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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鷹之道:世界》--第七章-03-人生如劇

K.I | 2019-05-13 20:56:42 | 巴幣 14 | 人氣 607

完結.《世界》(2018)
資料夾簡介
他,亟欲彌補過去;她,竭力挽救未來。


  金梨和夏侯雲來到益州紫華藏敝處,一到門口附近,便見幾名手下探頭出來看,確認兩人的面貌後便快速被放行。

  還沒走到被破壞的那倉庫門前,便見李超的副官已經站在那衣冠整齊,滿臉歡迎微笑的在那恭候著師徒倆的到來。

  「歡迎大師夏侯子鷹,與名徒金梨前來。請問此趟前來有何貴幹?是想要檢查先前的鈍器,還是要出發前往巴樂樓呢?」

  金梨被誇得一下害羞地紅了臉,夏侯雲卻毫無反應的直接道:「巴樂樓,我們要去找李朝李偉南大人,聽聽他和他的同僚有什麼好說的。」

  副官作揖並道:「好的,請隨在下上車,我們即刻出動。」

  師徒倆上了馬車後瞇了瞇眼,近日疲勞讓他們很快就睡著。當副官將他們從夢鄉喚醒時已經到巴樂樓前了。

  「大師與名徒還請聽在下一言:此樓乃成都之名酒樓暨戲館,到處可能有蜀漢官員或士兵出沒,請務必小心。」

  夏侯雲揮揮手,「放心,你們首領會相信我不是沒理由的,我雖然靠不住,但還是靠得住。」

  「這是荊州派高官等人的圖畫,李朝其體態胖碩,在瘦骨如柴的民眾中相當易認。」副官遞上一小卷圖。

  「謝了,你趕緊回去吧,這種事越少人做越不容易被察覺。」說完,夏侯雲便帶金梨下馬車。

  一出車廂便見此大街上人潮擁擠,人人比肩繼踵而揮汗成雨。而面前的氣派高聳的酒樓門前,匾額寫著大大八字:
  「巴蜀之國,樂樂為樂」


  順著慢慢進出的人潮擠進門內,夏侯雲察覺門口兩側站著的可不是一般的衛兵,眼角餘光也不敢多待幾秒的就拉著金梨走入。然而裡面卻不如預想中般高朋滿座,雖然的確不缺觀眾,但明顯能見座有虛席。

  夏侯雲輕點金梨肩膀讓她緊跟自己,並指了指耳朵示意要邊走邊聽。


  「今年這都要結束了,理應年末大戲是觀賞之眾最多之時,怎落得現在場上還留下許多空位?」

  「這還用得著問麼?皇叔……不,陛下可是耗盡了全國上下財力與人力去打那場夷陵大仗,結果被夷陵死神弄得慘了,現在舉國上下哪還有那麼多人有閒錢喝酒看戲?再說現在有錢人哪喜歡看咱戲班的中老年人演戲,不都喜歡看那些年輕貌美的麼?」

  「說到這就氣人!朝廷是加稅之後又加稅,都賦了幾次稅了……聽說今次也有許多官員來看,乾脆把他們綁起來賣掉算了!」

  「小聲點!你不要命,這玩笑可不能亂開呀……要知道朝廷裡分著兩派人,其中一派一心復興漢室並試圖保民。另一派可是殘暴無比,除滿足一己私慾外,還會殘害意見相左之人呀。」

  「我們百姓和他們是政敵麼?為何我們要屢次受這種委屈?」

「只能期盼丞相能抽空好好管管這些荼炭百姓的惡官,還有像黃篙那種欺負咱們百姓的混帳也是……」


  見進樓之人減少,夏侯雲又點點金梨並指向樓上憑欄處,與之行至牆邊爬梯子上去,找了個較為隱蔽又能看到樓下的角落待著。兩人蹲在憑欄處,透過縫隙開始目光掃視下方觀眾座席處,一邊又看著副官所給的眾官圖繪。許久,金梨才先開口以氣音呼道:「他!坐在第十五排第二十三列的,那個人是輔匡……」

  夏侯雲先是花上一段時間數了那位置所在,看了好久才看到並對照,道:「還真是他。但妳為什麼不從另一邊數過來第七個?」

  又過一段時間,原本已經關上的樓館大門突然又被打開,走進門的人左右攜帶衛兵,而本人看上去則和圖中之人簡直一模一樣,短矮的四肢與身軀就這樣走了進來。

  「他來了……」金梨又呼:「他會走到輔匡旁邊,他們一定是要討論被我們搶走武器的事!」

  「我看到了。」夏侯雲將目光往舞台上一掃,見戲劇似乎即將開演,這就又對金梨道:「待會跟我走,看到下面那個穿青色短衣的高個子了麼?他旁邊那個酒桶可以躲著,我們在那裏聽他們到底要討論什麼。」


  然而當金梨和夏侯雲蹲著轉身又要往梯子下去時,卻見一名白髮蒼蒼,手持拐杖的長者滿臉不悅的站在他們面前。

  「來人、拖走!」



  戲館二樓,其中一房,金梨與夏侯雲這都被綁在一張凳子上,由那名長者和身邊兩名年輕人氣勢洶洶的面對他們倆。

  受到長者一動也不動,冷冽無比的眼神刺激。金梨忍了許久才敢開口,「爺爺安好,我是荊州來的……」

  「住口!」卻被長者當場應聲打斷。「老夫知曉爾等何等人也!無恥小賊,豈能不是黃篙派來的細作!」

  金梨不解的睜大了她水汪汪的雙眼,同時一邊的夏侯雲毫無反應,兩眼直瞪地面。


  「老夫絕不妥協那些敗俗要求,要老夫答應,不如將老夫先殺死!」

  「父親!」、「團長──」
  兩旁的年輕人擔心的扶著並擋著他。

  只是他們仍不明白,「可否請問是發生什麼……」

  「讓妳住口!」長者這次還抄起了拐杖朝她和雲的腦袋各敲了一下,即使雲什麼也都沒說。「老夫既為戲人一生,又怎會苟同引進那種華而不實的假戲子!」

  「所以……你真的覺得我們看上去像朝廷的人?」夏侯雲這才死著眼神開口道:「我們兩個的臉,怎麼看都不像川蜀本地人吧?」

  「益州近年與西域大有相通,找尋爾等異族之人做私用又有何稀奇?」長者仍不信。


  又有一名年輕人急忙跑了進來,高呼:「董冀先生,外面又是黃篙派來的官兵來了,可現在戲已經開演了,需要您去親身驅趕呀!」

  長者這才顯得疑惑,又看了一眼師徒倆,隨後便拄杖隨那人暫時離去。


  這段時間,兩名年輕人給夏侯雲和金梨鬆綁,並且將他們轉移至茶房中招待對座。

  「家父如此魯莽失禮,為孩兒兼戲班一份子我等在此為您陪上不是……」兩人有禮的賠罪,並由左邊那年齡看起來較大的壯年人道:「兩位看起來像外地人,還請容我介紹:我等乃戲班『龍舌凰舞』,意旨我等演員歌唱如飛龍之聲闊氣豪邁、舞姿亦如鳳凰飛舞般絢麗奪目,是家父自靈帝以來親手開創,並照料多年,數十年來如一日奉獻的戲班。」

  夏侯雲想都沒多想,憑經驗便直道:「我知道接下來的發展──剛剛那個叫黃篙的傢伙是想辦法讓你們在這裡待不下去的人,所以你們團長老爹才緊張兮兮的以為我們也是朝廷的人對吧?」


  「你怎麼知道!」兩人皆驚,反而金梨見怪不怪了點。隨後左邊那人又道:「父親名為『董冀』,我乃其子『董盼』,身旁這位乃是副團長『郭儒』,我兩自小追隨家父戲班演出奔波,幾乎居無定所,如今受三分天下之戰亂而不得再四處走演,家父便思報效漢室而追隨陛下來到成都,並常演出漢高祖當年英勇事蹟,體現其神文聖武與開創大漢之精彩戲碼……」

  金梨不解道:「聽起來不錯呀,但這樣為何會招來麻煩?」

  此時郭儒忍不住接道:「可如今蒼生飽受戰亂之苦變得貧窮,會在大戲演出之時來觀看的只剩下有錢的商人語文武官將,然而該等富有之人根本不看演技與唱功舞技,只在乎演員之貌美與否,那黃篙還下令要將我等驅逐出巴樂樓,要換一匹根本不懂唱戲只單有外貿的粗鄙戲班進來!」

  董盼道:「自今年年初開始,黃篙便招集一群成都美女硬湊成一戲班,讓她們衣著暴露,並以毫無意義靡靡之音伴奏,唱的詞與內容更是成日男歡女愛,絲毫無益於興邦成業和重振民風!」


  夏侯雲揚起眉頭,「可如果現在的風氣就喜歡這樣,那也是時代汰換沒辦法吧?」

  「黃口小兒何出此言!」從側面一來又是一拐杖打頭上,夏侯雲這才發覺董冀回來了。他緩緩行至董盼與郭儒之間之座,說道:「老夫一生至今,從年少之時便下決心要將一生奉獻於戲,可那姓黃的自恃家財萬貫又有朝廷交好之官所撐,竟然想要玷汙戲曲如此重要之物!」

  雲只摀著腦說,「所以他想要霸佔這座酒樓,好讓他可以天天觀賞他想看的下流戲碼麼?」

  「就是如此。」董冀怒斥:「無恥之徒,幾月以來每日派人騷擾,不是在演出時喧嘩生事就是在外刻意作亂,影響想前來觀戲的百姓……」

  金梨小聲地問:「沒有辦法報官兵或衙門來抓他們嗎?」

  董盼回:「他和朝廷內荊州派系的官員吳班交情甚好,因此檯面之法幾乎無法治他。況且他亦威脅巴樂樓之主要趕走吾等,若是他也妥協那才是絕路。」


  「方才老夫又去驅趕他們,不料他們又想生事,還在走前留下猖狂之言,稱兩日之內若再不撤走,後日便讓黃篙帶人親自前來砸樓。」

  金梨聽了也覺訝異,「可是這間酒樓這麼大,他能說砸就砸嗎?」

  「他是要去砸我們龍舌鳳舞的戲班,但吾等戲班上上下下皆是戲子而非鬥士,何得以阻擋其殘暴之人?」董冀嘆了口氣,滿腔忿忿地坐在席上。「現在可好,倘若巴樂樓聽聞此訊,必然也會加緊趕走吾等!黃孟融『黃篙』、吳元雄『吳班』……此倆小人稱己為成都官將與大財主,實乃沐猴而冠,土龍芻狗之輩也!」


  「是、是,我明白的,被有錢人搞的感覺很差對吧?」夏侯雲挖了挖耳朵,似乎漫不經心,「但再怎樣也和我們沒關係,我們也不是成都當地居民,我們還有別的更重要的事要幹,告辭啦。」隨後他便展起身對金梨揮手示意要走。

  「董爺爺,我想要幫您。」但她卻仍坐在席上,目光炯炯有神的說道:「後日是嗎?我會留在這想辦法,幫助你們能繼續在這唱戲的。」

  「妳……」,「我希望我能夠為眼前有難的人做點什麼,師父你可以先走──」

  夏侯雲聽了後深呼吸了一口氣,挖了挖鼻孔又彈了彈指尖穢物,搔了搔後腦,掙扎許久才終於妥協,「煩死了,我們要做些什麼啦?」

  「你、你們……」董盼與郭儒兩人看著師徒倆,感動得要說不出話來,但拐杖又從中飛出來打在雲與梨頭上。「爾等休得妄下傲言!那黃篙可是有兇惡護衛在身的大財主,爾等作為外域之人又能有何作為?」董冀卻不信任。


  金梨沒等一秒,高聲回呼:「有!只要師父和我想做,什麼妖神魔鬼都擋不住我們!」然後馬上看向夏侯雲要他接著講。

  可雲卻仍一副事不關己,聳起肩反疑惑起來,「怎樣,我要說什麼?」


  「請問那叫黃篙的人住在哪呢?」

  「鳳雛大道上有兩間對面的大門府邸,一間是黃篙之門,另一間就是他的朝廷好友吳班之門。」郭儒答道。

  金梨再問:「他們通常都走哪條路來?可否帶我去看看?」

  夏侯雲反問:「妳想做什麼,妳是不是忘了我們有別的更重要的事得做?」

  金梨道:「所以我才說師父你能先走,我真的不想要接二連三的看到他人有難,自己卻毫無作為。」

  雲馬上回:「就算這樣我也得跟著妳。不是我擔心妳,是擔心妳會不會闖出什麼禍來害得我們倆一起受難。」

  兩人突然安靜對峙了好一會,許久沒有人發話。直到董盼忍不住問了一句:「那……還需要我等帶你們走一趟?」

  師徒倆又同時轉頭大喊:「廢話!」


  郭儒和董盼便帶著師徒倆上街,走不到一時半刻便停在一巷口處。

  「這裡便是鳳雛大道,乃陛下為悼念開國功臣龐統先生而取的名,正是吳班與黃篙出巡或回府時必經之路。」戲班倆人指著前方一處朱色圍牆的大戶人家道:「那棟便是吳班之府,而對面的便是黃篙之門,這一帶若非有錢世族便是文官武將,一般人是難以入住的。」


  金梨觀察半晌,見有一小間看上去並非大官門戶會住的黃土房屋,便問:「那也是什麼官將住得地方麼?」

  董盼道:「非也,彼乃吳班之護衛居處。」

  她低頭沉思,沒一會便抬頭直呼:「有了!我有辦法了,他們看來是得回心轉意,不會想趕走你們龍嘴……龍……龍舞鳳姿了!」

  郭儒馬上追問:「此話怎講?」

  「敢問兩位哥哥,戲班中大約有幾名男女戲子?」

  郭儒回:「約是男丁二十人,女伶十餘人。」

  「那還希望向董冀爺爺借個人,我保證兩日後,一定能令那兩人心神不寧!」看著金梨信誓旦旦的說,一旁的夏侯雲卻投射懷疑的眼神。



  銜接著酒樓戲館的意外,同個夜晚,鳳雛大道上原本是一片連燈火都沒有的寧靜。直到一支抬轎部隊經過,轎上穿著昂貴衣裳的男人喝得醉醺醺的胡亂唱著奇怪的調子,整條大道上除了行徑的腳步聲就只剩下他的聲音。

  「唱呀、唱呀──給我熱鬧起來呀!一群沒有用的垃圾東西……」坐在黃家大轎上的正是黃篙本人,他手裡拿著酒壺,不知所云的不知道在罵著誰。轎夫行徑忽然停下,黃篙便大罵:「幹什麼!老子要回府繼續喝!你們停下來做甚?不想領工錢了麼?」

  轎夫苦著臉回報,「大人,前方設有拒馬角似乎不可直接通行,我等是否要繞路?」

  黃篙瞇著他酒醉而模糊的視線看著昏暗無光的前方,不得已只好道:「天殺的!哪個天大的官還是將的居然敢不先宣告就封街?明早我要好好訓斥吳班那小子……給我繞路!」

  於是抬轎隊伍繼續前行,黃篙也是繼續歌唱。然而又行不久,隊伍忽然又停下。


  「狗娘養的……又停什麼停!我他娘付錢是讓你們來休息的麼?」黃篙直接罵道。

  「大人,這條路也被封了……」


  再往前一探,前方確實又被架設了尖刺連排的拒馬角。再轉頭一看,這條十字路口的三個方向都被封鎖,然而唯一的出口竟還不是剛來的入口,這使得他們眾人頓時感到不寒而慄。


  其中一人道:「大人,我們不會是……遇上鬼了吧?」

  「胡說!呸、呸、呸!算命的都說我乃蛟龍之命,妖神鬼怪怎可能作弄於我?」他壯膽的駁斥,仍遮掩不了其確實有些恐慌的語氣,「想辦法出去,快、快點……快點走!」

  就這樣繞著繞著,不料在昏暗的街巷之間怎麼繞都繞不出這捉摸不定的迷宮,縱使黃篙下令在路過之處留下墨跡印記,只要一回頭那印記就立即消失不見。


  彷彿鬼打牆一樣,不斷地前進、轉彎、回首、轉彎、再前進:一個時辰內,完全無法回到自己的府邸。

  只留得黃篙和他的傭人們在街道上被嚇得痛哭慘叫,當居民點燈火出來查看時,一切才彷彿恢復正常,拒馬角也都消失,他們才狼狽的回到黃府中。


  然而他們沒有料到的是,路上原先照明的燈火,是被金梨所率的戲班等人熄滅,那些拒馬角也是趁黃篙與其部下吵鬧時於昏暗中帶領戲班壯丁所搬運移動的。此刻他們正在屋頂上看著心驚膽戰的黃篙跳下轎子自顧自的倉皇亂竄,一群人憋著不出笑聲倒是憋的挺難過。

  不過,除了街道上作弄戲法的戲班與金梨一行人以外,還有一人潛藏在黃篙的隊伍中,憑著不斷「煽動恐懼氣氛」、還在後方除去記路印記,更以言語情緒挑動他們,使他們陷入「真的遇上鬼怪作亂」的迷惘之人: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現在於屋頂上與金梨等人一起捧腹大笑的夏侯雲。



  翌日夜晚,金梨率一群人又熄滅吳班府外燈火,然而這次他們的目標並非官員府邸,而是一旁的傭兵小屋。

  夏侯雲帶戲班內幾個身段柔軟,善於高躍動作的女伶潛伏於傭兵屋旁,穿上全白的素袍不斷發出怪聲而作詭影,月光之下從屋內看出去十分詭異,待衛兵衝出來查看時又馬上躲起來。

  「誰、是誰敢胡鬧?」三名衣服都沒穿上的傭兵舉刀衝出,但四處張望皆不見人影,「他娘的,不會像他們說的那樣吧……」

  就在他還懷疑之時,後面草叢中緩緩站起的夏侯雲已經拔出木刀,面帶邪笑的一步步走向背對自己的他們。

  「呃啊──!」
  一聲慘叫嚇得樹上夜梟都飛走了,附近居民也又紛紛點燈出來查看。

  屋內其他士兵與百姓聞聲而來,卻目睹一副嚇人的景象:倒下的兩名士兵昏厥倒地,還有呼吸,但各以手指流出之血,在地上分別寫下了個大大的「鬼」字。

  「怎麼會這樣!」
  「難不成最近鬧鬼的事是真的麼……」
  「好可怕呀──」
  「該不會是咱這住著什麼窮凶惡極之人才招來鬼神作亂吧?」
  「肯定是!不過雖然我是好人但也好怕呀……」
  百姓也陷入了一陣迷茫與恐慌,該報案的報案去,留下的議論讓那些士兵陷入極為不安的氛圍。


  定好要來砸館的那天,清早,戲班裡所有人仍照常準備下午演出的工作,該作打掃的作打掃、該練唱戲的練唱戲,卻只有董冀一人坐在巴樂樓館門前,若有所思,視線一眼都沒離開過門樑上「龍舌鳳舞」的四字招牌。

  夏侯雲帶著金梨從裡面喬裝完出來,見董冀一老人家坐在那又見台上有人在排演,便上前到他身旁問道:「董老爺,我以為今日你會特別停止演出?」

  「天不塌,地不裂。又何須停演?」他張開了口,沙啞而蒼老的聲音說道:「已經宣布演出的日子就勢必得演出,哪怕一個觀者皆無,老夫也要投之以貫徹至淋漓,此乃對戲之尊與重也。更何況,今日老夫在戲後有重要之事欲傳達於眾……」

  他們聽了後有所感悟,很快就笑了笑道:「放心吧,今天的戲必然可以正常演出,吳班或黃篙還是誰都不會來砸館的。」

  董冀沒有回答,只是以狐疑的眼神看了身邊這自信無比的男人,和笑若朝陽的少女,隨後繼續閉眼沉思。




  約是午時末,黃篙與吳班帶著數十名帶刀壯漢並親自架馬而出,然而任其逞強顯得威武,還是擋不住雙眼中無法隱藏的惶恐。

  「孟融,這事你確定還要辦麼?」穿著一身青衫而不穿將鎧的吳班突然說道:「這董老人家帶龍舌鳳舞在巴樂樓也有快十個年頭了,雖有些陳腔濫調,但仍算得起良上之藝,是否真執意要趕走他們?」

  黃篙立即異常激動的喊道:「你說什麼?這可是你同意的,你也跟著我出來趕走那食古不化的老傢伙和他的枯燥戲班!」

  「我是說前幾夜你那發生的事……我也聽我手下的士兵說他們遇到的事,實在太過詭譎可怕,我認為這時候該行善才得改改運氣……」

  「夠了!不要再說了,別裝得一副你不喜歡看我手下的美女新戲班一樣……」


  經過市集時人人皆而避之,百姓見是黃篙紛紛露出厭惡之色而離,見到吳班又是不悅之色而去。

  卻有一女性之聲在逐漸安靜下來的喧囂中呼叫住了他們:「那邊那位官人。」

  時機正敏感,兩人立刻就拉馬並叫住了行進隊伍。

  黃篙疑惑,「你什麼人?」


  那是一名身穿褐袍,頭戴兜帽且面掛薄紗,身形似一成熟女人的靈媒卦師。她擺設算掛攤,桌案上擺著木株所布之八卦陣,坐在凳子上不疾不徐的說道:「從幾十里外便能感覺到兩位身上的怪戾之氣,想必是有厄運……不,惡鬼纏身吧?」

  黃吳兩人皆大驚,黃篙親身下馬,匆匆小跑到卦師面前拉了凳子一屁股坐下,「妳是真的算卦師麼?」

  「本媒僅乃人世間略曉道術之人,所言汝可信之,亦可否焉。」她自信的回答,透明的薄紗下能見到她上揚的嘴角。

  「那妳倒是說說,我是被何等妖魔怪鬼所纏?」他急著追問。

  「爾等這般鬼氣不凡,日正當頭卻陰氣凝重,殺氣沸騰而不露形色,不通之人未能察覺,依本媒所斷,此乃地府之使者也!」她捧著黃篙的臉看了看,嘆了口氣,道:「陽氣衰弱,陰息濃厚……近期是否大花錢財大量飲酒,又常日沉迷玩弄女色?」

  「妳怎麼知道?」他一開始有些訝異,隨即故作鎮定的拍桌道:「但……但我經商成功賺來的錢,要怎麼花難道還、還得經過誰同意麼!」

  「富裕能成必不由一人所致,乃眾生『靈』之所向、『命』之所趨,囂張跋扈的揮金如土,與將福氣親手撒捨並無二異,實乃自損陽氣之惡行。」


  這時吳班跟著下馬,聽到了她所說的話後也跟著奔來問道:「那……那我倆該如何是好呢?」

  她低下頭將桌上的木株改變了形式。半會過,才回道:「欲驅地府使者,必將行善,疏捐多餘之財予需要之人,減少對平民人家之壓迫,此乃驅鬼道法不二之門。」

  黃篙氣的撥開桌上之珠並站起身大罵:「妳胡說!妳分明是想騙錢的吧!」

  「信若不信,與本媒毫無干聯,但還請汝察之。」她指向倆人背後,每個壯漢護衛臉色皆相當無神,氣色糟糕,還有不少人染上了風寒在不斷咳嗽與噴嚏。「此乃鬼怪之氣作亂之象,汝等若不信之,多日之後自見分曉。屆時還請莫要怨天尤人,責嘆無人告誡汝之。」

  黃篙聽完後又驚又恐,一時間被嚇得快說不出話來,只拉著吳班又上馬去,並率著狀態低下的眾人繼續走向巴樂樓。


  待他們離去,卦師才將面紗掀起──她是金梨,現在的她才鬆了一口氣,並對在高處樓頂不斷揮灑沙塵的夏侯雲打了暗號。



  吳班與黃篙行至巴樂樓時已無太多力氣,原本預定要一進門就大肆破壞,現在也只是撐著不安的心和疲憊的身子帶人走進去。

  一進樓內,裡頭已坐有不少觀眾,吳班整個人彷彿定住在原地,而黃篙則是身心俱疲的呆在著,倆人都還沒下令破壞就先被舞台上的演出吸引了目光。

  雖然戲曲已經演出至尾聲,台上正表演的是董冀、郭儒等老一輩之戲子,且戲目仍是那幾齣勸惡向善的老戲碼,但在此時此刻,對前來的他們倆似乎產生了與以往完全不同的變化。



  歌聲唱盡,舞也完畢,最後的帷幕也逐漸拉上,黃篙這才醒過來似的想起自已要幹什麼,然而他正要召集他了無鬥志的傭兵開始砸館時,帷幕又再次張開。

  站在舞台上的,只有董冀一人。他衰老的身子拄杖緩緩走向前,勞累的他,拐杖先是一步、腳才能踏出另一步,如此許久才行至舞台正前。

  「諸位大駕光臨巴樂樓,前來觀賞、聽賞之看倌們,老夫僅此先代龍舌鳳舞致上謝意……」他在對著台下座不過半的群眾的行了個禮,隨後才接著說道:「老夫老矣,大限或至。此乃人之天命也,不可逆之。遲早或將戲班交賦予他人所掌,可在那之前,老夫有一席話還希望在場諸位能夠稍聽。」

  吳班這時先制止了想趕緊動手了事的傭兵,而黃篙也皺緊眉頭,表情五味雜陳的看著台上。


  「老夫投身戲曲以來,如今當有三十餘載,台後臥薪、台前嘗膽,只求一搏看眾喝采。年少時傲氣能凌人,欲成名響八荒四海,歲不我與、時不我待,如今頰前兩鬢已白。即便昔時壯志猶在,老戲舊曲何談精彩?遑論看倌能否忍耐,躊躇不前亦難熬半百。莫談往日雄風美哉,見前途渺茫便感慨,技藝不精原地徘徊,如此之老夫,又何須再立足於台?」


  董冀話語方畢,左方郭儒便走出屏風間,引吭高聲侃侃唱道:「隨君以來二十餘載,戲曲風氣時好時壞,餘悸初為乳臭童孩,今已成家後輩有待。敢問師傅憂從何來,可是歲月逼迫所害?倘若如此又何不開懷,與我等共享此美哉?」

  董冀望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你……」


  這時董盼帶著戲班眾人又從另一側登台,領頭的他亦緩緩道來:
  「我隨父親廿載不至,至今尚未成為人才,才疏學淺仍待教指,指望父親莫感嘆哀。龍舌鳳舞不過戲班,卻能經歷亂世征戰,若問為何多年不散?我答全因有父親在!」

  眾人圍繞著董冀,臉上皆掛著感動,並且感謝著的微笑,齊聲合唱道:「多年恩澤少日受惠,無論時長皆有感謝,巴樂之樓若無此班,我等豈非瘦骨凍寒?您不孤獨亦非伶俜,多年絕非踽踽獨行,若不厭惡亦不嫌棄,我等在此哪都不去──董冀老爺,請受我等眾徒感恩一拜!」


  唱完,台上群眾紛紛下跪並朝董冀行大禮。眾人磕頭之聲響亮而整齊,那一聲出,現場所見之幕是多麼感動人心。


  觀眾席中的看倌們無一不受感觸而潸然落淚,同時全部都從凳子上站起身來不斷鼓掌叫絕,樓內台上台下以至一旁掌櫃的都看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啞口無言的黃篙和吳班幾乎不知該做任何動作,這時他們身旁的隨從哭道:「大人,他們在此建立起的深厚情誼不凡,您真的忍心強行驅趕他們嗎!」

  「是啊──」
  「就算了吧,對這些演戲的辛苦人動手……」
  「算了吧大人!就當作是為改運做點善事吧……」
  其他傭兵也一呼百諾,一時間所有人都不願動手了。

  許久,黃篙才默默的說道:「回去吧,不用趕這些人了。」

  吳班也點了點頭,很快他們一行人便離開了巴樂樓中。


  見來砸館的人竟真的主動離去,台上的戲班眾們更是歡欣鼓舞了起來,一直以來嚴肅的董冀老人家也首次露出放心的笑容,並對門口前沒有跟著離開,方才潛藏在傭兵部隊中煽動悲傷情緒的金梨與夏侯雲,給予肯定且歉意的眼神,那是從他身上前所未見的。




  那天黃昏,金梨坐在巴樂樓已經無人的舞台邊緣,一個人凝視著手裡紀念性的白虎玉珮,表情與神態皆顯感慨。

  「小梨子喲,在想什麼色情的東西麼?」走來的是夏侯雲,他手上拿著兩塊餅,一邊吃著一塊並坐到她身邊,「雖然我知道不是,但還是好奇妳是不是真的長大了……哦!這兒的餅怎麼會這麼辣?」

  「師父,」金梨將玉佩戴回胸前,並轉頭向他,「剛剛你上哪去了?」

  「餓了,一整天到現在還沒吃半點東西。吶,我還買了妳的份。」夏侯雲將餅遞到她手前,見她面目有一絲凝重之意,便又問:「妳在擔心什麼?不會是因為這幾天沒抓到李朝又沒做半點襲擊國庫的準備就感到懊惱吧?」

  「謝謝師父,」金梨接過辣大餅,不過她沒急著馬上吃,而是嘆了口氣,才願意說道:「我是在想今早董冀爺爺他們那樣的情景……」

  「情景?什麼意思……哦!真的好辣──」

  「自從我那天告別家鄉要拜師求學後,我見到的死人就變得多了起來,從在村莊時我第一次殺死那個人,到後來像馬忠府時那樣的恐怖,還是夷陵大戰時的地獄之景,又或者是萬獸靈祭那次的大屠殺,真的很多也很可怕。但我感到更可怕的是,我似乎已經習慣了殺人和看見死人……」

  「正常呀。再可怕的事只要看多也會麻木的,只是每個人需要的時間和次數不同。呃,妳接著說。」

  「一路過來有那麼多對當世重要的的人在我們手下死去,像是章秀、馬忠、沙摩柯、馬良、方地、亡里答、戮牙豪……」

  「有幾個其實是阿骨天幹的──」

  「對,但也有對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人,像是甘寧哥哥、還有董萍……」

  話至此,金梨不禁情緒一股波動而來,夏侯雲察覺原本想輕撫她的背安慰她,但她又馬上壓抑住,強硬的笑出來。

  「所以我在想,今日董冀爺爺他們在這舞台上能如此圓滿謝幕,是他們修得福分能夠擁有個好的『結局』。但對任何一個突然死亡的人,或者那些戰場上犧牲的一兵一卒而言,他們的戲是不是就這樣突然被『強制告終』,沒有一個妥善的結局呢?」


  夏侯雲聽了後頓了一會,隨後咬了一大口餅,咀嚼許久待吞下去後才道:「妳知道麼?我在妳這年紀時也想過一樣的問題,只是我從來不願意去正視,因為對我而言這片世道太現實,不像能撰寫、能改編的戲碼可以預先定好自己想要的一切。所以我只能像老鷹一樣的不斷向前飛,餓的時候腐敗的食物也吃,想衝的時候有障礙也硬衝,所以我的刀、我的手,沾上了許多人的血。但,在這片亂世想要生存下去,哪一個人不曾是這樣?」


  金梨沒有回話,只是看著身邊難得和自己開始吐露心聲的師父雙眼,感受得到他的誠摯。


  「我之前並不怪馬忠和章秀想抓我,當時我氣的只有他們對玲綺和小芢動手,僅此而已。」雲躺了下來,望著戲館的天花板。「所以,如果某一天真的誰有本事來找我復仇,打倒了我,把我殺死,我也不會留下任何怨恨,因為我也的確也以骯髒手段殺傷過不少人,所以成為任何人復仇的目標我都不會感到奇怪。就算我殺的是一個天下共得誅之的『人渣』,對某些人而言他也是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主角』。我自己復仇過,所以沒資格罵任何想對我報復的人。但比起怨恨,我一定會留下的是『遺憾』,是對無盡的冤冤相報無法斷止的遺憾。」


  「遺憾嗎……」


  「人生如劇,但天下之人如此之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精采好戲。我們都是自己劇中的主角,但在別人的戲裡我們卻或許只是配角、丑角、還有可能是反派。」夏侯雲吃完最後一口餅,道:「不過就算這齣劇再怎樣多舛難測,只要我還沒斷氣,我就絕不會認輸。除非想找我復仇的人真的讓我毫無辦法,否則就算用再卑劣的方式,我也會反擊,繼續生存下去──因為我有必須保護的人,那是我作為一隻老鷹真正的意義,所以我不能輕易死掉。」

  「妳是說玲綺姊姊和小芢嗎?」金梨想了一會,隨後也道:「我也是,對我而言最重要的是家人,只要能幫助我的家庭變得更好,就算遇上再怎樣的困難我也會熬過去!」

  「這就對了,找到對妳來說最重要的事物,那才有把妳的戲演出『主軸』來。」夏侯雲摸了摸她的頭並道:「回過來說,我認為那些死去的人,他們並非沒有獲得妥善的結局,而是活著時看起來沒有,但在他們本人下了人生的舞台後,留下曾經存在過的所有證明,最終都會成為影響還活著的人們,他們各自劇中的重要伏筆。如此一來,人死後的世界只不過是尚未被看見的後記,而非沒有完好妥善的結局,不是嗎?」

  「嗯……」她提起了胸前白虎玉珮,又看了一會,才點頭稱道:「你說的對,他們或許走了,但他們的確還沒有『結束』。」


  這時樓館大門被推開,進來的是董冀、郭儒、董盼三人,並由董冀道:「兩位恩父女,老夫有些微薄之禮欲相送,還請笑納。」



  隨他們行至巴樂樓後院,便見有一匹棕毛駿馬與一台馬車車廂,看上去相當新穎而無半點髒污痕跡,像是這幾日剛建好或剛買來的。

  郭儒道:「此乃我等有聞黃篙等人欲來砸館前所購之馬與車,原是要用來搬運戲班內所有道材器具所用,如今托兩位之福能留在此地,此馬車也就用不上了。團長欲報答大恩卻有聞兩位要即刻離去,因而來不及親自擇他禮,便想將此車贈予兩位。」

  金梨原本回:「可是我們這還有要事要辦,辦完就要遠赴家鄉了,這馬車可能用不……」突然就被夏侯雲摀住了嘴。

  「如此甚好!感謝董老爺!感謝龍鳳……龍……龍舞鳳舌!」雲慌忙地說完後馬上在金梨耳邊道:「妳忘了我們需要搬運器材襲擊國庫的車了嗎!」隨後還被遮著嘴的金梨才發出悶悶的聲音並點了點頭。

  董盼又道:「實在感謝兩位,不過恕我等無禮,想請問兩位賢父女到底貴姓大名呢?」

  夏侯雲深知自己身分而不願透漏真名,腦袋大混亂之下竟隨口答道:「文錦!我就叫做文錦、文牧權……她……她叫做李威!是我養女!」

  「啊……真是好名字呀──」董盼和郭儒聽了後連連點頭,行禮讚道:「那在此再次謝過文錦大人與李威姑娘的勇敢與智謀了,我等在此至上龍舌鳳舞之最高謝意。」

  董冀最後也上前道:「老夫近五十多年來未見過如此有智慧與膽識之姑娘,文錦大人,這點是老夫想特別獻給李威姑娘的敬意,還請兩位往後能好好享受享受。」他親手遞上一袋不輕的銀兩,是給金梨的禮物。「那麼祝兩位賢父女日後皆順,我等便告辭了。」


  夏侯雲和金梨也都沒想到最後竟收下了這一大袋感謝之金,許久說不出話的他們最後才默默上了馬車,將車給運回益州紫華藏蔽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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