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換
舊版
前往
大廳
小說

《沒有天空的星雨》── 然後的某一天......

千晴 | 2016-08-07 23:51:34 | 巴幣 6 | 人氣 197






───────


  彎針穿過花布菱眼,細線密密連就兩端布邊,一上一下,一上一下,靜謐的規律如同心音縮張,像是數羊般,凝結室內的悶滯。

  泛黃花布收束為囊,小巧落在指尖,彎針暫時被懸在線尾,空出的手抓一撮充作床鋪的乾草,塞進布囊,灌飽鼓鼓的肚子,針尖在囊口繡出嘴巴。

  下一步,白眼睛在花布上睜開,怯生生望著世界。

  「醫生叔叔?」

  稚嫩的聲音喚醒將睡未睡的我,未及學齡的小女孩靠近我的手邊,她穿著當地常見的花布圍裙,淺棕細毛編成兩條小小的花辮,隨著她前傾的圓臉垂下。

  「怎麼啦?小小姐。」我把勞作收起,對她微笑。

  她睜著黑亮的眼睛注視我,一字一句,非常嚴肅地說:「爸爸說:去找醫生叔叔,跟他說瑪蓮需要他。」

  我從盤坐的床舖跳下來,睡意隨著乾草滑落褲管,小女孩仰望霎時高大的我。

  「走吧!」

  我讓她走在前頭,我們穿過村莊低矮的泥草屋,停在一間與其他並無二致的房子,她推開歪斜的草門,我對狹窄屋內的男人點頭,逕自走向布簾圍罩的床邊。

  床上女人有著和小女孩相似但略深的棕髮,髮際冒出濕膩的汗珠,雖然牙關碦喀作響,她還是耐著寒顫對我微笑,不安定的笑容讓她頰上淺緋如水波微漾,幾乎要稱得上是耀眼。

  一個星期前我來到這個村子,瑪蓮被甫過境的軍隊斬斷雙腿,止住當時的血浪可說是這些日子來我所見過最接近的近乎奇蹟,但在第三個晚上,她開始發燒,我用盡身邊所有種類的抗生素,仍然沒能壓住隨殘肢蔓延而上的感染。

  「又要開始燒了。」我在床邊坐下,一邊幫她拉好其實不怎麼凌亂的被子,並不能確定她有沒有聽見。

  泛紫的唇間細縫微顫,我側耳靠近瑪蓮。

  「讓我……」

  我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因為她的聲音隱沒在顫抖的喘息中,與小女孩神似的眼睛也隨之緊閉,我從床邊的臉盆拿起破了幾個洞的舊毛巾擰乾,擦去她額上的汗水,這會是個空虛的漫漫長夜。



  邊境什麼事都在發生,那個夜晚之後,帝國中樞陷入反叛軍割據的混亂,過去幾十年以武力強行制壓的疆界也蠢蠢欲動,人們永遠搞不清楚下一次天亮會是何方勢力掌權。

  這裡什麼東西都缺一點,步槍、頭盔、鍋爐、柴薪……煮完一頓還不知道下一頓的米在哪裡,孩子們穿著一吋一吋加長卻還是永遠短一截的褲子,棉花、酒精、抗生素……只要你想得到,都是越多越好!

  唯一不少的是傳染病、寄生蟲和永無止境的外傷,這表示只要我還帶著手提包,總是不會缺一個角落和一頓飯。生活和以前並沒有兩樣,總是在從一個地方移動到下一個,每一頓都有可能是被炸死、砍死、壓死或一槍斃命前的最後一餐,出現在我面前的人多半在哭喊、嚎叫或是根本出不了聲。

  這是我選擇的生活,自始至今,向來不變。

  他們說,「流星雨」匯聚的是以前與以後所有人類存在的證明,所有喜怒哀懼、愛慾嗔癡、忠誠與背叛、思念與遺忘,但我只能感覺到手中銀指環的冰冷。

  當流星炫目的白光照進地下室時,這只黯淡的戒指落入手中,擁有「它」就是掌握緊扼世界的星雨,我借著強光步出前後待了七日的房間,作為帝國陸軍野戰醫院醫師的手提包留在空有十二張椅子的圓桌上,裡面有派不上用場的常備藥材、僅存半瓶的酒精、用剩的紗布和棉花、寫滿字的病歷紙,和一隻兔子。

  我在凌晨一點抵達「學校」,白天寫著算式和十四行詩的黑板在夜裡以各色粉筆標示流星墜落的所在,「老師」點燃燭火,火光沒有照亮她長髮間的臉,我把戒指放在燭台邊。

  「做得不錯嘛?」沙啞的聲音隨著火光搖曳。

  「運氣很好。」我回答。

  「老師」盯著「流星雨」的鑰匙,越靠越近,直到伸出嶙峋的長指,燭光下的手背青筋顯著,她牢牢抓住戒指,以及這個帝國的末路。

  「妳說過我可以走。」我盡可能輕描淡寫說出這句話,安插的臥底在任務達成的同時就成為毫無利用價值的垃圾,反抗軍不是不能在其他的方用上我,但在替代性方面與過去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而我也不想這樣下去了,我從沒打算把生命花在對抗什麼邪惡中心,這一次選擇身為組織臥底的任務,但我再也不想讓自己置身相同的抉擇,這輩子以來,我相信所做過決定都只遵循自己的慾望,滿足別人不過是恰巧而已。過去二十四個小時,我第一次感覺到支撐自己的框架如此巨大,大到牢牢箝制整個生活,又無法輕易看見。

  「這個世界可是很險惡的喔!」雖然看不清表情,我聽到「老師」的笑意。

  僅僅帶著為了逃亡事先準備在身上的積蓄,我離開「學校」,伴著星光的夜並不難走,我信步踏上能走向最遠的路,心中背上從未到過的故鄉。

  天際發白時分,我遇上第一個盤檢哨。

  「你的名字?」

  我吞下伴隨自己二十九年的身分,困擾的是,這個時候浮出意識的盡是女性的名字。

  「里昂……」第一個合用的名字出口,就讓那傢伙去找自己吧!接下來我流暢說出原本理應不熟悉的北地發音,「……普洛申科。」

  假使把那片想像中的夕陽記在心裡,也許我會誤以為自己曾經有機會成為一個更好的人吧?



  白日,我走在遠離村子的黃土路上,步伐放得很緩,並非有什麼留戀,而是領路的是個腿長不到我一半的小女孩。

  我在這裡的工作已經結束,大人們暫時把瑪蓮的小女兒支開屋子,讓她送我到村子盡頭,小女孩抓著圍裙邊,渾然不覺自己的髒手把裙子染黃,搖晃著耳際的兩條辮子,一心一意盯著泥土路前進。

  太陽很大,天空很藍,在一個與一路走來並無二致的田間,恍如入睡的韻律嘎然而止,小女孩轉身,抬頭。

  「醫生叔叔,媽媽說我不能走超過這裡。」墨黑的圓眼仰望,十分鄭重地說。

  我看向遠方埋在煙塵蒸騰中的青山,瞇起眼睛,是該補充藥品的時候了,但在回到紛亂的都心前,我還有地方要去。

  小小姐還看著我,動也不動,我在她面前蹲下,正好平視她的眼睛,她的目光沒有閃躲,直直望向我。

  「我要走了。」想舉起手,但還沒高過她的頭,又放下。

  「叔叔再見。」她抬起小手,在臉頰邊揮了揮。

  我看著她無表情的黝黃圓臉,沒有花工夫揣測她知道多少。

  「再見了……」重新站起來前,我從手提包裡摸出一個軟綿綿的小東西,「可以請妳伸出手嗎?」

  她的瞳孔閃過一絲好奇,乖乖把兩手併攏,在胸前攤平,兔子落進小女孩的掌心,小眼睛對上大眼睛,兩個小東西沉默互望。

  「喂,妳是不是該說點話啊?」我對她微笑,間隔數秒,她才恍然揚首,大力點了頭。

  「謝謝叔叔!」

  我拍拍她的左肩,終於站起,重新握住器械包提把。

  「那麼就……後會有期吧?」

  最後一次回頭時,她的嘴巴出現淺淺的弧度,然後我轉身,筆直踏上前方的黃土路。

  在我面向的山嶺中,埋葬著名字被遺忘的人們,他們在霧水潤哺的丘谷生養不息,少女在那裡第一次獨自採花、第一次喝酒,直到名為「國家」的巨獸踐踏而過,留下頓失所依的遺民,他們背起同胞的名姓,集結為帝國的毒針,隨著針尖越磨越細,一個個名字被轉移到僅存的殘兵背上,有一天,最後的少女在心口刻上愛人的名字。

  這些故事都是我後來聽說的,從一個又一個邊境衰老的口中,得到那雙灰瞳中迷濛而燦爛的回憶。

  這個世界很大,但我說過了:沒有什麼東西是一開始就知道註定得不到的。今天,我依然在尋找那個笑容,第三次向著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地方走去。

  在蔚藍而高邈的天空之下。


───────




遊戲改編的小說到此到一段落
接下來將以三週的時間貼完兩篇當初搶頭香活動的讀者點文番外
OOC可能有(?),不過少了遊戲的束縛,小說會更加簡潔

創作回應

更多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