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9. 暗示的情感
「為什麼一直記不下這個句型？在考試會出很多的，學不好就請你離開。」霞飛在我的句子捉到一點小錯誤就責備我，而且比平常更嚴苛。
「對不起……」
連學校的老師也不會這樣罵我，霞飛真的不怕被投訴。
「不要太自大了，深見。」
公私分明的霞飛是不會把對我格外親切的態度帶到課堂，牽手事件過後，我和霞飛變得更謹慎，不輕易令別人得知我和她有略微親密的交流。然而她對我的嚴格手段顯得造作許多，欲蓋彌彰似的。
我對她說了我的同學看到我們分別時，霞飛順著我的馬尾撫摸它的場景，以及他們準備上她法語課的決定。幸好泉和岸川沒看到更多東西，我對霞飛的多餘情感會為我、媽媽及霞飛她自己帶來麻煩，為隱藏的情感鋪上一層稻草是上策。
是說那兩個人的課就在我現在上的這節課前，不知道他們對霞飛的感想是如何呢。平常他倆都是在男生之間開惡劣的玩笑，不太敢在女生面前這樣做，而且面對霞飛嚴肅的態度，一定會乖乖聽課吧。
「深見，你真的沒發現我在生氣。」課後霞飛又抓住我說話。
「我以為您那麼嚴厲對待我是為了避免謠言……」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最主要是你竟然派了三位小丑搞我的課堂。」
「呃？」
「他們一直問跟課堂無關的事，我的信仰、戰爭經歷之類的。首先我已經說了我在二戰開打之前就回去天庭，一戰之前也沒干涉人間，這對我沒好處，這是他們不專注的表現，如果是明知故問那就更有問題。其次我對自己的信仰和哲學有特別的看法，但我認為他們不會聽得懂，我不需要對牛彈琴。第三，他們直接問我的罩杯多大和有沒有男友，這是性騷擾，我可以報警，你也會被警方要求筆錄，因為是你將我的事說出去，吸引了三個怪人過來。」原來霞飛說日語也可以很快，輕柔無力的聲線分毫沒影響她的咬字及發音。
這不是重點，我闖出亂子了。
「霞飛，不要……我求求您，我們是朋友吧？」
「正是朋友才要杜絕不好的行為。」她拿起手機準備報警。
「您想我怎樣……我……我很對不起，都怪我太任性了，我已經被媽媽教訓過了，所以我會顧忌其他人的目光！」
「你要遠離那些損友。」她從文件夾裏抽出一張學生名單，把有問題的三人名字圈起來。「鈴木、泉和岸川，三位連被嘲笑價值也沒有的可悲小丑，你不想我追究你們四人，就得從我和他們之間選擇。」看來鈴木也是被另外兩位慫恿過來。
現在霞飛又把拉桿的控制權交給我，選擇她我就沒了少數的朋友；選擇那三人，我和霞飛的緣分就到此為止。有句話叫做「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但我橫豎看，霞飛是三千個像鈴木他們的人也無可替代，一百隻等級一的雜魚也不是一隻等級一百的王的對手。
我決定不拉下拉桿，霞飛與我的邂逅是命運早就注定，我不應該令我的人生走偏，反正以那三人的厚皮膚，被電車輾過也會安然無恙。
「回答我，我還是他們，這不是為了我還是你家人，是為了你自己。」
「如果我們的契約還有效……那您一定要好好獎勵我……」
「我就當你是選擇了我。」
「那您要趕走他們嗎？」
「我自有方法，還有我會將你惹出來的風波告訴給憐歌女士。」
「不要吧……您不要觸動她的情緒……」
「被唸只是很短時間，偏差行為的影響可是一輩子的事，這也是我的懲罰。」
結果霞飛在下一個禮拜的課堂用困難的小測驗趕走我的三位損友，她說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規矩，因為不及格而被逐出班別是自然不過的理由，也避免成為一位感情用事的教師。
『越早請走他們越好，如果他們在所有學生面前問起你和我的關係，我們都會有麻煩。』她也不想幾百年的道行毀於小孩子上。
『那憐歌女士在上星期的課堂後，有沒有說什麼？』
『她比遲到那次更激動，又把以前罵過的東西重複一遍，還說我的行為會影響她的聲譽什麼，連爸爸也被她罵，求求您不要再刺激她了。』
『那你在認識我之前做了多少不能跟她說的事？我不是不負責任地告密就算，我會指導和安慰你，讓你不會一味承受壓迫感。』
『現在媽媽說您是邪教徒，是撒旦的使者。』
『我不介意，你和憐歌女士有一天能理解的，還有撒旦教有些價值觀跟我的信仰挺相似，只是走的方向不同，我不會完全反對它。』
『您的同僚不會斥責您嗎？』
『我說過天使有很多類型，還有開放的人是能包容任何觀念，能不能接受是另一個議題。說回你的事，那之後你的朋友生你氣了？』
『是沒有，倒是他們變得少跟我說話。』
三位丑角被霞飛趕出法語課堂後的第一個星期一，我打開教室的門，迎接我的是同學看到珍禽異獸的眼神。
「深見，那是真的嗎？」其中一位不相熟的男生走過來問我，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啥。
「你……在說啥？」
「泉他們說你跟鳶尾教廷的天使交往欸！」
「呃？」
我看向泉他們。
「可能是真的吧……不知道呢……」鈴木托著腮若有所思地推測。
「但他們說親眼看到你和那位天使道別耶！」另一位女同學說。「鈴木說那位天使有為你做特殊的課後補習！」
「她只是我的老師，我們剛好在通勤的路上遇見，她掃我的馬尾是因為有樹葉在頭髮上。至於補習的部分，她有為法語班開一個Line群組，有問題可以問她，我們是沒有私下見面的。」
在這種情形我更不能自亂陣腳，令不實傳聞發酵，我必須保護我和霞飛的名聲，即使說謊也要照做。我在班上沒有什麼不好的事件發生，大家也只覺得我是一位融入背景的普通人，我不可以令我成為聚光燈下的楚門，一舉一動都被觀察。
班上還有一位言行都很怪異，被大家疏遠的女生，三不五時就怪叫，我們都知道她有病也就沒有招惹她。我可以說跟霞飛的事是她散播的謠言，同時我也要承受這個決定帶來的惡果，那不只是被媽媽和霞飛罵那麼簡單了。
「是嘛。」那位上一刻還很很好奇的女同學聽了我的解釋後就沒了興趣。
「也是的，深見這種款式應該跟小學生交往。」一位胖子胡亂下定論，我對另一半的年齡沒有什麼要求，但至少也要合法。
看戲吃爆米花的同學都散去，幸好他們沒有確切證據，但這次誤會令我在處理和霞飛的關係上必須更謹慎，我還有一個月才十八，可不能在這關鍵時刻翻車。
「你們啊，為什麼要亂說話！」我斥責鈴木他們。
「呃，你是……」岸川用手機看了一下大家的照片。「我們班有留紅色長髮的人嗎？」
「沒有耶。」連泉也作弄我。
「我是深見啦！深見憐鬱！」因為今天我決定不了用哪個髮圈去綁紮側馬尾，乾脆散開頭髮地回來。
我還抓起屬於馬尾的髮絲，令他們記起看慣的我。
「原來是深見嘛，跟老師交往得開心嗎？」鈴木以很跩的語氣問我。
「我都說我只是在霞飛……老師的課堂比較認真學習才能留下去。」
「真羨慕啊，你一定是她的大弟子了，早知道暑假我也跟你去學法語。」不，既然鈴木連一週一節的課也不能應付，他在暑假的密集課程肯定連第一天也撐不過去。
「班上有很多天賦很好的學生，我只是很一般……」
「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唄，你分明就是想要霸佔霞飛老師，讓她只關心你一人，對她說我們的壞話，刻意用難到翻船的測驗踢走我們。」泉提出的陰謀論只說對了一半，我確實是想要獨佔霞飛，已經萌生出嫉妒心，但我不會干涉其他人的競爭機會，有本事就用自己的實力博取霞飛的好感。
「老師的教學手法就是那樣，我已經說過霞飛老師的法語班不是興趣班，沒有一定的毅力是很難在裡面生存。」
「現在是巫蠱嗎？要培養出天使的接班人嗎？哈哈哈——」
平常我跟他們嘻鬧，這三人都會流露跟現在一樣輕視一切，玩世不恭的態勢。因為我都加入他們的鬧劇中，也不覺得有冒犯到任何人。沒想到被討論的對象換成我和霞飛，心裡不是那麼滋味。
我忽然覺得霞飛那種認真魔人的性格才是值得我尊敬和學習，成熟穩重也沒什麼不好的，終有一天也會佩服這種個性，哪怕現在覺得它很無趣。
「深見……難不成你真的喜歡霞飛老師？你也不想想你這種媽寶……」
「你們有夠煩！我都說我不喜歡她！我很討厭她！」我怒槌桌子，鈴木再說下去我真的會對他使用暴力，然而媽媽和霞飛絕對反對我這樣做，於是我不再理會那三人。
正是我忍不住發脾氣，鈴木他們在接著一個禮拜的上學日都沒理會我，我變成孤身一人吃午飯，但也不至於被所有人排擠的地步，還是有同學認為是那些人玩太過。
體育課以前都是我跟他們其中一位分組做熱身運動或其他二人項目，現在我只能和我差不多身高的嬌小女生一組，做什麼也落後於其他人，還有被曾經的朋友揶揄我綠了霞飛。
『所以你真的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我不討厭，但您應該不想我喜歡您。』
『不要包含愛情就好。』現在的我很難不以情慾的眼光看她。
『我想在我十八歲前，我們還是避免太多私下交流微妙，萬一被那些人抓住什麼把柄，我們就要分開了。』
『嗯，那就只在課堂和Line交流吧。你對著他們說我有跟學生開群組，我認為是一個不錯的主意。』
結果霞飛真的開了一個Line群組，不過非正規課程的學生都來來往往，即使群組有三十多人，我也辨認不了誰到底是誰，在課堂有很多人都只是出現過幾次就消失，我能認出的臉孔多半是學習進度良好的同學。
少了跟鈴木他們的交集後，我感覺時間變多了，上課的體感時間卻拉得更長。以前我們無聊時都低聲聊天，盡是沒有營養的內容。現在我驚覺全神貫注聆聽老師講課是一件艱辛的事，我的眼睛看著老師，心早就飛去另一位老師那兒了。
「我回來了……嗯？」一打開門，霞飛就坐在飯廳的桌子前和媽媽喝酒。
忽然覺得媽媽真的很閒，時常比大部分上班族早下班。
「霞飛，您為什麼會來？」
「我在跟你母親聊一些事。」
「那爸爸呢？」
「我叫他出去買點東西。」媽媽回答，準是跟霞飛不喜歡他有關。
「其實我還沒說完，不過我想等深見過了十八歲再說。」
「那你們剛才討論了什麼？」
「我希望憐歌女士可以讓你在你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到我家過夜，那你就會提早一天和父母慶祝十八歲生日。」
「為什麼要到你家過夜？如果您那邊夠大，爸爸媽媽也可以過去啊。」
霞飛將小杯子裏的白蘭地酒一飲而盡，聖經不是只允許適量地喝酒嗎？霞飛喝酒的儀態像極了她已經把喝酒當成生活的重要一環。而且她明顯是有備而來，媽媽從來捨不得買高級的酒喝。
霞飛本身就跟這種談不上氣派的公寓格格不入，她應該出現在典雅的奢華大宅，不過她說自己是住在現代的豪華公寓，設備完善多了。
「你不明白了，憐歌女士，我可以說嗎？」
「就……你當天再向憐鬱說吧！」媽媽突然變得害羞，紅潤的雙頰從來沒對爸爸展現過，至少我沒看過。
「深見，你媽媽同意我給你最想要的獎勵了，因為在外面不方便說，我就拜訪貴宅。」
啊，忘了我和霞飛的舉動成為班上同學的焦點，即使我極力否認，還是有人想一睹風華絕代的鳶尾天使。她絕不是一般的外國人，長年累月的經歷令她具備世上大部分女性沒有的氣質，不需要華麗的打扮也能自然地流露青春外表下的成熟內在美。
如果霞飛出現在班上一定會引起騷動，因此我絕對要保護好她的身份，不讓她隨便在我的圈子中現身，那麼霞飛就永遠只會以想像的形式存在於我的同學腦海中。
「憐鬱，也許霞飛小姐的言行有點過火，但她見識淵博，你要聽她的話。」
「如果你有意考大學，我就讓你和我住在一起，我那邊比較多大學，考進比較主流的，通勤會方便許多。」
「真……的嗎……」
「其實現在也可以，高中剩下的幾個月不上學也沒所謂，你可以直接上補習班專注於入學考試。」
「霞飛小姐跟我說了，你跟朋友吵架了？」媽媽問。
「嗯……他們一直說我和霞飛的壞話，說我喜歡您。」
「深見，那你呢？你喜歡我嗎？」
我必須慎重回答她，如果觸動她抗拒愛情的神經，我會真的被她拋棄。她是神，我只是隨處都能找到替代品的普通人，被她看上是我的三生之幸。
「我……生日那天我在回答您。」
「現在就說。」她的眼神明亮而深邃，跟它對上就動彈不得，是光也無法逃離的黑洞。
「除了愛情以外的好感都有……」
「你之前不是這樣說喔。」
「但您不想聽到……」
「你對我抱有愛慕之情我無所謂，總之不要做得太明顯，因為我也不會答應你。」
「你向老師告白了？」媽媽問。
「我只是說如果霞飛是我的女友就好……」
霞飛再次聽到那句話，表情再度轉為嚴肅，她真的對愛情很反感。她是審判善惡的神，絕不是什麼愛神，就算跟愛情有關，她也只會制裁從愛情中墮落的人妖魔。
「您不要生氣！我只是對媽媽複述我說過的話！」
「我恐懼愛情，愛不是我的幸福根源。」我看到她額頭冒出冷汗，看來這方面的人際關係是她的弱點。
「憐鬱，不能給霞飛小姐帶來麻煩。」
「嗯……」
「還有你要疏遠那些損友，現在你知道他們不是為你好了，那些人只是有話題就蹭，毫無羞恥之心，我要跟老師說。」媽媽又想因為一些小事跟學校的老師理論。
即使我的家庭沒有顯赫的背景，媽媽步步進逼的態度會令老師折服，我斗膽肯定深見憐歌是校方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她出現在學校總是沒有好事發生。
現在有霞飛撐腰，她定會變得更跩。這天使不能用制裁之劍和法力動武，但她的氣場和談判技巧是媽媽的好幾倍，即使一場睥睨也能將對手盯得精神凋零。
「算了媽媽，剛才霞飛都說我可以不用回去，那些小人物就算了吧。」
「的確，雖然小惡我也不會放過，但這些小人物就算了，他們有一天會碰釘子。」霞飛是有能力，只是不想蒼蠅的屍體弄髒自己的手。
「那要等爸爸回來再告訴他嗎？我到霞飛家住的事。」
「不需要了。」「憐歌女士是一家之主。」
她倆同時給了答案，爸爸和媽媽和好後，他在這個家還是很卑微。霞飛更是直接將鄙視他的態度寫在臉上，她在表現消極情緒時很積極，那副鐵面跟愉快以外的心情都很相襯。
…
霞飛的縮圖：
霞飛：身爲人類還想駕馭神明，要解決你和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深見：現在你們是要排擠我就是了？
上體育課時找不到同學一組的深見：
憐歌：憐鬱，原來你都背着我做了那麼多事。
小時候學習聖經的霞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