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梯之上的崔韻如露出勝券在握的邪笑,但隨後又感到不對的撫平嘴角。
現在要說勝利稍嫌過早……
由於在感覺到不對的瞬間便立即轉過了身,顏聿以現正面向著上方,身體是向後傾斜沒錯,但並沒完全倒下。
溜滑梯不是懸崖,大象鼻子傾斜的角度大約是四十度,不是沒有希望。
伸手握住滑梯的側面護邊,顏聿以顧不得石製材質帶著摩擦力將自己的左手表皮磨去一些,速速將身體重心往前壓,踏腳踩向梯面,踢踢踢踢,然後借力向上。
「嗚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體力不是很好,在瀕臨死亡的瞬間,人的潛能是無窮盡的。
顏聿以伸出右手向上用力一抓,最終抓住了崔韻如的腳踝。而被這一拉扯的崔韻如立刻跌坐於地,她速速以雙手支撐,避免自己被他扯下。
不過想要撐住似乎有點難度,大象氣急的左右踏步,梯面搖搖晃晃,非常難以保持平衡。
她的單腳落下了滑梯,顏聿以左手立刻就抓了上來,如果他想同歸於盡,她似乎也只能跟他同歸於盡。
然而兩人之間到底誰該下去這件事,對於下方的多數人顯然不太重要。
「下去呀!快下去呀!」
只要有人下去就好,只要不會害到自己就好。
「嗥嗚──!嗥嗚──!」大象開始跳著圈圈,上頭二人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
「放手,快放手,再這樣下去我們都會死的呀!」崔韻如逆著搖晃踢著腳,想要將攀在上頭的顏聿以給甩下。
小晃動加上大晃動使顏聿以鬆開了左手,不過隨即他又抓上了滑梯邊的護邊,依舊死撐著沒有滑下。
崔韻如繼續地說:「拜託了,去死吧。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夠理解我、應該能夠原諒我吧?」
典型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雖說這種你死我活的情況下有著許多不得以,但怎麼可能選擇原諒?
絕不可能會原諒她的。
顏聿以光是維持姿勢便快耗盡全部的力,他知道反駁只是在浪費力氣,實在不該再多開口與她說話……
雙手也開始麻木了,應該全力調整呼吸,然後試著再衝一次。
但是……
有個問題憋在心裡,他很想問。
而且那是個只有在對方認為自己基本已經贏了的時間點上,才有可能獲得解答的疑問。
這讓顏聿以最終選擇了放棄理論,優先提問:
「可以讓我……問個問題嗎?」
「?」
看崔韻如停下動作,一副施捨給你一點時間是無妨的表情,顏聿以繼續的問:
「一次遊玩的時間,間隔是兩分鐘──這是妳從鄭加南那裡聽到的嗎?」
崔韻如歪斜了嘴角,笑了一聲,「呵,怎麼可能?當然是我自己掰的呀──」
該說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嗎?
顏聿以回了個苦笑,「我想也是。」
「好啦,既然知道答案了~就乖乖的上黃泉路吧!我想……你會瞑目的。」
崔韻如調整動作,使用沒被抓住的那一隻腳,蹂躪起顏聿以抓住自己的右手。
顏聿以咬緊牙,仍然沒有放棄。
希望也許已經很渺茫了,但顏聿以認為應該還會有所機會。
而他的沒有放棄,確實為他贏來了這個時刻──
似乎是發覺了轉圈沒用,大象一個重踏停歇,打算轉換狩獵方式。
因為這個突然地動作,使兩腳都放在下方的崔韻如重心不穩向下一滑,顏聿以立即把握住機會,鬆開左手朝她的右大腿抓去,並且向下一扯,將崔韻如半個人拖到了滑梯之上。
嚇一跳的崔韻如大叫了起來:「你在做什麼呀!變態,變態!」
她並不是真的想要罵他變態,而是希望藉由這樣的話語讓他稍稍猶豫。
但顏聿以片刻都沒緩下。
都這個時候了,哪管什麼性別,更別提摸什麼部位──
顏聿以趁著對方空檔抽出右手,接著一把抓住崔韻如的褲頭。
他原本是打算一鼓作氣爬上去的,但是大象一個甩頭,使兩人向空中晃了一下,接這又向滑梯撞了一下,完全緊貼在一塊。
「呼……呼……」顏聿以喘兩口氣,隨手壓住崔韻如的胸部撐起身子,再次向上。
接下來是肩膀,向上、向上。
勝利是屬於堅持到最後一刻的那個人的。
顏聿以正面的看著崔韻如眼睛,張開口說:
「剛剛妳說過……如果是我的話,應該能理解妳。反過來說,妳應該也能理解我的吧?」
聽到這句話的崔韻如,眼睛瞪得斗大。
雖然她的雙手還撐在滑梯上緣,但她的身子已經有四分之三都在滑梯上了。
顏聿以的力氣不大,不需要和男性比,感覺體型稍大一些的女性就能夠勝得過他。但可惜,崔韻如並不是,她只是個和顏聿以相似的尼特罷了。
沒有什麼在運動、體型小上一些、現在又處於被壓制的狀態。
且從對方一路抓著自己的各個部位往上攀爬可以看出,和顏聿以談什麼男女有別、女士優先,絕對只是白搭。
她深深地了解到,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和她一樣──
普通。
不是什麼英雄,只是一個會為了自己存活而死命握住一切往上攀爬的普通人而已。
毫無用處的尼特們,也許偶而會想死亡也是一種解脫,但是他們並沒有真正的赴死慾望。尤其像這種會令自己感到痛苦的死亡,身為逃避專家的他們,理所當然的會選擇逃避。
沒有人是想死的,沒有人是想死的。
可惜他們兩人之間,非得有人死在這裡……
「對了,不過有個地方我和妳不同……」
顏聿以下定決心、痛下殺手。
「我是不會祈求妳原諒我的。」
他跨過她的腳、踩上她的腰,然後是肩膀、以及令外一側的肩膀。
最後用力一踢,顏聿以跳回了大象背上。
相反地,崔韻如開始向下,她想要伸手握住些什麼,卻被大象再一次的振動甩了開來。
浮在空中的她,知道自己活下去的可能性為零,只能放棄掙扎……用最後的力,她狠狠地瞪了顏聿以一遍。
「我會詛咒你的!不會放過你的!就算做鬼也不會饒過你的!」
崔韻如落下的姿勢並不正確,頭下腳上,當場死亡。
見到美食上桌的大象停下暴動,低下頭,開始品嚐。
咔滋、咔滋……咔滋、咔滋……
明明只是幾分鐘的時間沒有吃到肉,對於肉食主義者來說,似乎已經隔了幾日。
牠十分享受的吃著崔韻如每一分肉,連濺在地上的血也不忘舔個乾淨。
趁著大象大快朵頤之時,顏聿以滾帶爬的下了樓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不停地笑,因為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
活是活下來了,但接下來又如何呢?
「顏聿以……」簡自城先跑了過來,帶著關心。
不過顏聿以並不想接收。
「不要理我!」
和知道規則卻不明說導致他人死亡的罪不同,這一回,顏聿以是貨真價實的動手殺人了。
用自己的手,將人推下了死亡深淵。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著和自己一樣普通的她,那悽慘的死狀、那臨終的咒罵,心裡怎麼可能感到好受。
「聿以……」沈若海後一步也跟了上來。
「不要理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聽他這麼說,沈若海是退了一步,但她並沒有像簡自城那般真的退步。
她張開雙手阻止了他的離開,「推下她也是沒辦法的事呀!按照順序來說,這輪就是輪到她了!」
「那又怎樣──!」
顏聿以企圖以大聲勸退沈若海,但沒料到她不僅沒有後退,反倒以更大的大聲吼了回來:
「你能做的也都做了呀!」
然後忍住想哭的感覺,抓緊衣擺,接續補道:
「如果你死了,我不能接受──提出使用稻草的人是我!所以有人要償命的話也應該是我!難道你覺得我該代替她去死嗎?」
顏聿以驚了一下,說不出話。
人的生命並不是等價的,每個人在每個人的心裡價值肯定也不一樣。
雖然這樣說很卑鄙……
但顏聿以並不認為崔韻如能和沈若海相提並論。
或許就像雛鳥張開眼睛後會將第一眼見到的生物當作媽媽,有著過度的好感一般。
顏聿以張開眼睛之時率先看見的便是照顧了自己,並且友好相向的簡自城和沈若海,他相信他們的良善。
而且在他做了這麼差勁的事──親手殺害一個人以後,這兩個人仍伴隨自己左右,不離不棄。
怎麼可能和其他那些人是相等的呢?
不過,這樣的關係也該到此為止了吧?
因為在繼續下去的話……
啪.啪.啪──
鄭加南一面拍手,一面走了過來。
「了不起,了不起。高尚的顏聿以,原來是個會在情急之下將夥伴踢下懸崖以求自保的人?是我看錯了嗎?」
其他的人,也跟著鄭加南的腳步,往大象後方靠攏,並以不友善的目光看向顏聿以和沈若海。
鄭加南感到情勢大好,繼續地說:「還有沈若海,妳有沒有考慮去當演員呀?表面上是在安慰聿以,實際上是算好的吧?到底為什麼看見大象第一次吃了稻草的反應,還會覺得稻草有效呢?將稻草捆的大捆一點,應該也是妳的提議吧?難道妳真的覺得大象生氣是因為吃不夠多?」
沈若海縮了一下,靠近聿以一些,不敢回話。
簡自城看同伴被欺負,當然是立刻又衝了上來,以手護住他們。但是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和鄭加南玩大眼瞪小眼,而且瞪不過一會氣勢就輸了下去。
以他的智慧而言不知道哪裡不對,只是直覺的感到整個環節都不對了……
他擠擠眉,究竟是哪裡不對?
就在他想不透的同時顏聿以輕輕推開了他,自行向前站了一步。
「和他們沒關係。捨棄崔韻如的人是我,要針對就針對我吧。」
「哈!」鄭加南笑了一聲,「針對,針對?拜託不要說得那麼難聽。我只是想說……試了這麼多次你們應該也滿足了吧?看看這現場~到底是誰針對誰?」
曾經與他們站在一塊的夥伴,剛剛死了一位。
剩下的兩個,也沒辦法說是完全站在顏聿以他們一方的人。
原本就只是選邊靠的問題,現在根本不用選了。
因為顏聿以說過的話,讓他們曾經做了一個多數人都能獲救的美夢,但現在……夢該醒了。
看到顏聿以將崔韻如踢下的畫面,沒有人有辦法不往壞的地方去想。
什麼丟下稻草後的棒次由他來滑,那只是在顏聿以判斷沒有問題的情況下他才會做。
而且他肯定知道規則,卻故意不說出來。
說不定根本是事件的始作俑者,自導自演。
不然到底為什麼會知道規則呢?
這樣的想法在多數人心中蔓延,至於有沒有證據、能不能確定,對於他們來說根本無所謂。
最重要的是,大家都認定了一件事情。
──顏聿以是個會背叛隊友、犧牲隊友的小人。
即使存在於鄭加南那邊的秩序很接近絕望,也不會有人再選擇相信顏聿以了。
就在大夥將目光集中在顏聿以身上之時,鄭加南趁機看向了一直被插在一旁的斧頭,打量著是不是該取出它、建立起絕對的秩序。
但想一想,還是放棄了。
看看懷錶的分針,指到六。從遊戲開始至今,大概過了三十分鐘。
按照自稱校長的人所言,下課時間是六十分鐘。
時間還有一半左右的,現在並不是時候……
斧頭相對於赤手空拳的人而言是相當強力的武器,那麼為什麼它一直的插在那兒,沒有人去動過呢?答案非常簡單──因為這是大家共有的默契。
只要拔出那個,現行的體制將會完全崩潰,從假民主走向真專制。
那柄斧頭,不僅是斧頭,它同時是暴力以及權力的象徵。。
擁有它,就等於宣告了要用蠻力去奴役在場所有的人,反之,也就是宣告與所有的人為敵。
要是因此爆發爭鬥,死了幾個人的話,這場遊戲只會更快崩毀。
沒有意外的話,接下來存活的九個人中,至少還有六人必須死去。
若在爭鬥中奪走超過三條人命,基本就是全滅結局。
要是還有一點生存慾望、還有一點腦袋的話,就不該去試圖拔起那把斧頭。不過得注意一下,現場有些人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是很好,自己不拔也得避免有人去拔。
總之,鄭加南認為以現場目前的氣氛來說,言語控制已經足夠。
他攤了攤手加強道:「看看大家的反應,你應該也清楚了吧?不是針對你,只是要告訴你,乖乖進行遊戲才是多數民意,麻煩請別再添亂。」
其實不用鄭加南多說,顏聿以本來就已經沒有反抗的本錢以及意識了……
「隨便你們吧。」
他晃過鄭加南,找了塊地方隨性的坐下,不想要再與人接觸。
而無聲達成共識的多數,見到他頹廢的離開了這個地方,也稍稍地散了開來。
等待著……
下一位死者其實已經確定了,不是自己的話,暫時沒有任何問題。
雖然也不知道還能再活多久,但多數的人都已放棄了思考。
要是知道自己是下一輪或是下下一輪的死者,恐怕是待不住的吧?
但待不住又能怎樣呢?
看看下一位的死者,十一號楊怡伶。她只能跪在地上、癱軟痛哭,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還有一點反抗意思的簡自城靠向了沈若海,開口問道:
「該怎麼辦?」
「我、我也不知道呀。讓我再想一下……」
沈若海眼神漂移不定。
已知的事情只有:第五棒會死、稻草沒有用、跳下大象……
「咦……」
想到最後這個關鍵字時,沈若海望向了大象。
然後提出了疑問:「聿以是不是說過,大象一次是長高半公尺、長寬一公尺?」
「是啊,妳想到什麼方法了嗎?」
「不……不是,你看……你看那個……剛剛的大象是四公尺高吧?但在吃了一個人後,大象、大象……」
簡自城順著沈若海所指看去。
「!」
這個高度,看起來不像是四點五公尺……
長高了一公尺,現在是五公尺……嗎?
約略兩層樓高。
大象牠,加速地成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