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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天空的星雨》── 後傳:the Neverend (3)

千晴 | 2017-02-26 22:04:26 | 巴幣 6 | 人氣 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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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魯的狀況穩定,除了止痛藥之間的間隔斷斷續續哭腦鬧不休,潔西在他身邊團團轉,一會兒哄騙、一會兒威脅,但終究是小孩子的熱度,來回個幾次人又不見了。雖然手邊的藥箱才剛補足,考慮到這個時局到處吃緊,為了之後可能的需求,還是無法把止痛劑調到應該有的濃度,這樣湊合了半個下午,才又讓他睡下。

  已經接近傍晚,屋子裡先暗了,才走出房間就聽到大門打開,蘭抱著幾乎要掩住她自己的大紙袋快步走進,後頭是奮力緊跟的傑克斯。

  「游擊隊在巷口了。」經過我時,她只拋下這句話,彎身匆匆把雜貨塞進櫥櫃。

  潔西帶著吉兒出現在樓梯口,她低頭對妹妹說了些什麼,兩個女孩開始在廚房翻箱倒櫃。

  我跟在蘭身後走進房間,撿起頹在門邊的手提包,傑克斯緊跟在腳跟後出現,繃著一張蒼白的臉,我把提把塞進他手中,低聲說:「這個拜託你,可以吧?」

  傑克斯兩手抓得指節發白,對我拚命點頭。

  抱著布魯的蘭從我們旁邊穿過房門,肩上還懸著一個大布包,男孩眉頭皺了,但沒有醒來。她與我視線交會時停頓半秒,我說:「妳要從前門還後門走?」

  「後門,去橋下。」蘭垂首牽住挨近她裙邊的傑克斯,隨即抬頭望我,「給我和孩子們兩分鐘。」

  我點頭,同時再一次從頭到腳又由腳回頭看一遍蘭,像是用眼睛摟遍她周身的每一吋,彷彿自己身上也感受得到擁抱的顫慄,她轉身推開木板門,潔西已經先一步拉著吉兒出去,我也轉身面對自己的戰場,只是無法克制地在走向正門前最後回頭一次,我看到木板門關上前的隙縫中望進來的灰眸,她的嘴唇在動,但我什麼也沒聽到,然後暴雷般的撞門聲攻入這幢小樓。

  我立在廚房側耳,直到門外的粗話罵過一輪,才小跑步過去,急急開門。

  「不想活的傢伙總算來了。」

  披著褪色帝國軍外套的壯年男人幾乎擋住小小的門,居高臨下瞪著我,過了一會兒我才發現剛剛粗聲粗氣說話的其實是他背後另一個矮個子。

  「請問……」

  我才開口,那矮子便插嘴:「徵收軍資,不管什麼錢幣、鐵器或任何有用的東西,通通拿出來,成為革命的力量吧!」

  「這裡應該沒什麼……」

  「不好意思,我們來找比較快。」這次是被大個子硬擠進屋內,他只掃了一眼客廳,就邁步向廚房,矮個子也尾隨進來,擦身而過時,我才發現儘管聲音粗啞又剃了平頭,她卻是個女人。

  我匆匆跟上去,看大個子矮身在流理台下,矮個子墊著腳翻找壁櫥,我默默立在後門前方,設想這樣可以延緩他們往後巷去的時間。

  「不可能吧?怎麼會連個叉子什麼都沒有?」矮子一邊碎念一邊狐疑地瞪向我。

  我做出苦笑回答:「我進來這間房子的時候就是這樣了,多半是到鄉下避難?」

  「這裡有女人。」大個子突然說,他手上拎著的依稀是條長長的髮絲,本來要進房間的矮子住腳再次瞪我。

  「是喔?真可惜沒來得及見到她。」耳朵中自己的聲音意想不到地稀鬆,連帶臉上的笑也更濃。

  矮子還看著我,似乎拿不定主意要當真或當假,大個子這時又說:「流理台是濕的。」

  顫抖只經過我心底一瞬,還沒浮上為表情,我便說:「剛才進來時,我洗過手。」

  一截水管猛然戳上我的肚子,矮子仰頭瞪我,我只能慶幸她手上不是一把菜刀。

  「你老婆帶著家產上哪去了?是老婆吧?還是姘頭?」

  我忍住摸槍的念頭,還不清楚她們有什麼武器,就算我比矮子快,旁邊大個子隨時可以過來解決我。

  大個子擠過我旁邊,一隻手順道把矮子拉退半步,看他探頭往後巷就要踏出去的樣子,但我怎麼想都不覺得自己絆得住他,然而矮個子只在我的一臂之遙,我猛地把手肘撞過去,她一個踉蹌,還沒跌倒,我就被後方的衝擊壓倒。

  「好大膽子!」

  頭頂上一緊,我的臉被拉向俯視的矮子,雖然想給小姐一個笑容,拉緊的皮膚卻有點困難。

  「看起來期望你們能理解革命理想果然還是太樂觀了,演變成這樣也是……」

  大個子從我褲袋裡摸出的皮夾打斷矮子的碎念,他把皮夾倒過來搖了幾下,鏗鏗鏮鏮的小硬幣掉了一地。

  「窮酸。」矮子下了簡單的評論,但還是把僅有的幾個銀幣撿了起來。

  我和背上的瘀傷被留下,面伏廚房的磨石子地聽大門瘖啞的軸轉消失,才小心爬起,左腳踝好像在剛剛拐到了,我撿起幾近全空的皮夾,微笑時想起的是傑克斯緊握提包的手指,這是第一次,我保護的不是賴以為生的工具。

  慢慢走出後巷,圍繞街區的游擊隊已經遠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總覺得路上的廢材和垃圾又多了。踱到河邊時,映在水波上的日光已經黃了,直到眼前出現第五座橋,我才看到幾團小小的影子在斜灑河岸的暮陽中,最靠近我的小女孩昂起圓臉,然後齊肩短髮隨著急轉飛起,她跑向橋影邊圍繞的孩子們,然後蘭從孩子之間站起,瞇著眼睛望過來。

  我盡力平穩地走向她們,雖然有點慢,蘭的眼睛滑下我的左腳,然後又蹲下,她面前架著一個鍋子,潔西正賣力攪著裡面的清湯。

  「叔叔,你的!」傑克斯把我的提包推上來,我接過提包,拍拍他的肩膀。

  「謝啦!」

  我小心在蘭的斜對面坐下,吉兒挨近潔西身畔,蘭重新拾起菜刀和蘿蔔,我看了看散落鍋邊的食材,揀了萵苣來剝,手上一邊做事,我一邊說:「游擊隊的人進去翻了一陣,但沒拿走屋子裡的什麼。」

  「那你呢?」蘭抬頭,手邊菜刀停了幾秒,「你的左腳?」

  我對她淡淡一笑:「扭傷,晚一點就會好吧?」

  蘭的眼睛又過一會兒才回到鍋爐上,把蘿蔔碎塊丟進湯裡。

  晚餐沒有麵包,蘭賒帳的那間麵包店老闆下午也避難去了,吉兒端了一碗湯去給窩在橋墩邊的布魯,潔西和傑克斯雙雙坐在火邊,嘴巴同時要喝湯、吃菜,還要吵得不可開交,我也有一份晚餐,但老實說吃下去除了肚子熱了一些,感覺沒有什麼改變。

  放下碗後,孩子們吵吵鬧鬧地去撿柴火,蘭把火勢調整好,等我洗好碗回去時,她已經讓孩子們在火邊裹上包布和衣服,連小布魯都抱來睡在傑克斯旁。

  星子已經出現在天空中,中天是一片靛黑,僅存地平之西微亮。蘭的右手邊是兩個男孩,左手邊是兩個女孩,經過頭頂時,她睜開眼睛,跟著我的鞋子,直到我在布魯旁邊躺下。

  上一次這樣看著星空流轉是半年前的事,自冬至夏,夜天已是完全不同的景貌,當時在心中道別的人,如今也看著同一片天空──或是已經閉上眼睛?

  「你認得星的名字嗎?」黑暗中傳來她的聲音。

  「只有北極星。」我在繁天亮點中找到那隻大杓,順著斗杓找到正北,「大家剛進部隊時不都上過課嗎?我對星相就只有這麼一點程度。」

  「我們那裡叫它酒葫蘆……你看。」她對天空伸出一隻指頭,但我看不出是比劃著哪裡,「就算喝了一葫蘆酒,有葫蘆腰就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蘭的聲音中彷彿聽到微笑,我也不由地無聲勾起嘴角。

  「回家的路標卻不是空中最亮的星……」

  聽著少女柔聲,我沒有費力便在銀河之上找到此節最亮的星之一,次亮的星遙落在天河另一岸。

  「那兩顆星的話,你們有故事嗎?」

  「沒有。」蘭頓了一下,「但我聽克里斯托說過。」

  「喔?」熟悉的名字蕩漾我昏昏欲睡的舒緩心情,克里斯托‧歐西恩──半年前我們在相同因緣際會相識的前帝國中校,蘭在戰亂最初的某一陣子曾經住在他的房子,我得知消息而找到歐西恩家歇業多年的旅館時,她早已不在那裡。

  「他說那兩顆星是一對分離的夫妻,亮的是織女,暗一些的是牛郎,織女原本就住在天上,但會下來地上洗澡,牛郎把她的衣服藏起來,她沒辦法回到天上,只好留在牛郎身邊。」

  「真是狡猾的傢伙。」我一邊應著蘭的故事,一邊揣測克里斯托是怎麼會提起這個傳說?

  蘭輕聲笑了,然後回答:「若不是這樣,住在天上和地上的兩人怎麼會相遇?也因此才有了一對恩愛夫妻。」

  不知道他說這個故事時是否也是在一個星夜,或許還有一壺冒煙的好茶,他總是如文燒爐火默默看照著蘭,想來在我不能介入的時候也是如此,我無法看著蘭回應他的表情,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後來,織女雖然發現了牛郎藏起來的衣服,卻靜靜把它收回儲櫃,只是偶爾拿出來撫摸、懷想。」蘭繼續故事,「但是有一天,織女在天上的家人找到了她,便把她強行帶回去,牛郎追著他的妻子,來到天上,眼看就要追上了,織女的母親於是用髮釵在天上畫了一道星河,就此隔開兩人。」

  「應該有什麼方法可以過去吧?」我不知不覺開始對這個神話認真了,「星河也可以游泳嗎?或是做一艘船?天上可能沒有材料吧?可以從地上做好拖過去嗎?」

  我聽到「噗哧」一聲笑,然後她說:「我不知道可不可以?也許牛郎沒有像你嘗試這麼多。但後來喜鵲發現了他們,喜鵲同情分離的兩個人,於是在每年的陰曆七月七日聚集,為他們搭一座橋,從此織女與牛郎在一年之中至少有一夜的相會。」

  故事說完了,我看著距離沒有分毫靠近的兩顆星,想著僅隔兩個幼小的身軀就是我在心中遙望的女人,曾經想過很多話,現在卻一句都浮不上嘴邊,只緊緊抓著準備好的那五個字。

  「遠遠不夠,原本是朝夕相持的兩個人,怎麼可能這樣就滿足?如果我……」我乍然止住,多半是這兩天的相處讓我有了共同生活的錯覺,忘記自己還缺乏的資格,不過如果是現在,也許我可以……

  「但是我很感謝喜鵲。」蘭的聲音平緩響起,「我有還想見的人、還想問的問題。」

  越過兩個睡著的孩子,我看到蘭仰望星光的側臉,記憶中的她不曾如此平靜、安適,我設想在戰火中撿拾一個個零落希望的日子對她而言是什麼?猜測人心不會有解答,我只能知道自己可以連同她所懷抱的東西一起擁抱││至少嘗試張開雙臂,只要她願意站在這裡。

  「喜鵲也很高興吧?克里斯托是這樣說的。」

  我阻止心底的震動化為言語,只輕吸一口氣,還沒梳理思緒,蘭已經閉上眼睛。

  星星很亮,今夜天晴。我們都還活著,單獨,但是靠近。



  天亮的時候,蘭叫醒所有人,離開城市的板車在明天清晨出發,在那之前有得忙碌。她帶著潔西去結清在這裡所有的帳單,我先背著布魯回家,還有一個吉兒半途也從牽的變抱的。帶著蘭的「孩子們」的陌生的男人惹來街坊的狐疑,還好知道我是蘭的舊識且恰巧曾經在醫院服務後,反倒是換來幾項工作,外加房東太太的熱情挽留。

  兩位小姐歸營後便開始艱辛的打包,儘管東西少得可憐,在潔西與傑克斯妳一手我一腳之下,還是有充足的困難度,我的主要功能就耗在孩子們之間,好空出蘭的雙手做事。

  綁好行李袋後,蘭把車票掏出來檢查,車票只是一張小小的便條,我從她黑髮垂落的肩上偷望一眼,潦草的鉛筆字寫著「蘭小姐等一大四小,八月二十三日上午六點」

  晚餐後不久,孩子們都被趕上床,兩條街外有人託了房東太太把我找出去,是昨天被游擊隊打傷腿骨的孩子。回來的路上,我花了一番唇舌婉拒打定主意要我接替蘭成為房客的房東太太。

  我還不知道明天之後自己會往哪裡走去,可以確定的是,無論在黎明前得到什麼答案,我都還會在烽火的路上。

  回到熄燈後的屋子,見到的是與第一晚相似的景像,她在紙板上微蜷,散落的短髮掩面,背後躺過一排七歪八斜的孩子,潔西仰臥得直挺,身上蓋的一方碎布不見摺皺,唯有一隻右手被側對姊姊的吉兒枕住,再過去是抱著麻布袋,睡成團子的布魯,離門最遠的傑克斯已經打橫,滾到牆角去。

  我拾起自己丟在地上的外套,小心在蘭身邊睡下,與她身下的紙板維持三吋的距離,然後翻身向門。

  「亞……伯特。」

  背後的細聲比任何觸覺還真實地騷過我的睡意。

  「嗯?」等待懸在沉寂中,我數著若有似無的呼吸,連揣測的思緒都已經靜止。

  很慢地轉身,直到面對她的臉,即使埋在髮絲間,還是清楚看到她輕闔的眼,隔著雙瞼的四目單向對望,直到我也閉上眼睛。

  我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睡著,但知道完全清醒的時候,東天正要開始發白。我把夾克捲起來,塞進器械包,重新紮好睡皺的襯衫,然後伸手向蘭的肩膀。

  只是輕觸,她便睜開眼睛,我湊近她的耳邊,低聲說:「沒事,只是在妳忙之前,有些話要講。」

  她坐起身,掃了一眼沉睡中的孩子們,純白裙面攤在她曲坐的腿上,蘭坐直身子,抬頭面對我。

  看著她沒有閃躲的眼睛,我驀地想起第一次蹲在她面前時看到的神情,比起那時的她,除了頭髮短了,蜷縮的肩膀已經鬆開,換上洋裝的胸脯挺向前方。

  「我想我們都有一些改變。」意想不到的話衝出我的嘴巴,曾經預演許多遍的情境,唯獨這一刻不敢也不能排練,「我說不出自己變了什麼,說不定就是變得喜歡現在這個屋子裡的一切。」

  她眨一下眼睛,也許只是巧合,也許只是需要滋潤初開的睡眼,但至少她還沒有動,沒有闔緊的薄唇還在等待。

  「如果說在上一次分離前我曾經說過什麼,遺留到現在已經不是相等的價值,所以我必須要重新說一次──或者第一次告訴妳……」五個音節在我的腹中滾過,學會這句話時,我坐在一個活過我三倍歲月的老奶奶的爐火邊,她在十六歲嫁離出生的山中,從此拋棄刺青上的族名。

  「○○○○○。」

  話說出口,魔法沒有降臨,這裡沒有等待奇蹟的公主,只有也許能並肩而行的兩個人。

  是的,不是魔法也不是奇蹟,我還是愛妳。在等待答案的時候,我又一次把她的形貌印入眼中,盡可能地不要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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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版後記:

故事終究是在這裡打住,接下來已經不是我能寫出來的
這次互動式臥底遊戲《軍旅諜報版》的二創小說,在我的部分就此結束

無論是這個遊戲、二創小說或是這一篇後傳,在各種方面都是我的很多突破
這次本來想要突破我言情的尺度XD (不是分級制的意味)
還好至少在第一人稱內心戲的部分也算是我小說寫到現在的極致

照例是要感謝一路跟過來的大家!創造世界的小羽、生下蘭的大新……
這裡結束之後,也許就能在另一個時空相遇?

後會有期!





  《沒有天空的星雨》系列就到此為止,遊戲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未來也不會有相關的故事追加,雖說去年的賀卡中,我有寫一篇有關亞伯特的微小說,時間點是地下室的遊戲結束到與蘭重逢的這半年間。

  創革的舊文還有零星幾篇要搬過來,有的已經收錄在《再會十八歲》中,也有完全沒有貼過別處的極短篇,希望貼完之後能有新作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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