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潢的樣式太新穎,不適合妳這種老女人。」
于紫依進入空間裂痕後,四周看起來像是一間中國風裝潢的港式餐廳,餐廳正處於打烊階段,黑暗中只有一盞燈像聚光燈一樣打在張雲瑾身上——像極了從膠捲電影裡走出來的古典美人。
張雲瑾穿的旗袍只開叉到小腿肚,頭頂著精心梳好的鮑伯頭,輕輕抿著一杯茉莉香片,茶壺邊上還擺著四盤精緻的糕點,看上去就像軍閥混戰時期的富太太正在品嘗下午茶;她老是老了點,不過女人老到一定程度之後,臉上抹的就不是化妝品而是智慧,一雙獨具的慧眼勝過金脂玉粉。
「我知道遲早要有人來殺我。」張雲瑾優雅地捻起一塊精雕細琢的甜糕,咬上一口時很有大上海時期的風韻,說:「但是我沒想過女術士以外的人會插手。」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于紫依為自己拉開一張椅子,與張雲瑾面對而坐,裝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說:「我想起來了——『美金萬歲』。」
張雲瑾用手背掩著笑靨,掩出吳儂軟語的情調,說:「你跟我第一任丈夫好像。」說完為于紫依倒上一杯茶,茶水切齊杯緣、一滴不漏。
「多謝。」于紫依突然發覺自己受到張雲瑾氣場的影響,自己也變得客氣起來。
「你看起來是個好男人。」
于紫依一口茶到嘴邊停住,怪笑著說:「妳是第一個這麼說我的女人。」
「是嗎?那還真是榮幸。」張雲瑾開始對于紫依這個殺手有好感,就像看對眼的男女,可惜的是不會有後續的發展,因為他們正處在風平浪靜的你死我亡。
「我稍微了解了一下妳的過去,看起來妳很喜歡殺夫?」于紫依毫無氣質可言地抓起一大把炒香瓜子到手裡,翹著腳、邊啃邊說:「妳跟他們有多大的仇?整整五任丈夫,好像妳嫁人就是為了殺老公一樣。」
「現在想想也是我的錯,要不是性格使然,我也不會老是嫁給那些男人。」張雲瑾苦笑著,淺啜一口茶、繼續說:「我年輕的時候天真,以為不會一錯再錯,後來我才知道——整個時代的女人都是這副德性,所以我想敲一聲警鐘、讓所有女人都醒過來……結果這聲鐘響起來、就停不下來了,現在還亂了調。」
「像白無垢那種狂熱分子?」于紫依開始覺得白無垢想殺張雲瑾不只是因為女術士和女巫的關係。
「沒錯,我以為男人只要怕了、就會和女人好好相處,但是白無垢不這麼認為,她覺得得把男人的頭壓著、否則女人就會再一次受苦。」張雲瑾說:「後來我們倆鬧翻,我帶著一群姊妹離開姊妹會;我們認為她們是過度解讀的女權主義者,她們則認為我們是男人的奴隸。」
「所以妳們就這樣互相殘殺?」于紫依誇張地大笑,像是張雲瑾說了很可笑的事情,他說:「比起那些網路的鍵盤手好多了,至少不是出一張嘴而已。」
張雲瑾低下頭,迷離地笑著說:「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很快我也會變成過去;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姊妹們都在等我呢。」
于紫依停住動作,傾聽張雲瑾暗示一場大屠殺發生過,發出難得的嘆息、說:「怪不得都說最毒女人心。」
張雲瑾沒有去掩飾笑容,對她而言也許是人生中笑的最開懷的一次,說:「你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能不能在我死前再陪我喝一杯茶?」
「當然。」
于紫依喝下一杯訣別,看著張雲瑾舒服地躺在椅子,像是親眼見證一個時代的結束。
「她不是我殺的,是寂寞。」于紫依把這句話留給白無垢、還附上張雲瑾的頭顱,就像張雲瑾說的——他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男人。
能看完一場古典的香消玉殞,歷史上數得出來的男人也寥寥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