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之魔女 第二篇

　　島田光從來都是一位很有行動力的人，一旦立下目標及決心，就會不惜一切勇往直前。需知時間不等人，她忍氣吞聲，默默與現在這群「家人」用飯，換穿制服出門上學。通過學生證件，她知道自己現在仍然是叫「島田光」——無論是讀音及寫法，俱與原本無異。分別之處，在於自己的家庭出身。

　　原本自己的父親是樂壇有名的音樂總監、母親是日本知名歌手、叔叔是開設經理人公司、伯伯是從事傳媒行業……現在的父親似乎只是本地工廠工人、母親是家庭主婦，有一對唸小學的妹妹及弟弟，至於有沒有其他親戚則不清楚。要說最大的分別，是過去在海外發達城市出生成長，如今換成一位土氣的農村姑娘，整個生活環境讓她深感格格不入。

　　「十四歲啊……」

　　望向學生證件上面那副俗不可耐的近照，島田光皺起眉頭。

　　過去的她在十六歲時便登上舞台一鳴驚人，成為國際知名的歌手。現在雖然變成另一個身分，可是尚有前世的記憶及經驗。那怕失去父母支持，本身的創作才華猶在。一旦逮住機會，必然可以再次登上舞台，於這邊平行世界成為知名歌手。

　　「我要在兩年之內，再次闖出名堂！與這個落後的村子告別！」

　　如今的島田光，在農村的學校唸書。這間學校招收的都是附近村落孩子，提供幼稚園至初中的課程。當學生畢業後，便離開村子，到外面城市的高中升學。光穿着久違的水手服，與小學生擠在同一個課室，全班十七人不分學級一同唸書。老師只有三位，同時負責全部學生所有課程，理所當然教學水準及不上國外的學校。

　　忍受着毫無水準的教學，島田光內心十分窩火，覺得這樣子根本不可能正常接受教育，正經且規範地提升知識。她心想雖然過去十數年，大半記憶已經模糊。但曾經學習過的知識，只要用功努力，多半能夠補回來。自我進修學習，搞不好比聽老師講課更棒。

　　一念至此，她即時低頭翻開課本，無視老師的說話，一個人做練習。老師雖然發現，不過她必須同時指導班上其他年級的孩子，無暇逐一處理個別學生的問題。

　　「嗚呀呀呀！我飛呀！」

　　「把飛機還給我！」

　　「不要！有本事便抓住我！」

　　老師放任自主，但其他學生卻不是那樣想。尤其是好幾位小學生，每到休息時間，就在旁邊大呼小叫，把課室當成遊樂場跑來跑去，嚴重干擾島田光的學習。她忍無可忍，斥喝了一聲，那些孩子就在哭。老師聽到了，衝進來安撫孩子，同時教訓光。

　　島田光拒絕認錯，反斥那些孩子太吵鬧，妨礙自己學習，要求學校直接安排一間空的課室，允許她一個人自學進修。老師感覺不可思議，對此保持異議。認為沒有老師指導，她不可能好好學習。

　　「我比老師想像的更行。」島田光多番央求不果，毅然撕下友善的面具，把心底的說話直接攤出來：「你們的教學水平根本不行，我直接自學更加有效率。」

　　老師即時不滿：「島田同學！」

　　「老師是哪間大學畢業？如果不是東大，就不要害人子弟。」

　　老實說東京大學已經是最低的標準了，以前教授她的老師，無一不是國際知名學府出身。

　　「島田同學，怎麼能說那麼過份的話？」

　　過份？

　　島田光花費無數唇舌，只求一間空的課室。這些鄉間老師不同意也就罷了，更千方百計阻撓，說甚麼「我為妳好」「聽我們說的才對」，叫她越聽越嘔心。

　　「要學生聽一位沒實力的老師，那是最大的不幸！」

　　島田光從小就接受一流的教育，讀最好的書，接受最好的輔導。連教她唱歌、彈琴等老師，也是父母從業界找來的一流名師。她跟着那些老師用功學習，事半功倍，進展甚速。倘若換成眼前這些沒實力的老師，幫不上忙也就罷了，更有可能拖她後腿。

　　「我決定要去東京升學，考上一流的高中。老師根本幫不上忙，還是讓我自己自習吧。」

　　聽到島田光這番宣言，老師連同校長也就只有四人，即時展開緊急會議。最後決定安排家訪，老師親自上門，與光的母親談話，詢問意見。光心想雙親知道自己要上東京升學，肯定是支持的，自然不懼家訪，大方叫他們上門。

　　「小光太不懂事了！誰准許妳去東京的！」

　　結果出乎意料之外，島田光那對農村夫婦不僅沒有支持，更大力反對。

　　「我們根本沒有那麼多錢！就算有錢，也是讓小明去東京！」

　　「女孩子唸書根本沒用，隨便在附近小鎮高中畢業，然後出來工作賺錢養家才是正道。」

　　「聽到媽媽的說話嗎？真是的！好高騖遠，居然想去東京？妳有那個本事嗎？」父親喝一杯酒，繼續責罵道：「我們工廠那邊聘請清潔工人，薪水也不錯。我只要向那邊的人打點一下，自然可以入職。」

　　「那麼說小光不用在畢業後煩惱找工作，真好呢。」

　　「哼，我早就計劃好了。」

　　島田光無法理解，為何會有這樣的雙親。

　　不支持自己的兒女展翅高飛，反而強行戴上鐐銬，拖拉他們的後腿。

　　在農村的工廠當清潔工人？他們就這麼心甘情願，把自己的女兒一輩子鎖在這條農村中？

　　「爸爸！媽媽！我是認真的！」島田光激動地反駁：「清潔工人能夠賺到多少錢？我只要出道成為歌手，絕對可以賺更多……」

　　話未說完，「啪」的一聲，父親一巴掌摑向島田光的臉，把她打到整個人撞上旁邊的牆壁上，一時眼前金星亂舞，不辨東西南北。

　　「歌手？真是看太多電視，就在做白日夢嗎？憑妳的本領，怎麼能夠做歌手？」

　　母親扶起她，同時再踩多一腳：「小光，不要胡思亂想。我聽說歌手競爭大啊，音樂圈又有潛規則啊，根本不是甚麼好職業。」

　　父親冷哼一聲：「不腳踏實地，反而想當歌手？真是不長性！白養了！」

　　母親把島田光拉回去父親面前：「來，快快向爸爸道歉。」

　　島田光就是一副牛脾氣，過去面對傳媒及網民無日無之的造謠也不當一回事，怎麼可能因為身邊人說一兩句就低頭：「我就是要當歌手！而且我是有實力的！我是辦得到的！」

　　父親二話不說，再送多一巴掌。

　　「哼！妳是瘋了嗎？真是痴心妄想！不要自以為是了！妳覺得自己比那位安室奈美惠更厲害、更有實力嗎？」

　　島田光不認識也不知道安室奈美惠是誰，然而她知道自己在另一邊平行世界中，本身就是國際級知名歌手。那位安室奈美惠再強，真的比她更強？如果不是直接比試一番，根本不能妄下定論，說她沒有實力。

　　看見女兒眼神倔強，挺着火辣辣的臉頰誓不低頭，父親感覺自己被冒犯。

　　「我是一家之主！我說的話就是對的！生得妳出，養得妳大，就要聽我的話！」

　　島田光想理性溝通，無奈雙親根本不願聆聽。母親只聽父親的話，父親只要求聽他的話。每次提及去東京，就是鬧得一室不得安寧。明明以前的父母不是這樣子的，他們都願意聆聽自己的訴求。家人之間有矛盾及分歧，都能通過商量來解決。然而那樣的經驗，在這個家中完全行不通。光從來不曾遇過，世界上會有如此不講道理的人。跟對方談道理，對方就用暴力。才不用半個月，臉上、手上及腹部都是傷痛。

　　「可惡……沒文化沒智識的野蠻人……嗚！好痛！」

　　家人不諒解，學校不通融，島田光兩邊都受挫，沒有任何地方能夠順心遂意。唯一讓她獲得安心的場所，只餘下家中的洗手間。

　　坐在馬桶上，是少數可以自由思考的時間。

　　「自修學習啊……學校那邊根本沒有良好的空間。放學後又必須即時回家做家務，晚上九時還強行關燈，連躲上床上溫書都辦不到……唔，不如趁洗澡時溫習……不行啊，浴室連擺書本的小架子都沒有……」

　　島田光施展渾身解數，試圖用各種手段反抗，可惜最終徒勞無功。在這條封閉的小村中，沒有任何一個成年人願意理解自己，每個人都在背後數落她，恥笑她做歌手的夢想。

　　「果然只有努力，考上東京的高中，那樣子自然順理成章離開這條村子。」

　　「沒可能的喲。」

　　突然耳邊有人在說話，島田光嚇得差點從馬桶上滑下來。她急急按住裙子，往右邊望去。一名粉紅長髮，五官如同高級娃娃般標緻的少女，唐突地貼牆站着，朝自己拋出一個微笑。

　　洗手間根本沒有窗戶，門也沒有打開，島田光肯定進來時只有自己一個人，那麼這位粉髮少女是從何處現身呢？

　　「妳是誰？」

　　對方慢慢橫移至面前，向島田光微曲彎身道：「『命運』之魔女．莉潔特。」

　　「外國人嗎？日本語唸得蠻地道的。」島田光無法站起來，努力保持鎮定問：「『魔女』？妳是用魔法闖入來嗎？」

　　「魔法？可以這樣說吧……」莉潔特外貌年齡似乎只有十五、六歲，可是舉手投足，以及說話時的語氣，完全不像是普通少女：「說回剛才的話題，島田好像打算去東京升學啊？認真嗎？」

　　島田光不知道對方來歷，思疑良久，認為對方不像有惡意，何況去東京升學並不是甚麼丟臉的事，大方點頭道：「對啊！」

　　「放棄吧，島田是辦不到的。」

　　「妳究竟是誰？」

　　這些日子以來，每個人都在嘲諷她，無人願意正面肯定。明明是自己的人生，沒有礙着任何人，為何大家都不願玉成美事，更百般阻撓呢？如今在洗手間中，都被不知從何處闖入來的莉潔特否定。島田光的忍耐終究有限度，她反詰道：「我能不能去東京升學，與莉潔特有何關係？」

　　莉潔特心平氣和道：「稍安無躁，我是好心向島田分析現況啊。」

　　島田光不置可否，長年與無數人打交道，她感受到莉潔特的說話之中帶有某種目的性。

　　「去東京升學？打算考上哪間？」

　　「我正準備蒐集資料。」

　　「沒有網絡普及，沒有手機查詢，那間鄉村學校更不會主動提供，未知島田上哪兒找高中的資料呢？」

　　「我自有分數。」

　　島田光嘲道，她早就在學校的圖書館中，找到一些舊版的地圖。從東京的地圖中，發現絕大部份街道、車站及建築物地標，與自己記憶相符。這邊平行世界，那怕年號改變，天皇換成另一個人，一些歷史事件有所出入，但是仍然有不少地方與另一邊平行世界吻合。

　　「島田是打算乘搭列車到東京，憑記憶摸索那邊的高中資料吧？」

　　莉潔特像是讀心般，直接說出島田光心中的想法，叫她不禁抽一口氣。

　　「這是魔法？」

　　「不，是普通的推理。」

　　「對啊！我會親自去東京一趟，只要考完後再回來，雙親也就無話可說。」

　　「他們一向都無話可說，而是直接用拳頭說話。」

　　莉潔特訕笑，由於說中事實，島田光瞪她一眼。

　　「嗚呀，想殺了我嗎？明明我是好心在分析呢！」莉潔特收起笑容，突然把臉湊近島田光：「車票可是很貴的啊！還有路上的食宿啊！島田有足夠的錢嗎？」

　　島田光沉默半晌，努力反駁道：「反正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我會想辦法掙回來。」

　　談到錢，當然是很大的問題。

　　島田光無法想像，天底下有不給零用錢的父母。

　　因為是步行上下學，學校吃便當，放學回家做家務，村子中根本沒有用到錢的地方，所以雙親連一分零用錢都沒有給過島田光。唯一例外是弟弟明，父親會刻意給他零用錢，讓他去村子的小店買零食。

　　過去島田光從小便有零用錢，父母不僅教會她建立金錢的觀念，更找來專家教授如何投資。還未成年，便賺得一定的財富。然而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再豐富的投資經驗，如果沒有起動資金，那麼零乘以任何數，依然只會是零。

　　這條村子根本沒有任何機會可以攢錢，家家戶戶都像過着上古的生活，更多的是以物易物，鄰里相互接濟。即使如此，島田光依然沒有放棄。她深信在未來一年，一定有辦法湊足前往東京的資金。

　　莉潔特凝重地注視島田光，突然朗聲大笑。她的笑聲太誇張，動作十分激烈，整條腰都彎下來，頭更撞上洗手間的牆壁。儘管如此高調，但外面的家人好像聽不到，無人過來詢問洗手間內發生何事。

　　「真有趣呢！到這個田地，還沒有絕望！真是太有趣了！」

　　「絕望？」

　　莉潔特好不容易才止住無禮的笑聲：「糟糕，不能笑……可是我真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對啦……這個時候一定要用寶生永夢的梗……」

　　島田光自問耳朵沒有問題，她聽得懂莉潔特每一隻字的發音，奈何無法明白整句的意思。

　　莉潔特的笑容越來越令人不安，她指着島田光，逐字逐句質問：

　　「島田光！為甚麼妳會突然穿越時空？

　　「為甚麼妳會變成農村姑娘？

　　「為甚麼妳會事事不如人意？

　　「答案只有一個——

　　「島田光！

　　「妳是世界上第一個感染Bugster病毒……咳咳咳，抱歉，背錯台詞了。」莉潔特說得興奮，七情上面時，好像演脫了，驟然把話收回去。島田光越是聽下去，越是感覺不對勁。腦中隱約猜出真相，不由自主地搖頭，渴望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莉潔特調整喉嚨，很快便把話接續說下去：「島田光！妳現在遭遇的一切，全部都是我安排的！」

　　未等莉潔特說完，島田光迅速從馬桶上抽起身。她沒有理會雙腿間有濕潤的液體流下來，一把抓起莉潔特的衣領，怒不可遏道：「果然兇手就是妳！」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自己之所以遭遇如此超現實的經歷，如果不是偶然，那麼絕對是人為。

　　自稱「魔女」的莉潔特突然現身，島田光便懷疑她是不是兇手，最終果真如此。對方大方承認，省得她花時間套話：「快快把我帶回去原本的世界，恢復原本的人生！」

　　「誒……但是我拒絕。」

　　「甚麼？」

　　「我莉潔特最喜歡做的事之一，就是對自認為很強的傢伙說『NO』……」莉潔特眨眨眼睛，倏地調侃道：「哎呀，終於有機會說這句名台詞啦！我真是太幸福啦！JOJO萬歲！」

　　島田光完全跟不上莉潔特的思維及想法，對方的嘴巴明明在說日本語，奈何盡是陌生不明的詞彙。

　　「不要給我裝傻！快快把一切恢復原狀！我要回去見丈夫和女兒！」

　　來到這邊後，島田光心底始終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人。

　　莉潔特露出挑釁的笑容：「再次重申：我拒絕。」

　　「魔女……」

　　「給我搞清楚，主動權在我。我不想做的話，無人能夠強迫我，妳永遠都得留在這邊世界中。」

　　島田光加重語氣：「信不信我殺死妳！」

　　殺死莉潔特，不就斷絕回去的路嗎？島田光不敢肯定，可是願意賭一把。興許只要對方死亡，一切邪惡的魔法都會消失。何況她必須要令對方感覺害怕，才能進一步爭取談話，強迫對方聽自己的要求。

　　「殺死我？島田真是一無所知呢……我們魔女根本不會死。」

　　「妳們？難道有很多魔女嗎？」

　　敵人不是單一個，而是複數嗎？

　　「想套問情報嗎？可以喲。魔女不是只有我一個，可是在『這邊世界』中，只有我一位魔女。」

　　島田光眉頭深皺，她的大腦一時未能理解對方的說話，同時急欲索取更多情報。想要威脅魔女，那麼至少需要理解「魔女」是甚麼來歷。

　　「妳們究竟是甚麼人？」

　　「和島田沒有關係。」

　　「為何要這樣作弄我？至少給我一個理由！」

　　「因為我討厭島田。」縱使被島田光揪起衣領，可是莉潔特根本毫無懼意，直接噴道：「明明是靠父母的星二代才成功，偏生在人前堅持全憑個人努力。我呸！完全是胡說八道！一派胡言！」

　　「我哪有胡說八道！我的成功確實全賴個人努力！與父母毫無關係！」

　　島田光最討厭別人說她是星二代，好像沒有父母，她就不能成功。因為出身好，就抹掉她的努力，根本是偏見。

　　「我能夠崛起，是因為我有實力！無論是舞蹈、歌唱、填詞、作曲……全部都投入無數心血！我……」

　　「夠了，妳還要堅持那樣的謊言嗎？」

　　倏地島田光的雙手抓住空氣，莉潔特自眼前消失，只餘下聲音迴盪：「既然妳說自己的成功是靠個人努力，與父母沒有關係，那麼就證明給我看看啊。」

　　「臭魔女！躲在哪兒？」

　　島田光左右張看，洗手間既細又窄，根本沒有任何能夠躲藏的地方。莉潔特確實消失無蹤，看不見摸不着，只聽到她的聲音：「現在的妳不再是星二代，假如同樣能夠成為歌手，便證明自己的道理是對的。」

　　「哼，說了大半天，原來就是打這個主意。」島田光一拳搥向牆壁，不懼挑戰：「臭魔女！我絕對不會輸的！」

　　島田光深信她的想法沒有錯。

　　只有那些懶惰的不努力的人，才會淪落成為失敗者。無論處身於任何世界，機會處處都有。那怕她如今變成農村姑娘，只需努力奮鬥向上，一定會出人頭地，再次登上世界舞台成為知名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