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
傍晚，莫言九領著蕭濁來到盧府。
北緣盧氏作為當地世家，盧府自是建得氣派，外頭鎮宅饕餮面目猙獰，前方還設有數十名機關人護院和高級防禦大陣。
蕭濁運起陰氣、越過大陣後黑影一閃，如入無人之境的闖入，不多時已帶著莫言九站在內院屋瓦上。
底下幾名盧氏子弟走過。
莫言九瞧見那些將他賣給魔僧的傢伙，指了指，小臉皺成一團，當即紅了眼眶。
蕭濁見莫言九這副模樣，覺得莫言九定是恨已入骨。
仇恨乃精進源泉，此為極好的兆頭！
蕭濁一臉說不出的滿意：「九兒，恩公知曉你復仇心切，也知你渴飲仇人之血，但他們要待你功法大成時自行解決，來日你須將他們一個不留的梟首示眾，這權當作留給你的功課！」
誰料莫言九哽泣一聲：「我不復仇，他們是盧敬苓的家人，我不希望盧敬苓傷心……」
蕭濁一噎，只覺恨鐵不成鋼，如此廢物，怎夠格成為他的下屬！？他過去的魔將哪個不是「人若犯我，我必千百倍奉還」，甚至「屠仇家滿門」也是尋常事，何曾見過這般憐憫仇人的蠢貨？
蕭濁滿臉厭棄，罵道：「哼，沒出息的玩意，殺人別留下把柄盧家公子便不會傷心，過於蠢笨的人才會留下把柄。」他又用自己的魔道思想灌輸一番，才拋出造幻球，道：「去吧，斷捨離方能成就大道，你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銀球轉了幾圈，往下飛去，落地時幻成一道身影，只見一名身穿碧綠勁裝的男孩穩穩站在落葉上。
咻！
夜風吹過院落，男孩那綁起來的長辮隨風而飄，池塘的水起了漣漪，一顆石子墜入池中，撲通一聲，濺起滿池春水。
本在內室的盧敬苓聽聞動靜，走了出來。他有一雙圓潤大眼，看起來與莫言九差不多大，走起路來輕靈歡快，一副天真模樣，好似等會便要撲個蝴蝶還螢火蟲。
「你是……小莫？」盧敬苓微訝，他從未見過如此乾淨整潔的莫言九，從前莫言九不是頭髮髒成一團，便是滿臉灰塵、衣不蔽體。
盧敬苓歪了歪頭，小臉蛋有些疑惑：「你怎會在此？」
莫言九聳了聳肩，無奈道：「我是來道別的，我已經死了，成了鬼修。」
盧敬苓不信，以為他在開玩笑，直到造幻球投出的幻影先是消失復又出現，盧敬苓這才相信。
「我、我不知你死了……」盧敬苓臉色刷白、雙眼逐漸模糊。
他沒見過太多死人，承受不住，尤其死的還是自己朋友。他原以為莫言九只是一聲不響地離開北緣城，直到今日才知人已經沒了。
當初莫言九在河中溺水，是盧敬苓離家出走剛巧路過，順手救起來的，如今得知莫言九已死，盧敬苓有種「自己親手救回來的小動物又死了」的感覺。
他猶記得當日莫言九倒在地上，咳了幾口水，面色灰白的樣子，盧敬苓當時還以為要給莫言九收屍了，誰知莫言九咳了幾聲後卻像沒事人一樣，還自己爬起來，走到岸上拔了一根草，直嚷嚷著說要送給他一個禮物。
「救命之恩就用草螳螂來還吧！」
那禮物是一個用乾草編成的草螳螂。
雖然禮物很平凡，但對盧敬苓來說卻很新鮮，那是他在家族中從未見過的禮物。
他不懂那些族叔族伯說的，什麼身分懸殊，蠻夷野種，這些他都不懂，他只知道他就是想跟個身分不如自己的人玩，他只知道他與莫言九在一起很開心，不用過分猜忌，不用顧慮太多。
直到有一日他再也找不到莫言九。
他將一些碎銀子，衣服，捏麵人、糖葫蘆都打包好了，還帶著八寶樓的糕點，就等著見到莫言九。
他問族叔，為甚麼平日都在破廟的小莫不見了。族叔卻同他說，莫言九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是約好了要一起去北緣河？
他因此哭了許久，甚至怨著莫言九的不告而別……
沒想到真相卻是如此。
「我成了鬼你會害怕嗎？」莫言九見盧敬苓臉色不好，忙道:「不怕不怕，你不要怕我好不好？」
盧敬苓聲音顫抖：「你是如何死的？」
莫言九小嘴張了張，終究沒將情由講出來，只道：「人都會死嘛……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況且我會專心修行，你不用為我擔心，之後再來找你的時候我就是高手了，我可以保護你，我們再一同去河邊玩！」
語畢莫言九轉身便走，盧敬苓本想將人拉住，怎料卻撲了個空，當即一怔。
莫言九緩緩回頭，道：「你別不相信啊，我當真死了，這只是我的幻影，可別嚇著了……」
他頓了頓，怕盧敬苓聽不懂又解釋一遍：「我現在鬼體躲在法器內，所以你碰不著我。」
盧敬苓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急道：「我們當真還能再見？」
莫言九小小的劍眉顫了顫，道：「會的，等我。」丟下這句，莫言九頭也不回的消失在院落中。
他怕自己哭出來，但恩公同他說過，男兒有淚不輕彈……未免不捨，他最好快刀斬亂麻，他清楚這個道理。
夜黑月明，北緣城的屋頂縱橫交錯，彷彿打亂了的八卦，亂中有序。
鞋履踏上屋瓦，揚起塵屑，蕭濁半是凌空的在房頂飛掠，一名半飄著的小童伴在身側。
「這盧公子連你死了都不知，你怎生如此惦記，當真卑賤的可以！」蕭濁迎著風，眉目鄙夷。
莫言九支支嗚嗚：「定是他家人不同他說，盧……」
蕭濁冷哼一聲：「你不用和我說明，只要你夠強，想要什麼何愁不來，樂得自在逍遙，不過區區小世家的公子，要多少有多少。」
莫言九恭敬道：「九兒明白，九兒今後定會變得更強！」
蕭濁沉道：「強還不夠，萬里山河，襟懷寬闊，何必囿限一隅，你恩公何許人也？若你不能飛升上三界，那便要成為下三界的王。」
雖然蕭濁外表是個少年，之前還愛裝作孩子氣模樣，但他內核實是久歷沙場的將領、久治蒼生的帝皇，若稍加留意，便能察覺他骨子透出一股無法忽視的霸王本質，就是再遲鈍的人都能感受到。
莫言九被他獨有氣概所折，眼裡的崇敬猶如一發不可收拾的山洪。
蕭濁不理會莫言九目光，只冷笑道：「你須謹記，一飯之德未必償，但睚眥之怨必報……復仇是門藝術，我等會教你如何復仇，你且看仔細了！」
這夜劍尖沾血，風雨不寧。
早晨，北緣城鬧得沸沸揚揚，城內頗負聲名的拍賣所出了大事，鑑定師莫名慘亡，這還不夠，他屍體被吊在最人來人往的城門上，渾身赤裸，進城一抬頭便能瞧得一清二楚。
此外，那屍體胸前還掛了一塊木牌，牌上字跡那叫一個筆走龍蛇，像來自書法大家的手筆，但文字內容卻極其惡毒，不止將隱私一一曝光，還將人罵得狗血淋頭。
上頭載有鑑定師多年的拼頭、隱藏的私生子，以及生平所作惡事，諸如人口拐賣、謀害身懷異寶之人，與魔僧勾連等等，就連床笫隱疾也不放過，簡直要人死後還臭名遠揚，叫人下地獄仍要繼續為其罪行懺悔。
按理說如此囂張行徑該抓到兇手才是，但因為兇手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只知兇手使用的是九業魔宮的功法，因此至今兇手仍是逍遙法外。
也不知這可憐的鑑定師惹了誰？
正當修者和吃瓜群眾兀自討論，一名曾被鑑定師坑害的男子立於門前。他昂揚負手的作了首詩，聲情並茂，嚷嚷唸出，說要獻給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豪傑義匪。
這時眾人才知，原來那名男子原有嬌妻美眷，卻因一名修為高深的魔修看上他妻子，便被鑑定師設計強取豪奪，搞得妻亡子喪。
得知原委，有的路人舉手稱快，有的路人頻翻白眼──江湖仇殺就江湖仇殺，顯然那九業魔宮的也不是什麼好鳥，竟還成了義匪！？
眼下，那月黑殺人的義匪正支頭、翹腿，悠哉的指導一名半飄小童。
蕭濁自從有了傀儡，便多了許多時間訓練莫言九，除了原本的御陰噬靈法，他還教了莫言九烙血刀法。
蕭濁本就擅刀，教刀法也較得心應手，而且烙血刀法使用並無修為限制，更適合修為尚淺者。
教了刀法後蕭濁又煉了一把刀給莫言九，他本想煉製大刀，但莫言九仍是孩子，怕不趁手，最後便煉了一柄碧綠彎刀，取名「追魄」，是個上品法器。
追魄認主後莫言九開心極了，他終於也有武器，於是每天拿著、抱著，也不怕割人。
蕭濁見了中意的點頭。
虎豹之心要從小培養……如此嗜殺、刀不離手，看來是個好苗子！
＊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蕭濁已在北緣城待了三個月，如今已入冬，來到他當初和帝清定下的生辰日。
這段日子蕭濁過得可滋潤了。
因為他殺了鑑定師後得了本魔修名冊，那名冊上的名字都是曾去拍賣所鑑定法寶，卻被鑑定師盯上的魔修，有些是與鑑定師有交易往來的魔修，有些則是身懷重寶的魔修。
有了這本名冊，蕭濁但凡少了點錢，缺靈石花用，便會按圖索驥，照名冊上的據點尋人，一旦尋到人便殺人強盜，
這三個月蕭濁將北緣城魔修掃蕩了一遍，整個北緣城的魔修人數大大下降，下降到令人髮指的程度。
因此「北緣城有一名九業魔宮的魔修四處殺人」的傳言甚囂塵上，這傳言甚至驚動九業魔宮派人調查，然而調查後卻是一無所獲，還搞得自己焦頭爛額、百口莫辯。
這三個月蕭濁對季清態度極其冷淡，幾乎可說視若無物，雖仍同住一間房，也會一起行動替凡人辦事，但井水不犯河水，雖未再有衝突，但關係也沒回到過去熟絡。
儘管蕭濁之前對季清未必誠心，但早晚都會晨昏定省，還會幫季清打掃，甚至煮茶焚香，事事照拂，可說服侍得十分妥貼，但他現在全省了，用最擺爛的態度對待季清。
季清幾乎是竭盡所能的挽回兩人關係，能做的嘗試都做了，這世上大概沒任何師尊願為弟子做到如此程度，但蕭濁油鹽不進，猶如銅牆鐵壁，整整三個月沒一絲軟化跡象。
如此季清仍毫不氣餒，只是時時拿出「本為一對，如今只剩一隻」的波浪鼓瞅著，一看就是許久。
此刻北緣城降下小雪，雪地上滿是腳印、車痕，路上的行人都將自己裹的嚴實。
蕭濁面龐上的青澀感又褪去了些，雖然他不知這具太乙化軀的確切生辰，但以當初定下的生辰而言，這具太乙化軀已十七歲。
蕭濁對今日是生辰日無甚感覺，畢竟他已幾億年沒過生辰了。
最初是他和帝清決定生辰日都要一起過，從小到大年年如此，每年過的方式皆不同。
有在花海中過生辰，有在雲端上過生辰，有在星空下過生辰。
那時他們還會一起討論，要過個最好最難忘的生辰，後來兩人成了仇人，便沒再過這勞什子生辰！
這日子也因此變成了一道詛咒，成了蕭濁的禁忌。
蕭濁回到客舍，推開房門，便聞到滿室的靈香味，再一望，他穿過的弟子袍已清洗乾淨，還摺疊完好的擺放榻上，連用亂的裯被也疊的整整齊齊，安置一角。
蕭濁嗤之以鼻，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季清所為。
見蕭濁回返，持拂塵打掃的季清當即笑吟吟望來，那眸子比平時生動許多，裡頭生機勃勃。
蕭濁見他一副有事想說的模樣，只面無表情道：「師尊，何事？」
季清語調興奮：「濁兒，為師修為好似有所增長！」他美目閃著亮光，下巴翹翹，彷彿渴求誇獎。
他素來行止端方，此生幾無如此表現，但他當真樂壞了。
可不是嗎？他快兩百年修為沒增長了！
影響修為增長的桎梏來自心魔。
自太上山那時季清便發現心魔似有好轉，佛魔寺以後更是好得七七八八，由此可知，他心魔的癥結或許便是蕭濁，確切來說是兩人的前世。
這心魔是從前世帶來的，難怪從前都找不出緣由！
面對季清的滿心欣喜，蕭濁用他所能想像到的最冷硬態度，道：「喔，那恭喜師尊了。」語畢他走至房內另一角閉目盤坐，經過季清時連餘光也不給。
這態度像一盆冷水澆熄季清的熱情，由裡到外，來了個透心涼。
自那日蕭濁消失又再度出現後便是這副德性，整個人宛若行屍走肉，在季清面前毫無表情，不透漏一絲情緒，甚至連憤怒也無，有時那木訥寡言的程度甚至已經可以和癡呆時的他相提並論了。
那眼神就像一具腐朽多日的屍體，毫無半點生氣。
季清不禁開始思考，難道從前的濁兒當真都是演出來的？現在才是真實的他？
季清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上頭繫着蕭濁痴呆時，他常為蕭濁繫上的髮帶，紅艷似火，斑駁陳舊，季清將其綁在手腕，希望能藉此喚回從前的蕭濁。
他猶記得當初蕭濁攥緊髮帶不撒手的幼小模樣，只是那段日子似乎已經過了許久……
眼下蕭濁將神識分割，雖然他本尊在這，但另一半神識正遠端操縱傀儡，正用玄無雙的形象在造幻球裡教莫言九刀法。
季清抬步湊近：「濁兒……」
蕭濁睜開眼眸，音調無半分波動：「何事？」
季清隱約覺得今日是什麼重要日子，但他就是毫無頭緒。
「濁兒，今日是不是與我們的前世有關？」
「沒有，你想差了。」蕭濁回答完又閉上眼睛，就好似不想同季清有任何接觸、任何瓜葛。
季清聽見答案，酸澀之感蔓延胸膛，長長死寂後才喃喃道：「是嘛……」
那為何他現在如此失落？整個心像被掏空。
這感覺彷彿一根針，平時感覺不到，但有時又激起滲入骨髓的刺痛，還連帶將氣力全都吞噬。
季清嘆了一口氣，溫聲道：「濁兒。」
蕭濁睜開眼：「何事？」
「山長傳訊，三百年一次的靈妖秘境不知是何緣由，最近有開啟跡象，你可想去歷練？」
季清會選擇在北方歷練，是因近來魔修與寒蟬宮過從甚密，他想就近查探。
這陣子季清常去魔道窩點踩點，卻因為那位不知名姓的「九業魔宮殺手」，北緣城裡的魔修少了許多，後來經過幾番波折，季清才終於發現一絲寒蟬宮與魔修來往的蛛絲馬跡，他們似乎對一份秘寶有所圖謀，只是不知在計畫什麼，季清也沒有證據，不過既然靈妖秘境將要開啟，眼下或許是離開的時候了。
「可。」語畢蕭濁立刻闔緊雙目。
這三個月蕭濁讀了不少書，自然知道靈妖秘境──
三萬餘年前妖皇入侵人界，一時間勢不可擋，以致道法衰頹，各大宗門淪喪，哀鴻遍野。
相傳當時有位半步飛升上界的大能，以自身性命為代價開闢靈妖秘境，將秘境化作囚牢結界，輔以陣法，將妖族、靈獸大軍盡數吞入。
當時妖皇也在大軍之中，直到他身死道消都未能離開秘境半步。
在此之後，靈妖秘境便相當於關押妖族的大型監獄，只有人族能自由進出，妖族則只能進不能出，除非妖族與人族簽訂主僕契約方可離開。
據說秘境中想離開秘境的妖族不在少數，但他們要出去便須與人族配合，所以三萬年間，人族進入秘境的目的多是尋妖族簽訂契約，或者意圖將裡頭生靈變作煉器材料，而妖族則是為了擺脫監禁他們的一方天地，尋找更廣闊的天空。
思及此蕭濁不禁生出一絲興趣，因為他正缺一些煉器素材，不過他也有些困惑，為何三百年才開啟一次的秘境會在此時開啟？
PS，蕭濁會用九業魔宮的功法是因為他在焰火秘境裡殺了九業魔宮的弟子，爾後在乾坤袋裡拿到了九業魔宮的功法秘笈，然後稍微翻一翻就學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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