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7. 磨合的距離
在入睡前，霞飛是側身抱著我睡覺，她說都打開冷氣了，不這樣摟著睡會沒有確切的安全感。
她說剛才已經幾百年來情緒最激動的時刻了，但我怎麼覺得連母親平常的十分之一脾氣也達不到？
「釋放情緒後，我希望可以和你緊貼著睡，穿著衣服沒問題的。而且最重要……」
倏然一片黑影從我頭上掠過，那是霞飛的其中一邊翅膀。她展開朝天花板那邊身子的翅膀，用黑色的羽毛蓋著我的身體。在末夏仍會感到熱的夜晚，翅膀不但沒令我侷促，更讓我覺得舒爽絲滑，身體不會不自在，與羽翼融為一體。
「黑色的羽毛細滑涼爽，白色的羽毛蓬鬆暖和，跟我睡過的人都愛上我的翅膀，在天使中算是稀有的特性。」她以快要碰到鼻尖的距離跟我說。「深見，你真幸運，你是第一位和我這樣做的男性。」
「我……以後也可以這樣和您一起睡嗎？我很喜歡這種被保護的感覺。」
霞飛把她的髮絲與我放下左側單馬尾的中長髮捲在一起，我那跟媽媽一樣的紅色頭髮真的很顯眼。她將我倆的頭髮纏了幾圈後又鬆開手，任其彈開，並說：「那你就要在法語的測驗取得好成績，我就會讓你跟我一起居住，你也想要盡快從父母自立吧？」
「我們……可以同居嗎？」
「只是朋友的關係，你不要想太多了，以前跟我睡過的女性也只不過是密友。」我真的很想知道霞飛是怎樣看待這些關係，真的很速食。
說不定她是渣女？
「我明白的……」
「那就睡吧，已經十二點多了，晚睡並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
霞飛翅膀的好處不可勝數，大開冷氣睡覺很容易感冒，何況我們醒來時都發現彼此的睡姿很難看，霞飛的衣服更是掀起來，幸好她在媽媽進來前就更換好衣服才逃過被唸的後果。
「深見，昨晚你看到的，聽到的，就成為記憶的一部分，不要說出去。」霞飛吩咐我。
「我又沒有人可以說，我很保護你的身份，對著同學我也沒講我的法語老師是天使。」
「這不是為了我的面子或自尊，是對你的品德的考驗。我不希望被我當朋友的你出賣我，我也有人類的個性和脾氣，不希望對你做出『那種事』。」
縱使外觀何等冰冷，霞飛終究是多愁善感的女人，其實她都有好好地表達出來，說她悶騷是不正確。
「我來幫你吧。」霞飛看到我一直綁不好左側馬尾，就接過我的髮圈。
「謝謝……有時候會綁不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因為你的心態太亂了，令你也整理不好頭髮。第一次看到女生的身體，印象真的那麼深刻？」
「我……我」我語塞了，決不能說出現在我在想的東西。
「我們又沒做什麼，你應該拋棄不純潔的念頭。綁好了，你要不要嘗試雙馬尾？」
「不了謝謝，這樣令我很像女生。」我現在的外表也跟女孩子差不多，誰叫我老早就停止發育呢。「那我過了十八歲生日就可以想了？」
「更不應該，這只會影響到你的學業和工作，我說過你有煩惱可以找我，為什麼總是我主動接觸你？」
「我很忙啊……而且您的工作也很忙碌吧？」
「忙碌只是沒有足夠辦事效率的藉口。」她說出如此爆炸性發言，我不覺得媽媽的辦事能力低下，況且有很多事不是快馬加鞭就能解決。
「我們只是人類啊。」
「也有不忙碌卻很能辦事的人類。」
在某些價值觀上，她是十分固執，甚至以天使的優越身份自居，看不起比不上她的凡人。我就不信她是最厲害的天使，聖經也存在了幾千年，她這種只活了四百年的天使還需要許多磨練。
但我不希望以她的弱點來挫敗她的自信心，這不卑不亢的霞飛才是真正的霞飛。
「深見，要和我一起洗澡嗎？」霞飛不掩飾地問。
「媽媽在這兒的！」我靠近她耳朵提醒她。
「從以前到現在，異性朋友之間在浴室玉帛相見不是很正常嗎？重櫻有溫泉，外國有三溫暖，你又亂想東西了？」
我其實是想一起洗的，但不是因為我好色，我是不希望被多一個人的洗澡時間耽誤了我和母親的通勤時間。
「我……」
「霞飛小姐，你昨晚不是說不會對未成年的憐鬱做奇怪的事嗎？」媽媽坐在餐桌前皺眉反問她，她已經用餐完畢準備出門。
「抱歉，我不知道你們母子都是會往那種方面想。」她還沒關好門就把衣服脫掉，媽媽的眼睛看到她背後的疤痕一眼後就旋即別開視線。
父親往往睡到快日上三竿才起床，他每晚都跟媽媽虛耗體力，自身又缺乏運動，身體狀況長期不佳。與過去不一樣，媽媽也準備了他的早餐，也許是對父親不再執著於小說上而作出的改變。
不變的是她緊張及沒生氣的姿態，她的黑眼圈依舊深厚，自然翹起來的頭髮使她看上去因工作繁忙而無暇整理儀容。客觀地說，四十歲的她除了黑眼圈、淚溝等疲勞的人都會出現的情形，沒有任何皺紋及肌肉下垂，頂多能說接近三十的外表。
這應該是上天奪走她的時間，贈予她的補償。也是因為這副楚楚可憐的年輕臉蛋，我才沒有那麼厭惡她的處事手法和養育我的方法，我知道以貌取人是不對，但我不希望我最親密的人在外觀及性格都達不到我的要求，這樣很不幸。
「她到底是什麼人……不能因為是天使就能那麼任性啊。」媽媽咬著指甲抱怨道。「憐鬱，你不會真的喜歡她吧？你們昨晚做了什麼？」
我在媽媽面前不能撒謊，霞飛也討厭說謊者，坦白心中話是我唯一的選擇。
「……我該說她是保守還是開放呢，說著要克制自己，結果一直打擦邊球，我明白你們沒有越軌，但我覺得她很輕佻，隨隨便便就將自己的身體給不熟悉的人看。而且你說她以前有女性經驗，卻沒跟那些人交往過，那樣不就是渣女嗎？」
「她說她經歷過的人都是她的密友，現在還有在來往……我不介意的。」
「所以你對她的感覺是真的？」她瞪大眼睛問，對此頗為不安。
「本身只是對她有好感，但過了昨晚，我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不過我不會執著的！霞飛也說過只是把我當朋友看！」
「我覺得她是故意的，她對你有興趣只是想要玩弄你。如果你動真情，你只會愛得很累。」媽媽握緊雙拳，拇指的指甲都在食指上壓出印痕。她很保護我，總不希望我被外面的世界污染。
霞飛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我們旁邊，我好奇她到底聽到了多少。
「您全都聽到了……？」我不敢正視她。
「我在浴室就已經聽見你們的對話了。原來人類會在談論對象不在時說出真正的感受。」
「那只是媽媽的意見，我是……」
這兩位女人都盯著我，彷彿我靠攏哪一邊，另一邊就會了結我的小命。
這一切都發生得很突然，我未能整理及過濾情感和情緒，唯有全盤托出。我實在無法對著她們說謊，媽媽和霞飛極度纖細敏感，一眼就能辨別言詞真假。
「我……我知道這樣很冒進，其實我是對霞飛您有一點好感。您絕對不會喜歡我，但我還是要說出來！」
「憐鬱，你忘了我剛才說什麼了？」
「我的確不喜歡你，不過我們可以維持這樣的關係。」
「你是想要戲弄憐鬱的感情嗎？」媽媽不爽地質問霞飛。
「我已經表明我的立場，深見要一廂情願我也沒辦法。如果他做出冒犯我的事，我會用我的『方法』處理他。」
媽媽過激的反應並未動搖霞飛一貫的冰冷個性，她的年歲連眼前這位天使的十分之一也沒有，真的別妄想能說得過霞飛。
收到霞飛的回答後，我當然是失落，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到底只覺得我是比較特別的人類，我們的地位差距令她在感情上對我不屑一顧。
「憐歌女士，我並不是討厭你兒子。我的個性很難發展愛情，所以我的拒絕以前跟我有過關係的女性的告白，我是不希望深見受傷才直接拒絕他。」
「那你昨晚說會獎勵憐鬱是如何獎勵？」
「我會給他最想要的東西，除了我的心。」她沒有說是她的身體吧？不包括在內吧？
察覺再爭吵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媽媽提起皮包就出門了，不主動退出就真的上班遲到。她還不忘往自己身上噴幾下薄荷噴霧，那種味道很刺鼻，她說是為了讓自己保持清醒狀態，在我眼中看來主因是想要蓋著因為長時間繃緊神經而排出的汗味。
她的汗臭和薄荷噴霧的氣味疊加起來真的會受不了，令我很想遠離她。可是房子就那麼大，在哪兒也會碰到她，她也會進來我的房間。將冷氣打開是最好的舒緩方式，雖然也阻止不了她的體味在房間瀰漫。
漂亮又如何，媽媽有太多明顯的缺點了，能全數接受的應該只有爸爸。
說是忍受比較恰當，他只是不想負擔嫌棄媽媽的毀滅性後果。
「總之你們不要亂搞男女關係，憐鬱是我最心愛的寶貝，你不是對他認真就別亂做誤會的事。」霞飛一定深刻記住我的媽寶形象了。
被媽媽這樣刺激，我真的很想離開這個家，與霞飛同居。我最擔心的還是霞飛對我的態度，萬一她不再對我有興趣而拋棄我，那我也只能回到這兒。
說真的我忍夠了這個家庭，凡事都要過分關切的神經質母親與沒有生產力，家事又做得半吊子的父親，都令我提心吊膽地生活。若然他倆其中一位暴走，這個家也會分崩離析。
要是這樣，我還不如在霞飛的溫柔鄉中逃避多久有多久。
「深見，如果你的母親反對你和我同居，你會不會堅持自己的選擇？」
「呃……我會選擇霞飛您吧。」
「是嘛。」
霞飛是深不可測的神秘天使，我不知道什麼樣的答案才能讓她感到滿意。留在家人身邊會令她落寞，陪伴她又會被看成不盡孝道。如同她所說，矛盾亦是她擁有的人性之一。
「我要怎樣做才能令您滿足……」
「我也不知道，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只是很初級的小神。我不會親手干預很多事，都是任其自然，不要認為我只要看到不滿的東西就會插手。」
我深知對霞飛的一切感情是我自作多情，她是我高攀不起的對象，她終有一天會喪失對我的興趣。即使如此，我也是要不讓這條聯繫我們的細幼紅線斷裂，既然我不能拉她過來，那我會順著絲線走到最接近她的距離。
住在重櫻多年的霞飛理應習慣重櫻的生活風俗與習慣，包括飲食。可是媽媽做的烏龍麵，霞飛並沒以筷子夾起來，竟然是用叉子吃。今天我見識到她的另一項天賦——用叉子叉起烏龍麵也不會滑下來還能文雅地把麵條送進嘴裡。
「心靜做什麼也會順暢。」她這樣說。
對比之下，我心神慌亂，不但沒把麵條一口氣吸起來，還把它們咬成許多段，只能利用湯匙一併勺起。這種時候就算是麵包，我也會吃得滿大腿碎屑。
「還有……我剛才不是對你說要保密嗎？為什麼都對你母親坦白呢？」她半閉起的眼睛很銳利，快把我的靈魂勾出來，
「您說過不喜歡謊言……」
「在這種兩難時，你要取捨，你說出一切，打破我的承諾又令憐歌女士擔心，還不如說謊。」
這些倫理道德的問題我實在不想多費勁思考，尤其是和電車問題一樣矛盾的議題。我的死板思考模式也許會令我在這種層面上碰釘子，但大部分時候都不會遇到霞飛這種重視規則的同時，又在自己的世界不遵守它們的邏輯家。
可能尷尬的只有我自己，用餐期間很寧靜，霞飛壓根不在乎沒人打開話匣子。我吃兩口就抬頭看霞飛一眼，然她只專注吃自己的東西，沒把我放在眼裡。
慢慢地我也不再看她，繼續把烏龍麵吸入口腔，沒有方才那種窘態，也感到吃相變得更斯文。食不言寢不語，古人的智慧果真有參考價值。平常在餐桌上不是媽媽在說教就是朋友在喧嘩，總難以平心靜氣吃飯，難怪會感到疲勞和煩躁。睡覺也是，偶爾會被媽媽的哭聲吵醒，即使很快就能入睡，睡眠品質也極差。
「……你們還沒出門嗎？」爸爸扶著牆壁走過來。「你媽媽呢？」
「媽媽先出去了，我和霞飛吃完早餐也要了。」
「抱歉為你帶來麻煩了，我的妻子話比較多，可能會令你感到厭煩。」
「你明白就好。還有請你先弄清楚搞成這樣是誰的責任，你頹廢歸頹廢，不要影響到孩子。」
霞飛反客為主，把這兒當作自己家了，還當頭棒喝這有名無實的一家之主，雖然父親不會在乎別人如何看他，是媽媽當時過激的舉動才令他從小說家的夢想中醒悟。
「謝謝款待，我們先離開了。」霞飛拉著我的手腕離座，她不想多和爸爸交談幾句。
「欸等一下……我做錯了什麼？霞飛小姐！」爸爸歪歪斜斜地走近霞飛。「是憐歌嗎？她對你說了什麼？」
「並沒有。我只是看不起執著於不會為自己帶來成就的事的人。我相信宿命論，不過我覺得選擇也是宿命的一部分，可以帶來更好的結果。而你的命運就是做了不少錯誤的決定和不斷傷害愛你的人，不管是過程還是結果，你的宿命註定是悲劇，外人看你就是小丑。」
論抽象學識爸爸是優於媽媽，所以他大概能理解身為上帝聖徒的霞飛對命運的看法，明明他有很多機會放棄無謂的目標，著眼於眼前就已經擁有的美滿生活，硬是要將媽媽逼入絕境才稍微清醒一點。
「你甚至是我懶得超度的對象，看到你在俗世中不情不願地活著或許是樂子。」
父親被霞飛懟得張口結舌，他這些年來除了我和媽媽，還會跟什麼人交流？縱然父親現在會幫忙家事，媽媽還是很勞碌，沒有喘息的時刻。
如果我真的和霞飛交往，我的雙親和霞飛一定水火不容。
…
霞飛和深見看上去很像熱戀中的情人睡在一起，其實霞飛老早就習以爲常，她都會和有興趣的人這樣做，這個階段還不算是親熱的狀態，僅是霞飛的生活習慣，霞飛也批評是深見想太多。這兒已經體現霞飛薄情的一面了，她對人際關係是很不負責任的。即使如此，深見仍然要抓緊那雙飛不高的翅膀，看到不一樣的世界。
在Picrew上捏圖的時間比我打字的時間還要長久，因爲要找適合的製作器，還有不能只用經常用的那幾個，萬一作者刪除掉又要花時間尋找，所以我都找一些備用的，特別是某些配件很不常見，例如深見的瀏海和讓霞飛顯得沒有感情的嘴巴表情。
霞飛的縮圖：
說着說着突然流淚的憐歌，她很容易激動：
霞飛：(對着深見爸) 你這種廢物連撒旦也不想吞噬。
霞飛也有自己的顧慮，像是深見的年齡、憐歌的個性和自己的過去，她每一個行動都要很謹慎地決定：
深見：我都說單邊馬尾就好了，不要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