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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的櫻花開了,而女孩的櫻花凋謝了

黑色公主 | 2023-04-18 23:11:48 | 巴幣 4 | 人氣 228


《男孩的櫻花開了,而女孩的櫻花凋謝了》


直到今天,我還分明的記得,在我兒時居住的那條小村莊裡,那些令我畢生無法忘懷的風景。
從我的老家到位於村子後山山腳處的學校,是一條蜿蜒狹窄的小徑,沿途栽種著一列櫻花樹。
這些櫻花樹是什麼時候種下的呢?來到我這一輩大概已經沒人知悉了;但聽長輩說是以前一個日本人從日本那邊帶過來的,也算是這條村子歷史的一部分吧。
櫻花的盛開,是在每年的三至四月份,也就是風光明媚、萬物爭妍的春天時節。
當初春到來時,這些櫻花樹總是不約而同地綻放粉紅的花芯,彌漫花瓣的天空似是下著櫻花色的飄雪般,教置身花海當中的人們感受到無比的幸福與滿足。
八歲那一年的初春,我第一次有幸見證櫻花的盛放。
那是個梅雨綿綿的春天,姊姊牽著我的手,漫長於那條遍地鋪滿著落下的櫻花花瓣的小徑上。
凝神觀賞道路兩旁的櫻花樹,從粗大的樹幹延伸開去的密集分枝上,結滿了一瓣又一瓣五角形的花兒,錯落有致的覆蓋於名為天幕的佈景板上。
此際,浩如星海的花蕾彷彿把小孩眼內的世界,都染成了醉人的粉色。
「那個男孩,等等。」
我的背後傳來一把黃鶯般稚嫩的聲音,是女孩子的。
回首望去,映入眼簾的是個梳著一頭及肩長髮的女孩,她的臉似乎比一般的女孩蒼白,體型也比較瘦削,披著一件在這個季節不太合時宜的羊毛大衣。
蒼白的臉龐掩蓋不了她那雙烏黑的大眼楮所蘊含的神彩,薄薄的朱唇仿似塗上了一層天然未經加工過的淡粉唇蜜;我訝異了,訝異於那漫天飛舞的花蕾在她的面容前,都仿若黯然失色了那般。
她應該比這裡所有的櫻花都美麗吧,我是如此確信的。
「我想說,你的頭上,沾上東西了。」
我伸了摸了摸我的頭,一塊五邊形的花瓣隨之從天靈蓋緩緩落下,直到著陸於水泥地上。
「謝謝妳。」
「不用謝,那我先走了。」
女孩回過頭去,往我的相反方向邁步。
「等、等一下」這句話衝口而出,但我卻還沒想過接下來該說的是什麼:「……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告訴我,告訴我…… 妳的名字」
在說著話的同時,我的牙齒卻不爭氣的抖震著。
「我叫夏夢祈,你呢?」
夢祈…… 是祈許美夢成真的意思嗎,真是個好名字。
「我叫沐陽,孫沐陽。假如你不介意,…… 來…… 來、來做個朋友吧。」
「嗯,可以哦。那我叫你小陽了。」
「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小祈。」
一陣春風倏地拂過,此刻她的臉上浮現的笑靨,竟比萬千櫻花還更美艷動人。
在那之後的幾年,我們進了同樣的中學,又進了相同的高中。
因為村莊很小的關係,鄰里之間的距離都很近,彼此常常都會碰面,孩童之間吃喝玩耍之類的也幾乎都在一起。
  
夢祈特別喜歡賞櫻,在初春的季節,我倆下課後總愛踏著自行車,沿著染成櫻花色彩的坡道慢慢行駛,傾聽春風拂過花樹時奏起的「沙、沙」樂韻。
我也許永遠不會忘記,十六歲的春天,每天放學後就在那台自行車上,情竇初開的男孩跟女孩的身體交疊在一起的日子。
現在我仍然牢牢的記得,女孩把那天鵝絨般柔軟的臉蛋緊緊貼在背上的觸感,還有,她用微不可聞的悅耳嗓音輕輕哼著的那首過時情歌的旋律。
小徑盡頭的那一棵櫻花樹下,盛載著的是我們在那個初春的共同回憶。
「小陽,從小我的身體就很差,如果我也可以你這樣健康就好了,那就不用受著反反覆覆進出醫院這種折磨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小祈,我將來要成為醫生,無論妳有怎樣的病我都會把妳治好的。」
「你會嗎?」
我將夢祈那雙顫抖著的冰冷小手放到我的胸口前,許諾說:
「請相信我,我一定會做到的。」
「嗯,我相信你,小陽。」
一瓣櫻花從花樹上徐徐飄落,碰巧落在夢祈那潔白若雪的五官正中;只見頃刻間她從臉頰到脖根都泛著嫣紅的淡抹,清澈濕潤的一雙瞳眸猶如春天的湖水似的碧波蕩漾,簡直是美極了的風景。
我的心弦霎時被一股無以名狀的悸動所支配,一時之間仿若靈魂出竅了般,竟然語塞了、久久說不出話來。
愛情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呢,大抵那時的我尚未洞悉。
「吶,小陽,你說我們十五年之後會變成怎樣呢?」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
「小陽的話,我想大概會是某個女孩的丈夫,也許還會是某個小孩的父親了吧……」
「那麼……」 我大口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那麼,小祈那個時候也可能會是某個男孩的妻子,也許還是某個小孩的母親了……」
「如果….. 我是說如果…… 如果那個人是你,就實在太好了……」
「嗯…… 我也是這樣想的……」
我內心是多麼的渴望,盛放的櫻花樹永遠的定格於那個十六歲的初春,光陰從此不再每分每秒的流逝。
初春總有過去的時候,正如我倆始終都有長大的一天。
人生第十七個初春到來前的那個凜冬,她的花兒凋謝了。
我已經不確切記得臨別時說過些什麼了,回憶裡只剩下當日她夾雜著苦澀與憂鬱的神情。
「小陽,我要搬家了……」
「我知道了……」
「所以呢,抱歉,不能跟你去看明年的櫻花了。」
「後年的櫻花呢,還有大後年的櫻花呢,都不能一起看了嗎?……」
「聽我說,我要去外國了,我覺得…… 我覺得不要保持聯繫對大家都會比較好,希望你會理解……」
是我的錯覺嗎,她櫻花色的臉龐上似是流淌著兩行豆大的淚珠,從煙雨朦朧的眼楮一直延伸至緊緊抿住的嘴唇邊。
「……. 嗯,小祈,我明白…… 我明白的……」
在抖抖簌簌的聲線伴奏下,我的視線愈發的變得模糊,直到目光完全沒法對焦在女孩的身上,回過神來才驚覺大半張臉都已經被帶著微微鹹味的水所淹浸。
「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 我明白的、啊……」
點點滴滴晶瑩的淚水宛如瀑布一般,自眼簾不住的傾盆瀉下,在熟悉的水泥地上濺起一陣又一陣仿若櫻花瓣般的漣漪。
多麼可惜的是,這個並不是櫻花綻放的季節。
「吶,小陽,可以請閉上一下眼睛嗎?」
「…… 嗯」
闔上眼蓋的那個瞬間,男孩感受到了女孩迎面撲鼻而來的深幽芳香,還有她的鼻翼跟舌尖殘留著的那若有若無的甘甜。
既溫熱又柔軟的美妙觸感,如同電流般閃過男孩的軀體,極度殘忍的於男孩那顆閉鎖了將近十七個春秋的心靈上,烙下一記終生永不磨滅的印痕。
「再見了,小陽。」
夢祈的背影在我的瞳孔中變得愈來愈小,最後完全的消失不見了。
「姊姊,明年春天我不再去看櫻花了」回家後,我如此對姊姊說。
「傻孩子,」姊姊撫摸著我的腦袋、無比溫柔的:「不管你去不去看,那些尚未凋謝的櫻花還是會繼續開花的,對吧。」
她的花兒開花了,卻也凋謝了;而那時的男孩仍然未清楚,所謂愛情的感覺到底是怎樣的。
我僅僅明白的是,當來年初春的微風撫過我額頭的時候,昔日的那個男孩便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高中畢業之後的幾年,我緊隨著姊姊的腳步離開了家鄉,接下來也如願以償成為了一醫生自此便未曾回去過了。
後來聽老同學說,好像是村子裡的學生人數太少的緣故,高中在不久以後便停辦了;至於那條兩旁種滿櫻花樹的小徑,似乎是被改造成旅遊景點了。
再後來又過了好幾個年頭,聽說是為了發展鐵路車站,把那一帶的櫻花樹都砍光了,只留下一棵稍大的櫻花樹當作擺設。
也罷,反正都不記得有多少年沒在那裡看過櫻花了,我內心是如此想的。
忘記了是因為怎樣的契機,有一回我竟經過那個新建成的鐵路車站。
是必然還是偶然呢,這也是件發在初春時分發生的事。
抬頭遠眺車站外不遠處傲然綻放著的櫻花樹,數不盡的回憶片段竟湧上我的心頭,不管是歡樂的還是傷心的,幸福的抑或是遺憾的。
是的,我還分明的記得,八歲那年的初春,她身上披著的那件不合時宜的羊毛大衣。
我還分明的記得,十四歲那年的初春,我倆在初中的畢業紀念冊中那幀青澀的合照。
我還分明的記得,十六歲那年的初春,那對懵懂無知的少年少女,踏著自行車在染成櫻花色的坡道上奔馳的風景。
我還分明的記得,將近十七歲那年的凜冬,那一點一滴於半空中凝結成雪花的淚珠。
我禁不住哽咽了;我在想,如果有機會再跟她一起賞櫻,昔日的那個男孩會否鼓起勇氣,說出那句當時未能宣之於口的說話呢。
我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
某個人的手機鈴聲響了,大概是。
這是我的錯覺嗎,在魚貫進出月台的茫茫人海當中,我驀地聽到了一陣似曾相識的旋律,是某首她曾經每天哼過的過時情歌的旋律。
朝聲音的源頭望去,倒映在我眼眸裡的,是一位長髮及肩的女子的背影;她伸出左手,從那件略顯厚重的羊毛大衣口袋裡把手機取出。
我注意到了,此際她左手的無名指上閃爍著的光彩,彷彿比星星、月亮和太陽都要更耀眼。
「…… I love you too, my dear.」在她的倩影完全於月台的人潮當中融化之前,我就只隱隱約約的聽到這麼一句對話。
猛然憶起姊姊當時的那句話:「不管你去不去看,那些尚未凋謝的櫻花還是會繼續開花的,對吧」,我似是想通了什麼。
我明白了,我終於明白了。
那張歷經滄海桑田的臉上,竟掛著一絲釋然的笑容;此時我才無意間意識到,原來我一直時時刻刻惦念著的那棵櫻花樹,早就經已開花結果了。
「親愛的,你看,車站外的櫻花樹開花了」身旁的一對情侶說的話,恰好傳入我的耳中。
我想,不是這樣的;因為,我知道那棵櫻花樹,其實早就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初春便已然開花了,也早就在十五年前的那個凜冬便已然凋謝了。
想到這裡,我取出口袋裡的手機,按下妻子的手機號碼,給她發送了三個字的訊息。
幾乎與此同時,某個燈火徹夜通明的繁華大都會的一角,另一台手機的介面上,也隨之跳出了三個字的訊息。
「我愛你。」
是的,初春的櫻花開了,而昔日的那個男孩再也不是小孩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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