。」

「對不起。」怪人同學微微點頭:「我不太會講話,而且你講的好像……也是真的。」

「對自己有自信一點啦!」大頭不禁被這生澀的反應逗笑,笑到他以為自己學會哭泣。「那不然這樣吧,我教你怎麼笑和怎麼講話,你教我怎麼哭怎麼難過,好不好?」

「……好。」

「給我吐槽一下這個要求啦!」

大頭的嘴角上揚到一個扭曲的角度,即便重新回憶起這段經歷,他依然無法止住笑意。

狂笑,荒謬,最後留下一個莫名其妙的結局。

就如同他的青春,缺少一個吐槽役幫他煞車。


*


「怎麼聽起來有點唬爛?」白面仔丟出倒數第二張手牌。

「你整天都在唬小,聽別人講話當然也覺得像在唬爛。」

「想打架?」白面仔瞪大雙眼,氣憤拍桌,這景象不禁又讓大頭笑開懷,剛才講故事時不間斷的笑聲,使得大頭現在已經略顯沙啞。

「但是講真的。」大頭將極端的狂笑收斂成微笑:「我的人生確實被笑給占滿了,就連剛才我說你在唬小以後,我內心其實感到相當愧疚,但還是只能擺出笑臉。」

「我怎麼感覺你是拿笑臉當藉口在裝瘋賣傻,合理化自己的嘴臭。」

「不好說,不好說。」大頭眉開眼笑:「不愧是謊言才子,想像力果然豐富。」

「好了,停。」平哥出聲制止兩人繼續講下去。

白面仔似乎還想說什麼,不過最後還是乖乖坐回椅子上,丟出最後一張牌。「換誰要講?」

「我講。」平哥盯著手上的牌,丟出了最小的方塊三。「早死早超生,早點解決省事。」


*


浮現在平哥腦海的,是大學時期的自己。

他突然注意到一個問題。

現在坐在牌桌的他們究竟是在學?還是已經出社會?甚至搞不好在當兵?

「……麻煩死了,管那麼多幹嘛。」

話語中除了焦躁,還藏有了幾分無奈。

大學時期的他與現在不同,是個自律且有原則的有為青年。

早餐不管吃什麼都要配薯餅,衣服一定都挑藍色為主的冷色系,事情一定都在截止前兩天完成,餐點一定不吃店家推薦的,IG一天只看三則限時動態……

這些在外人眼中無意義的行為,卻是讓平哥內心安定下來的依靠。

平哥深知,會做這些事情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

創造並堅持這些獨有的行為,並不是為了別人,僅僅是為了實現自己心中的「平」,維護自己喜愛的氛圍與生活步調。

當然,現在回頭來看,這並沒有帶來什麼好結局。

「我真的不想做這個報告啊,有夠麻煩的。」

那天,巷口的飲料店坐著七名大學生,儘管外表並非凶神惡煞,然而從空洞萎靡的眼神與氣息,說是苟活於世的殭屍可能還比較貼切。

「浪費生命。」

「真的,我很忙的好嗎?」

「往好處想,企劃書隨便掰一些廢話就好了。」

「數據的部分要怎麼辦?」

「丟骰子決定吧,難不成你真的要做問卷?」

眾人捧腹大笑,坐在桌邊的平哥卻不發一語。

要不是報告必須分組進行,平哥絕不會待在這個組別,不,就算這樣還是會跟他們一組吧,畢竟殭屍最會裝熟了,與他們同系同班的自己,無論如何都會淪為首要目標。

努力與所有的一切行為,都是出於個人自由,他沒有任何權利干涉。更不用說這只是一份通識課的報告,隨便交差了事也真的不會怎樣。

但這與平哥最根源的堅持已經相互牴觸:維繫內心的平靜。

湖面若浮現出凌亂且突兀的堆積物,水面的漣漪便不再完美。不再圓滿的波紋,不屬於湖泊的浪濤……這些都是令平靜消逝的可能性。

這是他做得到,做得完,做得好的事情,但接下來的行為,卻可能讓自己被誤認為做不好、做不完、做不好事情的人,這種莫須有的指控,必定成為自己內心的堆積物。

自私嗎?或許是吧。但眼前這些人又何嘗不是?

「我來做問卷調查。」平哥自告奮勇。

偷懶的本質源於賭博,從下注的那一刻起,『提心吊膽』就已是必定上繳的押金。

片刻的寧靜都是無價之寶,平哥寧死也不願沾染任何失去平靜的風險。

「好啊,那就拜託你了,平哥。」坐在他旁邊的組長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不知是拍得太大力,還是死屍的屍臭逼退他的肩膀。

「還有什麼要討論的嗎?」其中一名吃吃傻笑組員問。

「沒了,散會,回家!」組長拍兩下手後起身:「待會要不要上線?」

「行。」

「可。」

「掰掰。」

「呼,今天做了好多事,充實!」

平哥跟在那個傻笑的組員身後,緩步走出飲料店。他回想著,整場會議除了喝飲料以外,還有做什麼事情?

左思右想,似乎沒有。

直到報告那天,也依然是……沒有。

「完了啦,你有做嗎?」

「沒有啊,你也沒有?」

「對啊。」

「笑死,一起下去囉。」

看著眼前笑得無憂無慮的同學,平哥突然有些好奇,這群人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至少這情況換做自己,他早就被責任感給打亂心情,笑都笑不出來。

「不過平哥的問卷做的超詳細的,或許不至於下去啦。」那名傻笑的組員說。

「真假?其實我沒仔細看他的問卷欸,笑死。」

「確實,字太多了,看不下去。」

「笑死。」

「換我們報告了啦。」

隨著教授呼喚下一組的聲音傳來,平哥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鼻息,面無表情地走上講台。

自己的心不在平靜的狀態,他很清楚。然而他能做的都做了,最重要的問卷資料,也盡可能給到完整了,就算他們什麼都沒做,照著自己給的東西講,結果應該不至於太差。

組長拿起麥克風:「大家好,我們是第十一組,以下是我們的報告……」

沒有一個字是真的,沒有一個環節是發生過的。

儘管如此,組長依然講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對於這種唬爛的長才,平哥多少是有些佩服。雖然他很納悶,踏實的把事情做好,應該比編造謊言還要輕鬆才對,無論是在技術上還是心理上。

但他也清楚,這片帷幕終究不是真材實料。

沒有討論、沒有付出,呈現出來的東西空泛且沒有重點,這些事實騙不了人。眼角已經能瞥見教授皺起了眉頭。

「那麼,以下是我們問卷調查的部分……」組長開始講到了他做的問卷調查:「首先第一題的部分,男性的比例是百分之七十三……」

第一個數字,就讓平哥察覺到不對勁:這跟他的問卷結果並不一樣。

他轉頭看向投影幕,上面居然沒有問卷的畫面!

組長依舊在用他的花言巧語,謊報不存在的數據。平哥趕緊轉向電腦,卻被另一個組員給拉住。他湊到平哥耳邊悄悄地說:

「我們都沒看你那份問卷,用掰的他還比較會講啦,先不要打開。」

啪擦!

組長突然停下了動作,不只他,組員、教授、台下的學生,所有視線都聚焦在平哥……的腳下,與電線分離的麥克風,緩緩滾到教授的腳邊。

平哥看了一下右手上的電線,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似乎是自己將麥克風摔下去的。

教授緩緩撿起麥克風:「待會再問,你們繼續報告。」

一聲令下,組長再度打開他的油嘴滑舌,一開始的語氣略顯慌張,且參雜幾分生硬的搞笑,似乎是想將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回去。

平哥默默將電線掛在講台旁,不敢再多做什麼。

「好巧喔,剛好拿到壞掉的麥克風。」在他旁邊的組員嘻笑說道,似乎沒看清楚剛才發生的事情,又或者是,他裝作沒看到。

在緊繃的氛圍下,這場沒有劇本的脫口秀終於落幕。

「你們的報告,還可以啦。」教授聽完後簡短評論:「下節課再補上問卷就好,下一組上來吧。」

平哥跟在組員們後面走下講台,右手傳來的顫抖,反映了他現在的心情。

這已經不是沒仔細看,而是完全沒看過。

或許從一開始,這群人就打算用蒙混的方式應付報告。

幾天以來的畫面,迅速閃過平哥腦海:憑著組長少到可憐的想法構思問卷內容,假日在學校舉著QRcode的牌子,在報告前兩天整理好問卷內容……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原先的想法與做法,到底多麼的卑微。

而如此卑微的行動,竟然還有能被踐踏的空隙。

「沒被噴欸。」

「賺啦。」

組員的笑聲在平哥耳裡,就好像在嘲諷徒勞無功的自己。

他好想像剛才那樣,將麥克風摔在地上,指著他們大罵一頓;想指著教授和學生,對著他們大吼:為什麼這麼拙劣的謊言,你們也無法看穿?

但理智還是拉住了自己:為了往後的寧靜,不要結仇,不要隨意引發騷動,忍一時,風平浪靜。

慶幸,卻又對自己感到有些悲哀。

平哥趴倒在桌上,咬緊牙關,眼眶逐漸發熱,內心的湖面早已掀起洶湧暗潮。

「我到底,為什麼會遇見這些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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