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三十七、小小的差異
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真是的——
白髮精靈的牢騷差一點就脫口而出，思緒飄了開來。
腳下踉蹌的時候，彷彿也蒙受了一些精神上的打擊——她不經去思考一些事情，像是，「這裡是不是太暗了一點？」、「啊，地型原來這麼差的嗎？」、「我居然沒繞開這些……太丟臉了吧！」
她還記得以前她在森林的時候，是在草村莊那種比較小棵的樹上，踩著只有半個腳掌寬的樹枝，在樹梢間玩的。那個時候明明就連因為樹根生長而不規則隆起的地面，都如履平地——她對那些事情，一直都很有自信，不過。啊，等等……那個是六十幾年前的事情了吧？
斐蘭突然覺得自己被時間沖淡了一些，仔細想想，這趟旅行前，她似乎很久沒有進去森林了。
靠著因緣際會，得到管道，藉由撰寫一些只有她能夠書寫的捲軸，賺了一大筆穩定的收入——餐點都來自村裡獵戶新鮮的獵物，其實也沒有吃得那麼多的她也就沒有進去森林的理由。
仔細想想，她應該有空就進進森林，但從她好不容易成年不久，這個想法就一直盤旋著，像是角鷹，但它始終沒有襲來。她覺得輕鬆，因為那就像是煙藤那樣，像是那燃起的煙塵，其實若非必要，沒有多少精靈真的喜歡靠近。
心裡的鼓譟卻尚未停歇——她想，肯定是因為旅行的步調，和她生活的步調差距太大，她還沒習慣。
但或許，是更深一層的問題。
或許，那名綠髮的森精靈，她最初和最後所做的選擇，綑綁了作為她子嗣的她。那足以讓她從一個森林之子的後裔，變成截然不同的族類。
——來得及。
斐蘭有一瞬間的失神，但那段時間不足以令蜥蜴重振旗鼓。
很難說清楚自己怎麼站穩的，她想，這大概就是她們，自己最親近的兩個精靈，最親近的她們所下的「詛咒」吧。
「斐蘭的身體，很靈活呢，就連魔力也很靈活。」
電光，纏繞在指尖。電流聲細小、卻聒噪的刺耳，它的存在如銳器倏地劃過深暗的薄幕，閃爍如白晝的雷光留下了如痕跡一般的光亮。它轉眼再被黑暗吞噬時，眼底卻彷彿還能映照出那被撕裂出的光亮，猶如在暗沉的黑暗上留下一痕難以癒合的傷口那般。
斐蘭的目光一寸也沒有移動，在她的眼中，影隱蜥佔據著大半的視野。
她的眼底映射著吼叫中的巨蜥，時間彷彿停滯。她的想像沒有停止，好像在心底有顆水晶球，上頭的占卜魔術映照出了異象，占卜師的雙眸卻仍直勾地盯著眼前的來客。
指尖的乙太沸騰、翻攪，直至滾燙自指尖剝離，轉眼它昇華為火焰，凝實成雷光。
僅用想像的——斐蘭倏地想起，塔露在每次課程中，都說她沒辦法這樣想像，不管嘗試多久，最後還是只會脫口出四個字，「塔露不會」。
她們都不是很懂箇中緣由。但對她而言，想像卻是理所當然——想像的畫面，一直都存在心中，想翻看，只要一個念頭閃過，就能浮現在腦袋中。
像是現在——像是這樣的畫面，該不會有誰想不出來吧？
……既然這樣，要不要試著描述一下呢？
「乙太，是焰火翻騰，聚實為光、沸騰更甚火——」
一閃而逝的想法，回過神來，不知不覺就脫口而出了。話語彷彿固定了想像，占卜師的水晶球，它的異象覆寫了現實，甚至比想像更加活躍。指尖的乙太因而凝實，綻發的光芒變得黯淡，彷若風暴中的光景。
兩道先後劈下的閃電之間，作為先驅的那一道電光，在瞬間必會倏然黯淡，隨之而來的便是——
斐蘭張開手掌，她的心念隨之牽動，任由手中的乙太奔動——
一聲轟然巨響，伴隨著半個手臂粗的雷光打破微弱電流的聒噪，聲響的浪潮轉眼淹沒了黑暗。
隨之，在這「搖籃」之中，那道巨聲甚至激起了堪比土乙太躁動時的震動——
在喬．瑪瑞爾訝然的表情下，偌大的影隱蜥幾乎變成了焦炭，卸去了偽裝。
「哎——」
冒險者搔了搔後腦，表情略有無奈。他聳了聳肩，但凝聚在他身周的魔力片刻間凝而不散，直到他用隱約透著光芒的雙眼仔細端倪後，他的身周才歸於平靜。
直到他從腰帶間取出了放血用的小刀和裝液體用的獸皮袋，也不過幾個眨眼的時間。
而過了須臾才從驚愕之中恢復的，反倒是斐蘭這位冒險者職業素養低下的元素精靈。她恍然回神，乙太釋放的餘韻還在指尖尚未平復，乙太遠超她預期的活躍——就像，乙太與她心意相通，但更願意聽見她開口呼喚那樣。
「威力好像太過火了……」
「是這樣沒錯。」那人類冒險者擺了擺手，頭也不回的道。小刀在他掌間靈巧的轉了個方向，一刀扎向影隱蜥肢體與軀幹連接處，順勢一劃，割出了一個小口子。
一面熟練的將瓶口對準那小小的口子，喬說道，語氣之沉穩，就好像他正行在一條家鄉旁熟悉到不行的路上，它可以崎嶇，但對他而言就是如履平地。
「聲勢和威力都太大了——不過，這就是這裡的精靈很喜歡說的：『村莊守衛與森林守衛只差一隻銀葉狐的伶俐』吧，我們冒險者有一大部份就淌著森林守衛的血。」
斐蘭在巨蜥的身周轉了轉，這時，才終於仔細端倪牠的模樣。
牠通體鱗片遍布、焦黑的鱗片之下返照著樸素的深紫色，不起眼也不漂亮，灰灰濛濛的就像影子一樣。牠體型巨大，張嘴恐怕就有半個喬那麼高，粗壯的四肢、肥厚的身軀，比起普通蜥蜴而言，牠等比例的放大了之餘，還臃腫了許多。
「幫把手，看看牠死了沒有。」喬說道。「看生命之光就好。」
斐蘭用慢悠悠的語氣答應，繞到了蜥蜴的正面——聽見她散漫的語氣，喬無奈地又嘆了口氣，才補充道。
「要快一點，這條影隱蜥恐怕不是在牠的領地裡。」
「——哎？」斐蘭疑惑的抿了抿唇，蹙起眉頭來，但並沒有出口質疑與她並肩的他。她加快了些動作伸出雙指，撐開蜥蜴的眼皮——黏糊糊的……
所謂的生命之光，就在眼底——瞳孔的深處、瞳仁的中央，受生命個體或多或少存在的魔力所浸染，象徵生命的光芒。
這種常識類的知識，斐蘭當然不會不知道。
「牠死透了。」
稍微撐開些許，看一眼就知道了，這個可憐的傢伙死透了——想到這裡，斐蘭突然有一點點小小的愧疚，感覺牠失焦的瞳仁正懷著怨恨盯著自己。
「好——我們大概還有一兩個漏瓶……一兩堆葉的時間，還能再收集個幾袋……不過，這樣太慢了。」
斐蘭的耳朵抖了抖，自動換算了一下。
一兩個漏瓶跟一兩堆葉的時間基本差不多，一葉跟一瓶都差不多等於一個半分鐘。
不喜歡時間追趕著的斐蘭忍不住說道：「隊長，我們不能把這個領地的領主野獸也給打了嗎？」
「反正應該也能賣錢，而且……」
喬的回覆一如既往的平淡。
「斐蘭小姐，妳覺得我們打了牠之後，會有什麼事情？」
「呃，牠會生氣？」斐蘭聳肩道。
冒險者長舒了一口氣，他收起小刀，從腰際取出另一個皮袋，接替了已經滿盈的皮袋。
他遞出皮袋，斐蘭慢了一拍接到手，但到手時馬上將它密封了起來。
「不，是我也不知道。牠是計畫外的生物，我們沒有情報，想像是有盡頭的。」
「就算我們有能力，我們也不該——因為，我們不是士兵、不是莽夫，而是冒險者。」
「記得我說的嗎？情報的力量。沒有情報的幫助，也沒有死戰的理由，我想，您應該清楚我的立場了。」
斐蘭雙手抱胸，頷了頷首，但她微微鼓起臉頰的樣子，要說情願也不是。
「聽你的，隊長。」
隨後，她沉思了須臾，莞爾一笑。
「隊長，換個手？」
喬．瑪瑞爾攤手、讓出了位置，無言的莞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