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為Penana駐站連載作品
「很開心妳用的是這個詞,而不是大家經常講的黑道。」陳諒言苦笑著點了點頭,「老師他一直很關心這個世界,就像那義薄雲天的大將軍一樣,用個人的器量,去照顧伸手所及的所有地方。」
麻芷萱望著侃侃而談的陳諒言,發現他眉飛色舞的神情當中,既有憧憬也有尊敬。關雉先生對於這個男人而言,為何有著這麼大的份量呢?
她在心底一面揣摩,竟是有些羨慕起來。
能在別人的心底牢牢地佔上一席之地,這是多麼叫人開心的事?
「薄雲會不會先入為主,所以它成了我的家。」陳諒言繼續說道:「老師他慧眼獨具,彷彿可以看得出人的本質,因此他老人家成立的『薄雲會』接納了我,成為他們的一分子。」
「關爺爺在市井落腳,學的是傳統技藝,想法卻非常先進呢。」她喃喃地說:「難道說,他就連《未竟止境》有朝一日會變成影響了世界各層面的現象級遊戲,也看得出來?」
「不,小妹妹啊,看出這一點的其實是言仔唷。」
年邁的嗓音從兩人的身後響起,他們倆沒人發現關雉就站在身後。趕忙想要起身的陳諒言肩頭被老先生一按,又給坐倒了回去。
「沒叫你起來呢,臭小子,尊敬過頭,老夫也是很頭疼的。」
「老師!可是我……!」
「欸——沒什麼好可是的。」關雉擺了擺手,在麻芷萱的另一邊「嘿唷」一聲,也坐了下來,「放輕鬆點,大晚上的,安靜點都不行嗎?外頭就已經夠吵了,真的是……」
隨後,麻芷萱望著摸摸鼻子乖乖聽話的陳諒言,偷偷揚起了一邊嘴角。
然而,廣場上屍體燃燒的焦臭氣味依舊瀰漫在周近,分明知道若不這麼做就沒辦法阻止腐臭蔓延、病灶叢生,但望著這些人在止境技能的火焰燒灼之下變成飛灰,麻芷萱還是有著揮之不去的惆悵。
這些人的過去與未來,簡簡單單變成了灰,生命脆弱,虛渺得像是飛散在黑夜裡的沙塵薄霧。
「小妹妹剛剛問言仔跟老夫是啥子關係吧?」關雉如同低聲吟唱一般咕噥地說道:「小子呢,是老夫撿回來養的。」
撿回來的?麻芷萱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陳諒言,男人卻是回給她一個晦澀卻並不否認的苦笑。
「我爸媽是毒蟲兼藥頭,為了買毒他們也跟著學販毒,殺人、騙人、躲人,就是我童年的一切。」
關雉重重點了點頭,「後來在薄雲會的運作之下,那兩個大惡人被抓進了牢裡。妳可能很奇怪,大黑道怎麼讓小壞蛋被抓起來關?嘿嘿嘿……妳看嘛,劉包夫那種人也是我們的客人,這事也就那樣了。」
真正的秩序,向來是黑白縱橫的,在這個非黑即白的二元價值不存在的現實世界裡,可沒有像小說那麼容易知道誰才是真壞人。麻芷萱對此表現出心領神會的樣子,而關雉看在眼底,又看了看陳諒言,如同是欣慰般笑了。
「夫妻兩人得在監獄關到變成老頭子和老婆子才能出來呢,為了負起責任,老夫只有把言仔撿回來養了。」
「別這樣說,要不是老師,就沒有現在的我。」陳諒言一面說,卻看到麻芷萱滑嫩的大腿上,有一隻皺皺的老人手,「老師您手這是在?」
「欸?咦?」關雉樂呵呵地笑了笑,在麻芷萱的腿上摸來又摸去,「怪了,老夫這手怎麼搞的,好像不太受控制哪,是不是早上被劉包夫那個廢草包氣到了,所以自動自發地在找慰藉呀……」
說時遲那時快,陳諒言的擒拿已經殺到,關雉彎下了腰,看似被鎖了手臂關節,但臉上還是一副遊刃有餘的樣子。
「動作很好!」關雉哈哈一笑,竟是整個人騰空翻了一圈,電光火石之間便已經解除了箝制。
隨後師徒兩人都跳了起來,在廣場邊一來一往地過招,打得是難分難解,等一老一少兩人好不容易岔開了身影,嘴角都有血跡。
「判斷也很好!」關雉笑著點點頭,「小妹妹,這樣老夫就放心了,這小混蛋是真的打算保護妳,不是出於輕浮的念頭才帶上妳。」
「老師您教過的,『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是句鄉愿的話。」陳諒言單手抹去嘴角的鮮血,向關雉抱了抱拳,「老師如同我的父親,但您若是輕浮,我也不會姑息。」
「嘖嘖,真是的,難得老夫『凡心大動』啊,這玫瑰自己不帶刺,你小子倒是扎人得很。」他哈哈大笑著,轉頭便往自己的義天堂走去,身影消失在黑暗裡。
陳諒言則是淡淡嘆了口氣,「老師就是這樣,就算是教訓人也不忘揩點油,絕對不會吃虧的。」
「真是有趣。」麻芷萱笑著說道:「你們父子兩人,要打還真不手軟。」
然而此時,陳諒言的表情看上去既認真且嚴肅,甚至有些憤怒。
「初獅?」
「麻子……不,麻芷萱小姐。」陳諒言的口吻沒有絲毫妥協:「聊完我的事了,我也想知道妳的事。」
「為什麼呢?」
「因為妳太不珍惜自己了。」
過於不珍惜自己?麻芷萱回頭想來,似乎確實如此。
企圖肉償的時候也是,在巷子裡被陌生男子襲胸時也是,她明白自己的心底沒有屈辱感,只有遺憾及不適。
「初獅……不,陳諒言先生。」她起身向男人微微一彎身,「現階段我也只能說,我早已是個不乾淨的女人,所以對這些事情或許真的像你說的……已經習以為常。」
「這也是妳想要尋死的理由嗎?」
「是其中之一。」
陳諒言望著如此自述的麻芷萱,從她那灰暗的眼底,看得出真實的絕望。
那是曾經見過深淵的人才懂的抑鬱,而從前歷經過原生家庭的荒唐,他自問自己並非不明白。
「剩下的,就等妳想講再說吧。」陳諒言說完,起身摸了摸女孩的頭,默默地往焚屍處幫忙去了。
望著男人逆光的背影,麻芷萱紅著臉,撓了撓自己的短髮尾。
「謝謝你……初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