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洞穴上頭不斷有水珠滴落,濕答答的,自成一種韻律。
莫言九盤坐入定始終靜不下心,無聊時便會數起水珠,一滴、兩滴的數。
蕭濁見他如此,便會跑進造幻球敲他腦袋,但這時他又會裝一副很認真的模樣,也不知是跟誰學的?
另一頭,季清因為蕭濁吋步不離照顧,清醒後身子恢復得很快,打坐調息不到兩日便可走動。
雖靈妖秘境的靈氣較外頭稀薄,但觀想吐吶亦不無小補。
隨著蕭濁態度好轉,季清心上的千千結也隨之化解,心境上進益不少,不只眉頭舒展,整個人還煥然一新。
眼下季清凝望搶救回來的髮帶,寵溺一笑,但就是這麼一個簡單動作,便帶著一股令人高不可攀的清華之氣。
也只有季清才有如此效果,即便在發呆,估計都會自帶光暈。
柳嫣萍不禁愣怔。
雖男子與女子不好比較,但這容貌實已超越性別。
柳嫣萍自愧不如,暗道,季長老不愧道修第一美男,容止超凡,難怪過去不知惹得多少世家閨秀相思成疾,甚至貴如宮氏二美都要為其撕破臉面、反目成仇。
時間到了正午,蕭濁一邊操縱傀儡在附近察探消息,一邊用本尊外出打獵。
傀儡並無離洞穴太遠,但所過之處真可說是屍橫遍野。那些屍體就這麼被晾著暴曬,被妖獸踐踏蹂躪、分而食之,想來那些妖族是大開殺戒了。
不過這世間本就弱肉強食,如此只是順應自然,蕭濁情緒並不會因此產生一絲波動,只想著,當初進入秘境的修者約莫數千,也不知有多少修者死於非命?
溫度稍涼,半個時辰過去,蕭濁從外頭獵回對道體有益的靈獸肉。
他用樹枝將肉串起,雙手運使火焰,一陣煙霧後洞內傳來陣陣香味。
肉質鮮美的靈獸肉滴下油汁,蕭濁聞了聞肉香,喜孜孜遞給季清:「師尊,給你。」
季清玉手一伸便笑著品嘗,道:「有勞濁兒了。」貝齒咬下,肉質鮮美、口齒留香,充沛靈力也隨之湧進體內,很是滋養。
蕭濁自己也拿起肉串大快朵頤。
季清見他這副大口吃肉模樣,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養成的滿足感。
想當初,濁兒在拜師會上還是個沒衣服可穿,露出兩排肋骨,瘦得脫相的小不點。那一雙眼雖又圓又大,卻像是鑲嵌在骷髏骨上,將原本水靈的面孔磨得一滴不剩。
但不知怎麼地,就是這麼個賣相不佳的孩子,讓自己下定決心收其為徒。
再後來濁兒失了神智,餓了不會說,傷了不喊疼,無悲無喜,事事需要人看著護著。
可即便如此,濁兒依然如同自己心田裡的小芽苗,讓自己無私無我全心灌溉,樂在其中,即便日夜操煩都不知累。
季清看著蕭濁,漸漸流露出一種老父親的慈愛眼神。
蕭濁吃到一半,手頓空中,嘴巴半開:「師尊,你幹嘛用這種眼神看我?」
不知想到什麼,蕭濁眼珠轉了轉,拋開肉串狂放道:「哼,若師尊愛看,那徒兒便讓你看個仔細!」
語畢蕭濁勾著唇,身軀立刻湊來。
那張俊臉近在咫尺,好似要將人吃了,接著他又張開雙臂作勢要抱。
季清愕然,渾身僵直,眼神直發楞。但蕭濁可不會就這麼輕易放過,他一邊嚷嚷著師尊可還要再看,一邊強迫推銷要給季清看。
此時的蕭濁與平時陰鷙形象判若兩人,若非親見,柳嫣萍都不敢相信,此番遭遇若同其他弟子說了,估計會被當作鬼故事!
而且還是厲鬼等級的鬼故事。
柳嫣萍不禁想起自己師尊,笑道:「季長老、蕭師弟你們感情真好。」
蕭濁眉頭抽了抽,駁道:「柳師姐啊……妳不也一樣,否則怎會花心思去取冰心蓮?修真者無情之人所在多有,有的殺妻證道,有的拜師殺師,相較之下,妳與徐峰主該也是真情真意吧?」
柳嫣萍一頓,喃喃道:「或許吧……」
柳嫣萍的師尊乃法籙峰主徐溪行,在崆梧山人人皆知柳嫣萍和其師感情甚篤,但傳聞徐溪行個性寡淡、行事拘謹,比起法修更像個修無情道的劍修。
蕭濁尋思,也不知與性子寡淡之人要如何感情甚篤?
又過了兩日,這兩日季清皆盤坐聚靈陣內,入定的宛若一尊玉雕。
蕭濁就這麼看著季清,覺得日子倒是過得愜意。
季清隔了百餘年,厚積薄發,兼之季家非嫡系不傳的「日陽納氣法」,讓他即便在靈氣稀薄之所仍可增長修為。
當識海道光一閃,福至心靈,他修為已突破至元嬰中期,筋脈拓寬不少。
入定結束,季清緩緩睜眼,對上的便是蕭濁一雙黑黝黝的眸子。
季清微微一怔,淡笑道:「濁兒,為師突破了一個小境界。」
季清本已不多抱期待,如今突如其來進階,除了欣喜還有些感動。
身為先天道體、九品靈根,從前他修為自是增長迅猛,那時都不知增長修為是如此幸事!
蕭濁賀道:「師尊天賦異稟,這是遲早的事。」
其實他心中有數,之前便算過時間,也該是時候了。修者修的是道心,阻止道心的心魔既緩,心境提升,渡過命定劫難,修為自然水到渠成,心魔也隨之灰飛煙滅。
眼下季清寶相莊嚴,整個人好似泛著金光。他站起身子,第一時間從納戒拿出拂塵,撢了撢後,由下至上一拂便擱在臂彎處。
過往帝清總是一手持玉劍,一手執拂塵,想當然,轉世後的季清仍舊拂塵不離身。
蕭濁望著拂塵,不知為何,一些本不鮮活的記憶猝然接踵而至。
雖說他過去是痴呆,但現在細細回想,總覺得自己「小時候」被季清整理衣袍,常被這拂塵撓過頸脖。
那感覺毛毛的,癢得很,可那時他不能動,不能抗議。
還有他盛夏酷暑時熱得渾身發汗,好像也是季清一下一下甩著這柄拂塵,掐著冰心訣替他驅熱搧涼。
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憶及過往,又彷彿有回到兒時的感覺。
季清甚至還用拂塵幫他驅蚊子、驅蒼蠅,若是他被其他弟子欺負,受了傷,季清還會邊念叨著「吹一吹,不疼了」,邊用拂塵送出暖風哄他。
儘管那念叨嗓音僵硬彆扭,有些笨拙,卻能讓人感受到裡頭蘊含的真摯。思及此,蕭濁心口突然有股又酸又暖的感覺,雖不明顯卻是忽視不得。
「師尊,為何又將拂塵取出?」蕭濁問。
季清微微歪頭:「習慣久了便成自然,人與物皆如此,一旦沒了便不適應,為師也只覺得手空蕩蕩不習慣罷了。」
季清的拂塵通體皆白,前頭以青蓮綴之,陳舊不堪,蕭濁觀察已久,這拂塵雖然是個法寶,卻未曾見其有何特殊表現。
蕭濁心生好奇:「師尊,這拂塵叫何名字?」
季清望向蕭濁,道:「因果拂塵。」
「喔?」蕭濁嘴角抽了抽,因果拂塵乃帝清手中的創世三神器,並非眼前這破爛拂塵,也不知為何季清要將拂塵起這名字?
蕭濁有心探究:「師尊啊……既為法寶,這拂塵有何特殊能力,竟叫師尊如此愛不釋手?」
「擦拭除塵。」季清點了點頭、答得心安理得。
蕭濁一噎,神他媽特殊能力!
「那它又是在何處所得?」
季清思緒悠遠,答道:「這拂塵乃為師年少時與宮學掌在秘境所得,與它同於一處的還有地方劍。它們遇到為師時追著為師跑,不依不撓,後來為師便讓他們認主了。」
蕭濁嘴角又是一抽。
季清手中的地方劍和這破爛拂塵充其量只是上品法器,真正的地方劍亦是創世三神器,為一柄玉劍,並非現下季清手中之劍。
須知,創世神器源於太始元炁,鍛於初界焚焰,威力極其強悍,有的可以顛倒因果,改變已有結局,有的可以布下護持一方界域的結界,絕非此等破爛可比。
想當初,他在帝清手下的創世三神器可是吃了不少虧。
季清啊季清,你這樣意淫真的好嗎?明明不是你的創世三神器。
蕭濁用看好戲的心態問:「師尊,這拂塵為何取名因果?」
季清沉吟半晌,道:「為師也不知,見了它便覺得它該喚作因果。」
呵呵,你開心就好。蕭濁擺了擺手,道:「不說這個了,師尊,幫我束髮吧!」語畢他一屁股坐在季清面前,態度不容拒絕。
「濁兒,你不是不再讓為師束髮了?」季清又驚又喜,那表情就像一個尋了千萬輩子的東西終於回到手中。
「唉呦,這不是後悔了嗎!可以讓徒兒後悔嗎?」蕭濁撇了撇嘴,搖頭晃腦,看起來死皮賴臉。
季清,既然你活了下來,本帝自會兌現承諾,讓你見他。
雖然歷經無盡的淒風苦雨,蕭濁也不知過去的自己到底還在不在。
整理了一下表情,蕭濁微一揚首,像點菜般點道:「先繫個公子哥的髮式吧,師尊。」
季清聞言笑著拿起簪子,接著手一挽,便要替蕭濁繫上。
雖蕭濁不扮痴呆後再也沒讓季清束髮,但這具太乙化軀的反應騙不了人,當季清手指撫過頭皮,這副軀體都知曉手指將要劃向何方,那感覺帶著酥麻,輕撩時好似觸電,敏感得很。
蕭濁舒服的眼皮微瞇,回頭笑道:「師尊,你的手沒從前冰涼,看來寒毒解了不少。」
季清垂下眼簾,道:「是啊……」
望著蕭濁髮旋還有剛強粗硬的青絲,季清暗道,濁兒,因為你是我的良藥。
這時蕭濁抬了抬眼皮,讓季清猝不及防:「師尊,李三瑞是何人?」
這是蕭濁第二次問及李三瑞,季清沒料到他有此一問,繫頭髮的手猛地一歪:「濁兒,你怎又提起此名?」
蕭濁神色晦暗,狡黠一笑:「因為師尊昏迷時不斷叫著他名字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不可告人的情事呢!」
季清愕然,略微慌亂,忙道:「莫要胡猜,為師也不知他究竟是何人。」他臉雖一本正經,卻紅得好似醉酒,也不知在紅什麼?
蕭濁哼笑出聲,自是不信:「師尊啊……不說便罷了,何必尋這藉口愚弄徒兒?徒兒難道像雜耍團的猴兒可以隨意戲耍?」
季清搖了搖頭,道:「為師並無欺瞞,為師自己也沒理清頭緒,待為師想明了再同你說罷。」
蕭濁星目半闔,猜疑不止,但他分明知道季清不會說謊,雖很想弄清此人來歷,也只得先行放過、不再追問。
繫好頭髮後蕭濁尋了個藉口,說要去獵靈獸肉,接著一溜煙的跑出洞穴。
一到外頭,他找了個隱蔽處將傀儡放出。傀儡的面孔與本尊相同,此時兩張英俊面孔彼此相對、宛若鏡照卻不發一言,畫面有些詭異。
傀儡無須指示便將身上的金織袍、玉束帶卸下,只餘一件褻褲時又換上蕭濁脫下的弟子袍。他們共用一個神識,那換上衣袍的動作極其流利,渾然一體,完美契合。
蕭濁本尊穿上玄無雙裝束後逕直離開。
他想以玄無雙的身分外出打探消息,但他本尊原是公子哥的髮式,較為複雜,如此一來若再換回來,難保不會被發現異樣。
為了解決麻煩的束髮問題,就讓季清束兩次頭髮吧!
於是蕭濁操縱傀儡,讓傀儡頂著亂七八糟頭髮,晃悠著從洞口走進:「師尊啊……我後悔了,再替我挽個高馬尾的髮式吧!」
季清嘴角抽了抽,不是才出去半晌,這就反悔了?
蕭濁像隻乞食的大狗,不要臉道:「是啊師尊,你便幫幫我吧,求求了!」
季清見狀萬般不忍,招了招手:「來吧,為師幫你!」
季清復又細細看了蕭濁頭髮。咦,他方才分明束得齊齊整整,但這顆頭怎會弄得好似雞窩?
季清哪裡想得到這個蕭濁已經不是本尊,只是一個傀儡。
「濁兒,頭髮束好後別再用手撥,易亂!」他神色認真的提醒,還帶著一股疼惜式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