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貳、
張媽媽皺緊眉頭迅速擦掉臉龐的眼淚，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現在她需要的不是眼淚而是振作，自己是如此、吳平安也是如此。
辦好手續之後張媽媽問了吳平安願不願意幫自己一起整理張偉鴻的家，吳平安當然一口答應，張偉鴻是獨子，他擔心年邁的張媽媽若是要獨自主理喪辦事宜會累垮，同理要是讓張媽媽獨自整理張偉鴻留下的遺物，一來未免太操勞、二來若是張偉鴻還留了什麼奇異的術法道具被張媽媽誤觸就糟了。
雖然某部分也是自己的愧疚心使然，總之綜合諸多原因吳平安和公司請了假，然後一手扛起張偉鴻所有身後事，和常樂訂了個最貴的紙紮後便和張媽媽一起回張偉鴻的住處。
吳平安扛著一大疊紙箱和垃圾袋與張媽媽收拾起張偉鴻的遺物，不知道是不是張媽媽振作起來的方法，每拿一個東西張媽媽就會滔滔不絕的說起從前的張偉鴻好多事，吳平安不知道要說什麼，所以沒有答只是點點頭聽著而已。
一段時間之後張媽媽意識到自己好像太多話，指了指兒子的房間說想要先整理裡面，留吳平安在客廳裡，他也沒多說什麼，繞著客廳經過每個角落，手沿著每個邊角輕輕劃過，嘆了一口氣……
好久以前吳平安因為媽媽的關係進了現在的保險公司，那時他還很年輕，剛經歷將蔡永侖送進監獄後的挫折，他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想懂，連周圍的人也懶得去搭話，加上那時的吳平安還穿不慣襯衫，每次都把袖扣解開捲的老高、露出雙臂，周圍的人一看到吳平安的臉和他手臂上那些花花綠綠後當然能不搭話就不搭話。
那時只有張偉鴻一個人會跑來跟自己裝熟，儘管正值低潮時的吳平安多甩態、多中二、多憤世忌俗，張偉鴻都沒有因此放棄找吳平安聊天，張偉鴻是個相當細心、且相當善良的好人，他輕易地就發現吳平安在工作上屢屢碰壁，在吳平安遇到困難拉不下臉時主動幫他解惑。
想到這吳平安又低下頭臂起酸澀的眼睛，那時如果不是張偉鴻，也不會有今天的自己，他還記得下班之後自己被張偉鴻拉近居酒屋無數次，某一次張偉鴻臉上出現前所未有的神彩。
那天張偉鴻舉起酒杯高興的告訴自己他買了房子!不久後就要結婚了!一邊開著玩笑說要單獨開一桌酒席給孤僻的吳平安、一邊把喜帖遞給他，想到這裡吳平安又帶著淚笑出來，他記得，那場婚禮很熱鬧，而自己也為了幫張偉鴻省錢，勉為其難拉下臉和公司同事坐在同一桌。
張偉鴻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以前惡劣的態度，邀他參加喬遷宴時飛奔而來的樣子吳平安也記得一清二楚，雖然不記得喬遷宴吃過什麼，但他記得徐菁菁在開放式廚房和客廳間穿梭，笑鬧著拍掉張偉鴻伸來要摟自己腰的鹹豬手，見狀公司的其他同事在一旁起鬨，而自己也忍不住跟著笑了，明明那時這間房子裡有多溫馨、多溫暖……
吳平安走著走著手指滑過流理台和瓦斯爐上積了些灰塵得開關，他搓了搓指腹神情又落寞了起來，他不懂從什麼時候開始，這裡變得這麼冷清?
然後又緩緩走向不遠處的收藏櫃，彷彿還能聽見張偉鴻就在他耳邊滔滔不絕地炫耀每個讓他驕傲的收藏，還說自己不管多累每天都會幫每個模型清灰塵，想到這吳平安不由自主地的伸手，滑過裡頭每片玻璃層架，細細看著，上頭那層落塵和那時的光景相去甚遠……
明明他記憶裡張偉鴻的表情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為什麼?為什麼最後會變成這個樣子?他閉起眼、皺起眉，想吐卻吐不出來，本想去倒杯水冷靜一下，睜開眼後目光卻被收藏櫃的角落吸了過去。
吳平安顫抖著、咬著下唇，朝角落伸去眼淚也跟著滾了下來，他認得這個小瓷瓶，他很清楚的知道裡面裝得就是自己的妹妹吳安安!
那時吳平安才明白城隍要他等得就是這個時候，張偉鴻的死訊讓吳平安暫時忘了，他本來要把這裡搞得天翻地覆然後翻出安安剩下魂魄，但若是這樣事後肯定引來許多人得不理解，如果真是那樣……他往房間的方向望去，那之後自己該怎麼跟張媽媽解釋?
他握緊手裡的瓶子望向張偉鴻的房間，有些喘不過氣，覺得自己現在僥倖的心態很不應該，他竟覺得有些幸好城隍有攔住自己?
但很快的他發現他喘不過氣的原因似乎有別的關係，眼前的收藏櫃不知怎麼的好像有點偏離原本的位置，櫃子後方出現了個剛才沒有的空隙，輕推了一下，櫃子便向旁邊滑開了一點，吳平安抓著口袋裡的白籤緊張的要做個深呼吸，結果差點沒被嗆死。
縫隙裡飄出腐爛刺鼻的腥味連帶陣陣紅霧，回頭望了張偉鴻的房間一眼，趁著張媽媽不注意輕輕推開櫃子，忍著腥臭閃身到櫃子後的空間裡，櫃子後方是個類似儲藏室的小空間，小空間裡側著一張小小的供桌，狹小的空間裡全靠供桌上兩盞微弱的紅燈照明，吳平安忍著差點要從喉嚨裡滾出來的噁意，往供桌靠近了一點。
除了供桌有些老舊外，其餘的器具相當齊全，兩盞紅燈、蠟燭、香環和插著寥寥香腳的香爐，抬頭的那一瞬間吳平安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沒有安神明的供桌為什麼要點香?
眼前的景象實在過於費解，要說是供奉還不如說是近期準備要迎來哪尊神還比較合理，供桌前本該畫著或擺著要供奉的神像，卻空無一物，詭異的是空白的畫框兩旁卻點著燈、香爐裡竟有燃盡後留下的香腳，香環架的底盤還落了不少香灰，吳平安望著空白的畫框雖然覺得費解，他那準確到令自己作嘔的直覺盤在他腦子裡，總覺得幸好這上面還沒畫上要供奉的是誰……
吳平安摘下手上的橘綠戒指放在掌心往空中拋，戒指翻了幾圈，每一圈就大一點，最後翻出一橘一綠兩條魚，吳平安也沒多說什麼，兩條魚便躍向供桌張開嘴巴一口一個蠟燭、一口一個香腳，最後只剩供桌時大橘吐了個大泡泡將供桌整個罩起來，大綠扭著身子尾巴朝氣泡一拍”啪!”的一聲撒開水珠，供桌便跟著氣泡破的無影無蹤。
大橘朝吳平安吐了兩顆水藍色的小球，和大綠一同扭著身子越變越小游回吳平安的手指，沒繞幾圈又變回橘綠戒指的模樣，看著掌心上那兩顆薄荷糖，吳平安想起不久前大橘大綠一口就是一隻滿身爛肉的惡鬼，細想兩魚津津有味地咀嚼的樣子，吳平安好掙扎，但腦裡傳來城隍帶怒意的嗓音「給你什麼你就吃!還想好好幫張偉鴻料理後事就別囉哩吧唆給我吞下去!」
吳平安嘖了一聲，悄悄碎嘴「我明明他媽連一個字都沒說……」說完才發現忘在手裡的瓷瓶不見了，才要慌張腦裡又傳來城隍的聲音「這你都能忘!我晚點會找你。」
吳平安嚇了一跳還以為城隍說完話就會斷線了，仔細看著手上的橘綠戒指，大綠一張魚嘴正開開合合著，吳平安才知道原來不要變成魚樣只要帶著戒指城隍便能和自己說話，但他猜這個戒指的功能比較傾向是單向傳訊，畢竟自己說什麼城隍不一定有空能聽的到……
將兩顆薄荷糖扔進嘴裡後吳平安便覺得神清氣爽起來，本來大橘大綠吞了供桌後空氣混濁的程度就已經大幅下降，但自己待在這裡有一小段時間吸了不少穢氣，還是需要城隍那邊的特製薄荷糖醒醒腦，讓自己快點把吸進身體裡的穢氣呼出來。
吳平安伸手在面前搧了搧，總覺得鼻子癢癢的隨即打了個噴嚏，手上的大綠在吳平安沒注意時，張口吞下三、四根約手指長的黃褐色與黑色細線「唉，真是烏煙瘴氣。」
從儲藏室出來後吳平安總覺得心裡踏實了些，剛才和張媽媽一起踏進張偉鴻家時總覺得還有哪裡不對勁，雖然沒有令人反胃的味道，卻總覺得空氣很濁，明明開了窗戶卻還是覺得裡面悶的很詭異，分明是熱的慌的六月裡頭不開冷氣也覺得有些涼意。
奇怪的是吳平安不管繞了客廳幾圈，就是找不到原頭，但就在城隍把供桌收走後情況改善了不少，外頭的熱風開始吹散裡頭的涼意，分明吹來的是熱風，吳平安卻覺得比剛才的涼意舒爽多了，吳平安伸伸懶腰繼續本來收拾的工作。
等到外頭的天色漸暗，張媽媽才慌慌張張的從張偉鴻的房間裡出來「唉唷!不好意思讓你忙到這麼晚，你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就行了!」
吳平安笑了笑才發現自己餓著肚子「沒關係啦!張媽媽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不用了我還不餓，我在整理一下在自己解決就好了，你還是趕快回家吃飯休息吧!我今天晚上住這，明天你來的話按門鈴我在幫你開門!」見吳平安還要開口遊說，張媽媽擺擺手「快點快點!讓你餓肚子又吃剩菜多不好意思!剛剛看了冰箱剩沒多少東西，我隨便煮煮順便清一下冰箱，明天我去菜市場，等你來在秀幾道好料的給你!」
見張媽媽不給勸，吳平安也不強硬要帶張媽媽去吃飯，叫了計程車到醫院牽自己的老扣扣，路上還打了通電話給常樂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
「好啊。」常樂將手機擺在一旁點開擴音，架起幾根細竹片，在竹片交會的地方點上黏著劑，重複幾次後將其組合起來又點上黏著劑，小心的穩住竹架，好一會兒才放開手，看見眼前的竹架完美的站起常樂挑了挑眉微笑，看來挺開心的「你要來載我嗎?」
吳平安頓了頓有些疑惑「哪一次不是?」
電話另一頭的常樂聽見吳平安的話後，本來擺弄竹片的手停了下來，接著臉也垮下來，撇了下嘴角斜眼看了手機一眼「這時候你只要說好就好了懂不懂?」
「喔…好，那我大概半小時之後到。」
「等下見，掰。」
「掰。」吳平安自動自發的切掉電話，他猜到常樂大概在做紙紮，只要常樂在做紙紮就不會主動掛電話，因為她不想用沾到黏著劑的手去按螢幕，吳平安大概被念了七七四十九次才終於學會主動掛電話這個技能，除了上次遇到小腿掛常樂電話純屬意外，不然他一般都是等常樂先掛電話才把手機收起來。
感覺常樂剛剛一定有不爽，但為了什麼不爽還真猜不出來，他抓抓後腦，也不太在意，發動機車駛往常樂家的路上，反正只要給常樂吃點東西這點小事就能解決了。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