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織予者的路途
喀哒－喀哒－
一臺樣式久遠的桌型縫紉機不間斷的發出聲響。
時值深夜，簡陋的機械裝置如今仍然運作著，擺盪於桌子下方的金屬踏板，形成頻率單調的聲音。
其使用者為一名少女，留著一頭銀灰色長髮。
沿著先前留下的記號線，少女緩緩地將兩層布料進行滾邊。
車針快速的上下擺動，所經之處的針目整齊而均一。
嫻熟的動作背後，得以看出長年歲月的積累。
此時此刻，外界的一切彷彿與她徹底斷開聯繫。不只是聲音，時間亦是如此。
少女只是全然地注視著機台下的布料。
或者說，衣服的雛型。
喀哒……喀哒……
時間再次流逝，終於，針頭來到標記的止點。
表布與裏布完全貼合，好似一開始就是一體般。
緊接著，少女才像是回過神一樣，長長的吐了口氣。
一股微妙的脫力感隨之而來，少女撫去額上的水珠。
「已經這麼晚了嗎……」
少女自語道，然後將衣服上的線頭打結，裁斷多餘的部分後，才把衣服從壓布腳下緩緩取出。
一套流暢的動作後，衣服便被整齊的摺好。
少女起身，拿起衣服的同時，一併關掉了前方的小掛燈。
夜晚歸於沉寂，於燈火熄滅之時……
…………
「我們這就出發了，父親。」銀髮少年對著屋內說道。
與紅髮少女站在木屋的前庭，少年向著父親道別。
這次外出，兩人都是穿著連身斗篷，這麼做的原因無疑是要避人耳目。
這種穿著比較接近四處遊歷的旅人或雇傭兵，而梅爾特領偶爾也會有這類人經過。
而且，拉上兜帽的情況也比較不會被搭話，除非是遭遇盤查，否則也不會有人特別去留意長相之類的。
算是折衷方案吧。
除此之外，早些去晨市還可以避開大部分的人潮。而距離太陽升起已經接近一個鐘頭，現在再不出發就有些晚了。
「囑咐的事你們都知道了，等一下到了梅爾特領，就互相照顧吧。」
「好。」
「還有……不，總之，記得早點回來啊，你們兩個都是。」青年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不過最終只是一笑帶過。
但願那只是因為不想再耽擱兩人的時間吧。
反觀對方，面對這麼個請求，少年笑顏以對，一旁的少女也是點了頭。
「咳－我就不多做耽擱了，快出發吧。」青年無奈道，隨即揮了揮手。
「是是～」少年失笑了聲。
接著，少年拉起斗篷的兜帽，連同少女的也一併。
「我們走吧，菲莉雅。」
「嗯。」
聞聲，少女跟上前者的步伐，就這麼與之並肩走在通往山道的連外小路上。
屋簷下，青年目視著逐漸遠去的兩道身影，一時間，熟悉的畫面猶如浮現眼前。
那與陳舊記憶重疊的兩道身影，唯一的不同，或許只有身高差而已。
除此之外，再無……不對。
至少對當時的他們來說，此處不存在能給與等待的第三人。
亦或是說……家人。
「路上小心，孩子們。」
這是真心話。
青年或許沒有自覺，但是，此刻他確實的笑著。
而且，不同於以往那般。
……
「……」
在兩人抵達梅爾特領後的好一段時間，少女都是一語不發的狀態，一直望著周遭的景色。
可能是因為早先的下山途中，有大概過半的時間，少女都仔細地聽著少年對這裡的介紹。
那幾乎是鉅細靡遺的程度，少女甚至這麼覺得。
因此，儘管信息是有限的，少女也能大致的把細膩的描述拼湊成畫面。
「不過，怎樣詳細的描述，都比不上親眼見識。」在抵達山腳下後，少年這麼對她說。
畢竟很多東西肯定是要親眼見過後才能體會，當然也才具備意義。
「呵呵－」
一旁的少年見她這種舉動，也是露出微笑。
對這片不同於故鄉的風景，初來乍到的少女目光好似不曾停過。
雖然不太想打斷她，不過兩人此行也是有目的的。
「該移動了喔，菲莉雅。」
「啊……嗯。」聞聲，少女才回過頭來。
能保守就保守，少年自認不該逗留在同一個地方太久。
話雖如此，在綿延數條街的熱鬧晨市中，兩人的穿著並不算突出，也很自然的融入了人群。
繁鬧的街道，新奇的事物，形形色色的人……與央都對照，極為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景色。
少女不禁感到訝異，雖然身處異地，但自己其實並不會太過畏懼這一事實。
論其原因，因為這裡…人類的國度，與自己的故鄉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
一時間，少女的目光，不自覺的落到了對街奔跑的幾個年幼孩子身上。
這樣的畫面，那時牽著祖母的手的她目睹過好幾次。
曾經，少女也有想過。
如果自己不是這種身分，或許就能像平凡的女孩一樣，與周遭年齡相仿的孩子彼此交流。
只是…這樣的情景之於少女，未免過於遙遠了。
無法觸及的，在理解到這一事實的那一刻，少女便不再冀望……不過。
「……菲莉雅？」
注意到少女佇足在了原地，一旁的少年於是開口。
「啊…抱歉。」
少女這才回神，隨即看向聲音的來處。
「我只是有點累了。」
少女只是苦笑，並無再多說什麼。
「……菲莉雅，稍微跟我來一下喔。」
說著，少年牽起她的手，以稍快的腳步帶著少女穿過人潮。
直到走進街道旁最靠近的小巷子裡，牽著少女的他才緩下腳步。
「怎麼了嗎？凱特。」在停止移動後，少女才得以向他問道。
應該說，因為自己並沒有感覺到可疑的視線，兩人也同樣沒有被人跟蹤。
那麼，他帶自己來這的理由是？
「抱歉。」這是少年開口的第一句話。
「？」
「我應該早點注意到妳的狀況才是，妳畢竟要比我更警戒周圍，會感到疲累也是當然啊。」
只見少年的臉上掛滿歉意，這才開口道。
「總之，我們在這先休息一下吧。」
「……嗯。」
雖然是因為誤會，不過，他們畢竟也已經在晨市轉繞了好段時間，適時的休息一下，少女覺得也不錯。
小巷弄裡並沒有人經過，打自進入梅爾特領，兩人的戒心也總算有了能放下的機會。
雖說肯定不是完全的放下，但至少如今的氛圍令人安心。
之後，兩人併肩坐在了連棟平房後門的階梯上歇著。
「……凱特。」
「嗯－？」
「能聽我說些事嗎？」
說著，少女的視線望向上方。
雖然窄巷裡看不見天空，不過這個角度可以看見稀疏的陽光。
「說吧，我都聽著呢。」少年笑道。
這是少女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事。
考慮到她之前的情況，這確實是很大的進步了。
而且，不同遇上次那般嚴肅氛圍，少年從她的神情就得以看出。
「自我有記憶以來，只要沒有護衛的隨同，我都是被禁止外出的。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不過，也有例外的時候。」
「例外？」
「雖然那時候不是很懂，不過後來想想，如果被發現的話，一定會被父親和母親責備一番吧。」
少女苦笑著，表情有些心虛。
「……妳不會是偷偷外出了吧？」
「嘛…就是這麼一回事。不過，主事者並不是我。」
『意思是…竟然有人敢任意帶著一族的公主大人往外跑？認真的嗎？』
細想少女的說詞，少年不禁有些傻眼。
「還真是大膽呢。」少年調侃似的說道。
「畢竟完全沒露餡過啊。而且，即便是露餡了，我想也沒有人會對主事者說些什麼。」少女語氣平淡的論道。
「連菲莉雅的父母（第三始祖們）也是？」
「母親應該不會，父親的話頂多感到頭痛，但應該也不會多說什麼。」
「那個…菲莉雅小姐，請問妳口中的主事者…指的究竟是？」少年接著問道。
「我的祖母，先代始祖大人。」
『呃……也是呢，有這種層級的「護衛」，就某方面而言，確實是不需要擔心安危……』
「不過…跟祖母一起外出，是我為數不多的寶貴回憶。……就像現在一樣……」
語落，少年有些意外的看著咫尺身旁的少女，而後者只是莞爾一笑。
不待少年詢問笑容背後的涵義，少女便已經接著開口……
……
許多年以前，少女還只是未涉世事的女孩，懵懂，而且天真。
可如今放眼回顧，那竟是成了女孩最為安逸的歲月。
作為當今吸血鬼族的始祖及其輔佐，女孩的雙親十分繁忙，而在她開始懂事之後，他們與自己相處的時間也隨之減少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自己一直都表現得比較堅強嗎？
會產生這種想法，是因為兩人雖然會對自己感到愧疚，但卻從來不會感到擔憂。
不過，年幼的孩子仍然會感到孤單，這是事實。
而就像是要彌補這一缺憾般，當兩人無法陪伴在自己身邊時，其祖母便會代為照顧她。
甚至再後來，女孩與祖母待在一起的時間還要更多於兩人。
可以說在幼年時期，祖母就是除了父母外，自己最能依靠的對象。
那段日子，女孩的祖母偶爾會藏起兩人的氣息，悄悄帶她離開王城，來到位於外圍的城下區。
這裡並非權貴之地，而是平民所生活的地方。
樸實的街區，規劃整齊的環狀街道，串聯起各式各樣的店鋪以及平房。
儘管不及內城區那般絢麗，不過對於鮮少有『外出』機會的女孩而言，也是足夠新奇的體驗了。
每一次跟著祖母來到這裡，女孩最常做的事情便是觀察當地人們的一切。
不過她的目光，倒並不是「對於未知感到興致」。
僅僅是十分平淡，帶有些許哀傷的注視。
悄然於心理浮現的，是一種名為「羨慕」的情感。對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以及產生聯繫的渴慕。
而那，是不同於親人之間，以另一種自己不曾體會的形式所建構出來的關係層次。
起初，女孩將同齡之間的相處詮釋為友情，是能夠一同歡笑的存在。
而隨著時間流逝，在那份詮釋之上，還隱約衍生出了另一樣事物。
只是少女並沒有察覺，兩者的定義雖然相近，卻有著本質上的距離。
「妳的世界還很渺小，有那麼一天，會有其他孩子與妳產生聯繫的。不要著急，也不要迷惘，時候總會來到身旁。」女孩的祖母曾這麼對她說。
這句話其實有兩個意涵，不過如今的少女還只能解讀其一。
少女的身邊，已經有了能夠託付話語的人。
作為最初到來的人，所以才在心中佔有特別的位置，僅僅如此……不過，一個人在心中的份量，能由時間抹去，亦能由時間賦予。
改變是潛移默化的，為時間所眷顧。
或許當特別變為無可取代的那一天，少女就能理解其中的意涵了吧。
……
休息期間，除了偶爾穿插的問與答，不然一直都是由少女講述自己的幼時回憶。
少年自然也是專注的聽著，不如說，他也希望能多了解一些關於她的事。
少女身為皇族公主，因而從出生開始便備受守護，這是再合理不過的。
這麼做的結果，確實保護了她免於受到外在惡意，但同樣的，也使她與外界徹底隔絕。
城裡鮮少有年齡相仿的人踏足，任憑光陰流轉，她始終是『一個人』度過。
『妳會拿捏不好距離，這也是原因之一吧……』
所謂的相處，是什麼概念？這是基於昨天的各種狀況，少年所做出的評斷。
親人與友人的相處方式並不相同，也不該是相同的，而她對於這一塊的意識太薄弱了，或者說嚴重不足。
少女缺少的，是能夠稱之為友人的存在，如今，少年或許是其一。
不過，少年也清楚，自己不能是唯一。
『希望這次的「外出」，能補足妳內心所欠缺的。』少年在心中想道。
「差不多該移動了，可以嗎？」少年站起身來，一邊活動久坐的身體一邊問道。
「沒問題。」語落，少女也跟著起身。
「因為時間比我原本預估的還要久，我們現在就去迪恩處理衣服的事怎麼樣？」
少年向她徵求意見，後者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人潮已經多起來了，我們走小路過去，要跟緊喔。」
「好。」
於是乎，兩個身影就這樣一前一後的，穿梭在錯綜複雜的小巷子裡。
所謂的晨市，通常指的是梅爾特領出名的地區—西街。
同時，這也是兩人目前的位置所在。
除去市集坐落的鬧區，一旁串連起無數街道的小巷弄，其規劃的複雜程度猶如一座平面迷宮。
外地人如果誤入的話，除非是對方向感有信心，否則沒有十幾分鐘是走不回大街上的。
不過，倒也有熟絡此處的人把這座迷宮當成『途徑』來使用的情況。
距今大約二十多年前，梅爾特領曾有過一段黑暗期。
掩藏在西街繁華的背後，是地下世界的活躍。
但那都已經成了過去式，在那些地下世界的人被中央騎士團給剿滅後，梅爾特領的黑暗期便徹底落幕。
所以如今在小巷裡行動，並不會有太大的危險性。
少年自己也已經來過這裡數次，早就記住了最關鍵的幾條路，自然不可能走錯。
而在經過幾分鐘的路程後，小巷通到了位於外環的街道上。一出巷口，少年很自然地看向右側，也就是街道旁的連棟平房。
在最靠近他們的那一棟的正門旁邊，一塊熟悉的木製立牌正立在那裡。
「就是這裡喔。」少年如是說，並帶著少女走到了店的正面。
「……」
「妳在看什麼呢？」
見少女不發一語的站著，目光也沒有移動，少年於是開口。
「貓咪……」
「貓咪？」少年先是複誦了遍。
而在看向了少女目光的坐落處後，少年馬上就理解了。
「原來妳在看她們的招牌啊，呵呵－這個果然很有辨識度對吧。」少年面露微笑。
一旁的立牌上，除了刻著店名『迪恩』，下方還有一隻側身坐著的貓咪圖案。
少年推開店門，上頭的門鈴隨即響起清脆的聲音。
少女也跟上前者的腳步，一起進到了店裡。
『擺設還是一點都沒變呢。』少年一副懷念的神情。
環顧四周的展示架，上頭一如往常掛滿了各種衣服，只不過樣式跟半年前多少有些出入。
「來了－來了－。」
一道身影在櫃台後方若隱若現，好像是在整理著什麼，過了數秒後，銀灰色頭髮的少女探出頭來。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需要什麼？」銀灰髮少女上前問道。
聽她這般口吻，少年的嘴角止不住微微上揚。
看到眼前的生人對著自己笑著，銀灰髮少女原本多了幾分警戒，不過。
「真過分呢，雖然有段時間沒見了，不至於認不出我吧。」少年笑道。
「欸？這個聲音……」少女一臉意外神情，好像是聯想到了什麼。
至此，凱特才把兜帽拉下表露出身份。
「好久不見，艾蓮。最近過得還好嗎？」
「原然是你啊凱特，真是的，害我還提防了下。」
「抱歉抱歉。」
面對許久未見的熟人，銀灰髮少女無奈的回以笑顏。
兩個人小時候就認識了，就年齡上，少女只比少年大了兩歲多。因此相較於店主與客人，他們的關係更像是熟識的朋友。
「我和艾德還是老樣子。那孩子也長大了啊，現在都在附近的一間麵包店打零工，大概要到中午才會回來。」
「呵呵－艾德他以前可黏著妳了，也算是開始獨立了啊。」
會這麼說，是因為過去幾次來這裡，艾德總是如影隨形的跟在艾蓮身旁。
畢竟，兩人的年齡差了整整十歲，身為姊姊的艾蓮非常疼愛他。
「話說回來，我還沒問你呢，為什麼穿成這副模樣？」
「有很複雜的理由啦……」少年苦笑道。
「哼～那麼，這一位是？」
艾蓮不明所以，然後看向穿著斗篷的另一人。
「……凱特？」少女出聲確認。
少年的眼神像是在說不要緊的，而在收到回應後，少女才拉下兜帽。
「初次見面艾蓮小姐，我是菲莉雅。」少女徐徐開口。
『哇……』
眼前的這名女性，容貌自不用多說，身上還帶有一種特別的氣質。
『好漂亮的人啊，而且，紅色的眼睛……』
至少在少女的記憶中，並沒見過擁有這種瞳色的人。
「我今天是帶她來訂做衣服的，方便嗎？」
「訂做嗎？沒問題呦。這幾天也沒有其他委託，我就先接下吧。」
「謝謝，妳能答應的這麼爽快真是幫大忙了。」凱特由衷的這麼想。
「不過在那之前……」
說著，艾蓮對兩人投以好奇眼光。
「先跟我介紹一下吧凱特，我是第一次見到菲莉雅小姐呢。」
艾蓮向前跨出一步，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逼近凱特，後者頓時感到有些不妙。
「朋友嗎？還是……？」
銀灰髮少女笑了笑，就像是想要馬上驗證自己的猜測似的。
「算是客人吧，出於一些原因，菲莉雅現在暫時住在我們那裡。」少年如是說。
聽到這種答案，銀灰髮少女的表情頓時微妙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結果雖然往另一種方向發展但某方面卻又滿符合預想的緣故？
當然，少年是不會知道這些的。
「感覺其中有故事呢……能跟我說說嗎？畢竟接下了委託，我想知道你們的狀況。」
少女正色道，而在沉默了會後，少年才開口。
「兩天前，我在巡視的時候發現她倒在森林裡，加上身體狀況又很糟糕，就先把她帶回來了。一番商量之後，父親他也同意讓菲莉雅暫時待在我們家。」
儘管不打算將情況全盤托出，但不可否認，少年也確實對她投以信任，否則也不可能將事情說出口。
「不過，既然確定要住下來，我認為還是幫菲莉雅準備幾套自己的衣服比較好，這兩天都讓她穿我的舊衣服應急，說實話，真的不是上策。」
「所以才來我這啊……回到正題吧，凱特你想幫菲莉雅小姐訂做整套的衣服對吧。」
「一般能夠保暖的家居服就行，數量是三套。」
「了解…啊，忘了問你，內衣的話要哪種樣式的？」
「……？」
雖然清楚這是女性的必備品，不過凱特是真的沒研究。
「艾蓮，這種事應該問本人比較妥當……」
「唉呀，也是呢。」
看見凱特的表情，艾蓮只是淺笑。
「菲莉雅，接下來的…妳可以自己跟艾蓮商量嗎？」凱特有些尷尬的發出聲明。
「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年只覺得她的臉好像略微染上了一層顏色。
「那麼，請跟我過來吧，菲莉雅小姐。」
或許是提起了興致，轉眼間，兩名少女便移動到了隔間裡頭，留下少年一個人待在前臺。
等待歸等待，期間少年在店裡走了幾輪，目光始終落在四周架子上各式各樣的服飾。
即便樣式和種類不盡相同，但是作工無一例外都很漂亮。
『妳的手藝真的進步了好多啊，艾蓮。』
少女的裁縫技術少年怎麼說也算是從小看到大的，因此自然看得出明顯的落差。
不過，少年同時也注意到了一件事。
『原本以為是疏忽的緣故，不過，或許是從某個時期開始，衣服就沒有把招牌繡上了。如果只是幾件還……不，依艾蓮的個性……』
而就在少年思考著這些時，隔間的門也總算打開了，兩名少女先後走了出來。
「已經好了嗎？」
「嗯…順便還確認了下衣服的尺寸。」
「是的喔，雖然是經驗談，不過菲莉雅小姐的身體還在成長期，所以我會把衣服做得稍微大件一點。」
「……成長期？」
「嗯？凱特你不知道嗎？明明現在住在一起。」
看見少年露出訝異的神情，銀灰髮少女於是問道。
「這個嗎…我沒有問過她的年紀，只是覺得應該跟我差不多。」說著的同時，少年看向紅髮少女。
少年一直都把她視為同齡人，再加上她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很成熟，所以……
『雖然知道菲莉雅的年紀應該不大，不過，難不成……？』少年如是想，但是呢。
「我姑且還是比你年長喔。」
就像是看穿了凱特的想法，菲莉雅隨即投以目光，而前者在反應過來後也是苦笑了聲。
『也不知道依吸血鬼的壽命，幾歲才算成年呢……之後再問菲莉雅好了。』
於是乎，少年的心中又多了一個疑問，不過現在少年比較在意的是……
「對了艾蓮，剛才趁時間在店裡繞了下，我注意到衣服上都沒有妳們的招牌刺繡了，為什麼？」
「那是……」
銀灰髮少女沒有接著說下去，只是面露苦澀的微微笑著。
「只是我的一點固執而已……那個招牌刺繡，是屬於媽媽的，我還沒自負到能夠繼承它。」
「可是……」
聽見那猶如自嘲般的話，少年本打算說點什麼，卻是看見少女搖了搖頭。
「跟媽媽比起來，我還十分不成熟……所以，在能夠獨當一面以前，我不會倚靠迪恩（媽媽）的名聲。」少女接續道。
「……」
她口中所謂的不成熟，是與母親之間的差距，並非手藝層面的不精。
正因為曾在最近的距離下見識過，所以才拚盡全力的想要追上。
作為老相識，少年很清楚與以前相比，少女的手藝已經精湛到了何種地步。
『妳明明都那麼努力了，這難道還不夠作為事實嗎……』
那是歲月堆砌而成的技術，因此絕不可能遜色於外人，少年只是這麼認為。
『艾－……』
不過，就在少年準備開口時，目光先是注意到了一旁的紅髮少女。
「……」
由下往上帶起，少女的手輕撫過架上一件不起眼的亞麻色上衣，沉沉的凝視著。
轉眼，指尖掠過下緣，布料隨即落回原處了，微幅地擺盪著。
「……艾蓮小姐，過於看輕自己，也是一種不成熟喔。」
聽聞，艾蓮睜大了眼睛，一語不發的看著菲莉雅。
「我們並不能成為其他人，若是為此感到煩惱，未免也太傻了。」
那是略帶不滿的語氣，一改先前平靜的模樣。
比起音量上的提升，給人的氛圍才是最大的轉變。
「很抱歉，不過關於衣服的委託…還請讓我取消掉吧。」
「……！」
對這番話感到訝異的人不只是艾蓮，凱特也是。
凱特並不想左右菲莉雅的說詞，可即便默認，卻還是差點就壓制不住聲音……不過，在看見了她的眼神後，一切話語頓時被盡數吞回。
「……」
當從菲莉雅的口中聽到這句話時，意外的，艾蓮並沒有感到不滿，只是訝異了一小會。
很快，艾蓮臉上的表情也坦然了下來。
「我明白了，沒能接下這份委託，是我的遺憾。」
那確實是惋惜的口氣，只是，其中或許也帶著幾分慶幸也說不定。
「不過相對的，我想提出另一份委託呢。不是對迪恩，而是特定的一個人。」菲莉雅認真的說著。
聞言，少女的眼睛逐漸明亮了起來。
「诶……」
「請『她』務必接下這份委託……我很期待最終的成品，就這樣幫我轉達吧。」菲莉雅淡淡的笑著，同時雙手握住了艾蓮的手。
接著，在面對轉而看向自己的一個人，凱特無奈的笑了。
「拜託妳了喔，艾蓮。」
只是轉瞬，銀灰髮少女的眼瞳中已是微光蕩漾。
「……好的！樂意之至！」
笑顏綻放之時，少女的眼中也再沒有迷惘的色彩。
見狀少年也放下心來，接著才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袋子，放在了櫃檯的桌上。
裡頭是衣服的訂金，餘下的差額會在衣服完成時補齊，這是他們慣例的做法。
很快的，一切的事情都談妥落定。
不過就在兩人準備離開時……
「那個，菲莉雅小姐！」
身後突然傳來了聲音。
少年停下開門動作，而紅髮少女也隨即轉過身去。
「是？」
「……謝謝妳。」
稍微停頓了下，少女才把話說出口。
「希望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可以聊聊衣服以外的事，就像朋友一樣。」少女微笑道。
此話一出，也令一旁的少年感到慶幸。
或許，她們真的有機會處得融洽也說不定，少年不禁在心中這麼想。
「……咦……」
然而，這樣的期望，卻為一名少女發出的聲音打斷。
「菲莉雅…小姐……？」
少年不可能知道，背對著自己的她，此刻究竟露出了什麼樣的神情。
他唯獨從另一位少女的臉上，看見了說不上來的錯愕。
意識到氛圍的不對，少年馬上來到紅髮少女的身旁。
不過，後者幾乎是同時拉起了兜帽。
「艾蓮小姐…不，艾蓮，能聽到妳這麼說，我打從心底感到高興。」
那是不同於先前，帶有另一種情緒波動的話語，少年也聽了出來。
「……回去吧，凱特，時間已經不早了。」
語落，少女掠過他的身旁，徑直地走向了門口。
「菲莉雅？」
當少年出聲時，手在觸碰到門把前頓了下，但也僅此而已。
「稍微…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少女沒有再多說，隨即便離開了店內。
『突然間是怎麼了……？』
少女還是第一次說出這種話，少年不禁有些愣住。
「抱歉啊艾蓮，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少年回頭急切道，正準備跟上少女。
剛才來不及挽留她，如果少女自己一個人先回去，少年絕對放不下心。
「啊…沒－沒關係！凱特你快點跟上去吧。」被少年突然提高的音量驚嚇到，銀灰髮少女急忙做出回應。
「三天後見！」
「嗯，再見－」
話音未落，銀髮少年的身影已經從視野裡消失。
在門扉隔絕了兩側時，封閉的空間再一次歸於沉寂。
看著店門口，少女呆站了好一會，先前那股錯愕感仍然殘留在心裡。
『菲莉雅小姐……』
對紅髮少女的異樣感到擔心的不只是少年，少女她也是如此。
『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呢……』
畢竟，她只肯讓銀灰髮少女看見，那與笑顏相違背的，哀傷的眼神……
…………
『安靜到令人不安，還是頭一次……』少年側目看了眼身旁的少女，然後很快的把視線重新放回前方。
梅爾特領郊外的草原上，此時除了兩對交錯的腳步聲，再無其他聲音。
當時從迪恩跑出來，看到少女的身影佇足在小巷口外，少年還是很慶幸的。
至少情況沒有朝不好的預想發展……只不過。
『「稍微…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就像少女先前說的，回程一路上，她只是靜靜的跟在少年身旁。
雖然少年也想過該不該開口，但最後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艾蓮應該也沒有說什麼冒犯的話才是……』
起初少年並沒有多想，不對，或許壓根就沒有這麼想過。
畢竟說什麼，這都與他原本的期望相去甚遠。
不知覺間，周圍的景色已經從空曠的草地轉為森林，兩人回到了朗恩峰的入山口。
少年又一次看向她，不過緊接著……
「凱特。」
就像是看穿了少年的想法，少女隨即主動出聲。
「什－什麼事？」
但或許是被嚇到吧，少年慢了拍才回話。
「我呢…真的很慶幸，第一個遇見的人是你。」
「……？」
突然來了句預料之外的話，少年有些意會不過來。
「凱特是我第一個能夠交心的朋友。」
「喔…嗯嗯……」
經少女這麼一說，少年回想起了昨天，兩個人傾聽彼此訴說的場景。
『交心的朋友…是嗎……』
但不管怎麼說，知道她已經能這樣看待自己，少年心裡還是有些高興。
「為什麼突然說這個？」少年順著話題反問。
「……剛才，艾蓮不是說了嗎，想要跟我成為朋友。」
「所以才提到……」
平心而論，少年希望她們兩個人可以好好相處。
他清楚的記得，在小巷裡休息的那段時間，少女說過的話。
在少年看來，長年都孤身一人的她，心裡應該也渴望友人的存在，然而。
「不過…面對艾蓮，我沒辦法像對凱特你一樣……我很猶豫。」
這樣的說詞，些許與少年的想法重疊。
單就理性上來說，少女肯定也有自己的顧慮。
「妳是在擔心…被艾蓮知道妳的身分嗎？」少年問道，這是他第一個想到的理由。
「可以的話，不要知道是最好的。」
少女沉聲回答。
「是嗎……不過，我覺得艾蓮就算知道了，她也一定會作出同樣的回應。」
就像是在闡述事實一樣，少年十分認真的說。
「你真的這麼認為？」
不過，這種不夾雜猶豫的態度，反而令少女感到不解。
「再怎麼說，我跟艾蓮也認識十幾年了，比起主客關係，我們更像知心朋友。」少年笑著回答。
「……」
「艾蓮不會因為這種事就動搖啦，她的待人原則很單純的。」見少女沉默以對，少年於是補充道。
然而，聽見了這些的少女，心中的不安卻是止不住的加重。
『所以，我才更不應該……』
理智上，少女並不希望事態變得不可控，倘若演變成最壞的結果，她絕對無法接受。
亦或說，沒辦法原諒做出愚蠢決定的自己。
『……真是令人費解……』
『……』
『……既然明白禍端為何，就該將其扼殺不是嗎……』
『…………』
『……明明比誰都要清楚後果，為什麼還要予以冀望……』
『………………』
迴盪於內心深處，無形的聲音不曾停止低語，漸漸的…漸漸的，將理性之外的事物，盡數抹去。
「……凱特，我不能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把艾蓮牽連進來。」
至此，少女的語氣出現了變化。
在少年聽來，她的語氣是堅定的。
只不過，其中確實參雜著一絲壓抑的情緒……
「菲莉雅，這是妳的真心話嗎？」
少年於是反問道，只不過……
「就算是為了彼此著想也好，我們不應該有過深的交集。」
彷彿是要全然否定少年的疑問，少女不遲疑的回答。
事實上，若不是因為身份，他們的確也不用以這種方式進入梅爾特領。
『菲莉雅……』
或許對她而言，理性就是最好的掩飾。而事實上，這麼做也確實可以遏止大部分的魯莽行事。
縱使，理性的結果…並不一定就是正確的。
『這還是我第一次產生這種情緒呢……只能說，很不巧的。』
少女在小巷裡說的那些話，他一字一句都沒有忘記。
『在被我察覺到的時候，我就不可能給予認同了。』
那並非虛偽，而是源自內心深處，最為真實的映射。
「倘若…我們真的能對自己說謊，也或許就不會猶豫了吧。」
話至此，少年深吸了口氣，接著繼續說道。
「至少在我聽來，剛才的那些話都太過冰冷了，我不想去相信，那就是妳所謂的真心話。」
無論做出什麼選擇，能夠不對自己說謊才是有意義的。
「與先前在小巷子跟我講述起過去時相比，現在的妳讓我感覺好不真實。」
此時的她，還有挽回的機會。
「這還是你第一次用這麼尖銳的口吻跟我對話啊。」少女沉聲道，話中帶著情緒。
這種思緒被攪亂的感覺，少女不久前才感受過一次，自然十分反彈。
「抱歉，我也知道…自己其實沒什麼立場說這些話……但是，我果然沒辦法像妳一樣說服自己啊。」少年的表情只是苦澀。
太多的情況，人都是被迫做出選擇的……所以，感到後悔也罷，但絕不該是在做決定的當下。
至少，少年是這麼認為的。
「菲莉雅，有時候…人如果不任性一點，可是連後悔的權力都會失去的。」說著，少年的目光看向上方。
縱然天空為枝葉所遮蔽，仍能從縫隙中透出微光。
『…………』
「就算從現在開始也好，不要只是為著別人而想，試著去遵循自己的內心吧。」見少女沉默以對，少年於是接續說。
『……』
語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女的身體好像微微的顫了下。
『我的…內心……』
接著，少女陷入沉默之中……
『真正的我…是怎麼想的……？』
少女詢問著，但那究竟是在向誰詢問呢？漆黑而又封閉的空間裏頭，並不存在少女以外的身影。
『……不是為著別人，而是為著自己？』
然而就在片刻後，一道聲音自前方響起，對少女做出回應。
『這根本稱不上任性，只不過是天真罷了。』
『……』
這裡不存在少女以外的身影，這一點無庸置疑，不過，有一道身影確實的存在於此。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明明清楚那不是正確的選擇，而妳自己，也是最不該抱有僥倖心理的人。』
少女望向聲音的來處，神色有些複雜。
眼前，宛如少女倒影般的紅色身影沉沉的注視著她。
『妳知道嗎，妳漸漸變得不理性了，行事判斷開始受到外界影響……不對，應該說是受他影響。』
『……是呢……』
『妳不應該徒增無謂的風險，還是說，妳真就這麼想否定過往的自己？』
『不會否定的……只是…不再那麼執著了而已。』
這是…少女第一次對著「自己」露出微笑。
『妳這種坦然的態度真是令人不適……』
被這麼說的少女沒有回話，只是淡淡的看著眼前的「她」。
『……妳，真的認為這麼做是正確的嗎？』
『現在的我還擁有選擇（後悔）的權力吧，那麼，我想試著去追尋……我想相信他。』
『……』
聞言，紅色的身影一時沉寂。
『這就是…妳所期望的答案？』
『在決定踏足人類的領域時，我就已經偏離了最為「正確」的道路，可不是嘛。』少女苦笑著說。
『真是自相矛盾……如果是以前的妳，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紅色身影長長的嘆了口氣。
不過緊接著，面帶苦澀的笑了出來。
『不過…妳是對的，我也希望如此。』
紅色身影柔聲道，彷彿先前的一切質疑都是強裝的一般。
『過去的我…沒能觸及……「妳」可要好好珍惜呦……』
這是與少女別無二致的她消逝前，所留下的最後的話。
「……」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好一段路程， 少女這才對少年開口。
「跟艾蓮約定的日期，是三天後對吧。」
少女平淡道，語氣也已經恢復如往常……只是。
「是這樣沒錯。」反應過來後，少年點了點頭。
「到時候…多留給我一點時間吧。」
『……咦？』
發現她語調上的細微變化，少年才注意到。
接著，銀髮少年露出微笑。
『雖然還有些徬徨，不過……』
對於她，少年做得已經足夠了。
「我啊，果然還是喜歡妳笑著的模樣。」少年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說著。
就這樣，兩人的談話至此畫上句點。
但那倒不是氣氛僵硬的意思，僅僅，只是出於雙方的默契。
…………
清晨時分，梅爾特領的一切尚為沉寂壟罩，放眼整個西方街區，此時也只見得寥寥幾個人影，一隻手便能數得過來。
「呦－咻……」
不過，在那前門旁擺放著一個木製立牌，不算顯著的連棟平房裡頭，已經有一道身影穿梭其中。
「一…二…三，還有內衣……好－確實沒有遺漏掉。」
快速清點了下眼前的成套衣服，在確認數量無誤後，銀灰髮少女將衣服分裝進兩個大紙袋，然後拿到了櫃檯的桌上放著。
雖然跟以往相比，衣服的內容稱不上特別，不過，這是第一份明確指名少女手作的委託。
「希望菲莉雅小姐會喜歡。」少女輕笑道，此時此刻，她的眼中確實滿溢著信心。
一直以來，少女總是全心全意投身於衣服的製作……不，對少女而言，這就是她賦予自身價值的方式。
與母親相比，自己還過於不成熟，少女曾這麼認為。
一味的追趕著母親身影的少女，卻是沒有察覺，自己早已迷失了方向。
懷夢的雛鳥不曾放下憧憬，卻也未曾展翅飛翔……不過，當迷茫驅散的那一刻，再沒有什麼能束縛住少女前行。
『上次…迫不及待地想讓人看到我做的衣服，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呢……？』
浮現於心中的那股熟悉的感覺，少女如今總算明白，自己與母親的差距究竟是什麼。
「哈～呼啊……」
聽見身後傳來打哈欠的聲音，少女於是轉過頭去。
「艾德？你已經起來了啊。」少女有些意外道。
「早～安…姊姊……」
有著紅褐色短髮的少年揉了揉眼睛，那睡眼稀疏的模樣不禁令年長的她有些無奈。
「啊－對了對了，你昨天有說要去打工啊，怪不得……」
少女這才想起來，少年早些確實有跟她提到，自己臨時被師父…不對，店長叫去支援明天的工作。
當然，弟弟也不是沒聽說今天銀髮少年會過來店裡，可儘管想跟後者見面，奈何與打工的時間衝突也只好作罷，為此少年還忍不住抱怨了幾句呢。
「嗯…因為要早點過去幫忙，所以待會我吃完早餐就先出門了喔。」少年接著說道。
「我知道了，那艾德你先去吃早餐吧，我已經拿到廚房桌上了。」
少年應了聲便走到後頭廚房去了，然後很快的拿了兩個麵包回來。
「來－姊姊妳的。」說著，少年遞了其中一個麵包出去。
「嗯？沒關係啦，我等一下再吃也－嗚嗯！？……」
「不行，姊姊妳必須先吃！現在馬上！」
見姊姊「又是這種回答」，身為弟弟，少年立刻打斷她的話。
或者應該說……在少女還沒反應過來前，只見少年踮起腳尖，用手中的麵包堵住了她的嘴巴。
「妳每次都這麼說，到頭來只要一進入『工作模式』就什麼都忘了。姊姊明明做什麼事情都很擅長，唯獨這方面完全不合格呢。」少年抱怨道，不過語氣比較多是無奈。
聞言，少女先愣了會，之後才抬手扶著嘴邊的麵包，緩慢咀嚼了起來。
「我已經不需要什麼事都讓姊姊操心了，所以，空出來的心力，姊姊就多用來關心自己吧。」
年幼的少年爽朗的笑著，彷彿是在這一剎那，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立場不再以往了。
「……」
當然，受到最深感觸的，定然是少女，身為姊姊的她。
『明明，不久前感覺還只是個小孩子，如今反過來被操心，反倒是我不習慣了呢。』少女在內心想道，接著露出微笑。
「我們家艾德真的長大了呢，謝謝。」
少女如是說，但正當想伸手摸摸弟弟的頭時，後者幾乎是同時轉過身，快步走向廚房去了。
『嘛…弟弟果然還是要有弟弟的樣子比較可愛。』
彷彿是失去了什麼權力般，少女莫名的有種失落感。
那個會向自己百般撒嬌的弟弟，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般不親人了？
『好像…是在媽媽過世後不久，艾德就開始學著獨立了呢。』
少女是這麼認為，應該說，不論是對弟弟還是對自己而言，那都是段很消沉的回憶。
熟悉的聲音不再，即便身處相同的屋簷下，欠缺了一道身影，一切彷彿都陌生了起來，令人格外的空虛。
少女之所以能在短時間內振作起來，一部份是受到立場迫使，為了照顧好年幼的弟弟，自己必須得走出傷痛才行！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候的我，還真是天真呢……』
沒錯，少女當時怎麼能明白，自己不可能完全填補母親的角色。
『媽媽去世的時候，艾德不過才七歲。我不可能忘記，當我哽咽地對他開口說出，媽媽不會再醒過來時，他只是靜靜的聽著。沒有說任何的話，甚至沒有哭泣，僅僅只是…一語不發的看著我。』
在那段沉悶且渾噩的日子中，少女沒能如自己期望般堅強，好好地帶著弟弟走出傷痛。
『我是不是個不合格的姊姊呢……？』
與回憶串聯一起，少女的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另一道身影。
雖然…那是道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卻只在孩提時期尤為清晰。
『你明明因為工作的緣故無法長期待在這，但自從注意到媽媽的身體狀況變差時，卻是不惜撇下工作也要從帝都回來照顧我們。也難怪，媽媽總說你這個人我行我素的，比小孩子還任性……』
少女露出無奈的笑顏。
『沒錯吧？爸爸。』
在少女的心目中，父親的個性概括點說就是隨和，卻同時也不失穩重。
不過有一說一，有父親陪伴在身邊的日子總是令少女格外安心，所以……
『不過…媽媽不在了，你內心也一定也很難受吧，然而，你卻從未真的說出口。』
少女理所當然地想道，不管怎麼說，她對父親的性格再清楚不過了。那跟某人簡直一模一樣……不對，應該說後者像他才是。
畢竟，他們是父子啊。
「即便已經能夠照顧好自己，艾德，我啊…果然還是希望，你能夠多依靠姊姊一點，就算只是偶爾也好。」
如果那時候，自己沒有因為過勞而病倒，少年會像曾經一樣時常依靠著自己嗎？少女無法斷言。
頂多是以此為契機，讓少年他漸漸變得獨立了。
「我出門了，姊姊。」
臨行前，少年來到前檯又知會了聲，不過。
「……」
「幹－幹嘛？」
通常在聽到聲音後，姊姊應該會回應自己一聲，不過現在卻是目光看著自己看，少年自然不明所以。
「仔細想想，是不是很久都沒有送你出門了啊？」少女如是說。
「是……？怎麼了嗎？」
「那…要不要久違的讓姊姊送你？」
「……蛤？」聽著姐姐的說詞，少年不由得一臉疑惑。
見少女笑了笑，少年神情頓時又加重了幾分。
「不是…那什麼……姊姊妳先不要動喔。」
說著，少年又從門前快步走了回來。
「诶？」
然後用手背抵在了少女的額頭上。
「嗯姆……沒有發燒啊，奇怪……」
「我這是疼愛的表現好不好！真是不可愛！」少女沒好氣的說道。
「不需要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不～行，姊姊就待在外面等你。」
「……」
不管少年怎麼拒絕，少女今天就是異常堅持，而奈何不住姊姊的他，最終只得是選擇妥協。
來到外頭，少年首先長嘆一口氣，緊接著看向身旁的姐姐。
「聽好，今天就算再怎麼忙，也不能勉強自己喔。」少女如是囑咐。
「我自己有分寸啦……那，我出發了，姊姊。」
語落，少年隨即邁開步伐，開始小跑了起來。
「……艾德！」
聽見身後的呼喊聲，少年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這才注意到姊姊正朝自己揮著手。
「注意安全，姊姊等你回來呢。」
話音落下，少年的內心有股熟悉的暖意浮現，只屬於親人之間的，獨有的歸屬感。
或許…正是因為無法徹底抑制，才令少年覺得十分懷念。
「啊……」
雖然後者沒有出聲，不過，少女確實看到了臉上的微笑。
轉眼間，街道上那不是特別顯眼的小小身影便消失在了少女的視野裡。
儘管還是會有些寂寞， 不過弟弟的成長，少女更為樂見。
「那麼，開始工作吧！」少女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打起精神道。
順手撥動了下，門上的造型吊牌被翻轉過來，亮出了開店字樣。
叮鈴－鈴鈴－
不帶規律的門鈴聲響起，當門扉的間隙探入微光時，一天的營業正式開始。
…………
時近正午，西街的外環道上，換作平時，或許還會有寥寥平民穿梭其中。
不過現如今，此處卻是不存在其他的人影，猶如刻意營造出的景色般。
此時的街道上，一個穿著紅色斗篷的人影緩慢的移動著。若非正午的太陽光線強勁，興許不會有人去注意到，那在布料之下若隱若現的銀器光澤。
過分寧靜的街上，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傳出。那與平民完全不相稱的裝束，無形強調著周遭環境形成的違和感。
不久，男子的步伐停滯在了一間連棟平房前。
「在這裡啊……」男子如是說，語氣帶有幾分戲謔。
隨即的，伸手打開了眼前的門……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