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滴、答、滴、答……
親手改過的時鐘不斷發出規律的聲響,旋律在你腦袋擺盪。深夜裡你闔眼入睡,反覆的齒輪聲將你卸下戒備的意識帶回過去。
「嗚……」
眉頭深鎖看來相當痛苦,頻繁的喘息帶著哭腔,你不時輾轉反惻想要逃離陰影,然而那時候的事情總在每個獨自的夜晚裡化身惡魔,攻堅著你心底最脆弱的傷。
「……不要……!」
身體被人狠狠玩弄著撫摸著褻瀆著踐踏著,那麼多刻骨銘心的記憶全在防備最弱的時刻被召回,那時候……為了求一口生存的氣,只能應和著大人的玩笑,扭擺著未經世事的身子交媾歡愉,在身體被強迫達到最興奮的境界的同時,心卻像是綁著大石墜入大海,從此溺斃、沉淪……
一人、兩人、或許是數十人、數百人……睡時醒時暈厥時總被多少個陌生人以鐵鍊項圈束縛操弄,關在牢籠裡成了供人玩賞的玻璃娃娃,直到破碎的身子承受不住凌辱,滴不出眼淚的雙眼無神注視來人,刨眼器的尖銳開口在眼前放大,想要出言哭喊,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嘶啞。
機械的冰涼觸感在你眼瞼劃撥,自微小隙縫刺入眼窩,來回摸索挑掉了視神經,拉出曾經令人稱羨的緻麗寶石。偷盜者得了便宜便撒手歸去,放由你綻開的皮肉鮮血直流,與透明淚水相互混凝,在骯髒的地板上培養緋紅的花……
撕心裂肺的劇痛終於將你的精神領至瘋狂。
「……──!」
滴、答、滴、答。
在闃無人聲的夜晚裡,只有自己焦躁的呼吸聲愈發清晰。
從被窩裡驚起,能感受到冷汗直瀑濡濕了床單,心臟瘋狂跳動卻是自己還活著的最好證明。
伸手遮住了半邊視線,明明該是自己最熟悉的寢房,眼前景色卻莫名扭曲起來。理當只存在於夢裡的惡魔,此刻卻具現於你眼前,操弄著每個奪人心魄的記憶,張口伸出獠牙就要把你給撕碎。
深知自己再也沒辦法逃離那般折磨,不論是現實、是夢中。
「可惡……!」
手臂交疊摩擦著漸次冰冷的身軀,指尖向上帶到頸肩,由狂鋒烙下的痕跡還隱隱作痛著,你顫抖著閉上雙眼,試著不讓狂鋒對你的感情淪為施暴的前奏,不知為何那樣被情慾染滿的金瞳,此刻也成了無名惡魔的一環。
……不可以再讓他靠近你一步。就算他是喜歡你、愛著你、或是單純覬覦著這份肉慾都一樣。刻滿創痕的身子以不配再被任何一個人所擁有、不配被接受、不配被珍惜……
就連小小地期望救贖都顯得貪婪。
叩、叩……
聽到不熟悉的聲響,你反射性地中斷思緒,抬起頭來四處張望,小小的空間裡並無其他異常,只是神秘的節奏依然存在,讓你纖細的神經更加敏感。因為惡夢的關係讓你在夜晚容易產生幻覺,現在惡化到連幻聽都出現了?
不、不是的……
確實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朝著這裡走來,以一種趨緩而有力的節奏,挑戰著你緊繃的神經。驚恐地想要辨出音源,最後確定聲音是從陽台的方向傳來,一種高頻音波伴隨腳步踢踏,洗腦似地就要攪爛了你的理智。
嗡……
陽台上有藍色光球游動,一點一點的在你瀕臨崩潰的視覺裡擴散,如果是白天看到,可能會是很美的場景,可惜了現在是夜晚,這些玩意的駭人程度可不比鬼火般遜色。
……聲音停止了,藍色光點也彷彿曇花一現,倏地消滅在漆黑夜色。
……呵呵,是幻覺吧?打從那時候開始便一直被噩夢糾纏,或多或少也該習慣。鬆一口氣改而乾笑幾聲調侃自己,正想躺回入眠,突然間有白色物體伸展纖腰,自陽台上方倒著滑落,長長的髮綹隨夜風吹拂,伴隨數個藍色光點紛飛,在光芒的照耀下,這本就慘白的身影像魂魄一般透明……
喀喀,機械式地轉過頭,無機質的金眸對上因驚懼而急速縮小的紫瞳。冷言冷語的招呼聽不出任何溫度。
「……晚上好。」
「……不要啊啊啊啊啊──!」
淒厲的慘叫聲劃破夜晚的寧靜,若是狂鋒在這裡,一定會被你嚇壞的。
「今天的夜晚異常安靜呢~」
哼著無名的曲調,緋焰看來心情樂著,舞著腳步將各種新創的菜餚擺盤。畢竟,真的好久好久沒跟狂鋒一起吃飯。
笑著要對方先嘗試菜色,卻發現對方呆滯看著異常鮮豔的菜餚,眉間皺紋漸漸明顯。
雖然這樣對做菜者很不禮貌,狂鋒倒也管不了那麼多,猶豫幾秒便直接將筷子伸進其中翻攪,果不其然挖出了一個個還未溶解的白色粉塊。
「你自己吃吧。我沒有胃口。」這傢伙在打搞什麼鬼?無視兇手在前,狂鋒慢慢的把還能挑出來的藥給一一夾起,放到一旁乾淨的盤子,直到內部再也沒東西可以肉眼挑除,這才緩緩站起,收椅子的動作不存半點溫和。
「洗澡去,晚一點進入正題。」
將手上的長筷狠狠一丟發出匡噹聲響,緋焰隨性向後一仰掛在椅子上,漸變兇殘的眼神斜睨著沒入浴室裡的身影。
「……哪個白癡要毒暈人劑量還下這麼多?
搞清楚,是我不忍心殺你的。」
從口袋掏出藥罐,緋焰吶吶念著,好像不死心地又把一顆膠囊含入口中。
米迦勒不知從何處跳到餐桌上,似乎是對佳餚意猶未盡,見招待人不領情,正想收拾殘局……
「你個笨鳥!」緋焰嚇得差點把藏在嘴裡的藥給吞了,猛咳幾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用納斯德手臂壓住鳥兒,阻止它吃了劇毒。
****
「小小小小綿羊你為什麼要挑半夜來找我!」氣急敗壞。
「晚間1點到3點為人體休息時間,其他時間應該處於備戰狀態。」一臉理所當然。「我刻意挑這時間找你,測測看古代人的反應能力。嗯,0分。」
你知不知道我剛剛差點被你給嚇死了啊!
眼神上吊看著熾天在自己房間裡四處遊走,不曉得在找什麼東西,亦步亦趨沒有目的。這渾蛋……衝著人家的弱點偷襲很好玩嗎?怒意當前,他好想現在就拿起螺絲起子,把這所謂完美的納斯德給大卸八塊啊!
「嗚?」駐足看著擱置在梳妝台上的貓耳朵,熾天好像產生了興趣,甚至沒有經過主人同意,直接拿起打算戴上。
……不准動!
話都還沒出口,熾天便完成了動作,微微歪頭盯著艾迪收緊的雙拳,完全不明白對方憤怒的意義何在。一秒、兩秒、三秒……本來特別的貓耳卻意外地沒有任何動靜,僵直的如同故障了似。
「啊咧,為什麼讀不到……?」
「因為我關閉了感情迴路。」平板調。「……什麼嘛,我還以為它能讀到我的感情,真是高估了,人類的科技果然還停在跳蚤的水準。」卸下貓耳,熾天前後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唯有嘟起櫻桃色的薄唇顯得她有些失望。瞥見艾迪一臉不爽的模樣,眨眨水漾的眼睛打起了鬼主意。
「老子的東西妳亂動就算了還嫌!……等等等等妳做什麼!」
突然間被摩比拉比合力制伏,白色身影踩著高跟鞋一步步走近,將貓耳轉而安置在艾迪頭上,果不其然發出接收訊號的微響,先是警戒的豎起,而後像是被什麼嚇到似的陡地垂下,弱弱顫抖著顯出佩戴者滿滿的惶恐。
「耳朵半摺,判定:緊張、焦慮。」伸手揉著貓耳硬是將其掰正,一路順下來到細緻的銀絲,冷漠的雙瞳並不帶著調戲意味,卻充滿著研究性質的愉悅。「你在煩惱著什麼嗎?」
「……混帳!」就是小綿羊,艾迪也不能對自己被玩弄這件事有半點讓步,狠狠打掉精緻的小手,艾迪怒吼著開啟發電機,滿腔憤怒就要化作實體飆出:「這不干你的事吧?」
撫摸被打疼的手背,熾天思考了下,回言反將一軍。「尊重也0分,總體印象不及格。回去跟創造說,以後你就是拒絕往來戶了。」
啊,Fuck,居然拿這個來威脅我……!
周邊凝聚的電流一瞬間洩了氣。要是以後不能進創造的實驗室,對他來說可是莫大的損失!貓耳無力的下垂,面對熾天無形卻足以壓倒眾人的力量,真的……不得不低頭。
「等等!我說,我說……」煩死了……就算同樣有著他想要的代碼,熾天可沒比創造好搞定到哪兒去。「只是做完惡夢又被你嚇,很煩躁而已……」
「夢魘,是嗎?」以指尖輕點唇瓣,金眸流轉著數據搜尋相關資料。說出的話沒有惡意,卻狠狠刺傷了艾迪的心。「都這個年紀了還作惡夢,看來你童年有相當嚴重的創傷呢?」
「要你管!」
「姆,納斯德不會作夢,無法理解人類過剩的煩惱。」冠冕堂皇的理由正當化了自己的毒舌,熾天向後一蹬坐到摩比身上,翹起修長的腿做久留的打算。好啊真是不客氣了……抽著眉角注視對方開啟屏幕輸入資料,他又能拿小綿羊怎麼辦呢?
「資料庫記載的一種魔物和你的症狀很像,有興趣看一下嗎?」
沒興趣。我的困擾才不是那種賤貨造成的!
也不管你的意見,熾天當場把資料硬塞到你眼前。
──夢魔。近年興起的魔物之一,數量有逐漸擴大的趨勢。
潛進人類的夢中奪取記憶,並以重塑當時的恐怖場景為樂……
看了兩三行便感到不耐煩,在屏幕上以指尖輕滑把資料關掉,挑眉問:「妳給我看這做什麼?」
無視對方的疑惑,熾天僅是搖頭。「古代人,你最害怕的人是誰?」
「…」
最害怕的人嗎……?
那群禽獸就算再怎麼兇殘,也沒資格在你心中擁有這最高級的形容詞。長吁口氣讓心情穩定,帶點艱澀地開口。
「……如果真的有那樣一個人,會讓我打從心底害怕,卻又尊崇,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想,是我的母親吧。」
****
「我們好像很久沒說過話了。」
「嗯。」
「差不多要兩個月了?之前就算有爭執也沒這麼久過,對吧?」
「嗯。」
「……緋焰。」冷言提醒。「是你邀我來坦白事情,不覺得你該主動點嗎?」
雙方各據床的一方,背對背誰也不看誰,小小的空間裡流著不尋常的嚴肅氣息,好像有什麼東西就要爆發。
「嘛……我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雙手交疊不時轉著手指,或許狂鋒沒發現,緋焰現在的模樣就像是準備告白少女,怯怯懦懦地說不出個有意義的句子。「太多事情了,狂鋒,太多了。」
「是嗎?那麼由我先說吧。
……你還記得一年以前的事嗎?
在末日的狀況還沒有惡化的時候,我們曾一起到孤兒院陪小孩子們玩。
天空很藍,草坪青翠,孩子的笑聲如銀鈴悅耳。正當大家都忙於玩樂之時,唯你一個人躲在角落,獨自用攝影機記錄著我的每個動作。……沒有任何小孩敢接近你。
或許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吧?你那時候的神色,就算被攝影機半掩,仍藏不住那樣冷戾的凶光。
那時候的我卻犯了傻,沒有察覺到你的心思。
直到你送我巧克力的時候。
禮物是被你硬是塞過來了,卻連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我不知道你在期待著什麼,卻也沒有正面拒絕你,偶爾開口想要提起這件事,你的反應總是比我搶先一步,混水摸魚把話題帶過。
那麼多你對我的好,我一直銘記在心,時日累積甚至滿溢得讓人無法承受。
……你始終不懂我。
我從來都不是個需要別人照顧的人,不需要你過剩的關懷。
明明是同樣的背景、同樣的腦子、卻有著不一樣的思考模式。我以為你總有一天會選擇放棄,然而緋焰這個人啊,遠比我想像中的更要倔強。
嘛,沒有損你的意思。你是個溫柔體貼的人,在某些方面,卻太自作主張。
希望你能了解,很多東西,你是沒有權力決定的。
──例如我要喜歡誰、討厭誰,還有他人生死的事。
當然也不能決定我是否要活在你的虛偽城堡。
你跟我、跟領主、跟艾爾小隊的所有人宣稱末日是失蹤。
只因為你是我的、是末日的同伴,我才選擇相信你,也就認了你的說法。
──直到你願意說出告解。
這將是我對你的最後寬恕。」
「你真的要寬恕我嗎……?」
放下不斷撥弄的雙手,緋焰斂去笑容,昔日光彩的金眸跟著褪了顏色。好長的沉默把氛圍搞得更僵,直到瘋狂的笑聲作為開戰的鳴響。
「呵呵……啊哈、啊哈哈哈哈……──!」
半側臉龐瞥著笑彎了腰的緋焰,直到累了讓笑聲停止,對方才轉頭讓視線對峙,紅髮間隱約透出的目光沒有靈魂,眉尾低垂像在憐憫著誰。
「狂鋒……你都知道了吧?都知道了還想從我口中聽到什麼?
……告解?好啊,想聽幾遍我都說給你聽。
末日前輩,是我殺的、
是我殺的、
是我殺的是我殺的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是我殺的。
這樣,你滿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