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由男子出手將少年的靈魂送走。
「抱歉啊。」青年道歉道:「這本來是我的工作才對。」
「小事,不值一提。」
男子說完,走向女子,問道:「舒服點了嗎?」
「呃‧‧‧‧‧‧還行吧。」
女子吐了一口氣,看著混亂不已的現場,喃喃:
「我原本以為會引航人的工作會不那麼令人難受。」
「對於現在的時代來說,確實是不會很難受。」
青年說道:「畢竟這種狀況在現今比較平穩的社會仍然算是少數。」
「但是‧‧‧‧‧‧怎麼說呢?看到那個少年。」青年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覺得很無力啊。」
「不知道另外那個男的會變成怎麼樣。」女子問。
「看那個狀況,以現界現在的醫療技術應該是沒辦法完全康復了吧。至少那副原本看起來很英俊的臉應該就這麼毀了。」
男子說:「然後過了幾個月,等到少年回到學校,應該會被各種謠言、異樣眼光看待──正如同他自己對別人那樣,成為學校的被欺凌者。」
「這也不過是經過了一堆選擇之後,呈現出來的結果而已。」
「或許會成為一輩子的傷痕,無法遺忘的記憶。也有可能從此之後少年的心態會改變、會懺悔自己的所作所為。」
青年說:「即使如此,逝去的生命也不可能再次回來人世間了。」
「糟心啊。」男子感慨。
「真的糟心。」青年搖搖頭,看向兩人,問道:
「之後你們有要去哪嗎?我的話應該會先回彼界一趟了。」
在現界,煩心事看得夠多了。
「畢竟是第一次來到現界,看看新人有沒有哪裡想要去的吧?」
男子說。
「別啊前輩,只要你一個同意,直接讓我回彼界也行。」
「想都別想。」
女子唉聲嘆氣,青年則搖了搖頭:「要獨立自主的日子看來還長著。」
「只希望不要讓我浪費太多心力。」男子這麼說道。
青年與男子會心一笑,擊掌。
「回頭見。」青年說。
「老地方?」男子問。
「老地方。」青年留下肯定的答覆,走入彼界通道之中,消失不見。
「還真的走啊?我以為他就隨便講講。」
女子喃喃:「唉唉,前輩啊。我們真的不能就先回彼界嗎?我覺得實習已經夠了。」
「行了,妳要抱怨到什麼時候。」
男子說:「妳接下來要習慣的事還多著呢。」
兩人繼續上路。
**
彼界雖然成立時間相當久遠。但是與其相對,在彼界的娛樂設施少得可憐。
但其實這個少量,只是針對著彼界三大部門。對於在彼界生活、等待輪迴的一般靈魂,平常可以做的事情還是不少的。
由於規定,一般靈魂在彼界不可以與三大部門職員進行日常接觸。因此三大部門在工作之餘除了一間大到不行的酒吧兼餐廳「不夜」以外,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而在三大部門之中,又以引航人待在不夜酒吧的人數最多。這群引航人在酒吧裡除了打牌以外便是成天買醉。喝醉的傢伙們往往講話一大聲,便要開始吵架鬥毆、成天鬧事。
但對於這類事件,負責酒吧營運的行政部門也沒有甚麼特別的表示。反正再怎麼鬧也出不了人命,權當鬧劇一笑置之便是。
畢竟在彼界這裡,談命這件事比談錢還要令人感到無趣。
前陣子,三大部門公布了前三名「在彼界說了最無趣的話」排行;第一名是「我要宰了你」、第二名是「我沒有醉」、第三名是「下次不敢」。
黑衣青年一回到彼界,便是直接往酒吧奔去。
「死小孩們,大爺我回來啦哈哈哈哈!」
他推開酒吧大門,這麼大喊。
然而迎接他的是一個還裝著酒的酒杯,青年頭一偏,閃過那酒杯。
──酒吧內,早就已經亂成一片。
「喔,是你啊,好久不見。」
吧台的酒保看見青年,打了個招呼。
「是我,今天什麼狀況?」青年靈活地繞開倒在地上的人,坐在椅子上。
酒保是個留著鬍鬚的中年大叔,戴著單邊眼鏡,顯得相當沉穩。只見他正擦拭著杯子,一邊說道:
「應該是在昨天吧?有消息說米拉經過了整整三百年,終於再次有引航人觀測到她的蹤跡。」
「米拉?資歷超過一千年的『傳奇引航人』之一的那位?」
「對,就是她。」酒保說:「雖然我們已經不會死亡,但是引航人一直以來都有很嚴重的職業傷害。被現界的一堆事情搞到精神崩潰的、懷疑人生的;在汰換率超過五成的環境下,能夠成為引航人超過一千年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但那應該是要慶賀,而不是像一群野蠻人一樣打成一團。」
「問題出在這個消息傳開了之後。在路上遇到十個引航人,會有十個人告訴你他看過米拉。然後這群人現在為了爭出誰看到的才是真的米拉,就開始打起來了。」
「蠢得不行。」
「可不是嗎。」酒保換了一個杯子繼續擦拭,說:「最可笑的一點是,這群在爭的傢伙們其實根本沒有人看過米拉本人。要嘛是從紀錄部門的資料看來的;不然就是自己幻想出來的長相。」
說到這裡,酒保朝著人群大喊:
「嘿!你們的討論現在到哪裡了!」
「我告訴你!酒保老大!」很快,人群便傳來一個聲音:「米拉大姊她一定有留著金色的波浪長髮!我親眼看過!」
「白癡!我之前看過,米拉明明就是一頭紅髮!」
「啊啊?你看到的一定是假的,蠢貨!」
「信不信我今天就把你打到得送回行政部門治療去啊,混帳東西!」
說著,人群又開始打了起來,周遭的人們則不斷躁動、歡呼著。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跟這群傢伙是同個單位的。」
青年嘆了一口氣,向酒保說道:「老樣子,謝啦。」
「我想也是。」青年剛說完,酒保就已經將調好的酒送至青年面前:「這杯,我請客。」他說。
「感激不盡。」
青年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知道誰聽到這個消息會最開心?」青年喝完酒之後,向酒保問道。
「不知道,誰啊?」
「大木頭啊,無庸置疑。」
「你見到他了?」酒保很驚訝地問道:「我以為他正忙著指導新一屆的引航人?」
「我也是剛好遇見的。」青年回答:「那個新人是個挺可愛的女生。」
「豔福不淺啊,大木頭。」
「正是如此,所以我剛才給了那個新人一點震撼教育。」
「吐了沒有?」
「當然。」
「就為了這個原因。」酒保笑道,將一杯酒推至青年面前:「我再請你一杯。」他說。
「恕我直言,酒保老大。」青年說道:「不夜酒吧真的是良心商家、童叟無欺。」
「有點太超過了,但謝了。」
酒保敲了敲桌子,說:「我先去‧‧‧‧‧‧呃,『處理』一下那群醉鬼。有需要再叫我。」
「當然,你去忙吧。」
酒保點點頭,從吧檯底下抽出一根棒球棒,往人群的方向走了過去。
不一會,人群便傳來處處慘叫和求饒聲。
「稀客啊。」
正當青年把那些慘叫當成絕佳的下酒菜時,一個聲音響起。
順著聲音看去,是一個身穿灰色外套的青年。
「米歇爾。」黑衣青年說出對方的名字:「好久不見。」
「諾曼,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裡看到你。」對方說道。
兩人擁抱,然後一起坐下。
「所以你也聽說了?米拉前輩的事?」
米歇爾率先問道。
「是啊,剛聽說。」青年‧諾曼回答。
「令人振奮的消息,的確。」米歇爾說:「你剛從現界回來?距離你上次回來彼界已經很久了吧?」
「半年前,但只是回來拿些東西,然後喝一杯。」
「嗯‧‧‧‧‧‧那好像也不算太久。」
灰衣青年說道,向吧檯的調酒師舉起手。
「一杯『舊日時光』對吧?米歇爾先生?」調酒師如此問道。
「完全正確,然後為我的朋友來一杯『夕陽黃昏』,謝謝。」
「沒有問題,但我要提醒你。」調酒師笑道:「他已經喝了兩杯酒,而且是免費的。」
「真的?」米歇爾笑道:「那麼他將獲得第三杯。」
「中大獎啦,我的朋友。」
諾曼說著,好像想到了什麼,從口袋中翻找一番後,拿出一枚年帶有些久遠的硬幣。
「這個給你,我記得你之前找過一段時間。」
米歇爾接過硬幣,眼睛一亮。
「上個時代的通用貨幣?你怎麼拿到這個的?」他問。
「之前在旅行時買來的。」青年回答:「它被留在一個歷史遺跡的觀光景點,就這樣放在小販的地毯上。」
「暴殄天物。」米歇爾評論道:「現界人並不曉得他們的正確歷史。這些無價的寶藏就這樣被遺忘。」
「隨便啦,反正我付了50元。」
諾曼問道:「我不在彼界的這段時間,有什麼有趣的嗎?」
「有啊,大家的名字取得越來越‧‧‧‧‧‧隨意了。」米歇爾說。
「你是指『隨便』對吧。」
「也說不上。但是大家不會開始為了一個名字而苦思個幾天幾夜。」
米歇爾說:「最早以前,我們根本就不在意名字。直到安潔在全彼界大呼小叫,好像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她給自己取了個名字;在那之後取名字變成一種流行。」
「但一開始大家取名字是很重視的,因為我們除了這個新名字之外什麼也沒有。但最近的名字越來越‧‧‧‧‧‧我該怎麼形容?」
米歇爾想了想,說:「放飛自我吧。」
「比如?」
「比如?」青年看了看四周,手指指向一個已經趴倒在桌上的男子,說:
「上一期的引航人,叫做77。」
「‧‧‧‧‧‧他用自己在學院的編號當名字?」
「就跟舊時代的前輩們是一樣的方法。」米歇爾點頭說道:「他已經是算好的了,我上次聽到有一個傢伙把自己取名叫『食人魚』的。」
「現在連動物都可以當名字就是了。」
「世風日下啊。」
兩人舉杯,將酒飲盡。
「所以。」諾曼問道:「你下次到現界出任務是什麼時候?」
「大概下周。」米歇爾說:「引航人從來不會在彼界待太久。」
「那倒是真的。」
酒保走回吧檯,向兩人說道:「但無論引航人出去多少,『不夜』永遠座無虛席。」
「又不是只有引航人會來到酒吧,對吧?」諾曼說。
「的確,但絕大多數的破壞都是引航人幹的。」
酒保回答:「事實上,我在業務部的朋友告訴我,引航人近年來越來越頻繁使用集體引航。這讓他們開始懷疑引渡人的休假日時數與合理性。」
「因為不是所有人都會照著紀錄部門的時間而死亡。」米歇爾說:「現在的引航人除了引航靈魂之外還必須配合紀錄部門更改既有資料。不是每個靈魂都能在第一時間得到處理。」
「是啊,這樣說也是。」酒保說道:
「在這裡的引航人很多。但外面的引航人更多。」
「所以米拉的消息,在這個時候真是再好不過。」
諾曼說:「引航人身為指引之人,對靈魂而言就像燈塔一般的存在;但引航人自己也需要這樣的一些人、作為所有引航人的標竿。」
「我相信對於引航人而言,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激勵。」
酒保點點頭,說道。
「引航人沒什麼特別的需求。」米歇爾說:「一副牌、和一杯天殺的酒。就可以讓我們滿意了。」
「不需要下酒菜?」
「不需要。從來都不需要。」
灰衣青年說:「我們在現界的所見所聞──那些負面的情緒。足夠我們買醉一整晚了。」
「當然,如果酒吧能免費提供下酒菜我們也來者不拒啦。」
諾曼補充。
「兩位都是老客人,我就當作兩位單純在說醉話。」酒保笑笑:「在『不夜』,只有我們免費贈送東西,沒有人能從我們這裡討價還價。」
說完之後,酒保拿出兩個杯子。
「但,為了兩位老顧客。我們將破例為兩位送上只有那些傳奇引航人才有資格點單的酒品。以本店的招牌命名。」
他將杯子裝滿調酒,推給兩人。
「──調酒『不夜』。僅為感謝各位引航人在經過那麼多之後,依然願意以此身分再次回到酒吧。」他說。
「這麼好康?你何不也給自己來一杯?」諾曼問。
「根據規定,我們在值班時是不能喝酒的。但是‧‧‧‧‧‧」
酒保又拿出一個杯子,倒滿了酒,說:「今天已經破例了,我想再多破一個似乎也無所謂。」
三人舉杯,杯子碰在一起,發出清脆聲響。
「敬回憶。」黑衣青年說。
「敬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