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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詠嘆之詩 首部曲-III-百合依蘭紫桔梗-II章-請你給我一對翅膀

山巔一寺一壺酒 | 2023-04-23 11:49:53 | 巴幣 2 | 人氣 178


La poésie avec soupir de météore
流星詠嘆之詩
The poetry with sigh of meteor
 
Episode—III
 
II
 
 
請你給我一對翅膀
 
 
 
 
「唯有鼓起勇氣面對一切,才能踏上直達天際的彩虹。」
 
「哈哈…」諾爾勉強撐起身軀,疲憊地靠著劍柄大口喘氣。蜥蜴人的屍體凌亂地散落腳邊,飄著難聞的鐵鏽惡臭。牠們奮不顧身地撲向少年,猶如來自地獄的死亡使者,試圖將他拖進漆黑深淵。
不,請容我更正。
對他來說這裡已經是不折不扣的深淵地獄。
越發混濁的空氣、一片漆黑的地底、蜂擁而至的蜥蜴人,更糟的是先前那次爆炸讓他受了內傷——即使有隻倒楣蜥蜴替他墊背。
 
蜥蜴人的戰術並不高明,牠們善於圍捕、追擊獵物,對於落單且毫無還手能力的旅人來說就像夢魘,但是對於手持大劍,能夠造成範圍傷害的「戰士」來說,這些魯莽、毫無考慮的進攻手段只會徒增傷亡。
儘管身處難以看清的漆黑礦洞,諾爾仍能聽見此起彼落的喘息嘶聲,果斷劃開位於眼前的模糊黑影,無情割開這些散發惡臭的爬蟲頭顱,高舉大劍,狠狠地刺穿佈滿鱗片的怪物胸口。
 
殘忍,卻又無可奈何。
 
「拜託饒了我吧…遑論彩虹,這裡就連一絲陽光都沒有。」諾爾隱忍疼痛,驚險避開蜥蜴人的突襲撲咬,靈巧翻越積滿血水的惡臭坑洞,接連抵擋砍向自己的生鏽斧頭,下次他會抓準時機,一劍劈開那些膽敢進攻的愚蠢蜥蜴。
 
現在少年只有兩種選擇:持續死鬥,戰至最後一滴鮮血流乾,或者釋出善意,謀求和平共處的可能機會。顯然答案只有前者,因為蜥蜴戰士的衝鋒壓根沒有停止跡象,牠們不斷發起進攻,藉此消耗他的體力,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至於諾爾則是不顧一切地甩動劍身,猶如角鬥場上的發狂公牛,漫無目的地劈向黑影。
疼痛正在加劇,力氣正在流失,僅存的意志也與身後那件披風同樣殘破。不過諾爾依然不願放棄,因為他是一名「戰士」,身為一名大劍戰士,情況越是危急險惡,潛藏的才能就越發顯眼,好比喚醒沉睡已久的練劍記憶:騎士曾經指導過他持劍時的揮劍技巧、節省力氣的握姿、最完美的劈砍角度,就算那段時光早已塵封,少年也會將它重新拾起,拼湊成葛妮絲的靈動身姿,逐一展現最標準的騎士劍術,接連劃開一輪又一輪鮮血圓月,綻放嬌艷動人的絢麗花朵。
狼將懺悔大劍發揮得淋漓盡致,伴隨靈巧的跳躍甩動切斬,輕盈地於空中翻轉一圈,毫無猶豫地筆直劈下,一次接著一次,不停歇地揚起塵屑,激起嗆鼻難聞的惡臭氣味。
若是與先前的稚嫩表現相比,現在他的劍術確實無比凌厲,但是施展「狼躍」的副作用也相對明顯:他的喘息變得更加急促,破綻難以掩飾,所有進攻、劈斬都是沉重負擔。對抗的時間一旦拉長,為數眾多的蜥蜴戰士將會獲得勝利,因為牠們不知何為畏懼、何為退縮,只懂遵從強大首領的至高命令:剷除任何入侵礦坑的未知敵人,包括這位少年。
牠們一躍而起,手持利刃,毫不猶豫地撲向諾爾。
 
「哈、哈哈!來吧、來吧,臭婊子,你們還打算繼續下去對嗎?」諾爾憑著本能避開黑影,朝著對方胸口補上一腳:「那就放馬過來,蜥蜴人!哪怕只剩一條手臂、半截劍身,我也不會停止反抗。你們的族群將在今日斷絕,屠戮殆盡,你們的國度將會永遠消亡,我以月神奧芙蘿之名…不,以繁星與彩虹的彼岸起誓!」
風聲迎面而來,狂野地掠過少年耳際。諾爾豪邁地跨步向前,劍鋒對準前方的模糊黑影,精準刺進覆滿鱗片的身軀,同時大步向前推進,伴隨此起彼落的哀嚎嘶鳴,直至碰上堅硬的坑洞岩壁。
 
「如果這就是你們想要的結果,那麼我會說…儘管來吧!我還能夠砍下更多蜥蜴腦袋,直到流盡所有鮮血!」歪歪斜斜、搖搖晃晃地撐起疲憊身軀,單手握持漆黑染血的大劍,看上去就像一頭狂野惡狼,既危險,又瘋狂。
諾爾悄悄咧起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笑容。
原本孤狼以為一切都能重新開始,沒想到結局仍舊一無所有,沒有金錢,沒有同伴,沒有家人,沒有故鄉,沒有任何身分地位,沒有人認識他——除了那些想將他吊死的普林斯頓村民,以及通緝他的傭兵。
但是他還想繼續前進,他還記得曾經立下的誓約、肩上背負帶回梅格的使命,以及那段仍未清算的血債。他必須活著離開,而非成為蜥蜴人的糧食,只因未來遠比現在璀璨、遼闊,所以他會奮鬥到底,拼盡全力,親眼見證佈滿繁星的夜空。
 
這次,諾爾再度舉起這把名為懺悔的漆黑大劍,奮力掃去眼前那片黑暗。
驅逐黑暗。
霎時,火光於他眼前熊熊迸發,宛如照耀深海的火紅太陽,迫使少年不禁瞇起雙眼,連忙將手抵在額前:那是火把的光芒,茫茫眾多、遍佈坑道的熾烈火把。
蜥蜴人的後背緊貼坑道岩壁,有的站在崩落的碎石堆上,有的踩上同伴屍身,一齊敲打手中那面圓型鐵盾,嘴裡咬著火炬,恭敬地讓出一條走道,好讓身型巨大的三名戰士走進圓中。
位在中間的蜥蜴戰士一手緊握鏽蝕長矛,一手持著巨大的鐵製圓盾,胸前佩掛一條鑲嵌綠寶石的墜飾,肥厚的大嘴不停上下抽動,艱難吐出這段混合人語的命令:「嘶嘶…嘶…強者…決鬥…嘶嘶…獲勝者…嘶…活…嘶嘶…落敗者…嘶…死…嘶嘶!」
 
「哈哈…等一下,這是怎麼回事?我聽錯了嗎?還是我在作夢?蜥蜴人居然還會說話?」諾爾皺起眉頭,一臉吃驚地看向這位蜥蜴戰士,顯然沒猜想到對方竟然通曉人語,甚至向他提出決鬥邀請。
可惜蜥蜴戰士並不打算回應提問,僅是不耐煩地噴出鼻氣,輕蔑地將長矛直指對方,嘴裡不停吐出窸窣舌聲:「嘶…讓人類…嘶嘶…決鬥!嘶…人類獲勝…嘶嘶…蜥蜴人…嘶…臣服…嘶嘶…戰敗…代價…嘶嘶…頭顱…懸掛嘶嘶!」
 
「頭顱?嘿,大塊頭!你一定會後悔的,我的腦袋一點也不值錢!等一下…不對,說不定理柏埃遜——」
 
「嘶嘶…人類…決鬥…嘶…同意?」蜥蜴戰士不耐煩地吐出舌頭,再度催促諾爾決定,壓根不顧狼的自言自語。
 
「哈…當然,前提是你們能夠遵守承諾。假如這場勝利由我拿下,你們必須讓我活著離開。」
 
「嘶嘶…人類…允諾…嘶嘶!」
 
「很好,就這麼辦吧!他媽的…我沒想過自己會與怪物達成協議,這真是太瘋狂了。」諾爾笑著將劍扛至肩上,單手握住劍柄,一手自然下垂,擺出蹲伏警戒的潛行姿態,隨時準備一躍而起,勇猛地迴旋劈下:「來吧,蜥蜴勇士。讓命運之神決定你的生死,讓月亮女神見證這場決鬥,讓我切下你的白痴腦袋!」
豪爽的回答,榮譽的決鬥,正好是蜥蜴人想聽見的答案。
諾爾的話才說完,坑道旋即響起轟雷般的熱烈歡呼,奏響令人興奮的開場序幕。蜥蜴戰士挺直腰桿,身型顯得更加魁梧,牠的身高足足是諾爾兩倍,手臂更比風之團的菲爾大上一圈,不耐煩地揮舞右手,示意兩側的持劍勇士離開。
 
自此,決鬥展開。
漆黑大劍貼在他的肩上,起伏搖晃,反射火把的橘黃亮光。
湛藍圍巾環繞他的頸項,輕微顫動,挑起雙眸間的熾熱烈火。
圍觀的群眾再次發出歡呼,肆意敲打凌亂的鼓聲,任誰都能感受到牠們的嗜血渴望,以及蜥蜴戰士的輕蔑態度,尤其那對高高在上、俯視低處的黃褐蛇眼。
然而諾爾並不在乎,即使疲憊不堪,甚至斷了一條手臂——打從跌進這處深坑他的左臂就沒能再抬起來過,就連知覺都已麻痺。蜥蜴戰士則是擁有一手好牌:強健的身軀、有力的雙手、熟悉的決鬥環境、充足的體力,現在少年只能不斷告誡自己:專注眼前,安靜等待對手進攻,謹慎地揮出大劍,就算他的獲勝機率不到百分之十…好消息是,起碼機率不低於零。
蜥蜴人取下咬在嘴裡的燃燒火把,又叫又跳地高舉揮舞,發出一連串難聽噪音。噪聲掩蓋了破空刺出的長矛,夾雜混濁不清的可怖咆哮,一齊襲向單手持劍的瘦弱少年。
假如蜥蜴戰士的攻勢猶如凌厲狂風,那麼諾爾就是風中落葉,只能艱難地搖擺閃躲,抵住劍身,藉此減輕傷害。精明的蜥蜴戰士當然知道,牠很快便察覺到狼的企圖,飛快翻轉身軀,出奇不意地甩出那條強韌粗壯的墨綠尾巴、舉盾彈開迎面襲來的漆黑大劍,一舉完成連續流暢的攻防應對。
少年的薄弱防禦就此崩解,狼狽地踉蹌後退,佈滿鱗片的碩大拳頭卻已迎向眼角,狠狠地揍暈孤狼、捶打後背,發狂似地啃咬肩膀,最後再朝他的腹部踹了一腿,疼得諾爾悶哼一聲,痛苦地彎腰跪地。
圍觀的蜥蜴再度爆出一陣熱烈歡呼,一邊對著牠們的王者喝采膜拜,一邊拍打手中的小型圓盾,敲打著毫無秩序的紊亂鼓譟。
諾爾咳出一口鮮血,靠著大劍疲憊喘氣。
出乎他的意料,個頭高大的蜥蜴戰士沒有趁著優勢繼續攻擊,而是等待少年重新站穩,隨後才將粗大的鏽蝕長矛舉起,威風地對準少年胸口,牠想藉此展現王者之風,反正在牠看來諾爾已經輸了。
這位負傷疲累的人類戰士弱不禁風、搖搖欲墜,彷彿一拳就能擊倒,牠的勝利唾手可及,牠的地位無可撼搖,牠的子民也會深感佩服。
蜥蜴之「王」輕易躲開孤狼的奮力劈斬,舉盾撞向對方,伴隨那陣得意、駭人的詭異低吼響起,少年掌中的漆黑大劍也跟著脫離掌控,應聲飛向坑頂。在這之前他曾試著重現風雪之夜的逆轉奇蹟,可惜奇蹟終究是奇蹟,這次諾爾不但沒能再創神奇,甚至丟失了僅存的獲勝機會。
勝負已分,只差最後一擊。
蜥蜴之王索性放棄防禦,掄起長矛猛甩,連續密集地發起突刺。牠使勁地刺向不停翻滾的慌張少年,凌厲、殘酷、毫不留情,時而劃過他的肩膀,時而自他耳邊呼嘯而過,迫使狼在混合血水的坑地連續翻身。
現在勝利的天秤已然傾斜,蜥蜴戰士只需維持優勢,不必多久就能耗盡對手的意志體力,就像碾碎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一般來說是這麼回事,除非牠的對手並非別人,而是歷經八年流浪歲月,曾在數不盡的夜晚忍受孤獨飢餓,在骯髒的水溝徘徊,逃竄於狹窄街道的亡命之徒。在那之前他是一名農莊孩子,八年過後他是一名新生傭兵,他的意志遠超常人,耐力與速度也不容輕忽。就算身陷險境,陷入極度劣勢,諾爾依然沒有放棄,他在充滿鐵鏽臭味的血水打滾,一邊回味倒臥泥濘的悲慘日子,一邊懷念那段艱難的格鬥訓練。
梅格與狼的對抗閃過腦海,宛如魔術般的神奇走位、出奇不意的欺敵短劍,諾爾全都記得。這次他也打算放手一搏,大膽模仿梅格擅長使用的戰術風格:少年將之稱為「偷天換日」。
咆哮聲中,長矛擦過少年側腰,牢固地將披風釘入地面,這時所有「人」都覺得蜥蜴之王的勝利就在眼前。唯有少年不那麼想,這時他看見了逆轉局勢的機會,果斷解開披風上的圓形扣環,及時躲開砸向脖頸的沉重圓盾,滑溜地踏上矛柄,靈巧躍上蜥蜴戰士的雙肩,一舉拔出那把筆直垂落、倒插坑頂的漆黑大劍。
精彩流暢的連續動作僅發生於短暫數秒,快得令人咋舌。
原先飛離手中的那把大劍再度回到他的手中,猶如施展魔法一般,低語著唯有他能聽見的「懺悔」,無聲抵住蜥蜴之王的後頸弱點。
 
這一次,狼的獲勝機率是百分之一千。
即使無法看見這名王者的錯愕表情,諾爾也能藉由在場的蜥蜴群眾得知真相:那對咕溜打轉的黃褐瞳孔、停滯靜止的身軀、僵硬的站姿,這些細節一再顯示牠的內心多麼驚慌。蜥蜴之王從未想過自己會在短暫數秒落敗,不…準確來說,昔日王者並不明白自己為何輸給一名瘦弱、毫不起眼的人類「弱者」。
太荒唐了,這個世界。
原本牠還占據主導優勢,勝負卻在短暫數秒反轉。可惜鐵打的事實就擺在眼前,若是牠還妄圖扭轉結果,胡亂地掙扎咆哮…那麼抵在後頸的懺悔大劍就會刺穿咽喉。
現在,講求信用、榮譽的勇猛戰士只有一個選擇:承認戰術上的失敗,鬆開長矛,任由圓盾翻落地面,不甘願地雙膝跪下。
 
「是時候實現你們的承諾了,蜥蜴人。」
 
空氣自此凝結,彷彿一滴水的落下都能聽見,持續數秒。
對狼來說,這段等待結果的時間相當漫長,倘若蜥蜴之王不願遵守承諾,那麼他將殺死對方,並與整個巢穴的蜥蜴戰士接續廝殺——牠們會死去更多同胞,而他…孤立無援的狼將命喪於此。
 
終於,蜥蜴之王的巨顎緩緩張開,伴隨些許顫抖,不情願地宣布牠的決定:「臣服…嘶嘶…蜥蜴人…嘶!嘶嘶嘶…獲勝…嘶…人類…嘶嘶!」
 
頓時,這句宣言震驚了在場的所有「群眾」,這是前所未有的嶄新歷史,牠們將會永遠記住這天,無論是眼前這位少年,抑或是敗北的屈辱。
蜥蜴勇士相繼對視好了一會兒,有人甚至搓揉幾下眼睛,直到確認蜥蜴王者認輸投降,這才再次搖曳火把,爆出震耳欲聾的鼓譟嘶聲,一齊歡迎這位異族王者:「…新王…嘶嘶…登…基…嘶嘶!」
 
「什麼?」諾爾咧嘴一笑,傻笑著鬆開劍柄,任由大劍滑落他身旁,蜥蜴人的新王?他可沒聽說這種事情,他才不想成為這群怪物的王,一起藏身漆黑惡臭的礦坑,他還肩負更重要的使命。即使這趟凶險旅程讓他飽受折磨、遍體鱗傷、疲憊不堪,狼也還想多撐一會,努力不懈地繼續前進,直到達成誓約。
前提是諾爾得先睡上一覺,稍微恢復體力,他實在太累了。
恍惚中,少年再次想起了大鹿角的柔軟被褥、和煦的陽光、清淡的花香、那段不復存在的美好日子,以及戰友的嬉鬧與陪伴。儘管他們誤會理柏埃遜的狼,諾爾依舊想念那位照顧自己的大哥、可愛迷人的少女、精明幹練的遊俠、喧鬧有趣的魔女。
雖然一切都回不去了,打從月神恢復他的記憶,詳細揭露那段殘酷往事,他們便已走上截然不同的荊棘之路。
 
「哈哈…卡爾文…別走得太遠,我很快就會——」
 
自此,少年再也無力阻止沉重的眼皮垂落,踉蹌地自蜥蜴戰士肩上跌落,沉沉昏睡過去。
 
 
 
 
開戰的激昂鼓聲在綠意盎然的草原末端響起,伴隨連綿不斷的悠揚號角,催促著壯闊威風的白鎧軍隊前進。
參戰士兵肯定未曾預料會有這場戰爭,早在一個月前他們還待在城牆後方大口飲酒,悠閒地打牌作樂,過著優渥舒適的安逸生活。然而現在卻得氣喘吁吁地握持武器,緊跟在衝鋒的騎士後方,一邊高舉戰旗吶喊,哪怕身旁的戰友接連倒下,或被石塊砸飛頭顱——直至遇上那名令人畏懼的戰場惡鬼。
 
「Krieg ist unser Schicksal!Angriff!」琳達–斯奈德領著身後的黑鎧騎士,無懼射向她的紛飛箭矢,歪頭親吻那把直立胸前的寶石長劍:「嘿呀!讓我們痛快地大幹一場,雄獅們!」
 
「喂,夥計!注意前方…等一下,我的天神!騎馬的黑髮女人該不會是…」平原盡頭,衝鋒進攻的白鷹士兵望向迎面馳來的皇朝騎士,驚恐地瞪大雙眼:「六芒,皇朝之劍,琳達–斯奈德?」
 
「什麼?六芒之劍?她也在這裡?」
 
士兵簡直嚇壞了,他們肯定聽過琳達–斯奈德的那些「偉大事蹟」,尤其那則憑藉一己之力屠殺百名山賊的傳說,別提戰場上的那群騎士,就連城內的婦人孩童都對此時有耳聞。
白鎧士兵慌了,他們誰也不想淪為琳達劍下的亡魂,紛紛拋下引導隊形的衝鋒騎士,一窩蜂地轉身逃離,只為回到那面堅固的城牆後方。
 
「我後悔了!去他媽的,滾開!讓我回去,蠢蛋才會正面與她交戰!我要…」這句話才說到一半,鋒利、迅捷的白刃已經一閃而過,俐落劃開士兵脖頸,在恐懼的驚呼聲中濺出腥紅湧泉。
琳達的雙眸閃爍著瘋狂。
鮮血飛散,染紅輕微上揚的嘴角。
她飛快地旋轉手中那把寶石長劍,放縱胯下那匹旁若無人的健壯戰馬衝鋒,衝浪般地撞開擋在眼前的所有阻礙,英勇領導黑鎧騎兵迴轉折返,並於離去之前挑飛一顆士兵頭顱。
 
「蠢蛋!你們究竟在搞什麼?打從踏上戰場的那刻開始我們就是保衛家園的英勇戰士,所有人都應該抱持無私的信念殺敵!繼續前進,不准後退,前——」騎士氣急敗壞地轉身訓斥那些後退逃逸的膽怯士兵,即使他的激勵沒能起到任何作用。緊接著,白鎧士兵一齊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表情,伴隨閃過脖頸的那瞬銀光,戴著頭盔的沉重腦袋跟著飛了出去,就連嘴唇都尚未合上。
 
雪白劍身沾滿鮮血,飛速劃開騎士咽喉,興奮地震動顫抖,呼應那位仰頭狂笑的狂野主人。
她與麾下的菁英部屬都曾受過殘酷嚴苛的軍事訓練,剝離人性、除了短暫用餐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的騎乘訓練,這些刻苦練習的豐碩成果終於在此開花結果。
皇朝騎兵相繼疾馳而過,他們撞翻戰馬、擾亂隊形、捶打敵人,跟隨皇朝之劍一起深入敵軍,積極地朝著軍隊右翼突進衝鋒,一連擊潰數名騎士。
女子靈活地在士兵之間來回穿梭,搭配輕盈舞動的波浪鬢髮,琳達再度回到白鷹士兵面前,臉上掛著一抹瘋狂笑容,徹底嚇壞了這群年輕士兵。
他們喪失鬥志,扔開長槍、拋下盾牌、卸下胸甲,即使激烈的交戰還未正式開始,這片草原已經響起漫天哀號。然而,戰場上的慘叫越是響亮,琳達–斯奈德的內心就越加火熱,幾近瘋癲、變態。她沉浸於殺戮與復仇的快感,每當手中傳來切開肉體的沉甸實感,沸騰的心臟都會因此鼓動,活化鮮血。但是她還不知滿足,奢望更多、更多、更多,切開更多頭顱,殺光眼前一切活物,直至地平線的盡頭。
    血花漫天紛飛,浸溼鎧甲,點綴長劍,染紅戰旗,滋潤大地。
    戰鼓響徹雲霄,鼓舞士兵,催促戰馬,喚醒大地,指引巨鷹翱翔。
他們在綠意盎然的平原竄動,一手高舉白鷹展翅的潔白大旗,一邊嘶吼奔跑,蜂擁撲向對方,猶如渺小的成群螞蟻。
至於他們…他們正於一望無際的藍天撕咬搏鬥。
在他看來羅威爾的地面戰況不太樂觀,雖然琳達率領的皇朝騎兵已經突破敵軍側翼,但是該死的白鷹騎士也已闖入戴維的中央防線,再過不久就會威脅到正後方的金獅帝皇。
皇朝這次集結了領國內的軍事精英,原先還自信地認為勝券在握,結果思佩愛克斯的人數依然處於領先優勢。他們失算了,希歐的情報有誤,沒人知道這座要塞的駐守兵力如此龐大,幾乎佔據了馬格尼弗森的所有人口,不…不止如此,也許對方的八成軍力都在這裡。
羅威爾顯然成為挑起戰端、不自量力的劣勢一方,他們將勝利寄託在戰場左翼的理柏埃遜,以及早已失控的琳達身上。
而他,統領獅鷲的年輕騎士,阿法爾–玟迪萊斯必須夾緊雙腿,持續與強大的巨鷹纏鬥。就算他們抽身支援地面軍隊,那位突破防線的白鷹騎士也會命令弩箭瞄準自己,冷靜地將貿然俯衝的獅鷲大隊射成蜂窩,到時傷亡慘重的一方是誰還說不準呢。
    「嘖!」阿法爾輕咂舌尖,焦急地注視這場激戰,幾乎忘了自己身處巨鷹的攻擊範圍,差點被掠過身旁的白鷹掃下坐騎。
 
    「喂!我們在你的眼裡只是空氣嗎?你的戰場可是這裡!」白色巨鷹展翅迴旋一圈,悠哉地與他並行飛翔。乘在鷹背上的棕髮男子隨手甩了幾下長槍,旋即擠出一絲微笑——在那張相貌端正的方形側臉:「小子,你叫什麼名字?」
 
    「小子?哈哈!好吧,挺有意思。」阿法爾回報一抹輕蔑笑容,輕易擋下刺向胸口的凌厲長槍——利用那把繡有群青徽印的燙金戰旗:「在那之前,是否也能請你報上名號?」
 
    騎士收回長槍,輕鬆地甩動那頭棕色長髮,猛力夾緊雙腿,偕同巨鷹昂首飛去:「你想知道?好吧,假如你能追上我的速度。怎麼樣?接受挑戰?」
 
    「嘿嘿,少瞧不起人了。」獅鷲騎士咧起嘴角,逕自拔出佩掛腰際的燙金長劍,立即追了上去:「我會讓你提早滾回老家,嚇得沿路滴屎。」
 
    「這可是不是你說的算,小子。」棕髮騎士刻意放慢速度,好讓對方能夠追上鷹尾,一前一後地穿越晴空戰場:「在我看來你們才應該離開。」
 
    「哼,是嗎?你以為自己是誰?」
 
「格魯門–帕特爾,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阿法爾–玟迪萊斯,皇家獅鷲第一騎士,皇朝之鷹。」阿法爾驚險避開迎面撞來的失速白鷹,靈活地翻轉一圈。
 
    「阿法爾…噢,遠方的意思?好名字,你肯定沒有辜負家族的期盼。」格魯門驚險避開一名獅鷲騎士的空中突襲,讚許地頻頻點點頭:「這支獅鷲隊伍也挺不賴,他們正值士氣高昂。」
 
    「謝了。」阿法爾舉劍擋下甩至眼前的漆黑長槍,使勁撞向神鷹:「不過你的白鷹部隊也擊墜了五位獅鷲騎士。」
 
    「彼此彼此,你們也獵殺了四頭白鷹,每一頭白鷹的培養成本可是獅鷲兩倍。」格魯門再度刺出一槍,劃破皇朝之鷹的肩上披風:「我說,要是沒有這場戰爭,說不定我們還能成為朋友,畢竟你和我都熱愛這片天空。」
 
    「哼,這個笑話可真難笑。」阿法爾奮力彈開長槍,對他劃出一道半圓:「這是思佩愛克斯的獨特幽默?」
 
    「顯然並非如此,阿法爾。」格魯門驅使胯下的巨鷹靠近戈雷,若有所思地皺起眉頭:「我是認真的。瞧,底下的戰況多麼慘烈?即便身處數百米的高空,我也能夠聽見那些哀號。」
 
    「胡扯,那是白鷹騎士的墜落慘叫。」
 
    「那只不過是一種譬喻,譬喻,好嗎?」格魯門不滿地向他回嘴,順帶甩出一槍,差點刺中戈雷的舞動雙翅,幸好皇朝之鷹及時扭動韁繩,完美避開突如其來的惱人偷襲:「為什麼羅威爾皇朝會發動這場戰爭?是誰慫恿帝皇這麼做?戈德溫發瘋了嗎?他難道忘了十年前的慘痛教訓,以及那場大戰失去多少生命?」
 
    「聽著,阿法爾。我們都是菁英中的菁英,駕馭飛行獸的騎士,我們都明白這不全然憑靠自己,是時候回報養育我們的國家了。你必須打消戈德溫的瘋狂念頭,停止這場戰爭,回饋善待你的羅威爾皇朝,因為戰爭並非人民之福。」
 
    「別命令我,你以為自己是誰…」
 
    「你是一名優秀的獅鷲騎士,但是還遠遠不夠強大,因為你還不明白何謂真正強者。」格魯門一邊揮舞長槍,一邊驅使胯下的巨鷹加快速度,與阿法爾的坐騎一同迴旋上升,直至鄰近太陽的上空。他們的身影緊密相連,在狂風與坐騎的鳴叫聲中迸出火花,一次又一次互相敲擊、碰撞,環繞一股難以接近的狂嵐氣旋。
 
    「不夠強大?啊哈!抱歉,我聽不懂你說什麼。」阿法爾奮力推開槍身,雙眸充滿憤怒。
    格魯門懂什麼?八歲就能駕馭父親的皇家獅鷲翱翔天際,被獅子領國的人們譽為天才,這位敵國將領根本一無所知。
    十多歲時便已參與戰爭,親自擊落數位思佩愛克斯的老練騎士,每日每夜精進訓練,不畏風寒,為了在這片遠超藍天的高空暢快飛翔,阿法爾奉獻了絕大部分的娛樂時間,犧牲了陪伴家人與朋友的機會…格魯門,你什麼都不明白!
這份煩悶情緒逼得皇朝之鷹近乎窒息,憤怒地刺出長劍,偕同胯下那頭勇猛獅鷲撲向巨鷹:「你將因為那份狂妄失去勝利!格魯門,我才是這片天空的霸主!唯有我,阿法爾–玟迪萊斯,羅威爾的皇朝之鷹!」
 
    失常的空中騎術,奇怪的凌亂劍術,阿法爾的回擊沒有奏效。
    他的憤怒情緒一覽無遺,突進時的破綻層出不窮,也許現在就是擊落皇朝之鷹的最佳時機,無需過多技巧,獅鷹的狀態無法贏過神鷹。
思佩愛克斯的空戰王牌當然也能嗅到勝機,不過他仍不願掀開底牌,他在等待,等待更完美的時機場合,猶如張開利爪、展翅滑翔的狩獵老鷹,專注盯著獵物。
思佩愛克斯的王牌神鷹迴旋一圈,輕易躲開掠過前胸的尖銳劍鋒,隨意刺出長槍,語氣流露出一絲惋惜:「喂,阿法爾。」
 
「主宰這片天空以後,你想看見什麼景象?血肉模糊的交戰場景、遍地燃起的荒野濃煙、巨鷹與獅鷲的相互廝殺,這就是你的期望嗎?」
 
    「什麼?」
 
    「你如願當上一名騎士,踏上高貴的獅鷲座騎,隨同忠實的夥伴翱翔天際。」純白的巨鷹奮力拍打雙翅,遙遙領先於獅鷲前方,衝破白雲,飛上更高的蔚藍天際。格魯門將長槍移至身後,悄悄與巨鷹一同弓起身軀,擺出攫取獵物的狩獵姿態,瞄準位於下方的獅鷲騎士:「但是眼前這幕景象,究竟與你的初衷背離多遠?」
 
    「阿法爾,你不想親自品嘗一次自由飛行的滋味嗎?」
 
    「自由…飛行?」阿法爾睜大雙眼,但是在他理解這段話的含意以前,純白巨鷹已經急速撲下,利用那對強而有力的鷹爪撕裂獅鷲右翼,疼得戈雷仰頭發出悲鳴。緊接著,格魯門也一齊躍離鷹背,猶如陀螺般地高速旋轉、墜下,筆直貫穿阿法爾的左肩,倘若他沒及時舉劍格擋,說不定已被捅穿心臟。
 
棕色長髮凌亂地於風中飛舞,輕盈躍上趕來承接的純白巨鷹,甩動長槍,英勇地將獅鷲騎士擊落。
    
    風,呼嘯而過,於他的耳邊轟隆響起。
    雲,漫步藍天,於他的眼前喚醒過去。
    失速墜落的皇朝之鷹仰望天空,腦中浮現加入六芒後的各種遭遇,露出一抹自嘲似的笑容。
    那天開始,被譽為「天才」的年輕獅鷹成了平庸無奇的「空戰王牌」,黯然褪色,雖曾屢次立下戰功,卻因殺敵不及皇朝最強與皇朝之劍,阿法爾從未列於頭號六芒的顯赫名單,一直以來都是馳騁戰場的哈蘭霸佔榜首,就算提出評定制度的荒謬之處、歷經許久,令人沮喪的結果卻仍一再發生。
    一次又一次,結局總是伴隨失望。
沒有榮譽,沒有賞金,只要迂腐的制度不變,騎乘飛行獸的空戰菁英永遠無法登上皇朝之巔,因為他的對手遠比雙腿奔跑的士兵稀少,永遠…永遠他都無法超越哈蘭的帳面戰功。
至於制度的改變革新?別傻了,把持該權力的騎士長是帝皇的近親,同為愛德華茲家族的戴維騎士長,為了政治與勢力上的考量,他又豈會違背戈德溫的意思,取消有利哈蘭的榮譽之位?
    他想放棄,他厭倦了。
最後他習慣了,習慣不再將這份「榮耀」當一回事。「遲到王牌」、「平庸的天才」相繼成為他的標籤,已經太久、太久…阿法爾不再記得最初翱翔的那份單純感動。
    
 
    「阿法爾,這是什麼?」男子抱著金色短髮的可愛男孩,笑著搖動巴掌大的木雕。
 
    「獅子!」
 
    「那麼…這是什麼?」男子瞇起雙眼,充滿笑意地舉起木雕。
 
    「老鷹!」男孩迅速給出答案,開心地大叫。
 
    「那麼這個呢?」這次男子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枚嶄新玩意。
 
    「獅鷲獸!」男孩叫得更大聲了,甚至能夠聽出雀躍的興奮情緒。
 
    「真聰明!好孩子、好孩子!」男子在阿法爾的頭頂胡亂抓了幾下,開心地問:「來吧,阿法爾。說吧,要是能夠挑選一種動物作為夥伴,你會選擇誰?」
 
    「嗯…我最喜歡…這個!」男孩毫不猶豫地撿起刻成獅鷲的精緻木雕,同時露出雙脣後方的潔白門牙。
 
    「哦?獅鷲獸呀?哈哈,那麼你可得加倍努力了,想成為獅鷲騎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
 
    「嘿嘿!我會努力的,」金髮的男孩用力點了點頭,眼眸閃爍著明亮光輝。這時的他還尚未知曉自己的未來將會如何、成為何等人物,不過是單純天真地笑著,大聲高喊他的理想:「要是成為獅鷲騎士的話,我要和牠們一起在天空飛翔,然後自由地探索這片廣大世界!」
 
 
    「自由的…世界。」阿法爾一手按住傷口,一手輕撫座騎額頭,輕聲呼喚失去意識的夥伴。
 
 
    「嘿嘿!看來就是你了,我的新搭檔!」那日,阿法爾站在高貴的獅鷲面前,反覆地在空曠的獅鷲養育場前不斷徘徊,猶豫著該替牠取什麼名字:「讓我想想…嗯,史邁爾…不,羅密歐…不、不、不,埃德蒙…嘖!不行,總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麼…」
 
    「取名戈雷如何?」就在這時,少年的聲音自他身後傳來。少年藉著女僕的攙扶勉強站起,向他露出一抹燦爛笑容:「這樣一來我就能夠陪著你在天空飛翔,就算這副殘破身體並不允許,牠也會代替我陪伴在你的身邊,一同探索這個世界。咳、咳咳!哈哈哈…你覺得怎麼樣?阿法爾?」
 
    「戈雷!你怎麼會來這裡?喂,你的身體…」
 
    「哈哈!我的身體好極了,別擔心。」
 
    「可是——」
 
「少囉嗦!總之,恭喜成為獅鷲騎士!這是你一直以來的心願,對吧?儘管去吧,阿法爾,飛向一望無際的藍天,探尋無限可能…如同書中的神祕記載,連接天國的巨大石柱、已被碎冰覆蓋的凍土、蘊藏無數流星的聖所…替我,咳咳!用你的雙眼…咳,親眼見證一切!」
 
 
    儘管挫折和離別不過是生命中的花邊點綴,但是我們都在失去以後才意識到有多珍貴。
    原本我能忍受狹小的獅子領國,倘若未曾聽過那些雄偉壯觀的世界瘠樑、遼闊白茫的冰原凍土以及聳立瀑布上方的魔法高塔。
    原本我能日復一日地度過毫無意義的安逸生活,但是我有夢想,即使受到束縛與制約,活在名為羅威爾皇朝的囚籠之中聽命行事。
總有一天我會飛離鳥籠,重拾自由,也許就在馬格尼弗森–史東淪陷之日。
    所以…我不能死,實現夢想以前我還不能就此死去。
    啊!戈雷,謝謝你,重新點醒了我。
    今天,請你再次舞動那對嶄新雙翅,解放過去的腐朽枷鎖,與我一同任性飛翔。
 
    「幫我最後一把,戈雷!再一次…請你給我一對翅膀,帶我乘風飛翔!」
 
阿法爾乘著獅鷲從天而降,宛如失控墜落的天降流星,緊急吹響一聲嘹亮口哨。
    瞬間,獅鷲騎士紛紛脫離與巨鷹的激烈交戰,合力組成一張「大網」,驚險接住高空墜下的皇朝之鷹,一齊朝著激烈交戰的地面戰場高速俯衝。
 
    羅威爾皇家獅鷲最終戰術:無盡掠劫,地面模式。
 
展開!
 
 
 
 
 
 
 
 
 
 
 
 
 
 
 
 
 
 
 
 
 
 
…Genius and Legend
 
 
 
 
 
 
 
 
 

 
山巔一寺一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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