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位於城郊的莊園,是個很有名的地方。
那是一座佔地龐大、裝潢卻不會過度奢華,相當低調的一座莊園。
這座莊園,原本屬於一位鐵路大亨。
這位鐵路大亨曾經負責城市主要鐵路的監督、設計。在這座城市可以說是無人不曉。
在這個時代,鐵路剛開始普及。誰能掌握鐵路、誰就能掌握財富。
特別是在發展起來之後,鐵路帶來的是觀光客、物資與源源不絕的商機。
這名男子也因此受到全城民眾的歡迎與崇拜。
男子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賢慧的妻子、以及一名活潑可愛的女兒。
不過那都是五、六十年前的事了。
一次意外中,男子的女兒不幸喪命。
從那之後,男子的家庭彷彿被死神所眷顧一般。家族成員接連過世,甚至連男子自己,也在悲傷之中患上重病、不久便撒手人寰。
在那之後,男子剩餘的家族成員搬離了這個傷心之地。臨走之前,將這座莊園已極為低廉的價格轉讓給了其他人。
莊園的第二任主人,是一名有名的企業家,擁有相當龐大的畜牧事業。
企業家尋求著能夠配上其身分的豪華宅邸、再加上他本人對於神鬼之論嗤之以鼻。便撿了這個大便宜,本人甚至在數次聚會當中沾沾自喜、到處宣傳自己的好運氣。
不過企業家所謂的「好運氣」,也在一場莫名的墜樓事件後結束了。
根據驗屍官的報告。這名企業家在家飲酒時,估計是喝得太多、結果把窗檯誤認成房間門,失足墜落。
雖然只是兩層樓高,不過企業家相當「幸運」地頭部著地,當場摔斷了頸椎、跟自己的腦袋。
企業家膝下無子、也沒有結婚。這棟莊園在政府拍賣之後過手給了一個著名的藝術家。
這位藝術家同時是一名相當虔誠的宗教人士,他相信以他虔誠的每日禱告、能夠淨化這莊園的種種負面因子。
不過過了不到半年,藝術家的行為舉止便漸漸瘋狂起來。包括在公開場合的脫序言行、對著路人大發脾氣、自稱在夜晚聽見了「神的啟示」云云。
最後,這位藝術家留下了一副畫、一封信、跟自己冰冷的屍體。
信的內容大致上是一些一般人看起來頗有「瘋狂信徒」風格的訊息。
至於畫作,實際上是這位藝術家在割頸自殺時,噴濺的鮮血以不規則、不均勻的形式噴濺在白色畫布上而形成。
這副畫與這座開始讓人覺得不妙的莊園最後拍賣給了一名品酒師。
品酒師看上了這座莊園龐大的地窖、與藝術家那瘋狂的創作。不顧周遭朋友反對、毅然決然買下這屋子。
品酒師的下場也不算太好。
等到品酒師被人發現時,他的屍體靜靜坐在地窖的一張椅子上,腹部插著一把菜刀。屍體前面,還有畫著一圈奇形怪狀的紅色圈圈、與擺在圈圈中央的一桶橡木桶,橡木桶內是紅酒。
地窖入口被品酒師自己鎖住,當然這位品酒師也留下了一封信。
信上說自己在深夜時總會聽見低喃,他相信這是「神」的存在。
這位「神」讓他用自己的生命作為獻祭、以製造出「神之酒」之樣的玩意。
姑且不論這個酒後來究竟如何。這幾任莊園主人的死亡,實際上只過了僅僅三年。
面對這已經可以算是異常死亡鑑賞大會的莊園,政府下達了封鎖令。
於是,這座莊園成為了觀光勝地──當然,一般民眾只能在深鎖的大門外,看著這座染上傳奇色彩的庭院。
於是,五十多年悄然而逝──
──「您確定要這麼做嗎?」
某一天夜晚,這座莊園的門口停下了一台馬車。
下車的是一名相當年輕的男子,外貌清秀。
他身穿一件暗色大衣。從行為舉止中可以看出,是個受過相當多禮儀教育的人。
這名青年,是一名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這種職業──說來也不太能算職業,實際上偵探並沒有被政府給認可。
不過青年不太一樣。
他有錢有勢。準確一點來講,他爸爸有錢、他爺爺有勢。
這位年輕小子的家族,在許久以前是相當著名的偵探家族。
而青年的爺爺與父親,也曾經解決過不少令警方難搞的案件。
也是因為這樣,青年這才透過各種管道,獲得了「進入」莊園的許可。
青年想要調查這莊園數個死亡的原因。
青年當然也不相信,這莊園有鬼魂作祟。在他看來,更像是犯人精心設計的連續殺人。
雖然說連自己的爺爺與父親都沒能解開這莊園之謎,不過兩人倒也沒攔住青年。反正只是進去瞧瞧、調查一下,不算甚麼大事。
「沒事的。」青年說:「我就進去看看,很快出來。」
至於青年選擇夜晚才來探訪這莊園,其實也沒啥特別的理由。不想被一般人打擾而已。
會不會因為夜色過暗而錯漏掉重要訊息,青年要是聽見有人如此問他的話。只會淡淡地回答一句:那樣就愧對為家族成員了。
打開了大門,門後竟然有一名人影。
是一名老人,下巴留著簡單的鬍鬚、身體看起來相當健壯。
這名老人,也可以算是這傳奇莊園的一部份。
當這名老人20多歲、也就是鐵路大亨還住在此地時,便已經是莊園的園丁。
而後,莊園數次易手。但這名年輕人並沒有離開,只是繼續留在這裡修剪花草。
當莊園要被封鎖時,這名年輕人卻依然留了下來,繼續修剪花草。
警方不是沒有懷疑過這些死亡事件全部都是年輕人所為。但是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再加上警方發現了一件事──年輕人一但看見血便會昏厥、而且往往是數個小時。最後還是排除了嫌疑。
反正這地方也沒有人會繼續居住、而年輕人只是住在莊園側門的一間小屋裡。政府索性便讓年輕人住了下來。
於是,年輕人成為了老人。
「您好。」
此時,老人便向青年打招呼道。
「您好。」青年有禮貌地回應:「此次多謝您願意帶我進來這莊園。」
「舉手之勞。」
老人撫胸敬禮說道:「雖說早已沒有服侍他人,但今日仍然任由您隨意差遣。」
「那便多謝了。」青年說:「那就走吧?」
「我來帶路。」
**
一個人影在街道上走著。
此人是名女子,身形高挑、面容姣好。有著一頭烏黑且及腰的黑色長髮。
女子邁開長腿,一步一步地走著。
女子喜歡到處晃晃。
無論是最為寒冷的高山之上、或是一望無際,看不見盡頭的炎熱沙漠,女子都曾駐足。
當然,女子不是單純欣賞風景。
雖然有紀錄部門與行政部門時刻關注現界,但總是會有幾個漏網之魚。
而引航部門──更準確一點來說,是引航人們。只要沒有發布任務,這群人估計是連走都懶得走、更別提主動尋找尚未引航的靈魂。
女子本身是不排斥這種工作、再加上自己好歹也是個傳奇引航人──千年光陰在女子這邊,好像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總之,還是得認命當個楷模跟表率──女子曾經看著引航人的老大、懷特老爹一邊盯著堆積如山的檢舉信、抱怨信,一邊搖頭嘆氣的畫面。
聽黑狗前輩多格所說,懷特剛接下引航部門總負責人時,感覺像是和藹可親的好好先生。
不過這麼多年以來,多格說他敢用自己身上全部的毛發誓,懷特臉上的皺紋變多了、而且甚至有了白頭髮──天知道在外貌不會有變化的彼界,是怎麼做到讓人長出白頭髮的。
這麼想來,懷特也是挺可憐的。女子一邊走著,一邊想道。這樣的話,下次回彼界時好好跟對方道個歉好了。
女子離開彼界好幾百年了。而這期間,完全沒有傳過任何一條訊息回報。
回到正題。女子今天來到這裡,自然也是被那座莊園給吸引而來。
走到莊園的大門前,女子也駐足看了看莊園外觀。
引航人曾經見過一些特殊案例──那是當靈魂在現界滯留過久時,會在一定範圍內產生負面情緒的漩渦。
這種情況,往往還會波及到現界人民,使得災害更加嚴重。
希望不要發生什麼壞事才好,女子想道。
於是,女子便走進莊園。
──主宅之內,老人領著年輕人走著。
「您似乎不會感到害怕?」
老人開口問道。
「有什麼好怕的?」青年反問。
「大家都說這裡鬧鬼鬧很兇啊。」
老人說:「我也是這麼相信的。」
「這世間沒有鬼魂存在。」青年一口咬定:「精神失常、或者是有人蓄意謀殺。這才是這座莊園的真相。」
「而我,希望能夠找到決定性的證據。」
老人聽了,也沒說什麼。只是繼續領路。
兩人在走廊走著。
青年走著走著,發現鞋帶鬆了一邊。便開口說道:
「老先生,請稍待片刻。」
「怎麼了嗎?」老人問道。
「沒什麼,鞋帶鬆了。」
青年蹲下繫好鞋帶,站起來後便說道:
「話說,這旁邊的房間我有些在意。可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我在外邊等候。」
「多謝您。」
青年走進房間內。
這裡似乎是某人的房間,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誰曾住在此處。
東西看來都收拾得相當整齊。看來這麼多年,也沒有外人來過。
稍微翻了翻房內物品,沒找到什麼特別的。
於是走出房間,正想繼續前進時。青年卻發現老人不見了。
「老先生?」
左右環顧,也沒看見人影。青年感到奇怪起來。
「怎麼回事......」
青年喃喃。
「──你也是來陪我玩的嗎?」
一名小女孩的聲音突兀響起。
青年幾乎是立即看向聲音來處。
──然而那裡,卻沒有任何人。
「是誰?」青年大聲問道。
雖說不相信鬼魂,但青年的腔調中多了一絲慌亂。
「嘻嘻,大哥哥又是誰呢?」
那個聲音說道:「這裡是我的家。大哥哥也和其他人一樣,是來陪我的嗎?」
青年轉身就跑。
「嘻嘻嘻,大哥哥也留下來陪我玩吧。」
小女孩的聲音迴盪在整座宅邸。
青年飛快跑著,也不顧上四周,只想要趕緊跑出屋子。
遠方,是一絲亮光。是月光自外邊照耀進來。
青年便也往那個方向跑去。
但跑到一半,青年卻好像被什麼力量給拖住。然後狠狠甩向另一邊。
青年發現他被甩向一處牆壁。
閉上眼準備迎接衝擊。但青年聽到的,卻是玻璃破碎的聲音。
隨後,青年發現自己不知為何,竟然是從二樓的某扇窗戶被扔了出來,摔在樹叢裡。
不遠處,青年還看見了那老人也同樣摔在一個樹叢內。
迷濛之中,青年好像看到有人往自己這邊跑來。隨後,青年便失去意識。
──黑髮女子拍了拍手,看著青年與老人被外邊駕著馬車、估計是青年家中管家的人給拖走。輕輕一笑。
幻覺、以及小型的空間控制。
恐怕這才是這莊園歷屆數名主人之所以離奇死亡的下場。
「──大姐姐,妳是誰?」
大宅之中,傳來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大姐姐是引航人喔。」
女子往前一步。同時俐落地閃開一本飛向女子的書本。
閃東西嘛,這在不夜酒吧根本就是日常工作,誰不會?
「為什麼!」那聲音生氣地說道:「為什麼對妳沒用!」
「因為我是引航人。」
女子輕聲說道:「為了順利引航,我們總是比其他人稍微厲害上一點。」
「為什麼不陪我!」
那聲音說道:「大家都丟下我!只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既然你們都不願意留下來,那就我自己讓你們永遠留在這裡!」
女子手一揮,先是在整座莊園佈下結界,以免附近的人都被影響。而後再度往前。
「好了。」女子說:「接下來是捉迷藏時間喔。」
女子邁出長腿,在大宅之內走著。
其中,無論是幻覺、或是物品砸落。都無法阻止女子前進。
女子很快地便走到一處房間門口。
打開了門,女子見到在牆角落,有一個蹲著、暗自啜泣的小女孩。
「......找到妳了喔。」
女子走向小女孩。
「......為什麼?」
小女孩低聲喃喃:「為什麼大家都不理我了?」
「我一直都在這裡。」
「爸爸不見了、媽媽不見了,大家都不見了。」
「還有一些不認識的叔叔、大哥哥──大家都不理我。」
「為什麼?」
女子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了下來。
輕輕摸著小女孩的頭,女子好似在安撫對方。
沒料到,小女孩抬起頭,卻是一副沒有血色、面孔猙獰的臉,張口便咬住女子手臂。
小女孩咬得相當用力,但女子似乎沒有嚇到、或是感覺到痛楚。
只是輕輕說著:
「沒事了喔。」
小女孩依然沒鬆口,死命咬著。
「......」而女子完全沒有皺眉,或是將小女孩打飛、打昏。
就只是靜靜看著,好像在等待小女孩發洩完一般。
也不知道這樣子過了多久。
漸漸的,咬住手臂的力道減小了。
然後,小女孩又低下頭去。
等到她再次抬頭,映入女子眼中的,是一名流著淚水、相當可愛的小女孩。
女子輕輕笑道:
「沒事了嗎?」
「......嗯」
小女孩這麼應道。
「是嗎?」
女子笑著,站了起來,說道:
「那麼......該回到妳應該回去的地方了。」
「哪裡?」小女孩問:「我還可以見到大家嗎?大家會不會又不見?」
「一定不會的。」
女子微笑說道:「那裡的人一定都會跟妳一起玩的。大姐姐向妳保證。」
說完,女子便伸出了手。
「走吧?」她說。
小女孩點點頭,伸手握住女子的手。
剛碰觸到的那一刻,小女孩便消失在引航通道之中。
宅子重新安靜下來。
看了一眼手臂,女子原本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突兀的紅色齒痕。
女子笑笑,倒也不在意。
走出莊園大門,女子稍稍深了個懶腰。解決了這邊的事情,便要前往下一個地方。
哎呀,還真是勞碌啊──傳奇引航人,米拉這麼想道。
也沒辦法嘛,誰叫我是前輩呢。女子想著,便再次邁出步伐。
黎明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