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垣殘壁,遍地殘破肢體,血味強勢竄進鼻腔,眼前景致猶如十八層地獄,但莫言九的心情卻好似放著鞭炮,歡天喜地。
這是他見過最美麗的一幅畫,還有魔僧死前哀鳴,如此動聽!
不愧是恩公,魔僧根本不值一提。莫言九一想到自己被如此厲害的人收留,不禁沾沾自喜,一副趾高氣揚模樣。
哼,叫你們這群魔僧以後如何禍害人,他踢著小短腿,還不忘啐兩口。
與此同時,蕭濁手中墜天晃動不止,但越是晃動蕭濁便越用力壓制,直到整個劍尖都在嗡嗡作響。
「我要魔血,啊……那裡有魔修,趕快,那裡也有,我要更多!」
墜天實在聒噪,聲音又難聽。蕭濁只想將它折成廢鐵,不禁在識海大吼大叫:「閉嘴,給我閉嘴!」
墜天沒被嚇阻反倒喋喋不休。蕭濁怒氣更盛,轉而邊殺敵邊和自己的劍吵架,又因他們只在識海爭吵,所以無人知曉蕭濁為何臉部越發猙獰。
不多時,魔僧便被蕭濁斬殺殆盡,與季清過招的魔僧亦被劍氣擊飛,猶如斷了線的風箏。
不過情勢仍舊不容樂觀。
此地實乃不傳宗轄下九大寺之一,實力小覷不得,便是北緣城所有世家加起來,在它們面前都構不成威脅,一般修仙世家就更不用說了,只是一隻一掌便可拍死的蟲子,就連五大宗門要對它們動手都得掂量掂量。
空氣微微凝滯,不遠處傳來一陣魔力波動。
蕭濁心有所感,餘光掃過,卻見被季清擊飛的魔僧被一股魔氣接住,正緩緩降至地面。
空中傳來隆隆回音:「小子狂妄,佛旨既已示下,你們今日便走不出這佛魔寺。」
蕭濁心內一肅,抬眼看,兩名魔嬰期魔僧已現身半空。
他們身上的暗紅僧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一名眉清目秀,看起來約莫二十,另一名白眉白鬚,看起來約莫八十上下。
蕭濁見來者並非易與,喝道:「九兒,回來!」聽見後莫言九打了個激靈,立刻灰溜溜的飄回藏魂珠。
蕭濁快速收起珠子,縱身提劍:「佛魔是誰?佛旨又是何物?」
「佛魔至高無上,佛旨降下,不敢不遵!」兩名魔僧扔下這句便齊齊殺至。
外表較年輕的魔僧是法修,手一揚便響起雷鳴,另一名則是陣修,法印落下,陣法化作鎖鏈扣來。
三人一交手,蕭濁便感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即便他戰技再高,也敵不過兩名魔嬰期修者夾殺。他一下手腳險些被劈,一下差點遭鎖鏈繞脖,若繼續下去,怕是不用多久便要命喪當場。
就在蕭濁暗道不妙時,一道劍氣呼嘯而過,背後傳來季清嗓音:「濁兒我來助你!」
蕭濁和季清彷彿心有靈犀,亦揮出一道劍氣,趁兩股劍氣合流連連飛退。
局面由一對二變成二對二,季清姿如飛仙,身輕,劍快,妙招迭出,當要殺敵便使出崆梧劍法,當要困敵便使出驟雨劍法,兩套劍法交替施展,叫陣修魔僧修分身乏術。
法修魔僧本想助陣,卻見蕭濁笑得狂妄,道:「禿驢,入地獄前先嚐嚐惡火罷,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蕭濁掌上釋出焚焰,熱氣蒸騰間,與法修魔僧殺的有來有回。
初界焚焰連雷電都能吞噬,只要一到焚焰範圍,任何攻勢皆無影無蹤。法修魔僧心知焚焰厲害,暗暗駭異,足尖一點,當即抽退。
蕭濁原想追擊,熟料魔僧怪嘯一聲,抽出一柄碧綠鑲金的葵扇,當揮落時,音爆響遍整個佛寺,強風擰成一柄柄匕首,由遠而近,猶如天羅地網。
蕭濁在風刃中閃躲,稍有不慎,幾縷髮絲便被碾成碎末。
蕭濁斜飛側移,揮出劍氣拒敵,霍然,一道罡風襲來,他遒勁腰枝一扭才躲過身首分離的下場。
忽聞一聲巨響,蕭濁以手支地,翻滾時尋聲望去,佛寺尖頂竟被風刃斬飛。
蕭濁諷道:「哼,小小破扇配你的雕蟲小技剛好,若我轉身便走,你敢追來嗎?」
他有心探究此寺古怪,激將一番,乘著氣旋,幾個起落便退至佛寺內部。
法修魔僧只覺受辱,這葵扇名喚「般那」,乃不可多得之法寶,卻被說成是小破扇。他咬了咬牙,緊緊追去。
佛寺沒了金頂,陽光完完整整的落下,這倒讓蕭濁看了個仔細。
除了成排蒲團,佛寺大堂有尊十丈大的千手佛像,雖每隻手皆持著法器,各展神通,但佛像半臉如同魔鬼修羅,半臉卻是英武不凡的男子面孔,當真說不出的詭異。
幾不可察的邪氣從佛像溢散,似有降神過的痕跡。蕭濁要凝目再探,但還不待他仔細推敲,那魔僧便持著般那扇追來。
蕭濁又蹦又跳,邊逃邊道:「來追我啊,諒你也不敢!」
魔僧氣極反笑:「你難道只會逞口舌之快?」他持扇一揮,又是數道風刃劃落。
蕭濁飛身後掠,先是躲在拱柱後頭,待柱子被削斷他又閃進一條長廊。
蕭濁扭頭望去,只見廊壁上點著燭火,兩側齊齊擺著人甕,湊近時,裡頭露出一張張死不瞑目的孩童面孔,他們眼睛瞪大,彷彿正凝視來者。
見這似曾相識的布置,蕭濁神色一凜,道:「你們這些魔僧要孩子何用?你們不會還食人肉吧?」
他飛快用陰氣感應,心中已有猜測。
這些孩子皆身負靈根,且品階不低,若是要煉成兇靈何必需要孩子?若是採補之術又何必做成人甕?
魔僧見蕭濁僅有金丹修為又只躲不攻,只覺蕭濁怕了他,不由得心生大意,竟在四散粉塵中直接現出身影,道:「佛魔世尊料盡寰宇世事,六界無匹,成為佛魔聖法的材料已是他們殊榮,讓他們卑微的人生更趨圓滿。」
蕭濁仰頭縱笑,爽朗中帶著凜凜邪氣:「研究聖法?是邪術吧?何種邪術說來聽聽,也好叫我參考參考。」他這話倒是出自真心,比起神法他更喜歡邪術,越邪越有興趣。
兩側有成排圓柱,蕭濁竄入其中,光影映在臉上忽明忽暗。他斂起全身氣息,躲在圓柱後製造聲響,打算來個故弄玄虛。
「說給你這俗人聽也無妨,這是個喜訊,佛魔將降臨人界,而他們便是佛魔軀殼的試驗品,怎料他們這般脆弱,一遇上佛魔之力便支離破碎。」魔僧像狩獵花豹,用手指輕撫圓柱,一個撫過一個,閒庭信步。
聽到這蕭濁便懂了,百般折磨孩子為了就是靠怨念增加神識接受度,但他們為何要試驗奪舍之法?
而且這遠非尋常的奪舍之法,尋常奪舍無須這般麻煩……蕭濁雖不知細節,但隱約覺得這法門已遠超此界。
摩衍羅擄掠孩童、六漁搜集大量煉魂法寶,想來也與此有關吧?
魔僧沒想到蕭濁竟是一點氣息也無,道:「哼,還不出來?」他左探右探皆探不到蕭濁身影,心中惱恨,遂開始無差別攻擊。
風刃一過,破罐碎瓦之聲此起彼伏,兩旁人甕均被擊得粉碎。
蕭濁足尖輕點,向後退去,怎料落地霎那,喀擦一聲,他竟誤觸機關,下方地板如大門敞開,整條廊道都坍塌下去。
兩側風聲在耳際拍打,蕭濁轉眼便要墜入陰暗地底,往下一看,深淵下是累累白骨,成千上百,沒想到這裡竟是孩子的埋骨地。
他們生前飽嚐凌虐,死後還被當垃圾任意丟棄,那萬千怨念幾乎凝實到肉眼可見,十足驚悚,好似張著大嘴,等著將人吞入,就是毫無修為的凡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蕭濁當然不會坐以待斃,隨即虎軀一扭,雙足踏風的飛身向上,但魔僧已守在高處,又一揮,風刃接連不斷斬來。
蕭濁昂揚怒道:「想以這風勢滅我,作夢!」
他心生火起,不再藏招,調起陰氣,初界焚焰便逆風向魔僧捲去。
魔僧駭叫一聲,大驚失色,欲往後退,怎料初界焚焰遇風越旺,像條擎天火龍朝上飛竄,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般剛猛無匹。
當蕭濁飛至上方,魔僧已被初界焚焰融成虛無,連靈魂都被吞噬一空。
蕭濁以手支地,面色蒼白如紙。
他連戰數人,又一下釋出如此多焚焰,眼下氣力虧空大半,卻來不及吸納補充。
咻咻!
變故陡生,又是數道法印化成的箭矢殺至,絲毫不給喘息機會。
蕭濁雖勉強躲過幾道箭矢,但腰部仍被貫穿,霎時血如泉湧。
他抬目遠眺,只見一名身穿僧袍的少年站在破敗塔樓上,正怒目而視。
少年冷道:「今日我便要為我徒兒報太上山之仇。」
蕭濁劍眉一擰:「你……」
「……摩衍羅?」
即便鮮血、汗水滴下,蕭濁嘴上仍不饒人:「換了皮囊還不安分,這次該好好去死了罷?」
摩衍羅換了具全新軀體,那五官高挺細膩,甚至有些俊美,與之前醜惡形象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哪個倒楣鬼被人奪了肉身,但蕭濁可沒心思可憐別人。
殺氣翻湧,兩人轉眼便在空中鬥了起來。蕭濁右手持著墜天,左手召出幻雀帆,硬是與身戴護靈佛牌的摩衍羅相抗。
四隻朱雀雖攻勢凌厲,但現下蕭濁既已受傷,速度受到影響,幾招後便露出破綻,摩衍羅見狀當即放出魔嬰期威壓,想趁勢將蕭濁砸暈,卻震驚蕭濁不受影響。
蕭濁一臉輕蔑:「若你想憑威壓取勝只怕要失望了。」以他神識程度,就算是仙、神放出威壓他也能泰然自若。
蕭濁趁隙望向季清。
季清便在不遠處,他雖殺了魔丹期魔僧,但和陣修魔僧卻尚未分出勝負。
這時無人注意之處忽有怪風吹來。
破敗佛寺中,佛魔神像的面容黑氣隱現。
院落上的懸天紗帳無風自動,接著猛一頓,竟極其僵硬的凝滯半空。
無形無跡的窒息感籠罩,呈山雨欲來之勢。
陣修魔僧似有所感,眼神猝然暗下,接著像接到什麼指令,不管不顧,只一心朝蕭濁攻去。
季清駭然狂竄,驚道:「濁兒,當心!」
他有心攔阻,但當他將要追上時卻被一股無形巨力擋下,任他如何揮出劍氣,狂劈猛斬都闖不過去。
不舒服的邪異之感躍上季清心頭。
不對勁,這一切都不對勁!
季清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一抬眸,原本十分平靜,停在空中的紗帳瘋狂轉動起來,如羅盤上的磁針,陰森詭譎。
另一端,蕭濁猛然受到兩名魔嬰修者圍殺,心緒翻起狂浪,驚怒交加。
他墜天疾轉,劍法越發狠辣卻後繼無力,連番格擋後不過三招,哧的一聲,心口已被摩衍羅的手指貫穿。
蕭濁臉霎的一白,腦中只有墜天和季清聲嘶力竭的吼聲。
摩衍羅癲狂的笑聲迴盪院落:「哈哈哈哈,徒兒,為師替你報仇了。」他狠一使勁,手指左右轉動,又插得更深了。
「唔……」
蕭濁都能聽見自己胸腔發出的漏風聲。
他臉皺成一團,兩條山丘般的眉骨似有千萬鈞重,嘴一張,滿口鮮血像瀑布墜下,將一身黑裘沾的黏糊。
季清見到這幕,神識像被鐵鍬重擊,眼前赫然出現與蕭濁如出一轍的男子——那人心窩亦被手指貫穿,一身黑裘染血,那張怒容似要將人生吞活剝。
季清原本驚惶的眼神逐漸抽離,眉頭時而緊擰時而哀戚,正經歷一場逃不出的噩夢。
這一瞬,時間彷彿靜止。
季清受困幻象,痛苦不已的呆立地上,而蕭濁像被吊著般懸停半空,頭低低的,半死不活。
啪嗒、啪嗒!蕭濁的鮮血一滴一滴落下。
那鮮血落地後好似生了腳,匯成血流後自主流淌,在地面繪出一道瑰麗紋樣。
天上的紗帳彷彿受到指引,全都定定指向蕭濁。
邪祟至極的氣息如蝗蟲過境從紋樣散發。血和紗帳也串聯一氣,猶如陣法,擰作連宇宙都無法承受的磅礴之力,強橫無匹竄進蕭濁體內。
它撕裂空間,比光還快,浩浩湯湯,宛若翻湧的漆黑汪洋。
那引發的氣旋就像風暴,而蕭濁就在風暴中心,亂髮俱揚。
「恭迎佛魔世尊、恭迎佛魔世尊!」摩衍羅、陣修魔僧見狀重重跪下,臉上掠過喜悅微光,好似他們渺小的生命終於有了慰藉。
轟鳴聲直鑽耳膜,彷彿厲鬼哭嚎。
蕭濁離昏迷只差一步,他頭昏腦脹,腳底發麻,似有萬蟻啃食。
蕭濁知道這是什麼感覺……這是外來神識入侵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