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很討厭自動販賣機。
她並非討厭「所有」的自動販賣機。畢竟,只須投幣就能完成交易,中間完全不必與人接觸的機器……怎麼說?她非常喜歡!尤其每逢酷暑的時候,飲料販賣機的有無就顯得更為重要了。
所以嚴格來說,V討厭的自動販賣機只有一臺,也就是位在社區活動中心後門的那臺。
那是一臺「有趣」的自動販賣機,架上陳列的商品不光飲料,其中還包括了牛奶麵包、巧克力吐司,和一些連拿來塞牙縫都嫌少的小零嘴────V從未見過這樣的機型。
她雖然不是什麼自動販賣機的行家或權威,不過……她就是覺得有哪裡奇怪。一股說不上來的異樣。每當V放學經過那兒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地感覺到一股……「邪惡」的氣息。一股非常、非常不舒服的感覺,遠比被人盯著、被人咒罵,乃至被人跟蹤都要來得噁心(她曾有過類似的經歷)!那就好比、好比、好比……對了!就好比公然褻瀆神明(儘管她是位無神論者就是了)那般!
倘若現在,有位明顯喝醉的上班族在光天化日之下隨地撒尿,而他小便的地點就恰巧在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廟前,那麼……想必大部分的觀眾肯定都會懷疑:這人是怎樣?瘋了嗎?他這樣不怕遭報應嗎?
但……要是他沒喝醉呢?
更具體一點的假設就是,他不僅沒喝醉(當然也沒吸食任何非法藥物),在神智清醒的狀況下走進廟裡,接著翻過欄杆、爬上神壇,隨後就是對著神像一陣拳打腳踢!一拳又一拳、一腳又一腳,不光把菩薩的指頭給掰斷了,甚至還把祂的腦袋瓜給徹底打爛了!
……如何?
相信面對這樣瀆神的行徑,你肯定什麼也反應不過來吧。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那些保全、志工或其他在場的信徒們,都沒有在第一時間上前阻止呢?為什麼他們都只是愣愣地看著對方,甚至任由對方親手搗毀了神像呢?
──因為那是「極其瘋狂」的行為。
其實仔細一想,很快就會發現:那怕神像再怎麼便宜、再怎麼廉價,也都改變不了「祂」的「身分」遠在萬物之上的現實;至於對「神」動手?無論抱著何種態度、揣著何種心情,那都是「不自量力」的「行為」……
沒錯。
因為那樣的異舉等同於是「凡人」「主動」「冒犯」「神明」。V長久以來所感受到的「邪惡」,就是如此的難以名狀!
那麼問題來了?假如──只是假如──V的假設是對的,那麼又是「誰」「冒犯了」「誰」呢?再怎麼說,她也不可能被一臺「沒有生命」的「自動販賣機」給「冒犯」吧?還是說──
「荒謬……」V不禁咂嘴。那樣的想法簡直是天方夜譚!
確實。
她覺得那臺「自動販賣機」很「邪惡」;她懷疑那臺「自動販賣機」的「來歷」並不單純;她甚至認為那臺「自動販賣機」「褻瀆」了包含她在內的所有人、事、物。
但──
「荒謬……」她悄聲重複。
那是不可能的──她心想,隨即穿上球鞋,走出了家門。
時間是深夜,地點是社區。
此時的V正拿著一本「詭異」的筆記本,大步走在黑白交錯的斑馬線上。她忍不住抹去額上的汗水。我肯定是瘋了!她實在很難不這麼想。誰叫一個女孩子家為了研究一臺「乍看之下」「很是普通」的「自動販賣機」,竟不辭辛勞地寫下了厚達兩百多頁的筆記!裡頭的內容應有盡有,凡是任何該有的(和那些不該有的)研究,V全都做了。所有能做的她全都做了!
「媽的……」V小聲痛罵:「之後最好叫人把我關進精神病院……媽的、我這瘋子、瘋婆子……!」
不過就在她經過公園的時候,她的手腕卻忽然被一位老婦人給抓住了!
「……!」V嚇得雙肩一緊,狹窄的喉嚨頓時被空氣給堵住。
遲了好一會兒,她這才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面前這位瘦骨嶙峋的老婦人是社區著名的耆老,大家都管她叫「瘋婆子」。她最大的特徵並非那身黏在骨骼上的皮膚,而是那條明顯沒了的胳膊。放眼整座社區,就算親如家人,也沒人知曉她的左手究竟跑哪去了。
瘋婆子用僅剩的右手緊緊抓著V的手腕,就像是在阻止深愛的丈夫遠赴前線那般。神奇的是,她的右手明明是那麼的乾癟,就有如地上的枯枝一般;可上頭旁生的五根枝椏卻遠不如外表來得脆弱,不僅牢牢攫住了V,更叫她難以掙脫!
媽的……!內心激動反映於臉龐,V用力地呼吸著,可身體卻因膽怯而開始慢慢僵硬了起來。被驚人力道所束縛的她,也在這時發現了瘋婆子那對被皺紋給包圍的瞳仁:此時的她,眼底正散發著一抹怪誕的光彩──那是足以叫人心生畏懼的邪光!
V完全嚇傻了,眼睛連眨都不敢眨一眼。直到鼻子開始能慢慢吸入新鮮空氣後,她這才試著開口:
「請、請問……」
不料瘋婆子卻是立刻打斷,「……回……」
「回……?」V困惑地重複。
瘋婆子面目猙獰地大吼:「囝仔人趕緊共阮轉去!」
「咕……!」V反射性地甩開了她的手,在拋下一句「對不起!」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想當然的,她並沒有乖乖回家,反倒還朝著目的地直奔而去。
──社區活動中心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