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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送往待宰樂園的牧人赦罪券(三)

崑崙 | 2018-12-22 17:45:13 | 巴幣 14 | 人氣 393


(三)

  送走最後一名信徒,助理大嬸關上門,踩著與年齡不符、輕快如小女孩的雀躍步伐回到神壇前。肥腫的身體隨著腳步抖晃,要滴汁的笑臉油亮如燒臘店垂掛的燒鴨。

  「門都鎖好了?」師父問,見助理再三點頭,便倒轉捐獻箱,鈔票與銅板瀑布般傾瀉,鈔票以及叮叮噹噹的銅板淹沒師父腳掌。

  師父細長如狹縫的眼睛睜得好大,若是信徒見了恐怕會驚呼,原來師父的眼睛這麼大呀。

  「哇!」助理驚嘆,見證奇蹟似跪下,把散亂的鈔票跟銅板分成兩堆。兩人自動分工合作,師父負責鈔票,銅板由助理接手。

  師父熟練地將鈔票整頓成疊,再將千鈔與百鈔分開。他數鈔的速度不輸給銀行行員,手勢架式十足,嘴唇喃喃蠕動彷彿念經,可惜實際叨念的卻是不斷累計的數字。

  隨著金額上升,師父的眼睛越睜越開, 終於可以看清甲蟲般黑圓的小小瞳孔,連似乎看透世事的蒼老面孔都年輕幾分,隱約還有光。

  這次收穫實在不錯,師父心想,回憶剛才幾名熱心掏錢的信徒,忍不住彎起嘴角,就差沒發出呵呵笑聲。

  好一個大災厄,他不禁欽佩自己的洞察力。要在這一行打滾,首先必須明白一個真理:脆弱的人心只要施加恐懼,便能輕易操弄。

  拜倒在他門下的弟子來自各地各行各業,年齡與性別亦有不同,唯一不分例外的是他們都用力崇拜師父,堅信他能化解所有災難,帶來美好共榮的未來。

  於是師父稍加利用,不單讓信徒以為是替世間的芸芸眾生貢獻心力,同時還飽了自己的荷包。

  再加上信徒每個月固定繳納的供奉金,這份金源讓師父不必吸著汽機車的廢氣通勤、不用苦撐日漸發硬的肝加班,更是不需要忍受職場各類不愉快,只要窩在舒適的道場,就能擁有愜意的生活品質。

  「呵呵……」師父越想越得意,終究忍不住笑出聲。

  「要不要幫忙數?」

  「不用,我數錢比你還厲害。」師父笑著否決,以為是助理說話的他答得太快,遲了幾秒才發現這聲音很陌生。

  師父愕然抬頭,一旁的助理也傻傻看向聲源。埋頭數錢的兩人終於發現擅闖的不速之客。

  是兩個年輕人,男的。一個頂著大平頭,毫不掩飾粗野的痞氣,是路邊不慎多瞄一眼就會上來尋釁的那種傢伙。

  另一個看起來低調得多,部份的臉藏在壓低的黑色棒球帽下,破損的帽沿露出內裡襯墊。同樣破爛的還有腳上那雙adidas運動鞋,鞋面像泡水後的皮膚浮皺殘破,鞋底更是磨損嚴重。

  這兩人自然是埋伏已久的阿塵跟子緣。

  「客氣什麼?說不定我比你還會數?」阿塵笑著,是只彎起一邊的嘴角,露出幾顆森然白牙的笑法。像爭奪地盤的掠食動物那樣,滿是威嚇的意味。

  師父一驚,望向助理。雖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明顯在質問不是確認門已鎖好了嗎?助理看得明白,她連忙搖頭,明明是確認過的,有仔細上鎖。這工作她很熟,沒可能出錯。

  「放心,門有鎖好。」看透兩人心思的阿塵一語戳破,嘲諷地表示:「不過擋不住我。」

  這兩人不單是來者不善,還是早有預謀!師父好歹也是到處打滾過混飯吃的,知道這種時候越要鎮定不能亂了方寸。他故作從容,刻意用長輩般的口吻問著:「小兄弟是哪條道上的?怎麼闖我道場?」

  「沒什麼,就好奇看看。」阿塵聳聳肩,視線停在師父面前堆疊整齊的鈔票,「你賺很多喔。無本生意作起來怎麼樣?穩賺不賠很棒吧?」

  「小兄弟,你未免說得太難聽。這些都是信眾主動捐獻。」師父理直氣壯地聲明,往前靠了靠,雖然還沒直接護住鈔票,但防備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哪來這麼主動的信眾?快點介紹給我,我也想創個教派賺錢。名字想好了,就叫大懶教,聽起來很厲害吧?」阿塵挑釁地笑。

  師父臉孔一僵。

  「小兄弟,你看也看夠了,該離開了吧?若你現在就走,我當什麼事情沒發生過。不然真要追究起來,小兄弟,我怕你會不好看。」師父畢竟是靠一張嘴行騙,自然是用嘴巴解決事情。他語帶威脅,想這兩人還年輕,見過的世面少,只要先穩住氣勢就不難唬弄。

  「對呀對呀,快點滾,就放過你們!」旁邊的助理順勢搭腔,終於找到插話的機會。

  「哇,那我還不謝謝師父大發慈……」阿塵話沒說完,一直在旁默不吭聲的子緣忽然上前,迎面往師父臉上就是一踹。

  這下之狠之快,彷彿整條腿要直接貫入師父臉裡。師父仰倒的同時,鼻腔冒出的點點鮮血灑飛半空,落在被踢散的鈔票上。

  「……悲。」阿塵說完了,師父也倒地了,雙手捂著鼻子,發出牛一般的悶叫。

  子緣衝著阿塵冷酷一瞪,「哪來這麼多廢話?」

  阿塵接收到他的責難,吊兒郎當地聳聳肩。子緣嘖了一聲,走向沒能爬起的師父,蹲下的瞬間順勢借力,拳頭直中師父疲軟無力的肚子。

  師父反射性蜷縮,抱住疼痛的腹部。子緣揪起那頭灰白色的亂髮,往流血不止的鼻樑又是一拳。

  這個倍受信徒尊崇的大師現在看起來像隻翻肚的蟑螂,雙手朝天胡亂揮舞,掙扎著要推開子緣。卻不敵如猛獸強撲上來的子緣,他護身的雙臂被粗暴扯開,整個人給壓制在地。

  「下手溫柔一點,不要把人打死了。」阿塵隨口提醒,「大嬸!把這些錢都裝起來。還有,其他的錢藏在哪裡?不說?確定不說?那你下場會跟他一樣喔。」他指了指不停哀叫的師父。

  子緣不斷掄拳往那張狼狽扭曲的老臉猛打,透出這個年齡不該有的狠勁,好像有股非要將人生吞活剝、挖心掏腸才甘願的深仇大恨。每次重新舉起拳頭,指節都多出新的血跡。

  師父的哀號與拳頭落下的節奏呼應,一拳一聲,直到忽然多出格外淒厲的慘叫。

  阿塵對子緣這番舉動毫不意外,還能無所謂地安慰抱頭顫抖的助理:「沒事沒事,鼻樑被打斷而已。你是要不要配合?不然下一個換你。」

  嚇壞的助理微張著嘴,下巴已經怕得闔不回去。她手腳並用爬開,慌慌張張把鈔票聚集起來,不小心碰到未乾的鮮血,嚇得縮手不敢亂動。

  阿塵煞有其事地咳了幾聲:「動作快啊。」

  助理只好硬著頭皮繼續作業,順勢把黏膩的血抹上鈔票,胡亂聚集成堆。她左右看著道場各處,最後匆匆從雜物櫃挖出菜市場的紅白色塑膠袋,將鈔票一把又一把胡亂塞進塑膠袋,然後恭敬地用雙手把塞得鼓鼓的塑膠袋呈給阿塵。

  阿塵接過後笑了笑,那種笑容令助理發寒。畏縮的她舌頭打結地問:「怎、怎麼了?」

  「你還沒告訴我,其他的錢藏在哪裡?」

  「我不知道、不知道啊!都是師父在管的!」助理馬上撇清,事不關己地指著師父。但她完全不敢看,因為榻榻米上有好多細碎的、像殘櫻花瓣的血漬。

  「這樣喔,」阿塵歪過頭,對著子緣問:「聽到了嗎?交給你問。」

  於是子緣這才罷手,臉頰佈滿汗粒,帽舌下的瀏海盡濕,後頸不斷散發騰騰熱氣。

  師父的臉像被揉壞的黏土,佈滿瘀傷與血痕。左眼皮生了肉瘤般高高腫起,讓原本就狹長的眼睛越加細小。歪斜的鼻樑向下凹陷一塊,像吃到飽餐廳任人挖取的的冰淇淋。

  師父的鼻孔被鮮血堵塞,只能依靠嘴巴呼吸。痛苦的喘息不斷,在呼吸之間不時迸出呻吟。那個曾經道貌莊嚴、號稱可以拯救世人免於大災厄的大師,現在不過是個比最落魄的遊民還要悽慘的傢伙。

  「藏在哪裡?」子緣的聲音極冷,不帶一絲溫度。

  「啊……」眼神渙散的師父沒聽見似的,發出低沉的呻吟。

  沒得到滿意答案的子緣一手壓住師父的右手掌,另一手握住食指。沒有警告,直接往後硬扳。師父的食指在怪異的喀噠聲後,就這麼平貼到手背上。斷了。

  「啊、啊!」師父發瘋似抖動,卻動不了子緣牢固的雙手。

  子緣無視師父的抵抗,改握住中指。

  師父還沒能開口求饒,新的斷指傳來新的劇痛,直衝腦門,讓他的哀求變成不能成句的哀嚎。在子緣鬆手後,師父短期內再也無法擺出他向信徒宣揚的,那所謂上乘的蓮花手勢。

  「在哪裡?」子緣又問,往下轉移到無名指。

  「別、別……」師父腫起密合的眼皮噴出眼淚,舉起尚未被摧殘的那手,顫抖地指向神壇後的一幅神仙畫像。畫中的神被他稱為天池聖仙,實際上沒有這個神祇的存在,全是東拼西湊,一如這個道場由謊言構築。

  子緣對阿塵使了眼色,阿塵跨過師父,掀倒神壇又扯下掛畫,露出後方的牆。師父沒有說謊,牆上的凹槽內藏著保險箱。

  阿塵頭也不回地問:「密碼?」

  子緣逼視的森冷眼神透著寒光。師父不肯說,那終究是他累積許久的錢財,捨不得、真的放不下。只好抿著嘴,裂開的上嘴唇隨著用力往兩旁綻開,又滲出血來。

  不須多餘廢話,子緣乾乾淨淨地扳斷師父的無名指。在慘叫之中,小拇指跟著斷折。他握著師父的小拇指,將已經斷裂的小拇指再用力往外扭轉,幾乎要碰著手腕。

  師父的後腦杓不斷用力撞地,整個人像彈塗魚瘋狂翻轉,偏偏傷手始終被子緣牢牢控住。老淚縱橫的他最後還是放棄了,用幾乎斷氣的聲音坦承:「五、四、八、七……」

  「師父很會取密碼喔!」阿塵大笑,順利打開保險櫃。上下兩層堆著磚塊般的成捆鈔票。阿塵嘖嘖搖頭,心想這種生意未免太好賺。他衝著助理喊:「有沒有其它袋子?不要塑膠袋啊,醜死了。」

  「那、那沒有了。」助理縮著下巴,懦弱地將眼珠微微上抬不敢完全直視阿塵,像條擔心被打的肥犬。

  「你們這麼有錢,結果連個像樣的袋子都沒有?現在的老人喔,一點競爭力都沒有。」阿塵大肆取笑,環視後發現角落的座椅擱著一只提包,便大方取來。「這邊不是有嗎?還LV的,不錯喔,很會買名牌。」

  助理眼睜睜看著剛購買沒幾天的新包就這樣被搶,心在淌血卻沒膽制止。阿塵一邊裝錢,不時回頭衝著助理獰笑,還炫耀戰利品般用力拍了拍LV提包。這讓助理好心痛,只能不甘心地捂著胸口暗自啜泣。

  她不明白地想,明明一直很順利的,怎麼會今天突然招來這麼恐怖的凶神惡煞。最慘的是還不能報警,這麼龐大的金額,實在不能惹人注意。

  拎著裝滿鈔票的LV提包跟菜市場塑膠袋,阿塵知道今天的任務差不多圓滿結束了。可惜子緣看起來倒不是這麼想,還在繼續折磨師父。

  阿塵抓了抓平滑無髮的頭頂,在想該怎麼收尾才好?他跟子緣是固定搭檔,這傢伙還沒成年,連毛都不知道長齊了沒有,卻是阿塵認識的人之中數一數二殘忍的。跟子緣共事很省力,他多半動手不動口,不過相對的,身邊有這樣一條危險的瘋狗難免讓人顧忌。

  他在想,說不定有一天子緣會真的失手殺人,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喂,該結束了。作正事吧。」阿塵提醒,踱步到助理身前。高大的他要比助理高上幾顆頭,得低頭俯視。

  「你家師父大概聽不進去了,所以我就交代給你了。聽好,叫你家師父把這裡關了,永久關閉喔。不要被我發現你們又在搞詐騙斂財。下次就不是打斷鼻樑或折手指能夠了事的。聽到了嗎?有乖乖聽進去嗎?」

  「有!有!」助理連連點頭,還是戀戀不捨那只被強奪的LV包。

  「這些就當成學費,要學乖,賺錢要清清白白的。懂嗎?」阿塵也扮演起大師的角色,開始對人諄諄教誨、認真勸導。助理倒也配合地聽,就差沒雙手合十膜拜敬謝。

  至於另一邊,還沒罷手的子緣抓住師父的臉頰,用力擠壓迫使他張嘴。已經無力抵抗的師父只有任憑擺佈的份。

  子緣撿拾地上銅板,一枚又一枚往師父嘴巴塞。不過他不是把師父當成投幣機,而是充當人肉捐獻箱。

  「解散這個垃圾道場。我會一直盯著你。」在嚴厲的警告後,子緣的拳頭砸在師父臉上。

  黏著血與唾液的銅板叮叮噹噹落了一地,伴隨幾顆斷牙。師父脖子一歪,身體不自然抖動幾下。子緣掀去窗簾般扯開師父遮臉的亂髮。昏了。

  他這才滿意,棄置垃圾般扔下師父與徬徨無主的助理,隨阿塵離開。

   外面是等候已久的章師弟。

  「唷,蟑螂。」阿塵打招呼,連帶遞出奪來的錢,顯然與章師弟熟識。

  戴著金屬細框眼鏡的章師弟並非真的姓章,更從來沒有盲目信奉過師父。章這個姓不過是他以「蟑螂」為發想取的假姓。「蟑螂」就是他這種人的代號,專門滲透作內應,無孔不入。

  蟑螂遞還菜市場塑膠袋,只打開LV提袋。他數鈔的本領更是精明得無懈可擊,很快將數目清點好,並從中取出一部分。

  「照慣例三七分。」蟑螂聲明。

  阿塵取回LV提袋,還帶著一定重量,裡面是屬於他跟子緣的部份。他打開提袋確認餘下數目,滿意地點頭。就算還要跟子緣平分,也算是夠本了。

  阿塵突然想到似地問:「我一直想找機會問你,當臥底感覺怎麼樣?刺激嗎?」

  「下次見。」蟑螂迴避問題,禮貌性頷首後逕自下樓。

  自討沒趣的阿塵伸了懶腰,給自己點了煙。不經意回頭卻發現道場屋簷高掛的紅燈籠已經燒成火球,嚇得煙差點從嘴中掉落。

  始作俑者的子緣正拿著打火機,對著餘下還沒燃燒起來的燈籠點火。

  「喂,別鬧了。你是想放火燒房子喔?」阿塵制止。

  「全部燒掉才會乾淨。」子緣有入魔般的執著,幽黑的眼瞳倒映赤紅色的火光,彷彿燃燒的是他的雙瞳。

  這人真的有病!阿塵心想,煩躁低吼的他一把搶過打火機,強拖子緣下樓。

  「管他媽的乾不乾淨,別鬧了。分錢,走!」








創作回應

REXRaguna
真棒,好好制裁他們
2018-12-23 09:40:59
崑崙
子緣的超.制裁狂暴鐵拳!
2019-01-05 20: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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